117. 亡妻(二)

作品:《少主何须我救

    墨林朝夏侯倾走了过去,带着一身的威压,他的手中蓦然多了一柄光剑。


    在来之前,他一直不知道要如何对她,他只知道,先把她带回去,不能让她流落在外。


    她已成魔,本不应再留她在这世间。可她是小楚的母亲,是一个失去儿子的可怜人,是他王宫的女主人,她伴了他十年——他亏欠她十年。


    他又如何下得去手。


    可他此时方知,他这一生最大的痛楚与最深的孤寂全拜她所赐!是她,夺走了他最爱的人,让他今生从此形单影只,再不得往日的半点欢愉——她毁了他的人生!


    他如何不恨。


    “你要……杀我?”夏侯倾湿润的眸仰望着他,带了些不可置信,语气轻轻的,却牵扯着五脏六腑都痛。


    他手上那柄光剑,已然在她心上划过一刀,鲜血淋漓。


    墨林不答反问,语气森寒:“她说的这些,你认不认?”


    “我认。”夏侯倾一口应下,“事到如今,我不认也不行啊。”绝丽的面庞爬上残忍的笑。


    墨林的眸子剧烈地颤动起来,眸底已掀起无法抑制的惊涛骇浪。


    夏侯倾看着他就要失控的模样,心中越发刺痛,她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乱颤,笑得癫狂,笑得眼角横流:“墨林啊墨林,你竟跟自己的杀妻仇人又作了十年夫妻,哈哈哈……其实你……也够可怜的。”


    墨林握剑的手直颤,眼中怒火几欲喷出。


    夏侯倾似体会到报复他的快感,眼中笑意更深:“你不是早知我是什么货色,你为何就没想到,她是我害死的?”


    “你们是孪生姊妹,她是你的亲姐姐!”墨林颤声低吼。


    “亲姐姐怎么了?”夏侯倾作出不理解的表情,“我姓夏侯,她姓公孙白,她是万人宠,万人拥的青洲公主,我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连路过的乞丐都能踹一脚的丑八怪,我可不敢高攀。”


    墨林的眸中掠过惊异和不忍,却终将被愤恨取代:“所以,你便要了她的命?!你的不幸,是她造成的吗?!”


    夏侯倾紧抿着唇,似乎在克制着眸中越发汹涌的泪水,她恨恨道:“不是。”


    她冷笑一声,一双凤眸撑得极大,唇角挂着让人心悸的狠,语气却是平稳的:“我杀她,是因为你。”


    墨林猛地一震。


    “她有的东西我也想要啊。有朝不是说了吗,我嫉妒她,我不杀了她如何能走到你的身边,做你的妻子呢?”


    “夏侯倾……”墨林握剑的手在巨颤中扬起几分又按下几分,如此往复。


    夏侯倾便看着他扬起又按下的手,似觉好笑,眼眸流转:“怎么?你舍不得?”


    她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不对不对,你怎会舍不得我,让我猜猜,我猜你不愿杀我,是因为你不想背负这杀妻的名声,或者是你舍不得我这张和那个贱人一模一样的脸?”


    “住、口!”墨林气得脸都涨红。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有朝似看戏般的笑声,笑声欢愉而刺耳。


    墨林身上杀气瞬时一震。


    一丝裂帛般的剑鸣却忽地闪现,短促的声音留在了风中:“交给我。”


    是墨玉的声音。


    他知他早已出现,却迟迟未现身,应是在默默听着他母亲死亡的真相。墨林神色微缓,收掉了那身杀气。


    不过一瞬,墨玉追着侍者消失于天际,连那魔兵也一并消失。


    夏侯倾自然也听到了墨玉的声音,她冷笑,“他也来了。可惜,我当年没能杀了他。”


    她似想起什么似的,好奇地问:“墨林,你知道你儿子八岁那年差点死在我手上吗?”


    “不过你后来,那般防我,让他早早入住太子宫,又将他身边之人全部换成心腹,让我有些不确定,你知不知道。”


    “你果然对他做了什么!”墨林声音紧颤。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


    “玉儿喊你‘母亲’啊,夏侯倾,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我怎么不忍心?!他喊得再甜,也是白仪的儿子!是她的儿子就必须死!若是他早死了,又怎会有后面这些事,我的楚儿也一定活得好好的!”


    光剑“唰”的一下直指夏侯倾的胸口,墨林想杀她的心已达到巅峰。


    夏侯倾的眼泪浮出,森白的手指忽地抓上那光剑,拽着它往胸口一刺!


    鲜血喷溅!


    墨林愕然震在了原地,那握着光剑的手在用力——用力向后。


    可是夏侯倾竟然,拽着那光剑,仍在往前行走!就好像,她手上攥的不是会要人命的利剑,而是攀着它便能走到对方身边的绳索一般。


    她深深地望着他,眼中戾气尽褪:“墨林,白仪她爱你,可我也爱你啊,她伴你七年,我伴你十年,我杀了你一个妻子,可我也……还了你一个妻子,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一下呢?”


    “我就,那么糟吗?”


    墨林看着那双带着渴望的眼,那自她唇周涌出呛得她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大片大片的鲜血,梗着喉,说不出话来。


    “我就,不值得,你多看一眼?”


    “我就没有,片刻,让你动心?”


    夏侯倾咬着牙,走到了他的身边,颤巍巍向前的手被失措的墨林接住。


    这还是他,第一次向她伸出了双手。


    夏侯倾攀着他的双臂,似乎用尽了剩余的全部力气,猛地往他怀中一靠,吃掉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点距离,也让那光剑在她身体里进到无可再进。


    光剑整个地消失了。


    墨林的手地掉了下去,他的身体在颤,双眸中泪水也在颤。


    “小……倾。”他颤声唤出两字。


    夏侯倾听到这声呼唤的时候,撑大了眸,眸中全是闪动的泪。


    他已经有十年没有这般唤过她,自从他发现她在伪装,发现她内心其实肮脏不堪之后,他便再没这般叫过她。


    墨林试图用那颤抖的手去撑开她好去看她的伤势。


    夏侯倾如受了惊吓一般,颤声乞求起来:“不要……不要推开我。”


    她抱着他后背的手却更用力了。


    他们夫妻十年,还从未拥抱过。可是再大的执念也抵不过死亡的来临。那双手终究松软下去。只可惜,不能让她抱久一点。


    她这被嫌弃的糟糕的一生,算是走到了尽头。


    最后闭眼前,她想,如果再来一世,能不能让她也做一回白仪。


    她恨透了夏侯倾,这个名字。


    她和白仪一样,本是前青洲王白琮之女。奈何同人不同命。她出生时面部便带着巴掌的斑块,几乎盖住了整张脸,将产婆、侍女,连同她的母妃都吓了个半死。


    她们说她“不详!”,说她“丑陋!”,说“恐王上不喜”,甚至说她“克母”……她最后被母妃咬牙抛弃,连夜送出宫。


    抱她出宫的侍女,没忍心将她处理,而是从此隐姓埋名,抚养她长大,成了她的养母。


    养母后来嫁了人,给她改名夏侯倾,随养父姓。


    她的养母其实长得很漂亮,可偏偏看男人的眼光不行,找了个混蛋。后来,他们还生了个儿子,她得叫她弟弟。这个弟弟和这养父看她便如看那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好像多看一眼,就会脏了他们的眼睛。


    弟弟会对她百般捉弄,会伙同外面的小混混一起朝她吐口水,仍石块,然后看她狼狈逃跑,拍手大笑。


    养父对她恶言相向,在外面稍有不爽,也能将在门边干活的她一脚踹开,火气上来了,也会拿她的头往墙上撞。


    养母起初还会护着她,可随着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紧,儿子对她的怨言越来越大,养父越发不着家,养母的态度也开始改变。


    以前说着会把她当亲女儿对待的养母,说会给她存钱治脸的养母,也开始对她冷脸。渐渐地,冷嘲热讽。


    儿子与养父常挂在嘴边的话也开始从养母口中说出。“拖油瓶”“赔钱货”“丑东西”,这样的字眼,只要说过一遍,听者默默忍了,一定会有无数遍。养母变得跟她的儿子和丈夫一样面部狰狞起来。


    她对她有越来越多的苛责,一遍一遍地跟她讲她抚养她的不易。私底下,也一遍一遍跟她讲她被王室遗弃的往事,一遍遍地描绘她出生时,她脸上的斑块有多吓人。


    她知道,她该离开了。


    她还没离开,意外先来了。


    一日,她那醉鬼养父回了家,她给他端去醒酒汤,他却抓住了她的手,紧接着堵住了她的口,开始去剥她的衣裳。


    养父说,她虽然脸难看,可她这身子,看着却比窑子里的姑娘还香甜。


    看着养父靠近的脸,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拼命挣扎,可他却不肯放过她。


    她反手就抄起身后的木枕,朝养父的头狠狠砸去,鲜血从养父的黑发里流出。


    她被恐惧和恨意冲昏了头,死劲砸、狠狠砸,直到养母和弟弟闯了进来,看到一动不动的养父、一地的血、衣衫松散的她。


    那年她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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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弟弟举着菜刀冲向她要为父亲报仇,养母疯狂地甩了她十多个巴掌,最后,她脸肿得跟个血馒头似的离开了这个“家”。


    弟弟的威胁却仍在耳边回荡。


    他不是要将她报官吗?很好。


    她也该想想办法了。


    她打听到她那在王宫里的双胞胎姐姐白仪生性不羁不喜闷在王宫,常常跟着官员宅眷的马车偷偷溜出宫玩耍。


    于是,在一个泼墨般的夜,她敲开了寄宿在姨娘家的白仪的房门。


    她摘下头上兜帽的那一刻,屋里的白仪吓得惊叫,几乎要昏厥过去。白仪大喊着“鬼啊,鬼啊!”


    她想她这辈子也忘不了,白仪看到她脸时,眼中的惊恐,和那被吓出的眼泪。就好像,她真的是鬼一样。白仪连看她一眼,都被吓成这样,可她却顶着这张长着丑陋斑块的脸在这人间行走十余年啊。


    她想,她对白仪的恨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从白仪那瞬间的自然反应开始的。


    那一刻,她才方知她和白仪两人究竟过着怎样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白仪的人生纤尘不染,所见所历都是这人间最最美好,一如她那张绝美脱俗仙人般的脸,而她的人生污秽卑贱,所见所历全是这人间最最伤人的恶意与偏见,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脸上这丑陋的斑块。


    她狠狠地堵住了白仪的口。一字一字告诉白仪,她的身份。她记得白仪茫茫然愣了好久,后来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心理斗争,才敢重新抬起头去看她“鬼”一般丑陋的脸。


    在似乎确认了她的眉眼口鼻与自己一致除了那几乎铺满面部的可怖斑块后,白仪哭了出来,伸出颤抖的手,碰了碰她脸上的斑块,问她,疼不疼?


    她心中酸胀,只觉可笑。她的公主姐姐,竟这般单纯良善。她竟不知,娘胎里带来的斑块不会疼,只是人生会很苦。


    白仪似乎是忍着心中惧怕,去摸她的脸。听她讲述那段不为人知的被抛弃的经历。她冷眼看着白仪眼泪掉个不停,说会回去跟母妃确认,说宫里御医医术如何如何高明,说会为她治脸。


    她轻声答应。


    白仪将她身上的值钱物件全部给了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她将那些她施舍的东西一并推了回去。


    她跟白仪说:“只求姐姐说到做到。”


    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不抱多少期待的。只不过仍存了一丝不肯死去的念想,也想看看白仪究竟会为她做到何种地步。


    约十天后,白仪再次出了宫在约定的地点找到她,看她支支吾吾满面愧色,她便知道结果了。她的母妃拒绝认她。


    其实想想也是,十多年前就抛弃的孩子突然找上门,让她如何跟宫内众人交待?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不靠御医,我也一定会治好你的脸,你给我些时间。”白仪信誓旦旦。


    她没有直接回复,只是问她:“宫里是什么样子?”


    白仪仰着头对着淡淡的金色日光跟她描述,像在说着苦菜是苦的,甜菜是甜的,那般自然。


    还时有对宫中规矩的抱怨。


    可那些在她听来,却是梦境般美好,不对,是她做梦也想象不出的美好。


    白仪看着她面色不对,也及时住了嘴。


    多么善解人意。


    她常常想,她若是白仪,也能做到这般对她么?


    她的纯净和良善,狠狠地刺痛了她。若是有选择,谁愿意让自己被恶意和恨意吞噬,把那颗心变得更乌鸦一样黑。


    白仪啊白仪,我若是你,该多好。


    白仪还是满足了她进宫的愿望,她给了她做了张人皮面具。从此,公主白仪的身边多了一个侍女。


    私下里,白仪对她依旧好得没话说,看来,她是真把她当自己妹妹了。


    可她刻意地跟她保持距离。


    因为,白仪,骨肉亲情,我早已看破,又怎会真的把你当姐姐。你的母妃没有教你吗?比这骨肉亲情更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在这里,隔着远远的距离,她见到了她的父王和母妃,见到了她的兄长,都是这青洲数一数二尊贵的人。也见过了他们对白仪的宠爱。


    却从未有人提过她的存在,也没人在意她的存在。


    她也心死。


    直到一日,她在这王宫里见到了一个年轻男子。


    一袭淡色锦袍,身姿高挺如松,俊逸无双,又超然出尘,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目。那一刻,垂眸跟在白仪身边的她,听到了自己吓人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