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微一行人回来，好一阵热闹，陆长华闹着肚子饿，何榕则嚷着在那嘉潼关没吃饱饭，要一顿吃十八个白面馒头。


    这是开在临榆城的一座酒楼，名唤琼楼，包含了饮食与住店，前面门楼三层高，皆是宴请宾客吃食使用，穿过酒楼，到后面就是住店的平房，九曲回廊，水池凉亭应有尽有。


    只是最近有战乱，临榆城里大家都比门不出，这琼楼也不出其外，正是歇业期。


    琼楼的掌柜姓王名唤辰，是陆长荣亲自提拔起来的，从当跑堂起就一直跟着陆长荣。


    陆长荣在北疆不止这一处产业，向来事多缠身，加之时常要在金陵和北疆之间来回奔波，遂在琼楼立足后，因其办事妥帖，心细如发，挑中他当贴身长随，随着深入接触，后面长荣逐渐把琼楼交与他打理。


    王唤辰一见着李昭微他们回来，立刻给大家都安排了上房，同时吩咐后院小厮烧水，给各位准备沐浴接尘。


    李昭微推开门，才跨过门槛，脚底下的柔软就让她刮目相看，奢华都在细节处，这必定是层层铺了几层番邦羊毛毯才有的脚感。


    李昭微回来是没有打过招呼，但此刻进来，屋里炭盆温度烧得适宜，香炉中也燃着淡雅的檀香，浴桶置在屏风后，桶中已经加入桂花、檀香、沉香搭配当归、川芎等中药材的药包。


    桶边一高脚几上放着银盘，盘里是香胰，旁边还放着一套身量合适的成衣。


    足以见得王唤辰用心。


    回到自己地盘，李昭微关起门，仔细将身上的外衣脱下。


    解开的时候，瞅见身上这件卫景珩觅来的墨绿色衣裳，她犹豫了一会，还是仔细搭在衣架上，寻思着待会让李元清洗过后放起来。


    她一点点解开缠在胸口的白布，一对雪白的玉兔儿随着白布的掉落一下蹦跶出来，她已经成年，这几年愈发束缚不住。


    李昭微缓缓浸入浴桶中，让安神的药材香味萦绕着自己，她将自己的手举到眼前仔细观赏，她的骨架一直是修长的，这双手也是十指如削葱，指甲修剪得浑圆，未曾蓄甲也未曾染过凤仙。


    这么长的手指，适合弹琴亦适合握剑，而此刻只是如剑归鞘，安静握着香胰。


    她低头去擦拭自己，垂眼看向自己的身体，肤色随了母亲，十分雪白，但上面遍布大小伤痕，她的身体就是她的练功本，偷的懒都会化为痕迹永久留下来。


    李昭微将脸埋在水下，一头青丝散开，她仿佛回到母胎的羊水之间，屏息许久后，猛地破水而出，朝外大喊了一声：“李元！”


    李元正候在门外，听到她大喊，赶忙推开门进来。


    “怎么了小姐？”


    “你去取一套......”话说一半，李昭微未语凝噎。


    “一套什么？”李元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一套女子骑设服......”声音十分低弱，含糊不清。


    “小姐？你说什么？”


    李昭微回过神来，凉掉的药浴将她的神志拉了回来。


    “罢了，你去沏壶菊茶来。”


    “哎......”李元二丈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又合上门出去了。


    李昭微无奈地自嘲了下，把刚起的念头给按回去，后续她还有许多事要办，此时恢复女儿身虽更好掩饰身份，但不合时宜。


    李元沏茶回来的时候，李昭微已经散着一头湿发，穿好衣服坐在梳妆镜前。


    她上前将茶水递给李昭微后，拿起旁边的抹布帮她仔细擦干水分。


    “小姐，你眼下的乌青怎这么严重，你去嘉潼关受苦了。”


    “打住，哭过了不许哭。”李元刚翘屁股，李昭微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噢......”李元撇撇嘴，把正打算嚎啕的大哭憋回去。


    一杯润燥的菊花茶喝下去，即暖了身，也清肝明目使人清明起来。


    “你在这的几日，王掌柜可曾出去过？”


    “不曾，我们都是待在酒楼里等你们回来，加之一切生活用品楼里一应俱全，并没有出楼采买的需求。”


    “噢，那这衣服可还真合身。”


    李元帮李昭微擦干头发后，给她仔细束上白玉莲花冠，加上王唤辰给她备的金丝绣并蒂莲的豆绿长衫，显得清新出尘，再来一支拂尘就是地地道道的太岳剑传人了。


    李昭微对他们给自己安排的装扮不可置否，只是将茶壶拎起来在手上，边走边对嘴抿，金陵的纨绔气息将她都腌入味了。


    “大当家。”王唤辰早就在廊下候着，一见李昭微出来，便拱手唤她。


    李昭微闻声瞧去，只见王唤辰穿了件棕色丝绸长衫，恭敬地站在连廊里，此刻午后斜阳透过连廊雕花打在他身上，明明灭灭交替，将他衬托得沉稳又滴水不漏。


    “王掌柜下午好。”李昭微顿了顿，接着夸赞道：“王掌柜有心了，这件衣衫甚合我身。”


    “大当家谬赞了，这都是陆大掌柜此前就在这边备下的，他说过您有朝一日总会过来巡视的。”王唤辰说气话来，不紧不慢，随着他的话音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李昭微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抿了一口茶，接着道：“上次佟仁东进京对账，不知道回来了吗？”


    王唤辰略微思索答道：“佟大掌柜回来有段时日了。”


    “他住何处？”


    “在长安街往里走第三间府第就是了。”王唤辰顿了一下，试探问道：“是否要小的派人去传佟大掌柜过来？”


    “不必了，晚些时候上他家吃大餐去。”


    李昭微磨磨蹭蹭洗完出来时，陆长华和何榕已经各自吃了好几碗饭，此时早已回房酣然入梦。


    李元早先得了李昭微的嘱咐，只给她准备了清粥小菜。


    昨日与卫景珩喝酒到天明，她着实没有胃口，就着一点小菜，一碗粥下肚总算活过来。


    吃完后，李昭微由王唤辰领着，从上到下巡视自己的产业。


    这琼楼是李昭微画的大概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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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陆长荣落地得比她想象得还要好，而王唤辰虽然是跑堂出身，但自从做了掌柜拜了名师学作画，竟然也有几分天赋，此时楼里的摆设皆浓淡相宜。


    李昭微逛了几间包间后，甚为满意，虽然比不上金陵的精致，但在北疆这种地方已是绰绰有余。


    一圈走下来，李昭微对王唤辰有几分满意，瞧得出是个进退得宜，绝不多话多性子，事情也不轻易答应，只有十分有把握才会一口应允。


    是个踏实人。


    李昭微把琼楼里里外外走了一遍，待坐下来天已微黑，便让李元去唤陆长华和何榕起床。


    李元去了大半天，才好不容易把他们俩带过来，来的时候两人还睡眼惺忪。


    王唤辰在这期间早已吩咐了备马，所以两人刚到，便由王唤辰带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佟仁东家蹭饭。


    先前王唤辰想提前递话给佟仁东，被李昭微拦了下来。


    故而他们登门的时候，佟仁东并不在家，好管家经常随佟仁东出入琼楼宴请宾客，认得王唤辰，遂做主将他们一行人迎进门。


    李昭微坐在堂上的太师椅，低头端着茶水，静静撇着浮沫，上好的紫笋茶，一两值千金，当真财大气粗。


    王唤辰则坐在大堂下首，眼观鼻鼻观心静默无言。


    陆长华和何榕都还没醒神，靠在侧面的椅子上有点打瞌睡。


    李元从佟府婢女手上端过热水，给李昭微续上第二杯茶。


    喝到第二盏茶将尽的时候，府里的女主人才姗姗来迟。


    李昭微听到动静，抬眼瞧去，只见从背光处走进来一娉婷美人，移步生莲，身姿娇柔，还未见着何模样，就已被这婀娜姿彩折服。


    待完全进到堂内，看清楚人物后，李昭微心里不禁想到，当真是便宜了佟仁东这头猪了。


    该女子是汉人和北蛮人混血所生，眉弓生得很高，鼻子也是高挺，嘴巴却是小巧，脸也只有巴掌大。


    从面上就瞧得出北蛮人血统的野性，但一双眼睛是黑色的，又带上了汉人的一丝婉约。


    难怪迷得佟仁东五迷三道，抛弃糟糠之妻，确实是难见的美人，不仅美还有韵味。


    李昭微抽空瞥了一眼王唤辰，却见那王唤辰依然垂着头，避免直视此女，只是起身做了个揖，点头问候。


    那女子一路略过各位，一步一扭来到李昭微面前，曲膝福身，娇娇俏俏道：“奴家见过大当家。”


    “哦？你认识我？但我却不知道你是谁？”李昭微并不叫她起身，只是饶有趣味地问道。


    “奴家仪莲，蒙官人抬举，是佟家家主的侧室，大夫人目前在庵内诚心事奉菩萨，当家的去了铺子，两位均不在家，奴家自作主张，怕怠慢大当家，私自前来问候，已经打发人去唤家主回来，敢烦大当家少俟，家君即至。”


    “起身吧。”李昭微见她回答得进退得宜，滴水不漏，便也不继续为难，只是虚扶一把。


    那妾室仪莲起身后，也走到下首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