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妄眼前闪过白光，再醒过来时，时间又回到最初。


    许妄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冷眼看向四周，用手拍拍头，一切都很不真实。


    不知为何，听以言的剑依旧在许妄手里，并没有随着时间重置消失。剑上血渍分明，蜿蜒而下，成了剑刃的花纹。


    许妄压下心中泛起的痛，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眼下的困境中去。


    许妄歪头看着手中的剑，紧紧地握住它，剑周身突然泛起异光，有一股力量自许妄体内汩汩地涌向剑身。


    自从那束白光钻进许妄体内，不仅给她带来多一份记忆，似乎还把楚惜弱的力量也一同渡给了许妄。


    那份记忆与许妄并不兼容，许妄的神志如今不算清晰，只有在与之抗争时的片刻喘息中，才能想自己的事。


    她在想听以言，想连尧雾，想林轩，想朱祝骄，想叶舟，他们都在等她。他们在等许妄，而不是楚惜弱。


    那份力量也一直在许妄体内横冲直撞，五脏六腑疼痛难忍，稍不留神，便回爆体而亡。


    但许妄没时间休息，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溢满口腔，强撑着御剑飞往神山。


    许妄停在山脚，只需一步就可以迈进去。她面向神山，背对着茫茫草原。


    她知道她在等，她在等听以言。


    他的声音会像春日里的微风，轻轻落在许妄耳旁。


    许妄等了许久，也没有声音传来，她不肯回头看，只要她不回头，听以言就永远在她身后。


    许妄的脚下有千斤重，仿佛已经扎根在地底，她在心里劝自己往前走，但身体却僵硬得不能动弹。


    被压在心底的痛，刹那间倾泄而出。失去的滋味，到此刻才被细细品懂。心脏充血回弹，失控爆炸，惊心动魄的崩溃终究只化作眼角的一滴泪，消失在风中。


    突然手中的剑颤动两下，许妄原本以为是错觉，可接着剑轻轻蹭了一下许妄的手心。


    听以言留在剑上的血纹正泛着诡异的红，随着许妄心跳的频率闪烁。


    许妄看着剑，突然笑了，他没有消失，他只是藏起来了。


    许妄握紧剑，踏进山林中，一剑斩碎林中迷障带来的幻想，她的心中早已不是枯草丛生的村庄。


    许妄没等仙鹤，先一步来到山顶平台，这里此时出了许妄没有其他人。许妄走到测验石前，伸出手，测验石闪烁出光芒。


    许妄勾唇笑了，什么天时地利的机缘巧合，这分明是一个为她而设的局，时钧从一开始就要让她自投罗网。


    时钧知道听以言最初的反叛，也知道他后来的恻隐。时钧早就算清楚了，一步步环环相扣，一路多少周折，最后许妄依旧心甘情愿地上九重天。


    不过不是去爱他的，而是去杀他的。


    许妄纵容自己跌入眼前出现的黑色漩涡，又见当年秘境，此处依旧那么美丽，无法用言语诉说。


    只不过多了许妄这么个煞风景的人，她提着带血的剑走在其中，吓走了空中漫舞的蝴蝶。


    许妄一剑拍开拦路的小萝卜精，直奔桥对面去，将剑指在神秘老头喉间。


    剑尖带来的风险些将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守忆灯扇灭，神秘老头顾不得许妄的剑尖，伸手便要去护。


    好在许妄及时移剑两寸，没人丧命。


    许妄冷眼瞧着他身后的守忆灯，这里没有许妄和听以言的灯，连尧雾的灯灭了，除此之外其他的依旧长明。


    许妄：“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神秘老头动作顿了一下。


    许妄：“福梵天，我应该叫你师叔。”


    福梵天眼神落在连尧雾的那盏灯上，自从灯灭后，他就一直惴惴不安，他如今终于可以问了，“连尧雾，她……怎么了？”


    许妄深叹一口气说：“只剩一缕魂，藏在她的剑中。”


    福梵天：“为什么？”


    许妄：“因为她在反抗。”


    福梵天开口想反驳，又似乎想问什么。


    许妄亲眼看见，没有起风，案台上三盏灯却灭了，那是林轩、叶舟、朱祝骄。


    许妄看向福梵天说：“这一场日复一日的梦，以后会有更多人醒来。”


    “把灯灭了，离开这里，去做自己的事。”


    许妄看向无边无际的守忆灯，喃喃：“他们应该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吧。”


    许妄并不清楚这些灯该怎么灭，福梵天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许妄的时间不多，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转身准备离开。


    福梵天：“灭灯需要时间。”


    “并且，他们恢复记忆后，或许会陷入痛苦，沉迷抱怨，不一定会来帮你。”


    许妄：“尽力就好。”


    她抬头看看浩瀚的天空，离开时只留下一句，“总会有人来的。”


    许妄离开秘境后，一路南行，回了千秋宗，在宗门口却意外地看见三个人影。


    许妄想起刚刚在秘境中，他们的灯灭得果断又决绝。想起一切后，又毅然地选择站在许妄这边。


    他们受了太多苦，这苦不讲道理，无处宣泄。


    多少生离死别、痛彻心扉，被硬生生中断，拉回原点，反复经历。没有记忆时，连爱恨都无法彻骨体会。


    福梵天说他们醒来，会无力，会崩溃，会怨恨，许妄感同身受，倾心理解。


    可眼前的人，他们分明那么有力又坚韧，延续着他们早已开始的无声反抗。痛和恨都化作锋利的刀，直向敌人，而不是指向自己。


    眼中热泪盈眶不必多言，许妄开口道：“你们……”


    林轩朝她笑笑，张开的双臂下一秒被许妄紧紧抱住。


    朱祝骄看见后，故作不平地说：“妄姐，为什么只抱林轩啊，我也要抱抱。”


    他左看右看，看见叶舟在一旁双手环胸，嘴角带笑，直接一个飞扑过去，抱住了叶舟。


    “叶兄，气氛到了，咱俩抱一个。”


    叶舟有点不适应，却难得没有推开，朱祝骄笑得很开心。


    许妄和林轩也跟着笑了。


    闹过之后，林轩问起正事，“阿妄，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许妄深深地看了一眼天，“去九重天。”


    叶舟：“该怎么上去？”


    许妄和他们讲了之前发生的事，以及九重天上的神。


    许妄继承了楚惜弱的记忆，也包括她是如何上的九重天。


    可昔日楚惜弱半神之躯往上走何其容易，如今许妄凡人之躯要上去何其艰难。


    更别说体内楚惜弱的力量并没有完全和她融合，许妄握紧手中的剑，咬破舌尖，她不能怕。


    许妄：“半步成神的人，脚下成阶梯，一步一心境。”


    林轩塞给许妄一个小木偶，并告诉她：“这是我拿来保命用的，现在给你，万事小心。”


    许妄推拒未遂，只能将木偶紧紧握在手里。


    叶舟闻言没有丝毫犹豫，他本想赠剑，可许妄手里已经有剑，他便折了自己的剑，叶氏一族，折剑化甲，在危急关头能救人性命。


    碎剑融入许妄胸腔，护住心脏。


    他说：“回来一起喝酒。”


    许妄笑道：“我请你们喝。”


    朱祝骄眼眶红红的，他拉起许妄的手，在她手里画着卦象，耗损心脉，改凶为吉。


    许妄看向朱祝骄故作轻松调侃道：“这么厉害的卦，怕是要损十年寿。”


    朱祝骄可怜兮兮地说：“你如果死掉的话，我会损二十年。”


    许妄收好所有的东西，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出第一步。此刻，许妄背上的压力千斤重，眼前危机重重，但她的友情给了她额外的三条命。


    许妄一步步往上走。


    刹那间，遍地生火，凶兽现世，许妄回头，人间炼狱。她脚下的阶梯在警告她，后路已经没有，只能往前走。


    许妄听见林轩的声音，她说：“交给我们，你放心去。”


    许妄心道，“好。”


    接着一步步往上走，四周猎猎的风割破许妄的皮肤，昔日楚惜弱走阶梯没遇到过这些，是谁在捣鬼，不用多说。


    眼前的路蜿蜒至云层，没有尽头。


    周围没有声音，但她却好像听见一声声许妄，轻轻落在耳旁。


    她恍惚听见连尧雾在叫她，然后是林轩、叶舟、朱祝骄，最后是…听以言，声音越来越往远，引许妄回头看。


    许妄没有念肃清心境，也没有回头她只是想多听听他们的声音。


    直到一声“阿弱，你终于来了”从身前传来。


    许妄冷冷抬眸，看见那扇云雾聚成的门。


    “我不是楚惜弱。”


    他挥手，白光从眼前闪过，许妄跌撞在身后石柱，只觉五脏六腑都裂开了。时钧下手很重，许妄听见木偶碎裂的声音，没有木偶碎的会是她的人。


    时钧走到许妄面前，俯身看她，他眉头微蹙，“真对不起，忘了你现在不过凡人之躯。”


    时钧伸手，“疼吗？”


    许妄拔剑挥向他，剑气伤了他的手，流出黑色的血。


    他低头毫不在意地笑了，喃喃“不过疼才能长记性。”


    时钧温柔缠绵的眼中，又怨，也有恨。看着许妄因自己受伤吐血，才能感觉到一分真实


    许妄适应身体的痛，冷言，“当年之事，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不应该牵连无辜。”


    时钧注视着面前这张与爱人相似的脸，“该活的人还能活过来吗？”


    “你性子和她很相似。”


    连自找苦吃的命也和她一样。


    许妄没管他说了什么，抬手数道锐利的剑气劈过去，却被时钧轻轻躲过去。


    时钧这才注意到，许妄手中的剑，这是他的剑，时钧抬手想将剑召回。


    可剑却一动不动，依旧被许妄紧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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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手中。


    时钧想起那份因听以言的死而消散的魂魄，就连心脏都被他带走一半，加上他强逆时间规则这么多年，他撑不了多久了。


    时钧看向许妄，心里想着尽快打服，抬手凝出一把黑剑，挥手让剑飞出去，许妄拼死挡住，可剑却突然出现在身后。


    一剑穿心，可心脏却完好无损。许妄捂着胸口笑道，他们真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回去之后得请他们喝最好的酒。


    许妄用剑撑着地，时钧皱眉，不同的招式接连而至，许妄反应及时，没有再被击中。


    许妄眼中闪过一缕寒光，许妄侧身躲过，寒光分散，许妄提剑挡住，侧面攻击又来。许妄与之纠缠许久。


    时钧在不远处凝视着许妄的动作，她扬起的发丝怎么飞，她握剑的手腕怎么转，她的脸那么熟悉，她得神态却又那么陌生。


    其实不需要仔细便能分辨出她与楚惜弱，她的一招一式都太过拙劣，完全不像，时钧垂眸走神。


    时钧回神，许妄不知什么时候甩开那些攻击，出现在时钧斜上方，抬手握剑瞄准他的心脏。


    她真的想杀了他。时钧只注意，她的脸此刻离他太近，太过清晰，自从楚惜弱死后，他连做梦，看不清她的脸。时钧闭上眼平复呼吸，阿弱……


    他没有躲开，嘴角带笑，身前又聚起一把灵剑，想逼许妄停手。可许妄的剑依旧刺穿了他的身体。


    一瞬间强大的压力逼得许妄站不起来，她身上的伤由手心的卦象治愈。


    时钧抬手拔出胸口的剑，轻笑道：“神是杀不死的，如今你保命的手段都已经耗尽，接风宴到此结束。”


    他伸手想把许妄扶起来，突然飞出的剑把他的手斩断，断掉的手迅速恢复，时钧挑眉，原本在许妄手中的剑，飞到许妄面前，护着她。


    许妄说：“没有耗尽，我手中的剑还在。”


    时钧怒极反笑，说：“你那拯救苍生的责任，就这么重要？”


    之前也是，为了凡人抛下他。


    “阿弱你…”


    “我不是！”


    许妄抬头，她依旧站不起来，额间溢出鲜血，她笑得不卑不亢，她说：“天下苍生，这不是我的责任，这是我的人生。”


    与时钧的冷漠不同，与楚惜弱的怜悯有异。许妄作为普通人，体会过人在苦难命运面前孤弱无助的绝望感。


    所遭受的痛苦不是轻飘飘的一个词语，而是血淋淋的经历。灾难的降临无理可讲也无可抗拒，可这一切却不过只是神的游戏而已。


    因此，就算是蝼蚁，也会起来反抗。


    所以，这不是她必须背负的责任，是她拼尽全力也要改变的人生。


    远处，秘境里，福梵天耗损无数心里，终于灭掉那里数以万计的守忆灯。他跌坐在地，看起来愈发苍老许多，他强撑着起身，选择走出秘境。


    天下万民从“梦”中醒来，乍见炼狱景象，得知残酷事实，有惊疑，有恐惧，又崩溃，有愤怒。可突然，他们似有所感地望向一个方向——九重天。


    他们感知到了，那里在战斗！


    他们停下所有负面情绪，所有人都希望许妄能赢。


    他们为她默默期待着。


    无数光球从地面升起，飞向那遥遥的九重天，飞进许妄身体里。


    时钧疑惑地看着这些光球，转瞬他便明白。


    大道无情，人间有情，许妄成神不是大道选出来的，而是万民心愿汇聚而成。


    许妄脱胎换骨，她身上的伤都消失，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时钧呆呆地看着她，原来如此，原来不用顺道而行……


    他看向许妄，明白了，原来她真的不是楚惜弱。


    他对许妄说：“杀了我吧。”


    许妄看向他，道：“你死不足惜，难道你死了就能抵消你的罪孽？”


    “我要你这半副神躯受炼狱拷打，供养世间福脉，保人世无灾，直至身死道消。”


    时钧仰天笑了，许妄没和他废话，用神力将他钉死到大地里。


    许妄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了九重天。


    她用尽所有神力，将时钧强行带给人间的痛苦，更正回到正常。


    至此人间百年，无灾。


    做完这一切，许妄终于有时间抚摸她手中的剑，她轻声喊听以言的名字。


    许妄剥落体内神骨，用神骨塑人，引出听以言残留在剑上的一缕魂识。许妄眼角落下泪，心仿佛悬在半空，小心翼翼。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许妄的心跌回谷底，卸力伏在地上，失声痛苦。


    “阿妄…”


    许妄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看见听以言如春水般的眼眸，他笑着看许妄，想说什么，却被许妄紧紧抱住。


    许妄的嘴覆上他的唇，唇齿交缠。


    一吻封缄。


    （全文完）


    2025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