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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求亡游戏》 第31章 雾岛寻仙(十六) 罐子里是心脏,发着……
这声音对聚仙村的每个人来说都格外熟悉,李登天一下子懵住了,嘀咕着“他怎么来了”,肆之女见机挣扎回身,一口咬在李登天的胳膊上,而后借机拉着同伴从李登天的手底下跑开,冲向跟来的李长生,逃进了仙童堆里。
“长生哥!”
李登天疼得合不上嘴,无比后悔自己吃过那个花四十八个奴隶换来的“肉胎”心脏。
村长衣襟带风,骤然出现在人前,眼神狠厉,直面族老:“为何不遵守村规,谁许你们用仙童充作人牲?”
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仙童,面色惊恐地缩在一团,天人堆里有人黑着脸召唤自己的家生奴隶,那些孩子虽然害怕得根本不敢回头看,但却没有一个抛弃同伴跑出去的。
族老眼见来人大怒,忙行了个礼,解释说:“不过只是两个地人,村长若是不舍得,明日我再送来十个八个另充作仙童就是了。”
“我怎么会不舍得地人这种低贱的东西,”村长脸上露出夸张的鄙夷,而后脸色一变,将寿杖猛地一敲,“我只是好奇,是谁胆敢不听从我的命令!”
这一杖下去,四周的天人被震得东倒西歪,只有李坚实靠着矮胖的身躯站稳了,族老也将衣袖抬起遮掩,才堪堪抵挡百人境天人的震慑之威。
“是你吗,李不灭?”
村长苍老的双眼像鹰一样盯着族老,其间写满杀意,族老不过与他一眼对视,就在声势上败下阵来,低下头错开了眼神。
村长扫了一眼角落里的两个孩子,继续盯着族老看:“到底是有人觉得可以不听我的了,还是想借机反对我的迎仙计划,把主意打到了仙童的身上。李不灭,你身为族老,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个加起来有一百多岁的人无言对阵,村长盛怒之下,李坚实估摸着这种情势之下,今天大约不会把两个仙童扔下去了,他眼见拍卖筹码的事情彻底没戏,眼珠子一转,竟然大着胆子靠近了村长。
“村长息怒,不过误会一场,何必为两个奴隶伤了和气,村长若是喜欢,就把这两个小的带回去做家生奴隶使唤,任凭您打骂或是剥了皮儿取乐,我李坚实都绝没有怨言。”
他笑得极为谄媚,满脸的肥肉都挤作一团,村长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拂了拂袖子。
“不衷心的狗,滚。”
族老沉默许久,见此景忽然抬起头来,眉梢微微松动,好像带着不屑的笑意:“村长说得对,不忠心的狗,留着干什么?”
说完,李不灭把手一伸,他的胳膊竟然像李登天那样生长起来。
李坚实见势不妙,拔腿就往天人堆里跑去,但没成功跑出去几步,就感觉胸口有剧痛传来。
他一低头,看见一只手从自己的胸口穿过,掌心里捏着一颗泛着青光的心脏。
李坚实轰然倒地,在座无论天人、地人,除了村长和族老,都被这当中杀人取心的架势吓住了。
从村长成为天人王之后,聚仙村已经很少有此种野蛮的行径了,就连要吃人心,都是找人剃干净血管盛进银盘里对月而食。
李不灭看了李登天一眼,将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随意丢下:“‘坚实’,赏你了。”
李登天眼睛一亮,连滚带爬地上前捧起滚落地面的心脏,顾不得上面沾了灰尘,便张口咬了下去,那东西再诡异也是人的血肉做成的,他的牙齿咬在同类的心脏上,野蛮地撕扯,茹毛饮血的行径与那身光鲜的衣裳格格不入,看得人后背发凉。
李登天一口一口把还在跳动的“仙法果实”吞进了肚子里。
他擦擦嘴边的血迹,被肆之女撕破的衣裳随着动作露出肩膀,李登天肩头有青光亮起,隐隐约约是四片鱼鳞一样的形状,按照李长生的说法,吞吃了‘坚实’,李登天已是四人境界。
“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天色已晚,村长不如早点回去休息。”族老毫不遮掩地把李坚实当成替死鬼,对着村长敷衍地笑了笑。
老人握了握寿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不灭看:“罪魁祸首最好真的死了,不要三天两头跳出来扰我清净。”
只是没等族老表态,忽然一阵风起,有人影闪过,飞速跳入井中,而那些自诩身怀仙法的天人,甚至没人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
“谁?”李不灭越过村长,质问起自己身后的天人,想看是哪一个不长眼地又来闹事。
村长的身后冒出来一个圆圆的脑袋,李长生指着井口,说:“好像是白天那个一直坐着的仙人。”
……
谢应话音刚落,只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回头一看,交易会会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正满脸疑惑地死死盯着龙骸看。
也是,他要和青龙做交易,曾经身负监管重任的交易会会长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谢应见人有人撑腰,扬起下巴一笑,更加有恃无恐,他上前推起季疏,接着和“龙”交谈:“青山,我可以把你从这里救出去,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他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回话,正琢磨是不是自己开出的条件不够诱人的时候,龙骨“咔嚓咔嚓”响了一阵,“龙”又把头颅塞到了谢应的手底下,他这才想起来要把手放在龙的头上才能和青山沟通。
“抱歉,忘了。”
谢应弯腰抓起会长大人的手,与人根根指节交错,一起按到了青山的嘴边血须子上。
会长大人这双尊贵的手,被他带着在这一天里摸过人肠子又摸龙须子,算来也是一生圆满了。
贴着季疏的体温刚把手放上去,谢应就听到了青山的回话,季疏吃了一惊,下意识要把手缩回去,谢应微微用力握了一下被他覆在掌心之下的大手算作安抚,那人接收信号后,便不再挣扎了。
“好。”青山随即答应。
谢应挑眉:“你不问问我要给你开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只要能从这里出去,我必屠尽聚仙村,报当日之仇!”
谢应不理会他的豪言壮语,原先胸怀里对青山的惋惜都被季疏的出现冲淡了,吃人的神和吃人的人在他眼里都是异类,不管什么异类,都不如一个只喝饱腹药水的季疏真实可亲。
他转向季疏,眉头微蹙,问:“这种交易作不作数啊?”
会长大人点点头:“只要双方心甘情愿地认可,就是公平的交易。”
“好,那我和青山的交易关系正式建立,请会长大人监督。”谢应说话的时候一直弯着腰,声音似乎都随着姿态变得温柔了。
青山得到承诺,明显有些雀跃,龙骨“咔咔”盘在一起,头顶上龙角根部的血肉颤动着。
解脱之日就在眼前,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你只需要帮我把封印大阵毁掉,剩下的屠戮之事,我要亲自动手!”
“知道了,”谢应看着季疏的脸,彻底把青山丢在了脑后,替人掸去肩头浮灰,轻声细语地问,“外面怎么样?”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仍旧交错在季疏的指间,若有若无地搓动。
那人面色一红,却依然诚实地回答:“有很多人,李登天,李不灭,李坚实……还有村长。”
“村长?”
青山突然开口,吓了正在含情脉脉的谢应一跳。季疏点点头:“他来救人,那个小孩子听你的话把他喊来了。”
“吼吼……”
原本哀伤幽怨的青龙突然暴动起来,竟然像发疯了一样甩动起尾椎的骨和血,龙筋在空中疯狂舞动,更像是一条赤红的长蛇。
而青山一开始暴动,洞窟里立马浮现无数条交错的金光,像一张结实的网,牢牢地把他困在了这里。
“他怎么了?”
谢应带着季疏退后,平静地观察青山。此时的青山更像是一个失了理智的狂兽,任他再不怕死,也不敢再去触碰那一颗骨肉拼成的朽木头颅。
趁着谢应驻足观望,季疏小心翼翼地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谢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人的手。
他叹了口气,翻转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指头,面露遗憾叹了口气:“叔叔真见外,没什么,吃饱了消化完了开始做排气操了。不理他,我们先上去吧,花大前还在山顶上蹲着呢。”
“花大前是谁?”季疏又问。
谢应解释:“【霸王花】的大名,花大前,多好听。”
“好了,上去再说。”谢应拍了拍会长的轮椅示意离开。
他走到‘龙’盘踞的洞口边上,在离开之前,谢应扶着洞壁回头喊了一声。
“青山,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的。”
刚踏出洞窟,季疏的手就抬了起来,谢应清楚这是他催动轮椅的前序动作,一把扶在了轮椅后面:“不急,先走走。”
他推着人从自己来时的通道间穿过,圆滑的洞壁对于轮椅行进来说确实有些不方便,可谢应极为小心,努力不让轮椅上的人被颠簸到。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季疏目视前方:“沈雨说,‘谢应只说让我们观察他们会有什么风吹草动,但现在风不吹草不动,万一他们在别的地方搞幺蛾子呢,不如我们直接到外面去观察,你觉得怎么样?’,我怕他们乱跑有危险,就约定由我出来查探消息,他们在仙祠等着。”
他不带任何情绪地重复【一点雨】说过的原话,说着说着眉头忽然皱起来:“沈雨好像自己跑出来了,就在这附近。”
季疏能感觉到,原本按约定应该在仙祠等待的咒术师此时就在自己的附近,仙祠里只剩下那个肚子上顶着锅的小孩儿了。
“没事的,”谢应指尖扫了扫他垂在脑后的头发,“我那么说只是不想让大家都跟过来坏事,你做得很好了。沈雨可是博士,在我们的世界里,像他这么年轻的博士很少见,放心吧,某些时候,说不定他的脑子比我的好使。”
见季疏因慌张而扬起的下颌尚僵着,谢应又补充了几句:“他对死亡有一种独特的恐惧,我不清楚这种恐惧的来源,不如就当这是一次让他克服恐惧的机会。你也说了他就在附近,如果有事我们直接冲上去救他。”
“好。”季疏因为没有完成好谢应交待的任务而紧绷的面色终于再次平静。
谢应不是很懂他作为NPC为何有这么强烈的“保护”和“守信”的设定,见形势好转,只能接着问其他的问题,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从仙祠出来以后,去了哪里?”
季疏诚实地把自己一路的见闻说给谢应听,还包括了他是怎么忽前忽后地跟踪那个守卫的。
“叔叔变坏了。”
谢应笑得毫无负担,诡异的红光打在他脸上也变得温暖,季疏也被他感染,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笑着笑着忽然想起正事,赶忙接着说下去:“村长的家里有一个龙幡封住的小房子,里面放了一百个罐子。”
“罐子里是……”
季疏呢喃着。
他原本是没弄清楚那些东西是什么的,但刚刚跟在仙童后面亲眼目睹李登天吃掉“坚实”后境界飞升的情形,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罐子里是心脏,发着绿光的心脏。”
第32章 雾岛寻仙(十七) 你能带我回家吗?叔……
“我看见李登天把心脏吃下去了,他的肩膀上长出了第四片鱼鳞,那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天人的象征。”
“不是鱼鳞,”谢应纠正他,又补充,“是龙鳞。”
“刚刚从那条龙那里也问出来了一些信息,等会儿回去说。”
谢应说到这里,两人刚好走出通道,到了井口正底下。
他的镰刀还别在腰后,但上面乌泱泱围着看戏的人,用爬上去这种方法实在有失仙人风度,谢应拍了拍轮椅,低头唤了声:“叔叔。”
说时,只觉四周风声呼啸,季疏和轮椅无视重力加速度腾空而起,谢应的一只手手牢牢扒在轮椅后,被带着向地面冲去。
不过眨眼间,两人又见天光。
落地的时候,谢应适时转身,一手摆在胸前摇头晃脑,颇有姿态。
站定抬眸,谢应和村长头上的脓包正对上。村长作为迎仙计划的拥簇着,对他们到底还算是尊重的。只见老人后退几步,又俯下身来叩头,他后面的仙童们还有大多天人也都跟着跪下来。
即便知道他们觊觎着自己和同伴的心脏,不得不说村长的表面功夫还挺到位。
只是他后面跟着的那个白天没露面的族老看着就不太客气了,木了半天,只是侧着身子向谢应敷衍地拱了拱手。
“我见过你们的丹蛇神了。”
谢应直言不讳,还上前一把将村长搀扶起来,而后在天人和仙童之间来回踱步,故弄玄虚。
“族老提醒的是,他确实是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只不过这些年没联系了,今日见了,才知道他在好山好水下面盘着闭关呢。”
谢应眯着眼,架势十足:“老友许久不见面,刚刚忍不住叙旧了一番所以上来晚了,但是,我怎么听他说,他很不满你们这些吃人的行径啊。”
“怎么可能?食心的方法明明是神的指示!”
天人堆里有一个胆大的,站起来指着村长的方向反驳谢应的话,谢应便立刻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反问:“神亲自告诉你的吗?”
那人憋红了脸后低下头。
神的旨意都是入梦托来的,一个吃天人的旨意托给村长,一个“吃地人”的旨意托给族老,他们区区几人境界的天人,怎么配得到神的旨意呢?
“丹蛇神让我告诉大家,他的有些话可能是年岁久了误传,要大家先不要吃来吃去了,谁若是不信,不妨自己下去问问他,丹蛇这会儿正醒着呢,大可下去敲门问问,只是他刚睡醒脾气不好,惹恼了他有什么后果我可说不准。”
原本还有人对谢应的说话存疑,可一听见要下井去证实的话,抬起来的头又低了回去。
村长和族老还没说话,他们急着表态也没用。
“村长,族老,你们觉得呢?”
谢应正走到两人的中心,左右一看,只觉满地的天地人都被暗暗划归了两派,这波诡云谲的小山村暗地里也不太平。
村长率先低头:“依天人之命,今日起,村中各人不得擅自食用仙法果实,也不得再私自打扰丹蛇神。”
季疏这人严谨惯了,他说村长的家里摆了一百个装着心脏的罐子,那就一定是整整一百个……这个百人境的老人,到底有些什么计划和秘密?
谢应琢磨着,却把凝视的目光投向族老,这个叫李不灭的天人看起来暗地里在和村长抗衡,他又是多少境界呢,还是要找李长生问个清楚。
季疏非常合时宜地上前和谢应并行,在他不怒自威的气场之下,族老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那就听仙人的。”
这边上站着的人里明显归属族老这一派的人更多,他话刚出口,就有人抬着一块雕工精美的石头把石井盖上了。
谢应打眼一瞧,压井的石头上面也刻着“敬奉天地”。
“本仙困了,要回去休息了。”谢应打了个哈欠,准备打道回府,毕竟陈帆那小子还自己在祠堂呆着呢。
“仙人留步!”
谢应刚要走开,族老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他一转身,就看到村长给了族老一个威慑的眼神,那族老竟然无视了他的威慑,仍旧走向谢应。
这一回,就显恭敬得多。
“明日月圆,我等会在村中设下祭月仪式,还请两位仙人届时赏脸莅临。”
“什么祭月仪式?”谢应看着天上的月亮,觉得月亮白得瘆人。
族老打着哈哈:“不过是村中一古老习俗,仙人可否赏脸?”
谢应心里为青山抱着不平,看族老这副不罢休的样子,还是想来赴一下这鸿门宴。
“为何不来,本仙会带人前来的,族老记得早早跪着等。”
他大笑一阵,继续刚才的路线,走到护着肆之女和伍之子的李长生跟前,扫了三人一眼,笑道:“既然是仙童,就跟去与我等同行吧。”
谢应向着玉井之后的山腰处挥了挥手,又指了指仙祠的方向,而后带着一串十来岁的仙衣飘荡的孩子们,推起身边人的轮椅,准备离开。
他们刚踏出玉井所在的院子,一个粉色的身影就靠近了谢应,迫不及待地和人分享见闻:“谢应,他们把人扔井底下,还要吃人!”
“你不害怕吗?”沈雨虽然话说得有些急,但面色还算如常,对他的平静,谢应很是疑惑。
沈雨揉了揉因为长时间偷看而紧张的太阳穴,看起来比他还疑惑:“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吗,你没玩过森林之子吗?”
他害怕的东西好像和别人都不一样,这种花大前看到要狂吐的东西,对沈雨来说算不上恐惧。
“他们还用人的肠子做衣裳,对,就是他们身上穿着的这种!”沈雨指着仙童的穿着喋喋不休。
“我知道,我也看见了,先回去,此地不宜久留,回去我们再讨论。”
“好。”沈雨答应,加入了队伍。
谢应刚要再次出发,瞥了一眼身后的李长生,这个有主意的孩子似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李长生,花大前还在山上,你去把他叫回来吧。”
谢应指了指远方,李长生即刻答了声“好”,迅速跑开了。
谢应低头抿了抿嘴,而后一路大摇大摆,带着人往仙祠去。
李长生一走,剩下的仙童听过了他口中的鬼哭狼嚎仙人舍身救仙童的故事,都对谢应亦步亦趋,最勇敢的肆之女跟在最前面,对着三个大人观察了许久,竟然小心翼翼地钻到前面来,帮谢应推起了轮椅。
“仙人,你能救我娘吗?”
谢应低头看她,小姑娘满眼的倔强,指着路边矮矮的房子:“这就是地笼,我娘就住在这种房子里,仙人你要是能救她出去,我愿意跟你回天上,做牛做马地伺候你。”
肆之女的眼中噙着泪花,兴许对她来说,去天上就是人死了,可为了救娘,她不怕死。
“我会的,”谢应摸了摸她的发髻,“我会把你娘,和伍之子的娘,还有大家的娘,都救出来。”
“谢谢仙人!”
肆之女和那群孩子争先恐后地道谢,没多久竟然还把轮椅从谢应的手边抢走,四五个仙童并排推着。
季疏在孩子堆里抬头,眼神写满无措,交易会会长还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谢应笑着点了点头,不发一言。
谢应经常目睹这种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大人的情形,从他记事起,福利院常常会来人看望或是参观。
有想领养孩子的夫妻,有工作需要的社工,还有献爱心的学生。
院长教导他们,不管遇到谁,都要讲礼貌主动上前喊“叔叔阿姨”,适当时候还要学会眨着眼睛喊“爸爸妈妈”,幸运的话,会有人带他们回家。
谢应第一次看见那个人的时候,他也被人这么围着。
一群小孩儿争先恐后地往他跟前凑,他被这种热情吓到,脸上也写满了无措。
谢应从阁楼往下望,那人恰好抬头。
谢应匆忙弯下腰,躲过他的视线,再抬头,那人不见了。
没多久,那人竟然推开阁楼的门走了进来。
“叔叔好!”
院长说,男的叫叔叔,女的叫阿姨。谢应很懂礼貌。
那人却笑了起来,这时候脸上没有茫然和无措,只是温柔地看着谢应:“不是叔叔,是哥哥。”
他说他还在上学,是个高中生,论年纪只能当谢应的哥哥。
“院长说,你总是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发呆,为什么不下去和他们一起玩呢?”
谢应坐在阁楼的窗台上,腿分在铁栏杆的缝隙里。他从缝隙里往下看,福利院的小楼前面摆满了玩具和零食,院长正不好意思地和来人交谈,说他们还需要更多过冬的衣服。
而那些拿了玩具和零食的孩子满院子跑,喊着“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但谢应知道,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幸运儿会被带回家,这和他们讲不讲礼貌、听不听话也没有关系,毕竟谢应刚生下来还不会说话就被人丢在福利院门口了。
他一直不说话,推开门的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和他一起望着窗外。
恰好有一只蝴蝶飞过,翅膀尖带着亮亮的橙色,那人开口:“这是鹤顶粉蝶,翅膀发黄的是雌蝶,很漂亮。”
谢应惊讶回头:“你认识蝴蝶?”
“嗯,书上学过,等你长大了也会学到。”
谢应一只腿从铁栏杆里收回来,跨坐在窗台上,接着问:“那你认识别的昆虫吗?”
“你可以说说看,说不定我认识。”那人总是笑,笑得又很好看,谢应忍不住去看他,干脆从窗台上跳下来,到角落里捡起一截粉笔头,在地上描绘自己见过的虫子。
福利院后面有一座荒山,谢应那些不会说话的虫子朋友很多。
“这个呢?”
“嗯……翅膀的花纹不太清楚,可能是柑橘凤蝶。”
……
从阁楼离开的时候,谢应扒着门,第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能带我回家吗?叔叔。”
“不对,哥哥,你能带我走吗?”谢应又纠正说,他叫错了称呼,忐忑不安地盯着鞋面看。
那个人就站在两步远的地方,又走回来摸了摸谢应的头:“等我。”
他才十七岁,还要回家问大人。
谢应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季疏被簇拥着回到仙祠前,仙祠的大门竟然敞开着。
“千里眼和顺风耳呢?”
谢应回过神来正好奇,仙祠里面忽然传来一阵说笑声,他赶忙跨进门,抬眼就看见那两个耳朵和眼睛非同凡响的天人一边一个地趴在地上,陈帆坐在正当中,在他们的后背上揉按,一边按一边念念有词:“这里是肝经,很痛吧,痛则通,通则痛。”
旁边的守卫东倒西歪睡了一地。
“咳咳。”
谢应一声咳嗽,地上倒着的守卫都被惊醒,手忙脚乱地整理盔甲,个个警惕地看着他。
千里眼和顺风耳更是背着一脊梁的红痕慌忙起身。
陈帆兴高采烈地朝他们招手:“你们回来啦!兄弟们别担心,这是我朋友。”
说完他又和谢应解释:“这些都是天人兄弟,他们没恶意,只是村长派来仙祠上夜班的。”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面条陈】已经和这些人混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花哥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陈帆拍拍屁股上的灰,跑向几人。
谢应仍然保持警惕的神情,目光落在那些天人身上:“你老大我找人去接了,很快就回来。”
陈帆和“千里眼”、“顺风耳”又勾肩搭背起来:“等会儿我老大就回来了,我老大就是你们的老大,记得到时候喊老大,喊花哥也行!”
谢应嘴角抽搐:“你知道他们吃人吗?”
“什么?”陈帆大吃一惊,搭在人肩膀上的胳膊都没来得及收回来。
“千里眼”和“顺风耳”却争先恐后地摇头摆手:“我们没吃过人。”
“我们没吃过人,我们都是一人境的天人,村长让我们来看着你们的。”
说着,他们纷纷解开简陋的盔甲,向谢应等人展示肩膀上的龙鳞,还真是只有一片。
一个百人境的天人,团结了一堆一人境的天人,要做些什么呢?
谢应弯弯眉眼,不再逗小孩儿:“没事了,等会儿让花大前和你说,你带着你的天人兄弟去接一下他吧,估计很快就回来了。”
“顺风耳”再三地和陈帆保证:“帆哥,我和眼睛真的没吃过人,不骗你。”
陈帆还是如鲠在喉,脚却已经诚实地往外走去。
“那什么……你们把他说的吃人的事情和我解释清楚,我再考虑要不要相信你们。”
原本还算宽敞的庭院里聚了很多人,仙童们一个个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的警惕里还含着困意。
“跟我来。”
谢应神伸懒腰,把季疏身边的一群仙童带到仙祠里面,一把掀了供桌上的红布铺在地上给孩子们做地铺。
“委屈你们了,先在这里休息吧,等会儿有事情我会先找李长生商量的,睡吧。”
谢应摸摸肆之女的脑袋:“肆之女,你最勇敢有力量,你睡在门口保护他们,可以吗?”
“可以。”
肆之女将从来不敢摘下的头上繁琐的装饰扯下随意一丢,散了发髻,抱着角落里的扫帚坐在门槛上警戒。
可大晚上折腾这一通实在累了,没多久她终于也抵挡不住睡意,靠在门边上睡着了。
等谢应安顿好仙童,仙祠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推开,【霸王花】被陈帆和一群天人守卫拥在中间叫着老大,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沈雨瞥了一眼人群,没看见李长生的人影:“那个仙童呢,谢应不是让他去喊你了吗?”
刚刚还在担心被天人追杀现在又被一群天人围在当中的【霸王花】比【一点雨】更加茫然:“没见他啊,我看到谢应在下面招手,赶紧跟着回来了。”
“我知道他去哪儿了,”谢应走到季疏旁边的台阶坐下,漫不经心地笑,“李长生去找村长了。”
第33章 雾岛寻仙(十八) 李万寿,你想报仇吗……
【一点雨】快步走到谢应的跟前:“他去找村长干嘛,你们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天人、地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雨博士,大前,陈帆,还有那些天人兄弟!来来来,都过来坐,”谢应一只胳膊枕在季疏的轮椅边上招呼众人向他围过来,“族老和村长互相钳制,暂时没人敢来搞事,还能过半个太平夜,我慢慢讲给你们听。”
等众人都或靠或坐地找好了地方,谢应才娓娓道来:“李长生去找村长是想弄明白,天人王为什么肯轻易出手救下仙童。”
“为什么?”沈雨又陷入了钻研的泥淖,劲头十足。
谢应捏着根香,在石板上写了两个字。
左边的字比划简单,是个天字。
右边的字笔划复杂,是个地字。
他指尖用力,手中的香断在“地”字的最后一划。
而后谢应回头,看着仙祠中安睡的仙童的脸庞,语气平淡:“因为他和他们一样。”
……
李长生向着山腰处行进,速度却不快,估摸着谢应带着仙童已经离开了,他向玉井所在的地方望了一望,村长果然还没走,在和族老为首的其他天人交谈。
明日就要迎来月圆,那可是天人的大日子。
李长生又向山上望了望,还有一段路才能翻到花大前所在的那块石头,他咬了咬牙,转身向山下跑去。
天人们还要因为祭月的事情争上一段时间,李长生趁机找准龙幡所在,向着村长的家跑去。
他这救人的一路上都在想,凭什么谢应那么笃定村长能救他们,村长为什么很容易就被说服了。
连李长生自己都觉得自己那番“豪言壮语”的威胁实在可笑,可向来疑心重、喜怒无常的村长竟然随随便便就信了。
一定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李长生快步行走,耳朵却闲不得,他听见呼唤声,地笼里有人认出他,很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长生,长生,肆之女还好吗?”
李长生停下脚步:“她很好,伍之子他们都好,肆娘,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我很快就能救你们出来了!”
他从出生起就没有母亲,这些名字为编号的地人女性给了他最大的关怀,即便身处水深火热,他还是感到了家的温暖。
但他此时没有功夫为阿娘们驻足,他只是奋力地不知疲惫地跑,终于跑到了村长家。
翻墙对于李长生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村长的家他来过许多次,主屋里外里也算看了一遍,如果还有什么秘密是他没有触及到的,李长生想,应该就藏在龙幡封印的偏厅里。
可那两根龙幡都是村长用仙法造出来的,他从前也试过,靠他的力量,无论如何都不能移动分毫。
李长生不死心,有些问题一定要找到答案,不然他接下来做什么事情都会处于被动的境地。
他再次抱着了那根挑着青幡的杆子,咬着牙使出了毕生最大的力气。
青幡纹丝不动,倒是李长生脱力之后向后摔去,两只手下意识支撑身体,结果磨在地面的石头棱上,掌心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李长生起身,休整片刻,又向着那红幡走去。
他把生疼的手握在红幡的杆子上,掌心立刻感觉到一片温热。
应该是出血了吧,李长生没理会这点儿伤痛,继续发力,本以为这次也要用天大的力气,可意外地,红幡的杆子在他的掌心里,好像晃动了分毫。
难道这一回村长出门没上封印,不对啊,他看着村长关的门,再难不成,真的是老天帮他?
李长生一边琢磨又用了些力气,只见红幡上亮起微弱的光,高大笔直的杆子竟然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从歪倒的姿势回正了。
是因为……血?
他不可思议地抬眼看了眼红幡,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流血的手掌,又走回青幡底下,把血糊糊的手往杆子上面扶。
又是一片粘腻与温热,温热之后,青幡也跟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回正了。
而两根龙幡之后隐隐的金光也随着杆子回正慢慢消散,近在咫尺的偏厅大门完完整整展露在李长生的面前。
没了结界的封印,门开起来就毫无阻力,甚至因为年久失修,门轴转动还会有响声。
李长生推开门,刚要往里走,想起来些什么,又转身回去,换了个方向,将两根直着的杆子再次放倒,把自己锁在了结界里。
他这时才钻进屋里,以防万一,一进门还把门关上了。
常年在浓雾里讨生活,李长生的夜视能力很好,他一眼就看见了面前的五个架子,还有架子上整齐码放的一百个罐子。
罐子只有小孩儿的头那么大,李长生踮着脚靠近,从最左边架子底层的角落取下一个罐子,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敲松了泥封。打开岁月痕迹厚重的绸布,李长生随即就听见了清晰的水晃动的声音,他从罐子口往下看,浓重的黑水里泡着拳头大小的东西,表面还泛着青光。
李长生目睹过天人所谓享用仙法果实的场面,他对罐子里的东西再清楚不过。
村长的家里,为什么摆放着装有心脏的罐子?
带着疑惑,李长生又打开了两个罐子,都和第一个罐子情况相同,甚至还有一个罐子的泥封松散,看起来是不久之前刚被人打开过的样子。
一百个罐子,那就是一百个心脏。
村长号称天人王,是一个百人境的天人……
没等李长生细想明白这中间的联系,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寿杖杵在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向着偏厅而来。
李长生粗草封好罐子,七手八脚地摆回架子上。
来人已经走到了偏厅的门口,此时出去是不可能了,李长生环顾四周,在架子堆的后方看见了一张铺着绸布的桌子,桌面空空,桌子底下的空间刚好够藏进去个人。
他手脚极轻地钻到了桌子底下,拽了拽绸布,让其垂下的部分更多,刚好挡住自己的身躯。
李长生屏住了呼吸。
偏厅的门开了,老人提着小灯走了进来,天人到底也还只是人,村长年纪大了步履有些蹒跚,路过罐子堆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扶着架子才站稳,架子上的罐子也因此晃了晃,地上落下些可观的泥土。
村长脚尖碾碎泥尘驻足片刻,并没有多心,又蹒跚着往更深处走去,很快就来到了李长生藏身的那张桌子边上。
“丹蛇神保佑!”
村长将烛火放到桌前,捧起手中的寿杖,小心翼翼地搁在了桌上,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没多大会儿,老人又拿起烛火起身离开。
李长生不敢松懈,一直憋到村长的脚步声停了,估摸着村长回了主屋已经躺下休息,才敢喘气。
他迫不及待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果然在桌子上看见了村长留下的东西,那是村长向来不离手的寿杖。
村中传闻,村长年轻的时候就是靠着这根棍子击败众多天人,吃了他们的心脏,成为了天人王。
他曾经看过村长举着它呼风唤雨,甚至还想过偷走这根棍子来帮自己成事,只是从来没有碰到机会。
此时此刻,李长生终于有机会得以近距离地观摩这件法宝。
屋里昏暗,李长生只隐约地看见这根形似树藤的棍子顶上扭着复杂的纹样,像是个蛇的形状,他再想看得更仔细就看不清了。
正好月上高空,偏厅的门口漏进一点月光,李长生谨慎地伸出手来,想把寿杖捧到月光底下去瞧个仔细。
可他的手指一触碰到这根神秘的棍子,全身就像被扎了一样疼。
还有一个声音在喊他:“万寿……”
紧接着,就是呜咽的哭声。
“李万寿!小畜生,你藏到哪里去了,还不滚出来!”
有人在远处呼唤咒骂,李长生想回头看却怎么也回不了头,这才发现自己附身在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儿的身上。
万寿……李万寿,那不就是村长的名字吗?
李万寿躲在一个枯井的边上,悄悄地抹着眼泪,极力地想掩盖自己的行踪。
可那呼唤咒骂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还是被人找到了。
喊他的那个人也不过十来岁,看个头还比他低一点,看见他躲起来哭的样子,却得意地仰头哈哈大笑。
“我爹说了,吃了龙肉的以后就叫做天人,你们这种吃不上下的只配当畜生,叫你地人都是抬举你!李万寿,你跟不跟我回去?”
“别碰我,滚开!”
“呸!小畜生就是小畜生,你娘吃不上龙肉上吊自杀,你爹也被我爹扔去喂野狼了,我现在的力气,随随便便就能把你扔到天上去,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家当狗吧,叫两声,哄我开心,我会给你点骨头吃的。”
来人高高站着,对着井边的李长生颐指气使。
“不许你这么说我娘,她根本不稀罕什么龙肉!”李万寿攥着拳头红着眼站起来和人理论,李长生能明显感觉到他心中的屈辱和怒气。
可来人只是不屑一顾地看了一眼:“哈哈哈,那又怎么样,我爹说了你们全家除了你都死绝了。对了,你不是还有个弟弟,现在可能还在这井底下埋着呢,你不跟我回去当狗,不如就下去给他陪葬吧!”
说罢,那人两手一推,刚刚撑起精神站直身躯的李万寿受到一股强大的蛮力,身躯向后倒去,坠落井中。
这井很深,深到李长生在天旋地转的视野里默默数了十来个数才到底,这么深的井,他以为李万寿要被摔死了。
李万寿也这么想,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当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神智尚存,甚至五感越来越灵敏,清楚地听到仿佛千里之外的地方有人在喊他。
“万寿……万寿……”
李万寿挣扎着想起来,可他甚至睁不开眼睛,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四肢和头都已经离开了身体摔成了肉泥。
兴许已经到地狱了吧。
阿娘临走前告诉他,自杀的人只会下地狱,李万寿也只想下地狱找阿娘。
他的神智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他虽然睁不开眼,但是看见有东西飘在自己面前。
那是一条长长的像蛇一样的东西,浑身鲜红如血。
红色的蛇没有头,只是蠕动着身躯向他靠近,身躯的一端抬着,问他:“李万寿,你想活命吗?”
李万寿不想,他想下地狱,找爹娘团聚。
可是那蛇又向他爬过来,它爬过的地方都是血,血染透了李万寿的地狱。
“李万寿,你想报仇吗?”
第34章 雾岛寻仙(十九) 你要尸体,我要报仇……
报仇?李万寿的眼前浮现起村子过去的十天里发生的一切。
先是有人说要降魔引来了仙人,又有人冲进他家里抢走了弟弟要供奉给魔头,后来那些人又杀了神仙,要吃神仙的肉。
从魔头手里救了弟弟的神仙死在了井底,弟弟也回不来了,没有人在意。有人趾高气昂地给他们家送来了一块还在动的红肉,他们说那是龙的肉,吃了可以成仙。
用弟弟的性命换来的龙肉。
阿娘悲痛欲绝,没多久就上吊自杀了。
阿爹拿着肉出门与人理论,却被人冠上疯子的名头,割下头颅扔给了野狗。
他只是被人推下井底还没死成,算不得什么仇恨。但是阿娘和阿爹的仇,李万寿无时无刻不想报!
他要报仇!他要报仇!
李万寿原本无力的指节一寸一寸地抓进井底的红土里,红土和血塞满了他的指缝。
红色的蛇越爬越近,近得附在李万寿身上的李长生可以看清楚它身上的纹路。这是一条没有鳞片的蛇,它身上的每寸肌肤都在跳动,像是一块不停扭动的红肉。
蛇爬向李万寿的眉心,它虽然没有嘴巴,但声音却如神降般传进了李长生和李万寿的耳朵里。
“我可以帮你报仇,我们来做个交易,你想办法丢更多的人下来,我帮你把他们全都杀干净……”
蛇的声音越来越远,李长生感觉李万寿的身躯浮了起来,越飘越高,竟然飘出了井外。
原本断裂的四肢全都长了回来,李万寿破碎的椎骨一寸一寸地恢复,良久的剜心般的疼痛之后,他终于能睁开眼睛。
还是那样一片死寂的天,四周的石山无穷无尽,仅有的一条出山的路尽头隐隐聚起了白雾。
李万寿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个东西。
那是一根暗红色的像是葡萄藤一样盘旋扭曲的棍子,棍子的顶部有凸起,像蛇,又像是李万寿没见过的生物。
远方有脚步声再次传来,李万寿挣扎着坐起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感觉自己的听觉也变得灵敏了,能够轻易听清来人的交谈内容。
“爹,我把李万寿推进井里了,应该没事吧,他说不定和那条龙一样早死了。”
“瞎胡闹,那底下还剩点筋掉土里没找到呢,万一让他吃了怎么办?”
“没事,这么高掉下去他肯定死了,不信我跳下去看看总行了吧?”
声音越靠越近,李万寿抓在棍子上的手也越来越紧。
“李万寿,你想报仇吗?”丹蛇的声音又在回荡。
李万寿拿起手中的棍子,从井槛后面跳出来,恶狠狠地看向来人。
“李万寿?你怎么还没死!”
年轻的恶男看见李万寿死而复生又从井里爬出来吓了一跳,躲到了老畜生的身后,老畜生的头庞大得像茅坑里的垫脚石。
“李万寿!你要造反吗?我可是仙人!”老畜生晃着大脑袋,说出来的话也和茅坑一样臭。
仙人怎么了,仙人不也要死?
李万寿心想:“我要送他们下地狱!”
不对,不能下地狱,爹娘还在地狱等着他团聚……
他要把他们粉身碎骨。
“去死吧!”
李万寿举起手中的棍子,棍子一端那条藤做的蛇的眼睛里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茫,光茫凝成剑的形状,飞向一大一小两个恶男。
那二人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被剑整个穿过胸膛,两个人叠在一起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他真的报仇了?李万寿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棍子,耳边又响起那蛇的声音:“我们做个交易。”
“对,交易……你要尸体,我要报仇……”
李万寿低声重复着,把两个人的尸体搬到井边,咬牙抽倒,丢进了井底。
没多久,井底有红光亮起,李万寿听见那蛇说:“不要心脏,心脏是臭的。”
……
【霸王花】把抱在怀里的蚂蚱腿拿出来,又摘下腰上挂着的两串肉塞给陈帆:“给,这个烤烤就能吃,味道还行,和羊肉串差不多。”
陈帆一听有肉吃,乐得和什么一样,抱着蚂蚱腿左右问:“有火吗?”
很可惜,谢应的打火机已经给了想想。
这时,天人卫队里的一个高个子赶忙递上了一个火折子,陈帆满心警惕地接过,几个人忙忙活活捡了堆柴点着了,小心翼翼地把肉放在火上烤,没多久,就传来了肉的香味。
趁着烤肉的空当,【霸王花】当着众人的面把从李长生那里听来的天人地人之说又复述了一遍,沈雨听完这一切,心中疑云未散,依旧眉头紧皱。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说李长生是去找村长了。”
谢应正揉着太阳穴放松精神,歪头斜看一眼轮椅上的人,季疏似乎已经明了谢应的意思,见谢应没有直接回答,便开口替人说了。
“李长生好奇,为什么村长作为天人王,却肯出手救下一群地人仙童,所以偷偷跑出去找答案。”季疏一边说,谢应一边点头,赞他与自己心意相通。
季疏曾亲眼目睹着那个男孩如何忐忑地开口求人,李长生根本没有把握能请动村长,但村长还是出手帮忙救人了。
“那是为什么?”陈帆和花大前面面相觑,陈帆听老大原原本本说完那些吃人的事情,到底对“千里眼”、“顺风耳”心怀戒备,说什么都不肯再与他们同坐,隔着几步的距离,一边听谢应说话,一边偷看身后不久前还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天人。这种感觉,就好像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其实是班主任的探子一样,让他十分不爽。
谢应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霸王花】:“大前,还记得你问李长生的那个问题吗?”
【霸王花】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说为什么地人为什么要害怕天人那个问题?后来李长生不是带我们去看玉井了吗,那些天人畜牲简直不把地人当人看!”
年少的人总带着相同的意气,花大前说到怒时给了身边的陈帆一拳,陈帆又给了肚子上的锅一拳,“邦邦”响的是年少沸腾的恨意。
谢应放下揉按太阳穴的手,叹了口气:“你当时说,地人的群体会越来越大,天人反而会越来越少,敌寡我众,问题就出现在这个敌寡我众。”
“这和村长救人有什么关系?”【霸王花】和【陈帆】一个头两个大。
谢应把一只手握成拳另一只手搭在上面,做出一副数数的架势。
“我们来回忆一下李长生所说的那些出自村长之口的秩序。”
“其一,”谢应掰出一根手指,“无仙法者,食天人之心脏,便可成为天人;有仙法者,食天人之心脏,便可增长境界。”
谢应说完,不过随意看一眼季疏,那人便紧跟着开口解释:“不论吃人的是谁,被吃的只有天人,至于境界提升之说,更是在引导天人自相残杀。”
又一次思想同频,谢应的笑意有些藏不住。
“其二,”谢应又掰出第二根手指,“吃掉一个再高境界的心脏,还是只能获得这个心脏中所蕴含的其中一种仙法,也只能提升一个人的境界。”
这一回,没等季疏解释,【一点雨】好像有些明白了:“这一条是维护位高者的权威,他要保证在蛊虫相斗一样的厮杀里,自己的地位尽可能少的受到威胁。天人兄弟,聚仙村里除了村长之外最高境界者是谁?”
“千里眼”和“顺风耳”一个比了个“三”,一个比了个“五”,若是不看那双圆得可怕的眼睛和长得碍眼的耳朵,他二人的身形和相貌其实是有些相似的,年龄也相仿,很像是双生子。
两个身形相似的人异口同声道:“是族老,他是三十五人境界。”
而村长稳坐百人境界的天人王之位,没有谁会蠢到去轻易挑战他,因为就连最强者李不灭,都会自认在他眼里也不过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
谢应点点头,认可了沈雨的猜想,接着伸出第三根手指头:“其三,任何一个孩子都有可能成为天人,无论他的父母双方是天人还是地人,在他十岁那年,如果能在仙祠展露仙法,那他就是天人,如果不能,就会成为地人奴隶,被天人们用来交换天人心脏。”
这一次,谢应没用任何人解释,自己接着说了下去:“这一条更是诡异,天人小孩儿十岁就会被吃,地人新生力量反而能逃过一劫,连花大前都看出来这种只吃天人小孩的鉴别仙法的方法是在扩大地人群体,同时,这种方式让村中出现除了地人外的另一种弱势群体。”
谢应指了指最外围坐着的“千里眼”、“顺风耳”等众多天人卫队的人:“一人境的天人。”
他们从十岁那年在仙祠展露仙法开始,就处于随时被吃的危难境地,唯一能逃过此劫活下去的选择,就是加入村长的阵营。
被指到的“千里眼”和“顺风耳”一脸茫然,陈帆反应速度一流,黑着脸扭过头趁热打铁:“你们怎么没有被吃?”
长耳朵见陈帆质问,便急忙回答表态:“是村长说,跟着他做守卫就可以不被吃,我们发誓,真的没有吃过人,倒是很多人觊觎我和眼睛的仙法,因为现在村里的‘耳聪’、‘目明’只剩我们俩,他们几次三番地找茬想把我二人处死,村长就叫我们俩跟着他,帮他听村里人的一举一动,特别是那个李不灭的动静。还有这次来看仙祠,也是他让我们来的。”
善良的人都有着天然同情弱者的能力,“顺风耳”的一番表心表际,终于让陈帆看他们的眼神松弛了几分。
谢应借势接过话题:“口口声声说要吃掉外来者身上的仙法增长境界,但派来看着我们的压根不是什么攻击类的仙法,反而是探听和监护的仙法,这难道不可疑吗?”
“削弱天人力量、巩固自己地位、团结弱势群体……这一切一切的疑点其实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讲的时候久了,谢应有些腿麻,从歪靠着的轮椅边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看着仙祠大门的方向神秘地笑了笑。
“村长其实是个地人。”
“什么?”
即便听了一大圈推论,还是有脑子转不过来的人,对着谢应的推断瞠目结舌。
恰逢此时,仙祠大门又一次被人推开,满手是血的李长生匆匆忙忙跑进来,像是失了身一样口中不停地念叨:“村长是地人……地人……他没有吃过人!”
李长生刚跑进院子就扑倒在地,浑身无力地瘫着,面色如死灰,只是在不停地重复着几句话。
“他们杀神……”
“他们吃人……”
“李万寿的阿娘阿爹和弟弟都死了……李万寿是好人……”
谢应上前,和沈雨一左一右将他搀扶起来,李长生的嘴里依然念念有词。
“李万寿是谁?”谢应问天人守卫。
这一回轮到“千里眼”抢着回答:“是村长的大名。”
“万寿,长生……有意思。”谢应嘀咕了两声,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把李长生带到廊下他们刚刚说话的地方,让人靠在柱子边上围着火烘干一身冷汗,教着陈帆把仙桃挤出汁液给他喝下回神。
好半晌,李长生才缓过神来,刚有了精神,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谢应讲述刚才的惊奇见闻。
李长生的故事比【霸王花】刚刚转述的更加惊世骇俗,没等人好奇那条和李万寿做了交易的蛇到底是什么来头,谢应借机又把青山在井底下告诉他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蛊惑人心的蛇曾经是呼风唤雨的神龙,而叱诧风云的天人王其实是个地人,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大家惊讶之时,花大前忽然哆哆嗦嗦地举起了手。
“我还有个问题。”
“说。”
“如果村长是地人,那为什么他还能允许别人把地人丢进井底祭祀那条蛇,哦不,那条龙,这也是他建立的规则吗?”
第35章 雾岛寻仙(二十) 意识到季疏要说些什……
也是,他如果是地人,怎么能主动残害自己的同类呢?大家都有些想不通。
正迷惑之时,耳聪目明兄弟里的圆眼睛李目明忽然也哆哆嗦嗦地举起了手:“我好像知道,但是我说了,你们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吗?”
大耳朵李耳聪急忙去抓他的胳膊,嘴里喊着“哥”,想让他把手放下来,两兄弟挤眉弄眼一阵,到底还是把求助的目光一齐投向坐在台阶最上面的谢应。
按照仙人们说的,一向守护他们的村长是地人,那这些被地人团结起来的一人境天人们又当如何?
他们最怕的就是族老为首的食心派,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向来觉得稳固的靠山也不再让他们心安了。
李目明满眼的期待要溢出来,谢应没有答应他,只是看了一眼围在火边上吃肉的陈帆,陈帆又把目光投向花大前。
【霸王花】咳嗽了两声,把手掌握成拳头在肩头锤了捶:“我花家班兄弟,生死相护!”
谢应等一众正常成年人:……
“千里眼”却格外看重这有些中二的承诺,他激动地走上前来,声音还有些颤抖:“那个祭祀仪式,应该不是村长弄出来的。”
李目明说,祭祀丹蛇的仪式并不是百年流传的祖制,而是近些年才流行起来的,大约十五年前吧,那时候他才刚满十岁,半夜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一条没有鳞片的蛇爬到他的眉心,自称是丹蛇神。
“丹蛇神在梦里告诉我,只要把人推下井供奉给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我醒来以后就去问了耳朵,他也和我做了一样的梦,我们俩胆子小,就去找村长,村长听完很生气,让我们先回去,不要把梦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李耳聪也接过话来解释:“我保证,我和眼睛都没有告诉别人,但是那一夜,好像村里所有的天人都做了这个梦,个个说声称得到了丹蛇神的指引。很快,就有人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把地人推入井底,竟然真的得到了丹蛇神的回馈。”
他指着祠堂里安睡的孩子们:“就是他们身上穿的那种天衣。”
人皮扭转,幻为无缝天衣。
两兄弟之间大概有些心有灵犀,李目明又接着李耳聪的话往下说:“后来,族老就牵头组织了这种祭祀仪式,但是他为了扶植自己的势力,就说并不是谁都有供奉的资格,祭祀的礼仪不能乱,一旦乱了,丹蛇神就会生气,所以怎么祭祀,把谁丢下去,都由他来决定。有很多人想要不劳而获,而跟着他干,李登天对他最衷心……对,村长曾经出面反对过几次,被族老带头质疑他的立场,那些吃过人的天人们团结在一起拥簇族老,村长的反对也就不了了之。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村长提出了迎仙。”
这就和前面讲过的许多事情串起来了,十五年前,天人眼里的丹蛇神出世,村长创立了迎仙计划。
谢应已经完全明白了:“所以,是李不灭封住了那口井并将其独占,一手促成了这种剥削地人的制度的形成。李万寿想的还是只有报仇杀天人,干不出来这种剥削同胞的事情。”
青山赐给他的能力有限,李万寿就算是天人王,也不能以一敌百。他只能通过交易获得青山的帮助,而后建立了整个村子的制度,引导天人相斗相食。
如果事情按照李万寿原先的筹划发展,天人只会越来越少,地人越来越多,他要报仇的心愿很快就能达成。但偏偏十五年前,所谓能满足人愿望的丹蛇神又冒了出来,给了已经式微的天人们神的指引。
青山到底要做些什么……
沉默许久的季疏忽然扶着轮椅停在了谢应的边上,给出了他作为会长的答案:“交易。”
这两个字,让谢应豁然开朗。
“对,是交易!是李万寿和丹蛇的交易出了问题!”
谢应有些兴奋地将手指扣在季疏的膝上:“青山,也就是那条被吃了的龙,他说,他若脱困,要将聚仙村屠尽!而李万寿只想报仇,他除了要杀干净为恶的天人,还要想办法保全地人,当丹蛇即将拥有挣脱封印的能力的时候,他只能选择中断交易,延缓青山出世的速度,避免即将到来的聚仙村整个村子的大灾难。”
“没了供奉的丹蛇不能再靠吃人修复自身,眼见曾经的合作伙伴李万寿背信弃义,他只能把手伸向那些天性贪婪的天人,蛊惑他们向自己进献尸体,以此来继续修复自身。”
这也是村长为什么反对祭祀的原因,更是他出手救下肆之女等仙童的原因。
“在十五年前,丹蛇神蛊惑天人,也就是说,应该也同样是十五年前,李万寿单方面中断了这宗交易。而能让他下定决心这么做,必定需要三种契机,”季疏声音顿了顿,看向谢应,“其一,青龙积蓄力量,即将迎来真正的苏醒。”
谢应接过他的话:“其二,是他觉得靠自己的力量能消灭剩下的天人。”
“其三,”沈雨的脑子飞速运转,季疏和谢应不过几句点拨,他就已经跟上了分析的速度,“其三就是,他为地人找到了活路!”
“一条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的路。”
季疏与谢应的异口同声之后,回答他们的是满堂的震撼,花大前和陈帆半张着嘴,李长生还未从惊愕中醒转,天人守卫队更是被上一秒还是靠山的人下一秒要他们死再下一秒又是救世大菩萨的变故震惊得七荤八素,几个人靠在一起互相支撑,像是不相信这一切一样呆望着。
“什么活路?哪里有活路?”
谈及生存相关的大事,李长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回头看了看地上东倒西歪睡着的仙童,又指了指远方:“活路在哪,快告诉我,我要把肆之女还有肆娘她们救出去!”
谢应的眼神明晦难辨,他叫住了李长生焦急的魂儿:“李长生,其实他已经告诉你了。”
“什么?他何曾告诉我?”
李长生重重喘息着,面露不解,但当他想从谢应那里得到答案的时候,却看见谢应把目光投向了靠在门框上抱着扫帚打瞌睡、头一点一点像小雀的肆之女。
肆之女没有穿仙衣,但她身后的仙童们即便熟睡中还是会下意识地护住仙衣避免压出褶皱,这是今日之前他们不会被当成祭品的筹码,也是他们活着的依靠。
只要走进迷雾里,就能短暂躲避聚仙村互食互弑的命运。
“我知道了!”李长生还算聪明,谢应的这一眼给了他提示。他被变故激得一惊一乍,已经到了疯癫的边缘。
任是谁在这吃人的村子里,都会疯的。
“迎仙,是迎仙,村长找到的活路,是迎仙!”李长生拍着身边人的胳膊,神情激动。
【霸王花】指了指疯癫的李长生,茫然地环顾四周:“他在说什么,是说我们这些人会拯救他们吗?”
谢应摇了摇头:“不是。”
迎仙,就是让一群孩子走进未知的浓雾里去探路,而这片暗藏杀机的雾其实可以隔绝天人的追杀。
浓雾之中,除了未知,还有生路啊。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李长生一边拍着脑袋思考一边绕着谢应和季疏激动地转圈,叫嚷的声音把门边上把风的肆之女吵醒,李长生忙闭上嘴,收敛神色,把手掌放在脸边比划了个安睡的姿势,示意她继续睡即可。
谢应像拉扯小时候的童关关的一样拉着疯子似的李长生的领子把人拽回面前:“别疯了,该把你的计划告诉我们了,那天在雾里,你本来要带我和花大前去哪儿?”
如果不是【霸王花】那个突如其来的略带冒犯的问题,李长生应当不会调转方向,那他原本是要带着他们去哪儿呢?
李长生念及有人在睡觉,压着嗓子,一边在地上划拉,一边开口讲述。
他说,在他还没有成为仙童之前,就已经学会在雾里讨生活了。
那片未知的浓雾之中,到处都是肆意爬行的巨型大虫子。这些原本就靠着喝露水生活的昆虫,被“野蛮”膨大之后到了雾里更是如鱼得水,越长越大,有横行的势头。不仅如此,李长生还发现地人的血对这些虫子有些莫大的吸引力。
所以他开始学着用自己的血引来并猎杀它们,并靠着这些虫子肉填饱肚子,还趁着天人不注意,夜里悄悄把虫子肉带给被关在地笼里的同胞。
“同时,它们对天人的血有着天然的恐惧。”
李长生说着,谢应打断了他:“你从哪儿而来的天人血?”
李长生没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一人境的天人卫队里的一个小个子。
在他的注视下,小个子的眼神渐渐从迷惑变为恍然大悟:“难道是那次,你帮我包扎……”
“是,”李长生供认不讳,“我观察到天人卫队在训练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受伤,就用自己上山时候采到了草药为借口接近他们,借着包扎伤口的名义,暗中收集了擦拭血迹的绷带,又把这些绷带带进了雾里,果然得到了小小和那些虫子恐惧的反应。”
原本蛮横得连鸟儿都不怕的虫子看见李长生像是见到天敌一样,根本不敢靠近带着天人血的绷带。
而李长生像是找到了救星,这些靠包扎擦伤收集到的血远远不够,于是他在训练场撒了几颗钉子。没多久,小个子果然中招,脚跟扎进了钉子,李长生又借口说不把血挤出来清洗干净就会感染废了整只脚,继而得到了满满两大盆沾了血的污水。
他把这些血水又一次带进了雾里,泼洒出一个能容下上百人的圈,又从山上采石头,从村里搬木头,一点一点地盖出能容身的住所。
住在雾里比住在村里让他更加有安全感。
“没人管一个无所从属的地人奴隶会往哪儿跑,大部分时间我就在雾里盖房子生活,直到不久前,村长找到我,说有人死在了雾里,村里十岁以上的地人孩童数目不够,需要我在月圆之前暂时充当仙童。我本不愿意,可他说如果我不去,肆娘的孩子肆之女就没了同队伙伴,要被带回地笼,我这才答应了下来。”
“可是我后来去雾里找过了,没找到他说的那个新死了的仙童,意外死在雾里的人的尸骨大部分都被我收殓好了,我甚至还问了肆之女,她说最近没有仙童失踪,我困惑了很久也没找到答案。但我也庆幸能去当这个仙童,现在才能知道这么多。”
李长生指着地上的大圈,还有圈里几个他草草画成的小房子:“我原本是打算带你们这里去的,后来没去成。但这就是我原本的计划,想办法找机会把肆之女他们都带进雾里藏起来,除了仙童,我还想救被关在地笼里的人。但是肆娘他们人太多了……”
李长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在为自己办不到的事情而感到遗憾。
被人算计过的小个子听了许久,忽然把袖子挽起来,将胳膊伸到了李长生的面前:“是安全圈不够大吗,李长生,我的血借给你,抽多少都没有关系!”
“还有我的!”
“我的也给你!”
李耳聪、李目明和剩下的那些天人一个比一个积极,都把自己只有一片龙鳞的胳膊露给李长生看。他们没吃过人,也没害过人,说来也是可怜人。
李长生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人太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把人都带出去。”
“很简单。”
听了许久的季疏突然开口引起注意,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他,会长大人抬起头:“我可以……”
“你不可以!”意识到季疏要说些什么之后,谢应飞身上前,以一个极度暧昧的姿势——半倒在他的怀里——捂住了季疏的嘴巴。
谢应压低了声音,唇齿微合,以微弱的气声在人耳边警告:“你不可以。”
第36章 雾岛寻仙(廿一) 掀翻这个世界。……
且不说季疏再次违规后还能不能再作为NPC存在于游戏世界,若是他真的出手毁了这里,李长生他们又当何去何从?
季疏很小声地反驳:“他们很可怜,和想想一样。”
谢应疯狂点头,但试图阻止他的想法:“我知道,我有办法。”
他安抚好杀神,尴尬地从季疏的身上起来,干笑了两声,转向李长生:“你刚刚是不是也提到了月圆,族老邀请我和季疏出席的那个祭月仪式,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长生冷笑着开口:“什么祭月仪式,只不过是他们给自己光明正大吃人的行径找的一个由头。”
在祭月仪式上,天人的心脏会被剃干净血肉捧在银盘里进行拍卖,届时价高者得,就能享受他们所说的月下飞升。
“果然是鸿门宴,”谢应的手指尖在胸前绕了一圈,“原来是盯上我这颗烂心了啊。”
季疏仰脸茫然地问他:“什么叫烂心?”
谢应这才察觉自己不自觉说的有些多了,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于是一挑眉,眨了眨眼:“此生只为你灿烂的真心。”
季疏:“……”
“放心,除了你,谁都别想觊觎我的心。”谢应笑得比烂心还灿烂。
他逗完了人,想起一件事来,又问李长生:“你刚刚说,村长找你的时候告诉你,月圆之前做仙童?”
“对,我还专门问了这个事情,他没有解释,只是说做到月圆就好。”
“那就有趣了。”
谢应把仙祠打眼看了两个来回,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眯着眼开始排兵布阵:“我有办法了,咱们兵分三路。”
“第一队,大前你知道雾里的情形,你带着陈帆一起,跟着李长生护送仙童到他说的那个圈里。”
谢应一边分工一边站起身来伸开胳膊把两个人揽在一起,花大钱知道的事情多一点,脸上神情明显不对:“我没有拳……”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拳头,谢应却亮出来自己的拳头和他比划:“那就用你们花家帮的拳头和他们打。”
【霸王花】虽然开始低着头若有所思,但显然还是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没等他问谢应,“千里眼”和“顺风耳”犹豫几番,也开始往两人聚堆的地方去。
李耳聪抓着陈帆问:“帆哥,我们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面条陈】看向老大,【霸王花】面露疑惑:“可是你们一旦进了雾,不就和普通人一样了吗?”
“我们不怕!”天人卫队七嘴八舌。
李目明看着略有些主意,一抬手让同伴们都安静下来,自己作为代表表态:“族老知道我们和大家掺和在一起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不想吃人,也不想被人吃,我们愿意舍弃仙法到雾里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帆老大、花老大,带上我们吧,我们的血有用,而且、而且进雾之前我和耳朵还能帮你们留意他们的动向!”
一人境的天人在别的天人眼里和食物也没什么区别,再加上他们的仙法都不是什么攻击类型的强劲仙法。“而且,”李耳聪听完李目明表态,也跟着开始补充,“这些天人兄弟里,还有地人冒充的,让他留在这里和等死没什么区别。”
“李快跑哪儿去了?怎么还没回来?”李耳聪说着,东张西望地寻找起了报信的那个守卫。
季疏忙给他们指了方向:“那个派去给村长报信的守卫吗,他在那里。”
“离玉井太近太危险了,我们得去把他带回来,花老大,等我们回来,请一定带上我们走!”
“千里眼”和“顺风耳”满怀期待地看向【霸王花】,饶是装惯了冷酷老大的他到底也还只是个未成年,别人一有所求,就忍不住地动起恻隐之心。
花大前犹豫着看向谢应,得到人首肯的眼神后,点了点头。天人兄弟便立刻喜出望外地出门,要去把李快跑带回来。
“那就这么定了,”谢应拍了拍【霸王花】和【面条陈】的肩膀,“等他们回来,你们跟着李长生一起带着仙童先走,趁着天没亮就出发,躲在雾里别出来,等我们过去汇合。大前,遇到危险就想想我和你说的话。”
安排了这一番,谢应又开始划分和指挥新的队伍。
“第二队,沈雨,你暂时需要和我们待在一起。”
“我不用做什么吗?”【一点雨】擦了擦魔戒,即便技能失效,戒面那颗绿色的宝石还是给他带了莫大的心安。
谢应笑了笑安抚他:“还没说完。”
他又走向已经和【霸王花】两兄弟站在一齐的李长生:“李长生,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最清楚所有地笼的具体位置,所以把肆之女他们送到安全地带之后,就交给大前他们守护,你需要再回来,带着雨博士一起,找机会打开地笼放走地人,最后也要想办法把他们都带去雾里。”
“好。”李长生不清楚那个穿着粉嫩的男人的底细,但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聪明人,谢应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反而是沈雨不太自信,指了指李长生,又指了指自己:“只有我们两个?”
“当然不是,”谢应又笑,“我和季疏也会找机会帮你们的。”
【一点雨】答应了下来,又默默数了数人数,想起谢应说的兵分三路,可是这么一分就没有人可以用了啊。
“那第三队呢?”
谢应走到了季疏的身边抱臂站着,两人一坐一立,风雨不惊,好像真的是看淡一切的神仙。
“第三队,我和谢应,去赴鸿门宴。”季疏不确定地抬头看谢应,得到了人的肯定,心也安了下来。
“掀翻这个世界。”
谢应套着神仙的外壳面色冷峻地接下季疏的话,又恢复了轻松神色向大家解释:“还有那条龙呢,我们两个会留到最后,确保沈雨小队的计划实施,以及给村长打配合。”
月圆之夜,李万寿一定有他自己的计划,他们得留下,给更多人争取逃跑的机会。
沈雨总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些什么,听谢应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他赶忙问:“谢应,你还打算救那条叫青山的龙吗?”
救人就要杀龙,救龙就会死人,这是一个十足十的伦理困境。
青山本是仙人,是因为被聚仙村的祖辈迫害沦落到如今的可怜境地,他是受害者,似乎救他才是正义之举。
可一旦把他放出来,他就要复仇杀光这里的所有人。且不说谢应能不能成功救走地人,当年那些贪婪者的后辈、如今的地人,现在还要继承和背负祖辈的道德责任吗?
这又涉及到一个新的伦理悖论:惩罚后代是正义吗?
沈雨将悖论清楚地摆在了谢应的面前,他对此感到十分的困惑,无法在第一时间给出自己的选择,盼着能从谢应那里得到最优的答案。
谢应看起来并没有为此伤神太久,像是早已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沉思片刻,旋即开口:“《以西结书》里说道,‘你们还说:儿子为何不担当父亲的罪孽呢?儿子行正直与合理的事,谨守遵行我的一切律例,他必存活。惟有犯罪的,他必死亡。儿子必不担当父亲的罪孽,父亲也不担当儿子的罪孽,义人的善果必归自己,恶人的恶报也必归自己’。在我们的社会,法律和道德也是同样讲究父罪不遗子,那么,如今的天人和地人的善恶应当从他们自身来评判,并不能受其祖辈百年前的恶举影响。从这个角度来讲,吃过人、压迫过地人的天人,皆为恶,而如今的地人没有罪行。”
“这同样也是我们必须要救下被困地人的原因。”
谢应的一番话说得众人鸦雀无声,沈雨并没有深入研究过伦理道德类的著作,他闭口不言,思索着谢应的这一番说辞的逻辑。
谢应又接着说下去:“现在说回第一个困境,要不要救龙。从评判正义的众多方面考虑,不救他似乎也不是正义之举。但我觉得,考虑道德问题也要考虑其优先级。首先要拯救即时性的生命危险,也就是肆之女和伍之子当时生命受到的威胁。解决了当下随时会死人的危险,其次,要想办法制止系统性的压迫,如果不能消除因仙法带来的聚仙村村民之间的人本差异,似乎救下地人、杀光压迫他们的天人才是最优的选择。最后,再来处理历史遗留的问题,救那条被困的龙。没有法度约束的世界,青山要报仇屠杀村民也无可厚非,但结合第二条,站在我们的角度,他只能屠杀有罪的天人。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只要保持不成为屠杀者的帮凶,就不会陷入悖论漩涡中。”
“所以,”谢应收束了思绪,给出他的结论,“我答应了会救青山,就一定会去救他,但不会允许他对聚仙村的所有人展开屠杀,反而会要他为我们所用。至于解救时机、如何阻止和利用他等等这些问题就是我需要接着去考虑的事情,沈雨,不要压抑你的智慧,但也不要让它困住你。”
沈雨良久没有说话,但似乎已经被谢应说服,他露出一个思维摆脱痛苦之后疲惫的笑容,看向那人:“谢应,你是个程序员,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换个人说,这句话里充满了揶揄,但谢应知道,雨博士不是这个意思。
可谢应努力地想了想,似乎也记不清楚自己是何时看到的这些论述,兴许是小时候无聊在福利院的旧书堆里杂七杂八地翻过吧。
“可能是闲书看得多,多谢雨博士夸奖,”谢应的笑容格外真诚,他又接着提醒【一点雨】,“咒术师,送给【霸王花】的话我也同样送给你,用博士的方式去战斗吧。”
他比划了一个类似数码宝贝、神奇宝贝、魔力宝贝等众多宝贝里的主角战斗前的中二姿势,得了真正中二的两个少年的白眼。
“用博士的方式……我学的是物理,怎么战斗?”
谢应摊摊手:“我也不太清楚,我是学渣,不过我听说,这个游戏拥有最先进的物理引擎,雨大博士好好想想,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呢!”
趁着沈雨再一次陷入沉思,谢应瞥了一眼仙祠的大门,“千里眼”和“顺风耳”还没回来,不知道带回那个被季疏捉弄的守卫的路上顺不顺利。
“顺利。”
季疏猜透了他的心,兀自开口:“他们在回来的路上了。”
谢应托着下巴,玩味地看着季疏,会长大人越来越会品读他的意思了,这也是最新科技加持的NPC的高级之处吗?
看见谢应往门口看,花大前似乎也想到什么,拍了拍陈帆肚子上的锅,质问起小弟:“你是怎么和这些天人混在一起的?他们没说要吃你杀你?”
他本以为天人人性本恶,可一人境的天人看起来比地人还要纯良,像是被人好好教养过的感觉。
【面条陈】肚子还是饿,吃干净了半截蚂蚱腿,不知何时又从那疯长的仙桃树上摘了个桃子吃了起来,他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没什么啊,我说我爹逼我背汤头歌诀,背不出来没饭吃不说还要被打手心,他们说村长逼他们练武,学不会就没有仙桃吃。找到共鸣了,我就把树上的桃子分了些给他们吃,还和他们讲了花哥你是怎么砸碎玻璃从天而降把我救走的光辉事迹,他们都很崇拜你啊!”
【霸王花】绷着脸,笑也不是笑,拿着当老大的威严架子,教训陈帆:“以后你不要随便再替我收小弟了,人多了不利于团队管理,出事怎么办?”
“好,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做大做强,”陈帆笑眯眯地又摘了个桃子给老大,“没事,出了这个本,他们就不存在了,这不是临时多了几个帮手吗?”
说话间,大门被人推开,“千里眼”和“顺风耳”驾着李快跑进了仙祠,嘴里喊着“帆哥快来看看”,听人呼唤,陈帆像模像样地冲上前把了把脉,断言:“他没事,就是跑得太累了,给他吃点葡萄糖,一会儿就醒了……不对,这儿没有葡萄糖,那吃两个桃子吧,谢应说了,这些树真是仙人变的……耳朵,你把那边烤的蚂蚱肉拿过来一串,他太瘦了,要补充蛋白质……”
一群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互帮互助,看得大人们的心头都热乎乎的。
忙活了一阵,李快跑终于醒了,睁开眼看见一群人围着自己,明显吓了一跳,“千里眼”和“顺风耳”赶忙挤进去给他解释刚刚发生了一切,还有他们即将要逃进雾里讨生活的事情。
“我愿意去,在这里人人都想吃我的心,我本来就是地人,我愿意到雾里当个普通人。”李快跑撑着精神起身转了一圈跳了两下,向众人证明自己已经无碍,还跟着天人兄弟一起叫了【霸王花】一声“老大”。
李长生从人群里钻出来,看了一眼天:“天快亮了,我们得赶紧出发。”
第37章 雾岛寻仙(廿二) 正直勇敢是你的优点……
每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地人奴隶就要起来干活了,上山的、做杂事的……村里乱糟糟的,正是他们趁乱逃进雾里的好时候。
李长生轻轻摇醒了肆之女,小姑娘揉揉眼睛看着他:“长生哥,我们是要去救我娘了吗?”
“不是,”李长生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清楚谢应那个有些复杂的计划,撒了个小谎,“我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等下带你们先过去探路,晚些时候再来接肆娘他们。”
小姑娘有些不相信,但抬眼一看,五个神通广大的仙人都站在她的面前,为首的瘦高的那个鬼哭狼嚎仙人还笑着向她点头,便立即欣喜起来。
“好!”
她拢了拢头发,又和李长生一起把同伴都叫醒。一群迷迷糊糊的小仙童摇摇晃晃爬起来,刚迈出厅堂的门槛,朦胧的目光正对上一群护卫队的那一群天人,吓得一齐打了个激灵,不敢往外走了。
“别怕,他们是护送我们一起去的。”李长生出言宽慰,给天人卫队使了个眼神,李耳聪和李目明等人见吓到了仙童,忙摆手展示自己没有恶意。
他们还把守卫队里的地人李快跑推到了最前面,李快跑看看天,看看地,看看【霸王花】,又看看耳聪、目明,横着一条心上前去表明身份:“我不是天人,我只是仗着跑得快假装天人。”
李快跑撸起袖子,给大家看他那个颜色过于淡的龙鳞,手指捻了些口水,一用力竟然把淡青色的花纹擦下来了。
“这么多年,守卫队的兄弟一直都知道我是地人,但没人欺负我。肆之女,耳聪哥和目明哥他们是好天人。”
肆之女到底年纪小,还在笑话来人坦诚相告的大秘密,李长生等不及又看了看天,急哄哄地一手拽着一个往外走:“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下去天就亮了,有什么话路上解释。”
一堆半大小孩儿都被他从屋里扯进院子里,要与他们一路同行的【霸王花】怎么看怎么觉得人太多了,而且路上丢了也不好第一时间发现,他灵机一动,把仙童们的飘带一组一组地绑在一起,一共绑了三串,一串是十个,多出来一个肆之女,被李长生随身护着,【霸王花】和【面条陈】一人拽着一串,架势像幼儿园老师带小朋友过马路。
做好了出门的准备,李耳聪和李目明对视一眼,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把匕首,在自己的小臂上割了一刀,鲜血立马涌了出来,他俩把血抹到仙童们的眉心,剩下十个天人卫队的兄弟也照做起来,给李快跑擦了点血,还给【霸王花】的手和【面条陈】的大锅上也抹上了血。
原本穿得古朴的仙童有了这一点血的映衬,忽然好像不再那么虚幻了,带着些真实的鲜活。
“走吧。”
李长生打了头阵,和谢应告别,领着乌泱泱一群人就往外走。
他们一离开,原本乱糟糟的仙祠变得安安静静,偌大个院子就剩下三个人,沈雨问谢应:“你就这么放心他们?不跟过去看看?”
谢应笑得毫无负担,还伸了个懒腰:“我不光放心他们,我也相信你啊,通关也要靠合作,我又不是救世主,如果工作都靠我一个人去做,做到天荒地老也做不完。”
“好了,外面且得闹一阵,不如养好精神等李长生来找你,我先睡了。”
谢应扯过季疏膝上的毛毯一角攥在手里,神色安然地靠在会长大人的轮椅边上开始打盹儿。
仙祠外,李长生一出门就把人带上了山路,绕进碎石和高草丛里,小心翼翼地赶路。
他原本计划让天人跟在一起走,可两兄弟里的李耳聪有些自己的看法,他提出让天人卫队列队走在外围平坦的大路上,一来可以做掩护,二来靠着耳聪目明的神通也能帮着留意村里的动静。
如此走了一段路,李长生的心一直悬着,终于在看到白茫茫雾气越来越近之后,整个人都可见地兴奋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步幅也越来越大,差点儿让被自己牵着胳膊走的肆之女摔个跟头。
刚扶好肆之女,原本在外围望风的李目明忽然从不远处的大路上向他跑来。
“李长生,李登天往你家的方向去了。”
李目明语气很急,听见这个名字,李长生也跟着紧张起来:“他带了几个人?”
李登天自从攀上族老这根高枝,整日带着人耀武扬威,他来找自己,准没好事。
李长生松开肆之女的手腕,把手里的飘带交给李目明牵着,交代说:“我得回家一趟,他要是找不到我,说不定我们的计划会暴露。”
“那你走了,谁来带路?”【霸王花】和【面条陈】也凑过来,【霸王花】上次跟他去秘密基地,半路上就折返了,剩下的这些人里更是谁也不认识路。
李长生从腰上的小口袋里掏出来个小哨子,塞给花大前:“小小认得这个哨音,你们进了雾里,想办法引来一只虫子杀掉,再吹哨子把小小叫出来,它吃饱了就会带你们过去的。”
说完,李长生与众人分别,跨过草丛,就要往家的方向走。
“长生哥,我是仙童,我也留下,和你一起去。”肆之女压着声音喊,脱离了队伍,就要追上李长生,李长生忙回头阻止她:“太危险了,别过来。”
肆之女的脸粉粉白白格外倔强:“仙人都夸我勇敢正直,我不怕危险。”
李长生淡淡笑了一笑,声音温柔,安抚妹妹:“正直勇敢是你的优点,不是别人可以置你于危险的理由。听话,到了地方看好大家,等我,我很快就回去。”
肆之女终于同意,不舍地回到仙童堆里
这条崎岖的山路对他来说格外熟悉,很快,爬高下低的李长生就从众人的眼前消失。
李目明看见,远方的小房子里又亮起了灯,李长生和衣钻进了被窝,佯装睡着了。
小房子是李长生的家,李目明看着那里,突然很想家。
天人是没有家的,李目明从十岁那年出了仙祠开始就忘了自己的爹娘。
为了防止有地人通过培养天人后代的方式翻身,天人们通过一种叫“忘忧”的仙法,消除了所有天人孩童十岁之前的记忆,他们不再记得自己的亲人是谁,被村子里的天人统一养大教导吃人的法则,或是被吃,或是侥幸吃下仙法果实,成为又一代的高高在上的天人,将可能是生身父母的地人当作奴隶使唤。
李目明虽然和哥哥李耳聪一起被村长带走养大,收获了一群情同家人的兄弟,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早在十岁那年就没有家了。
面前不远处就是浓雾,李目明牵着飘带心神飘忽,十分忐忑,走进那片未知,他就是个普通人了。
可隔着草丛看了一眼带着天人卫队随行的李耳聪,哥哥的身影给了他力量,李目明的心定了下来,他再也不想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李目明终于带着众多仙童来到了雾与现实的边界,和一同赶来的李耳聪以及天人兄弟会合,几人共同回头看了眼生活过的炼狱,而后在陈帆的一句“出发”号令中,头也不回地踏入未知。
……
孤身躺在小屋的床上,李长生从来没有哪天像今天一样不安。他只能心里默默算着时间,盼着肆之女他们赶紧进入浓雾之中的安全地带,躲过天人的搜查。
李目明的眼睛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他说看见李登天要来,没多久,李长生的门果然被敲响了。
“李长生,出来!”
那应该不能被称为“敲门”,李登天几乎要把李长生摇摇欲坠的小屋的木门砸烂,他赶忙从床上弹起来,把眼红揉红了装作惺忪样子,小跑着过去开门。
“怎么了?是你啊李登天。一大早找我……有什么事……哈……好困……李登天,今天晚上不是有什么天人的仪式吗,你不去早做准备,天还没亮,来找我做什么?”
李登天臭着一张脸骂他:“少装傻,我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村长会跟着你来玉井救人?”
“什么啊,难道不是外来的仙人救的人吗,我们好端端地在仙童居所睡觉,村长把我们叫过去的。再说了,我一个下贱的地人,村长凭什么听我的话?”李长生面色不惊撒谎到底,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李登天的质问来得莫名其妙,很显然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李登天一把掐着他的胳肢窝,腰身又像面团一样往上疯长,他将人高高举起,李长生知道,这是“登天”催动了。
“小兔崽子,你最好老实点,族老身边有狗鼻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村长为什么会跟你过来,你手里是不是有他什么把柄?”
在不久之前,不光李登天不知道,李长生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村长肯出手救人。可大高个儿一大早赶来兴师问罪,还把族老也搬出来了,看样子不问个答案是不打算走了。
李登天出马,一定是替族老办事,李不灭是想找机会扳倒村长。即便知道了李万寿可怜的身世和可能的远大谋划,李长生对此也帮不上什么忙,他能做的就是在大动乱底下尽可能地把更多人带进雾里的安全圈。
要赶到那个安全圈,花大前和陈帆带着天人和仙童进雾之后还要再杀虫子引来小小,他若是不在,那些人不知道要花多久的功夫才能杀死一只虫子。
李登天在此逗留的时间越长,对他们就越有利,李长生决心拖住李登天一阵子。
但是李登天摔死人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他又该如何在神通广大的新晋四人境天人的手底下活下来,还要想方设法地把李登天留在这里……
“我区区一个地人,如何……如何能知道天人王的秘密,我说了,真的是误会。”李长生用指甲去抓举起自己的那双胳膊,他说得很艰难,脑袋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向龙幡的方向瞟去。
他越是这么说,李登天越是会相信他真的知道点什么,才更有可能留下来和他纠缠。
正如李长生所猜,李登天果然不打算放过他,那两只高高的胳膊快速地抽长起来,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几十斤重的李长生高高甩到了半空中。
“巨力”也出来了。
李长生心中暗喜,天人的仙法一天只能用一次,一次只能维持一刻钟。他只要撑过‘巨力’和‘登天’的有效时间,那么李登天剩下的就只有‘肉胎’和‘坚实’,到那时候,说不定还有活路。
他在天际旋转数圈即将掉落,李登天用胳膊圈住了他的腰身,像栓一条狗那样栓住了他的肚子,在空中东西南北地不停甩动。
“说,村长有什么秘密?你是不是进他家了,他那个屋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武器?”
李长生的脑袋被晃得七荤八素,他抑制不住地想干呕,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天旋地转,李登天又一次把他旋转着抛了起来。
然后在他失重落地之前潦草接住了。
“我真的……不知道。”李长生猛烈地咳嗽了几下,感觉胸腔里有血喷出来,但他实在没力气挣扎,只能可怜地被李登天当成玩物来戏耍,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李万寿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李登天的声音忽然靠近,箍在他腹部的胳膊骤然收紧,李长生甚至没有一丁点呼吸的余地,他仿佛闻见了死亡的气息,耳边回荡着当年的同伴被李登天摔死之时的惨叫。
李登天的怒气已经到了极点,他再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死不可怕,可是万一他死了以后李登天很快就发现了肆之女他们的失踪怎么办?
不行,不能死。
李长生呕了一口血,含糊道:“他没有把柄……在我……手里……不在我……手里……”
李登天不亏是跟着族老作恶多年的老狗腿,一耳朵就听出了李长生濒死之际的画外音。
他松开了束缚李长生的胳膊,把人安稳地放到院子里的石磨上,假模假式地轻声细语问:“那把柄在谁的手里?”
第38章 雾岛寻仙(廿三) 你要写什么?……
“告诉我,我保你不死。”
李长生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腹部的压迫骤然松懈,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刚刚的话果然引起了李登天的注意。
李登天靠得更近了,近得李长生能闻到来人嘴里吃过人的腥臭味道,和来自灵魂深处的腐烂气息。
“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还会带你去见族老。晚上祭月仪式,若是他肯赏你一星半点的果实,你就一跃成为天人了,这不好吗?”
“咳咳……”李长生又咳了两口血,他张着嘴比了个口型,没有吐露任何信息。一半原因是他想拖时间,还有一半原因是他实在疼得说不出来话了。脾还是肾之类的器官好像被李登天挤碎了。
已经过去半刻钟了,天人的仙法一次只能维持一刻钟。大约李登天终于晋升四人境界不用再去鞍前马后地干苦力活,才舍得把用来卖力气讨封赏的“巨力”和“登天”都拿来对付他。
李长生有意拖延,只是一味地撑着一口气喘息调理,看着眼前的人,眼睛瞪着,像一只即将被宰的牛犊。
要是能一直这么拖下去,拖到一切结束就好了。但被仙人的血肉影响血脉的天人心性不稳,很容易暴动,没多久李登天就没了耐心,来回踱步,又起了歪主意。
李登天捏着李长生的指尖往他嘴角的血上蹭了蹭,把人整个翻过来按到了石磨的边上,不耐烦地拎着他无力的胳膊:“说不出来你就写,你不是偷看过别人上学吗,那时候没打死你,总该认识几个字吧?”
“忘忧”之后的天人小孩才有上学的权力,李长生只配躲在屋后偷听偷看,被发现以后挨上一顿毒打。
被打得整个后背都没有好皮肉之后,李长生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李长生自知逃不过去了,哆嗦着伸出了带血的手指,在粗粝的磨盘上划下一横。
“你要写什么?‘天’?还是‘一’?是不是一人境的天人,我就知道是村长的那些走狗搞的鬼!”
李登天胡乱猜测一通,并十分坚信自己的推断,说着就要去找天人卫队的麻烦,李长生赶忙抬起几乎要断了的手腕,拽住他的衣角,又颤抖着写下第二笔,还是一横。
“‘二’?是不是还是天字,你想说天人?对对对,就是这样,慢慢写,把他的秘密写出来,等族老一统聚仙村,我一定扶持你当天人……”
他喋喋不休,自以为自己是在循循善诱,可作恶惯了的人嘴里吐不出来什么象牙。李长生从没有觉得李登天像今天这么聒噪过,自己从他那里抢回小小的时候,他也只是不声不响地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摔死了人。
“该写撇了吧,快写!”
李登天声音激动,可李长生挪动手指,没有如他所愿写下那弯曲的一笔,而是在“二”的下面又添了短的一横。
“这是什么……‘三’吗?三人境的天人,你是说我吗,我是四人境了。不对,让我想想还有谁是三人境……”
指头上的血已经磨尽,趁着他在思考,李长生又把指头放回嘴边沾血,磨蹭时间。
“不对,三横也有可能是‘王’,天人王,终于写到重点了……快写吧,到底是什么,写给我看。”
李登天想不到答案,又来催促,李长生颤颤巍巍地又把手指头伸出来,出乎他意料地在横的下面又加了一横。
这下,就是四个带血的横。
“这是什么字,你耍我是吧!哪有字是这样的四个横!”
眼看李登天要抡着拳头来揍自己,李长生心知自己若是挨上这一拳必死无疑,不等他再聒噪质问,伸出手来开始在四个横上添添补补。
他在最上面的横的右边添了一个小小的捺。
“什么东西,李长生你在写什么?”李登天怒吼着要来掐他的脖子。
李长生还是说不出话来,他最后挪动着手指,又在左边写了一竖,把剩下三个歪歪扭扭的短横连在了一起。
“好啊,你果然是在耍我!”李登天还是没看出来他写的什么,怒火被彻底点燃,一瞬狂暴起来。他一手叉着腰,要把李长生再抛到天上去,但力大无穷的他一只手抓着李长生的领子却没有成功一把将人抓起来,李登天只得又伸出了一只手。
快一刻钟了,果然,李登天的仙法要消散了。
李长生被他举在半空中无力地垂着手,再坚持一下,很快……
他撑起最后的精神抬起手,向下方的石磨指了一指,手还在半空中虚画了个圈。
李登天果然被他奇怪的动作吸引,不解地低下头去看,像是忽然悟到了他画那一圈的意思,举着李长生绕着石磨转起圈来。
趁着他低头,李长生摸上了自己的腰带,腰带里藏着他用来防身的一块铸铁镰刀刃。
终于,李登天转到某个方向恍然大悟,低着头哈哈大笑:“我明白了,是‘仙’,这是个‘仙’字!”
被长久戏耍的李登天找到答案狂喜着,大笑之时,他隐约感觉李长生瘦弱的小身板突然变得很沉很沉自己的胳膊好像没那么有力了,同时伸长的胳膊也在在慢慢往回缩。
糟糕,忘了时间了。
李登天意识到仙法即将失效慌忙起身,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胳膊完全失去了力量,而终于从他掌心逃脱的李长生手拿一块细长的铁片,靠着下坠的力量,向着他直愣愣地砸去。
哗——
镰刀铁片割断了李登天的喉咙,血液喷涌而出,李长生恰好落在他还没完全收回来的扭曲的身躯之上,免遭摔死。
刚刚晋升四人境的天人甚至没来得及催动“坚实”,就被李登天一镰刀抹了脖子。
李长生坐在他的尸体,靠着石磨休整精神。
他太疼了,没了李登天的外力束缚,那些碎裂的内脏似乎更疼了,李长生顾不上追根溯源,扯下李登天华贵的衣服,把受了内伤的腹部一层一层紧实地裹起来,大喘了三口气,这才有力气站起身来收拾残局。
他用锋利的镰刀片很容易割破李登天的胸膛,取出那颗许多人趋之若鹜的泛着青光的仙法果实,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瘪瘪的口袋被小小的心脏撑得满当当。
剖完了心,李长生把李登天的尸体搬进屋里,挪到了床上,盖上被子,点起了油灯,伪装出屋子里面有人的假象,而后又走出门,三两下铲干净黄土地上残留的血渍,用衣袖擦去了石磨上的“仙”字。
万幸,事情还没到要把谢应拉来当幌子的地步。
做完了一切,李长生抬头望了望泛着青白的天空,拎起角落里的另一把镰刀,再次向浓雾走去。
……
雾气渐深,这是花大前第三次踏足这里。
第一次,这是他们地图载入后的新世界起点,第二次,他贸然跟踪谢应,却得知了这个副本不能使用技能的隐藏法则,第三次就是现在,他作为救人水火的英雄,带着一群等待前往乐土的仙童和天人再次回到这里。
尽管才十七岁还未成年,花大前并不觉得自己是孩子。他是花家帮的老大,必要的时候,他就得是所有人的领头羊。
领头羊【霸王花】心里有些忐忑,相比之下,一无所知的【面条陈】就显得很是从容。
花大前知道他在想什么,陈帆不了解虫子是怎样的庞然大物,他只会盘算着怎么用游戏技能把虫子的脑袋砸个粉碎。
但花大前不能这么想。他估摸着进来的距离够深了,将众人聚在一起,把李长生交给他的哨子拿了出来。
花大前回想着李长生的话和那次跟踪谢应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李长生先是割了自己的胳膊,用血引来了大虫子,再然后,又用镰刀和谢应一起杀了虫子,吹口哨引来的小鸟。
“我需要一点地人的血。”
花大前把目光投向了李快跑。肆之女他们到底还小,没有让小孩儿牺牲的道理,李快跑再怎么劫后余生,好歹也是二十出头的成年人。
一心要当普通人的李快跑没有任何犹豫,对着自己的指头就咬下去。但人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一咬就能轻易咬出血来,李快跑折腾了半天也没弄出来血,越是紧张关头的等待越是要人命,花大前感觉自己额头上的血管在暴烈跳动。
等会儿引来虫子该怎么打,他和陈帆没有游戏技能,千里眼和顺风耳没有仙法,一群普通人,都不是孙悟空,该怎么抓住一个上天入地的大蚂蚱精。
“没事,”陈帆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忽然掐了掐他的胳膊,又拍了拍自己肚子上的锅,小声和他说,“不用担心大家的安危,老大等会儿你就正常出拳打怪就行,我是盾卫,保护他们的事情交给我吧。”
花大前:……我出个锤子的拳头!
但陈帆显然没注意到老大的心理活动,他正忙着将手绕到背后在裤带上摸索半天,解开拴着锅的绳子,又将绳子从锅上的两个小耳朵中间穿过绕来绕去,最后大功告成,将大锅套在自己的手臂上,平平无奇的一口烂锅才勉强有了盾的样子。
李快跑搞了半天也没搞出血来,天人们进了雾思维行动似乎都受到龙怨的影响变得极为缓慢,愣是没有一个人想起来拿手里的尖枪或是防身的匕首来帮忙。一旁观望的肆之女忽然松开一头绑在花大前手里的飘带,从腰间翻出来一块黑黑硬硬的东西,然后从李快跑的手臂上快速划过。
等她又把自己的手掌也划得冒出血来,花大前这才看清她从叠起来的腰带里翻出来的是一块细长略弯曲的黑铁镰刀片,刀片的一端闪着锋利的光芒。
“长生哥送给我防身用的。”肆之女吃痛禁不住地努嘴,随即又展开眉头笑了笑。
李快跑一见出血了也高兴起来,举着流血的胳膊喊:“有了有了!”
“当心,虫子要来了。”花大前一提醒,大家都警戒起来。
肆之女和李快跑将手上的血滴落在地上,然后擦干净手臂和掌心上的血回到人群里。耳聪目明兄弟带着天人卫队将仙童们围在当中,【面条陈】把锅横在胸前,【霸王花】作为拳手,下意识地握起了拳头。
到底什么是用花家帮的拳头和他们打啊!
看起来最镇定的【霸王花】其实是最慌张的那一个,他紧盯着天际,时刻都在担心下一秒那张曾经吓过自己的巨大虫子脸会突然出现。
他盯了很久,盯到眼皮都酸了,印象里那种节肢动物身躯弹动和翅膀扇动的声音还是没有传来。
精神高度紧张之际,他感觉到有人在拽他的袖子,肆之女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
“花哥哥,它们好像来了。”
它们?!
第39章 雾岛寻仙(廿四) 花家帮的拳头……
一阵刚好与他的呼吸声同频的细微声音适时传到了【霸王花】的耳朵里,【霸王花】经肆之女提醒,侧过头往她指的方向看,只见前方的白雾里出现一群阴翳间杂青红的影子。
像是人搬开砖头,从潮湿的印记里四下逃窜的多足虫子的颜色。
它们蠕动着,以极缓慢的速度的前进,腹黑背花,远看上去,身上还长着细小的绒毛。
花大前生物学的不好,但是他能认出来,眼前的这一群来敌,是某种昆虫的幼虫。
它们大腹便便,粗如大象腿的短脚挪动时发出“咕啾咕啾”的声音,头部如成人高矮的口器大张着,吸吮雾气中的血液味道。
花大前很想骂游戏制作方,这么大的虫子,走路就不要发出“咕啾咕啾”这种可爱的声音了吧!
打眼看是一整片的暗色,花大前一时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来了多少只毛毛虫,他的心跳跟着逐渐“咕啾咕啾”的虫子脚声音越跳越快。
怎么办,怎么办?
花大前正着急的时候,耳边忽然又传来一阵整齐的“吼哈”列阵之声声,回头一看,以千里眼和顺风耳为首的天人卫队个个举起了手中的尖枪,一致向外,摆出备战的姿势。
对啊,他虽然没有游戏技能,但是他有一群可以用的人。
花大前回想着李长生的话,故作镇定地发号施令:“李耳聪,你带人上前戳破它们的肚子,里面的东西发苦,小小不喜欢吃。”
“好!”
李耳聪带着三个卫队的兄弟并排冲去,剩下五个天人又在李目明的眼神示意下,分散开重新围在仙童和李快跑的四周,阵型状如五芒星。
他们拿枪冲锋的姿势颇为专业,守卫兄弟们在训练中还是学了些本事的,花大前不禁为村长暗地里长达数十年的谋划感到敬佩,李万寿利用一人境天人让他们训练武艺的时候,想的也是掩护地人撤退吗?当年的李万寿是否也想到,有一天会出现善良的天人,他们不吃人心,一心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久经训练的天人向着李万寿勾画的蓝图前进,他们眼神凌厉,身躯矫健,没几步就冲到了虫群的跟前。
“杀啊!”
李耳聪喊了一声冲锋令,四个人便行动起来,一齐将枪尖刺向最前列的巨大毛毛虫。
毛毛虫看似毛茸茸的身躯实则竖着千万根硬刺,胸足之后的身躯圆鼓鼓的,这一□□进去,若是刺穿了,不由得让人觉得会有汁液横飞出来。
李耳聪等人已经闭上眼掩面准备迎接汁液横飞,可传来的只有枪尖断裂的声音,用尽十五年风霜力量刺出来的那一枪,甚至都没碰到大虫子看似圆润饱满、吹弹可破的身躯,枪尖就被行走的硬刺割成了碎块,“哗啦啦”掉了一地。
“回来!”
自以为在后方统筹战局的花大前终于坐不住了,大声叫嚷着让他们回来,不然很快天人兄弟就要被尖刺搅成肉泥。
“退!”
李耳聪判断果决,此时不是硬碰硬的时机,他一声令下,四个人一齐退了回来,又和另外五个人组成了严防的阵型,只是枪上没了尖,光秃秃地只剩一根棍子,红缨在雾里飘得有些萧瑟。
“不要怕,不要怕,”花大前安慰自己,也安慰大家,“他们怕天人血,不敢靠近的。我们往后退一点,等他们走到诱饵的位置,再作行动。”
众人靠在一齐缓慢地后退,一边退一边看着数不清的狰狞口器一张一合。
这种毛刺都比铁坚硬的怪物,它的皮肉可能更是钢筋铁骨,到底该怎么去杀一只来引出那只贪吃的小鸟。
花大前一个头两个大,脑子里回想的只有谢应的的叮嘱。
“大前,遇到危险就想想我和你说的话。”
“……用花家帮的方式战斗。”
花家帮怎么战斗,花家帮只会打群架、砸玻璃,搞背后偷袭,鼓弄一些非常幼稚的勾心斗角的计谋,还要防着被人挖墙脚……
勾心斗角,挖墙脚……花大前拍了拍自己,灵机一动,他好像有主意了。
这会儿功夫,跑得快跑的那只领头虫已经来到了诱饵的面前,一只虫子的肥胖身躯就占据了一半的血堆,随后早来的几只挤在边上,吸着它溅在外面的残羹剩饭。
后方是看不清数量的虫群,像是哪种昆虫产的卵同时孵化,闻到食物的香味,一窝蜂地涌出来进食。
花大前看着毛毛虫那张大开着、可以嚼断钢筋的大嘴和它嘴里细细密密的尖牙,心里不确定地反复盘算自己的那个计谋的可能性。
“把你手上的绷带给我。”
花大前一咬牙,要来刚刚李快跑被肆之女划伤之后缠在手臂上的带血的布,团成一团,掂了掂,手感有些轻。
他眼神一扫,看到了李耳聪手里棍子头上还剩下的半截枪尖,示意李耳聪把那半截枪头卸下来,裹进了绷带里。他没有把绷带两头打结,只是团在一起,胳膊抡足了四五圈,用着巧劲向着正在吸食敌人血的领头虫扔去。
天助也,布团真的一下子砸中了领头虫!
包着枪尖的在虫子的后背上滚了几下,一端散开的布头正好挂在了一根尖刺上,而绷带中包裹的枪尖在重力的作用下继续下坠,将原本团在一起的布团都被枪尖的下坠带得抻开来,七拐八绕地挂在虫子身上。
展开的绷带上布满地人血,这香味飘出去,传到了后方来得晚了没挤到血堆边上的虫子那里。
地人血的气味对他们来说太过诱人,领头虫肥胖的身躯变成了他们眼里散发味道的珍馐,渐渐的,原本向两边挤的虫子们,有些开始改变方向,向着领头虫的屁股挤去。头挤着头,屁股挤着屁股,“咕啾咕啾”的声音嘈杂喧闹起来,像是起了纷争。
很快,又有一阵大如机器运作的声音传来。
嘈杂喧闹与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排大虫子的身躯,如围挡一样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只可惜花大前的个头算不上高,他要是长李登天那么高,保不准就能看清楚后面的情形。
“托我一下!”花大前不死心,拍了拍陈帆的肩膀,陈帆立刻默契地扎起了马步,他扶着陈帆胳膊上的锅,像往日里翻墙的时候那样踩着陈帆的大腿攀着陈帆的肩膀站得高高的,终于看清楚了虫子堆里的巨响来源处。
那是一场暴乱。
花大前很难形容那种诡异的景象,领头虫的头还在卖力地舔舐地上的血迹,而身躯的后半部分,尤其是沾了地人血的位置,已经被紧随其后进食绷带血气的虫子啃出了一个又一个大洞。
前一半还活着,后一半成了同类的食物。
那些可以割断铁骑的尖刺对于虫子的牙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它们很容易就把同伴啃得肠穿肚烂。虫子的内脏结构简单,领头虫的一半器官都被吃干净了,因而那些进了它肚子里的血气不久之后又从已经烂掉的那一半身躯里飘出来,散发出新的香味。
周而复始,它吃得越快,它被吃的速度也就越快。
那些从它肚子里喷出来的带着尚未消化的血气香味的汁液又溅到旁边虫子的身上,于是更多的大虫子成了同类眼里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食物。
花大前看得目瞪口呆,他的一个小小的动作,竟然引发了这么大的连锁反应。
“老大,你看到什么了?”陈帆有些坚持不住,牙根直打哆嗦,花大前连忙跳下来,连比划带说地向大家解释:“虫子在吃虫子……前面的吃饭,后面的吃同伴!”
这样下去,虫子们会互相吃来吃去,对他们不再有威胁,花大前松了一口气,他又拿出了哨子,一鼓作气吹响了。
“滴——嘟——嘟——噗——”
李长生给的哨子有些漏音,花大前怕小小那只笨鸟听不见,又多吹了两遍,才把哨子收起来。
只要等小小飞过来,他们就能脱困了。
花大前的心不自觉轻松起来,可当他看着看着虫子们吃来吃去,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这些大肉虫,喝露水食人血不说,还会吃同类的肉,那么同类的肉散发出的味道对它们来说,也是一种诱惑。
动物世界里,倒在泥潭里的一滩犀牛能引来豺,引来豹,引来数不清的食肉动物。
几十条的虫子烂掉的半截身躯不断地散发出香味,似乎引来了更多的虫子。
这些分属不同群体的虫子有的从原先的方向赶来,还有的从左边或是右边赶来,花大前甚至听见了“咕啾咕啾”的声响从人堆的后方传来。
它们好像被虫子包围了。!
照这个来虫的速度,不等小小飞过来,他们就先被合围的虫群在行进间碾碎成粉末了。
四面八方的幼虫迅速形成了一个大圈向此处扑来,虽然他们涂抹在身上的天人血对虫子来说是很可怕的味道,爬在最前面的虫子闻见了就开始收缩口器,惊恐地摇动身躯意图撤退。
但架不住还有地人血的诱惑,和无数后来者的推力。
花大前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怎么办?”李耳聪的枪断了,李目明也心知自己的枪派不上什么用场,但还是把枪举着,摆出防御的姿态。
“老大,你快用绝招【金龙降世】,一拳把他们都打飞!”
【金龙降世】严格来说不算一种游戏里的正式招式,它是【翎闻】在游戏一周年pk赛上打出的一次尤为精彩的连击,通过连续的快拳破开被多人围困的局面,拳劲接续,金光相连,如龙影翻飞。【翎闻】后来将经验分享在论坛,无数的拳手效仿,并将此连招称为——【金龙降世】。
可谢应说这个副本里有限制不允许使用游戏技能,现在哪儿有【金龙降世】可以用啊!
陈帆支招的声音对此时的花大前来说只能算是干扰,他的脑子飞速运转该当如何。
可局势根本不给花大前思考的时间,很快,一只身躯较小的虫子被虫群挤飞了,落在地上弹了几下,立刻成为了跑在最前列的。这只最前列的虫子刹不住车,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飞速滚来。
眼看尖刺就要从他的脸上滚过,花大前下意识地抬起手抵挡,朦胧间,胳膊仿佛受到了千吨重的力量。他只感觉到一阵耀目的金光闪过,强劲的冲击几乎将他掀翻在地,靠着陈帆举盾接了一下,才站稳脚跟。
花大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脑发懵,只感觉自己的手好烫,低头看,两只在危难间下意识握成拳头的手烧得通红,又烫又肿,像是大冬天握了一宿冰块后又恢复温暖。
“老大,你这招是什么?没见你用过啊!”陈帆的声音有些兴奋,可花大前根本不知道意外间使出来的招式到底是什么,它根本算不上游戏技能,只能算小混混火拼落于下风挨揍的时候下意识挡脸的招式。
谢应说,要用花家帮的拳头去打。
难道,这就是花家帮的拳头?
第40章 雾岛寻仙(廿五) 以他的名字呼唤神,……
【霸王花】能打出【金龙降世】,花大前可以抱头挡脸。
花大前似懂非懂,但他好像明白了一点点这其中的关联,按照谢应的说法,他们身处的副本对游戏技能有所限制,但是对现实操作似乎并没有限制,甚至一些现实里的招式到了这里能发挥强大的威力。如果他用游戏拳手的方式去战斗,出那些他根本不理解的直拳、冲拳、撞拳,他就什么技能也用不出来,伸出来的也不过是普通的拳头,但如果他把眼前的局面当成是和兄弟们找人火拼的场面,下意识打出来的拳头就有用。
这可能就是谢应没有明说的另一层副本特殊机制!花大前兴奋起来,不让人用游戏职业的技能,反而可以用现实里的拳头,这太神奇了!《死亡之岛》果然是个无限可能性的游戏!
但兴奋归兴奋,眼前交错涌动的虫群还是让他头皮发麻,一瞬间把又他从兴奋拉到了紧张的情绪中。
“你是花大前,不是【霸王花】……你是花大前,不是【霸王花】……”他默念着名字催眠自己,佯装镇定地分析局势。
被他抬手那一挡震得飞出去的虫子身躯撞到虫群弹回来,又滚了一滚,就停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如西瓜虫般弯曲身体,无力地蜷缩着,姿态像那个欺负陈帆被自己一脚蹬出去抱头哀嚎的小黄毛。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小黄毛吃了窝心脚破口大骂,花大前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把人的鼻子打出血了。
花大前低头看了看自己还通红的血肉之手,又看了看虫子身上如钢筋般坚硬的尖刺,心里发怵不自觉地开始联想,如果他的巴掌打出去,尖刺会扎穿他的手,很痛。
他闭上眼睛,怎么都不能把一个铁海胆想成黄毛的样子,也无论如何都扇不出那一巴掌,仿佛刚才慌乱之际打出来的那一招又成了巧合。
【翎闻】之所以被称为强者,是因为她极其稳定的输出手段,和能把每一次看似偶然的极限操作事后无限次复刻的高超素质。
花大前觉得自己做不到,好容易抬起来的手又放垂了下去。
“老大!”
陈帆叫了他一声,花大前回神,发现虫群离得更近了,他甚至能听见铁刺互相碰撞的铮铮声响,陈帆东张西望,举着那口锅和他并肩站着。
花大前看着铁锅,忽然有了主意,
陈帆不知道真相,他决定欺骗陈帆。
“陈帆,还记得我昨天帮你调设备吗?”【霸王花】问【面条陈】,小胖子点点头。
“当然记得,我头太大了差点没戴上,老大你突然说这个干嘛?它们快要爬过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霸王花】神情严肃地指着他的锅:“我趁你不注意把你武器换了,它只是一口锅,不能当盾牌用。”
“什么?老大你换我武器干嘛!虫子啊啊啊——”
“这口锅是个法宝,我专门问老猪他们买的,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霸王花】胡扯着,不知道作为盾卫的【面条陈】会不会信:“这法宝威力无穷,比你那个木盾强多了,但是不能用普通的盾卫技能去操纵,只有你把他当成锅去使用的时候才有奇效!”
让自己相信人肉巴掌能干翻铁刺,不如让陈帆相信力量无穷的法宝是口铁锅来得简单。
“好!我试试!”
尚不知天高地厚的陈帆上前一步,没注意到老大摆出了随时会接应自己的姿态,抄起铁锅往迎面而来的虫子脑袋上砸去。
铛——
震天的声音响起,花大前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里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他印象里陈帆从锻造商人的锅炉边上捡来的随时都会坏的烂锅,竟然把大虫子铜墙铁壁般的身躯砸出了一个凹进去的大坑。
“我%¥*好牛啊!老大,我喜欢这个礼物!”
陈帆兴高采烈地晃了晃手里的大锅,从前他把锅当盾用,老大打怪的时候,他就冲在前面拿着这个当坦克拉仇恨,毕竟盾卫确实是《死亡之岛》里唯一的仇恨职业,仅仅是皮糙肉厚没什么伤害,只能挨打当肉盾。
但陈帆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拥有一把大杀器,像老大和豆子那样英勇地冲上去干翻小怪。
陈帆越看这口平常被自己绑在肚子上的烂锅越喜欢,他左右挥了挥,兴奋之余有些懵懵的,不知道锅作为武器该怎么使用。
听着虫子脚划过泥土的细微“沙沙”声,陈帆忽然想起老爹麸炒白术的时候草药发出的声响,对啊,打架他不太懂,但是炒药他懂!
陈帆扎了个马步,两手握住锅把,像老爹翻炒草药时那样拿着锅左右摇晃,他感觉自己的手中生风,陈帆想,这一招他要起名叫【虎步】,这法宝这么厉害,引起的风动一定能把小怪都吹翻。
原本还在不停向前挤的虫子群,前行的速度好像真的受到风的影响变慢了,陈帆扎着马步转了个大圈,抡着铁锅将锅底从虫子脑袋上刮过,只感觉原本脆弱的铁锅底部摩擦出了像是烧透了一样的红光。
红光亮起,被他剐蹭了脑袋的虫子一个一个像是受到了猛烈的冲击,“轰隆隆”地整齐向后倒了四五步。
太强了!他【面条陈】终于也有自己的绝招了!
陈帆越想越兴奋,等下线之后,他要把这一招也写进论坛里,到时候他就是和翎神齐名的存在,泱泱凡人应该以他的名字呼唤神,叫他——面条神!
比【面条陈】更震惊的是花大前,他终于深刻明白了什么叫做用花家帮的方式去战斗,忘记自己的游戏职业,才是能在副本里使用技能的关键。而用出来的技能的威力,关键在于使用者有多相信。
陈帆以为自己手里的是举世无双的法宝,就会在心里无限放大这一招的威力,铁锅也会如他所愿,威力无穷!
就像花大前相信自己抬手就能挡住袭击保护小弟,他就真的能在危难来临时挡住滚来的虫子。
“对,就是这样!陈帆,加油,坚持住,打败他们!我已经听见鸟儿叫了!”
在花大钱的叫喊鼓励下,在天人兄弟震惊的目光中,陈帆举着一口烂铁锅,绕着虫子围成的小圈奋力奔跑,他每跑一步,就寄希望手中的锅能把虫子逼退一分,老大他们的生存圈能再大一分。
于是能嚼碎钢筋的虫子脑袋一个个被陈帆砸得凹陷下去,原本无限塌缩的包围圈,被面条神硬生生砸得大出去许多。
新任的盾卫之神站在雾里迎风挥动铁锅,一锅一个窟窿砸得尽兴。
这一招叫【虎步】,那一招叫【老虎发威】,这一招叫【当头棒喝】,那一招叫【爆炒白术】!
在盾卫之神逐渐疯癫的步伐和喊叫声中,花大前终于听见了记忆中的鸟叫,一阵狂风随即吹来,把陈帆的头顶碎发吹得狂乱如杂草。
【霸王花】向着鸟儿大喊:“小小,这里的虫子随便你吃!”
寻常的小麻雀喜欢吃幼嫩的毛毛虫,小小看起来也很喜欢这群刚孵化出来没多久的东西。
只见它粗如桥柱的爪子落进了虫子堆,踩死了两只挡路的肥虫,像塔吊吊钩一样的尖嘴很轻易地啄起地上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铁海胆”们,一口一个吞入腹中。
原先在众人眼里被视作鬼魅的大虫子,对小小来说就是美味的鸟宝宝辅食,还不用像吃蚂蚱那样一点一点啄开挑肉吃,“咕嘟”一个,吃得很欢实。
小小把陈帆震开的圈子之外的虫子吃得零零散散,虫群渐渐有些聚不起来,远方要赶来的虫群感受到天敌的气息,都选择了折返。
花大前、陈帆还有一众仙童和地人终于得救,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如何让小小带着他们飞到安全区。
鸟背上看起来平坦,但是小小的体形卓然,那几层楼的高度,光花大前自己爬上去都成问题,更别提还有一些孩子和负伤的天人。
【霸王花】看着仙童们攥在手里的飘带有了主意。
“快,把这些飘带系到一起,一人一头拽着,抓不住的就捆在腰上!”
在他的吩咐下,众人很快照做,确保每个人都抓得死死的,力气不够的把绳子绑在了腰上,花大前把飘带系成的绳子的一头打出个死结,用棍子把死结顶起来,仰着头大着胆子举在手里一点点靠近小小。
“小小,李长生让你带着我们去他家,你认识路吗?”
小小歪着头叫了一声,虫子的臭味从它嘴里传出来,鸟儿原地蹦了几下,好像明白了花大前的意思。
它蹦跳着靠近了花大前,从他的手里啄起那根打了结的绳子,把死结含在嘴里,而后振翅向天空飞去。
“啊——”
花大前抓的位置最靠前,他反应不及第一个被小小带上天,只能牢牢地抓住手里的绳子,盼着这根用人的肠子化成的飘带不会突然断裂。
他闭着眼睛,根本不敢往下看,只能用腰和腿在碰撞间感受下方绳子的存在。
“你们都还好吗!”
花大前喊出声,却很久都没收到回应,但打在他腿上的绳子的重量又显示下面还是有人坠着的。
就在他要熬不住克服恐高往下看的时候,陈帆的声音终于响起。
“老大,我们很好!花家帮一个没少!仙童也都在——啊啊啊——好高啊——”
虚惊一场,花大前刚要松口气,突然又听见鸟叫声。
那是不是就说明,快到地方了?
不对——小小如果张嘴叫,那还怎么叼住绳子,绳子没人叼,他们岂不是要掉下去?
“啊——”
果然,花大前感觉自己又开始往下掉,越来越低,就在鼻子都能闻到雾里的腐烂味道的时候,花大前的身躯忽然一滞,又开始上升。
他咬着牙睁眼往上看,小小把原本叼在嘴里的死结抓在了爪子上藏进羽毛里,大约是之前被嘴里叼着的天衣飘带挡住视线影响了动作,调整之后,小小的行动更为迅捷。
它带着一串的人在雾气和云层中间腾挪穿梭,有时候离地面很近,近得【霸王花】能看清雾里各式各样的虫子,有时候又直冲云霄,让人可以俯瞰无边际的雾气之海,带来像过山车一样的惊悚体验。
终于,【霸王花】飞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小小的速度慢了下来,它向着雾气中某个地方俯身飞去,【霸王花】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停地从耳边擦过,在打他的脸,壮着胆子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别样的地方。
雾里有一棵与云层同高的大树,大得像课本里描述的那个孤身成岛的大榕树,而小小就在树的枝桠间穿梭,掠过一条条垂着的肥大气根,把他们稳稳地丢在了大树底下的草地上。
【霸王花】成功着陆,吃了一嘴的草叶,终于伸展酸痛的手臂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李长生所谓的安全圈,原来就是绕着这棵树构建出来的的,赖于树叶对雾气的遮挡和吸收,安全圈里的视野还算清晰。
他看见树下有几座矮矮的房子,是用石头和木头粗草搭出来的,房子的前面还有一口小池塘,池塘上面垂着的长长气根被人割断,气根的创口往下滴着清澈的汁液,再加上李长生铺开的一张捕捉雾气中水汽的渔网和一口在渔网底下接水的大缸,这可能就是安全圈里的水源。
“我们到了!”
肆之女显得比谁都兴奋,她冲向小池塘,从里面掬了一掌心的水,用指尖蘸了水送到嘴边尝了尝:“有点发苦,但是能喝!”
四周传来更多人的欢呼,重获新生的天人和仙童迫不及待地奔向新家园。
虽然不能再看得更远听得更多,但是“千里眼”和“顺风耳”此时看到的场景和听到的水声,让他们觉得弥足珍贵。
花大前感慨之际,陈帆还拉着他往高处看:“老大,那树上还有鸟窝呢。”
小小歪着头落在树梢,好奇地观察这些外来的人,笨笨的脑袋一点一点,双目无神,像是吃饱了发饭晕。
这里的一切和险象环生的浓雾以及吃来吃去的村子相比都太平淡了,平淡得让人觉得幸福。
花大前不禁在想,若是有一天,龙怨化成的雾气散去,这里的人过的就更是仙境般的生活了。
正想着,远方传来的喊叫声打断了他的畅想思绪。
“帆老大,能不能用下你的锅,伍之子饿了想吃饭。”
李耳聪往这边跑,陈帆看了一眼胳膊上的法宝,叹了口气,神通广大的法宝长得还是太像普通的锅了。
是锅就可以做饭,陈帆爽快地解下铁锅,捧着跑过去:“可以,但是要小心一点,别给我煮漏了!”
花大前回头,看见劫后余生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有的从树下面捡来木头,有的找了还算坚硬的棍子在挖土,李快跑找个根长短适中的木棍,帮着肆之女固定好镰刀片,两人一齐努力割下树枝,将树枝和草叶堆在一起修补可能会漏雨的房顶。
简陋的房子被人有模有样的修补着,没做过什么苦力活的天人有的受伤了也只是笑着包好伤口继续。
那一排小小的房子很快就有了些样子。但李长生一个人这几年搭建出来的房子到底有限,若是村里那些地人都被救出来送到此地,房子就明显不够住了。
“老大,快来啊!”陈帆招手喊,花大前捏捏手腕,跟上了忙碌的人群。
他刚跑两步,头顶就传来啾啾一阵鸟鸣,原先落在树上打瞌睡的小小就像是感受到了谁的召唤,长鸣着向远方振翅飞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