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被扔

作品:《折腰事秋瑟

    秋萧曼并没从离月的表情里读到困惑,她甚至觉得离月也猜到了她的安排,那如夜漆黑的眼里藏着毫无期待的淡定。


    走至他身边坐下,这一次并未如前两日那样保持着陌生的疏离,可以说是并肩而坐。


    离月却低下头,慢吞吞地将眼前杂草拔掉,辟出块可以写字的位置。


    他动作不快却明显悒悒不乐。


    秋萧曼没说话,等着他通过这样的方式排解情绪,直到他不情不愿地捡起根枯枝,再也找不到该做的动作来逃避即将面对的安排,她才开口:“前方断崖十分陡峭,你跟着我们会送命。”


    离月没反应,只将枯枝在手里转来转去。


    秋萧曼继续道:“好歹是木将军巡山,那日在明府他那样谨慎,想必他不会伤你。”


    离月不打算和秋萧曼绕弯子,深深吸了口气,显然努力遏制情绪。


    半晌后在地上写:【你不信我】


    无疑是撕破脸的质问,秋萧曼更不愿再藏着掖着。


    她本就不是个轻易相信谁的人,即便离月做了这样多,但老妇家发生的事实在令她觉得可疑。


    即便如此,这仍不是秋萧曼决定放弃他的主要原因。若不是当下的处境,秋萧曼是考虑带他回雯桦的。


    “我不会忘了你为我做的。”秋萧曼语气比夜风还凉,只教离月泛起声冷笑。


    他的反应带着绝望,不免让秋萧曼更加愧疚。


    可即便此刻,离月的骨气都不允许他像其他男仆那样为了生存而摧眉折腰地跪地乞求。


    【山林有狼】


    他下笔力道很大,似是带着愤怒和不甘,即便光线不好也能看得清晰。


    上山的路上他们就听到狼嚎,只怕入夜狼群也会寻找食物。离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等不到木良畴寻来,也有可能成为狼群的盘中餐。


    “待会将篝火燃起来,狼群不会靠近。”


    离月戳在地上的枯枝挑乱原本写下的字,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嘲弄的笑意,不知是笑秋萧曼的无情无义还是笑命运的不公。


    他又写:【火灭了呢】


    是啊,秋萧曼也无法保证木良畴就能在篝火灭之前找到离月,但又能怎么办呢?


    和整个雯桦的安危相比,一个小小的男仆微不足道。即便他帮了自己一路,即便他无微不至地尽力守护。


    秋萧曼不知该如何答复,她不像公山贺善于言辞,更不是个会轻易扯谎的人。这样近似于质问的方式只让秋萧曼的愧疚逐渐深刻。


    “离月,这次是我秋萧曼欠你的。”


    她吐字沉重又缓慢,将自己的真名真姓告诉了他。


    离月懂事,他这么久从没问过秋萧曼的任何信息。


    起初秋萧曼觉得他一个小小的男仆是没有资格问的,但后来她才发现并不是他不问,而是他不关心。


    他下定了决心对一个人好,并不会在意这个人是谁,就只是付出自己满腔热情去关怀,去奉献。


    这就是他让秋萧曼见识到的忠心耿耿。


    但目下,秋萧曼不能隐瞒,因为是她让离月离开了原本舒适的生活,真正面对生死。还用他的衷心做自己的盾牌,只为了秋萧曼这个身份所背负的使命。


    木良畴已经知道她身份,她更没有任何理由去隐瞒离月,这是她能给离月的最后的尊重和认可。


    离月似乎也因这句话感到惊讶,他突然转向秋萧曼的眼里透着超过预期的始料不及。


    “我不想为自己开脱,只是想告诉你我别无选择。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死无葬身之地,但至少我拼尽了全力。”秋萧曼肃然,依稀能见映着月光碎影的眸子看向尽头的断崖处,“不该是现在,跌落山崖亦或被明军俘虏,沦落为一个足以将雯桦致死的借口。”


    离月看着她,眼里仿佛多了些释然。


    见他不再像方才那样绝望,秋萧曼才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稍后我们会从另一条路走,路上丢下的东西足以将木良畴往这引。”


    她又去看离月颈上已彻底脏掉的纱布:“我会尽量制造声响吸引他们,届时你可以先爬到树上暂避,我想即便狼群来了也是没办法的。”


    她事无巨细地安排好这一切,抬手去摘离月脖间的纱布。


    这几日赶路辛劳,纱布上都包了层黑乎乎的浆。怕碰到离月的伤口,秋萧曼刻意放慢了动作,耐心的样子也说明她是真心以待。


    直到纱布卸下,秋萧曼观察了下他已结痂的伤口,将纱布攥进手中:“这东西我扔远点,说不好狼群顺着味道就冲它去了。”


    言罢,听到公山贺和卫光捡了木柴回来的脚步声,正要起身时却被离月忽然一拉,迫使她没能倾身站立。


    他力道极大,毫不在意右手手指的伤,带着极强的不甘与急迫紧紧攥着她手腕。


    还以为他终于放下姿态,想要对她苦苦哀求,却看离月下笔飞快,匆匆写下的是:【你不会死】


    秋萧曼愕然。


    身边那张?轩然霞举的脸终于泛起波澜,舒朗的眉目此时紧紧蹙着,肃然犀利的眼神让秋萧曼当即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罕见的肃杀之气。


    只是想坦白自己将他留在这的初衷而已,没想到离月竟对这句话有这么大的反应。


    秋萧曼觉得这是他有情有义的体现,欣慰地“嗯”了声,全然将这样的厉色理解为离月的告别和宽慰。


    离月怕她走开,一手拉着她,一手又写,这一次下笔的力道竟让几个字入地三分。


    【否则我让他们两个挫骨扬灰】


    秋萧曼本还欣慰的笑在脸上慢慢凝起,也不知怎的,她从离月身上感受到的气焰无法用普通的怒意来形容,这是一种毫不妥协的严肃,甚至带着罔顾一切的冷酷。


    随着脚步声抵近,秋萧曼挤出了个勉强的笑意,只当他是在闹脾气,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将手抽离。


    ^


    一夜的功夫,木良畴已顺着刻意放出的口哨声和山顶处的烟迹走近了一处断崖。


    搜了整宿的山,他听了五个兵卫长的来报,竟都没看到半个人影。


    这几日的功夫,他基本能肯定那小游商的身份就是秋萧曼,因为安插在雯桦的探子来报,秋萧曼这些日休沐,根本就没见着人。


    加之她又探望过秋世朝,还长得这么过目难忘,就更能确定她身份了。


    他猜测秋萧曼是来打听檀原攻打雯桦的消息,所以才亲自前来,而明蔚隐姓埋名的接近她想必也是听了风声才只身犯险探查敌情。


    这么想便能说通明蔚这些日的奇怪举动。


    但明蔚再强也是需要支援的。


    听彦项文说秋萧曼是带了两个男人一起来的,木良畴便想到秋萧曼几年前来为檀原王祝寿时身边带的俩个副将。


    不说武艺如何,至少都是精壮强悍的壮士,明蔚一人对三个,怎么也不能是对手。


    木良畴加快脚步往山上走,一路上看到不少被丢弃的物件,显然是有人上山了。


    但为何在断崖处烧火?


    木良畴倒觉得是想借此将他们引过去,声东击西的办法而已。所以他留在其他位置巡山的人依旧没撤,带着去山头的一队人怎么也够支援了。


    随着天色逐渐转亮,跟在他身后的人也都陆续熄了火把,生怕打草惊蛇。


    但随着山林越发稀疏,山顶倒灌的冷风和死寂般的僻静倒让他越发觉得寻错了方向,直到在临近断崖的一个林子口发现还燃着微弱火苗的篝火堆。


    再向前几步就看到靠坐在岩石背面的一个孤独背影。


    斑驳的白衣只露出不到半个身子,那人面朝悬崖峭壁,这会太阳初升,明亮的暖色将他臂膀衣袖照得晃眼,而那人始终未动,不知是死了还是在赏景。


    看不到完全的背影,木良畴不好通过半个身子判断那人身份。


    他当即下令让身边的一队军卫提高警惕,自己更是握紧了挂在腰间的刀柄,走在队伍的最前。


    直到背影听见脚步声侧过脸来,木良畴才看到他露出的鼻尖。


    没等放声问话,那人的声音已顺着呼啸的风传近,却比烈风恶意更浓:“你未经主将下令私自调兵,依军法该斩吧!”


    认出是明蔚的声音,木良畴当即对身后人下了退后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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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挂上眉头的喜色顷刻变成如履薄冰的谨慎,上前解释:“依军法敕,若三日找不到主将便可由副将和监军手中的副符共同遣调一定兵力。属下私自调兵巡山也是担心明将的安危。”


    “还挺有理??!”明蔚怒不可遏:“叫你去贞州大营,为什么不去?!”


    木良畴低头站在山岩侧面,此刻已清晰看到明蔚那张火冒三丈的脸被初阳照得清晰。


    他冷着脸盘坐在地,一直腿支起撑着搭在上面仍包裹破烂纱布的手,眉目间流露出的杀气令人着实忌惮。


    木良畴试图解释:“一来,彦大人并不打算前往;二来,若您被秋将军所伤,属下无法向陛下交代。”


    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强词夺理,明蔚咬牙切齿质问:“调用近千兵力找我就好交代了?!”


    “是不好交代...”木良畴更添委屈,“却也比为您敛了尸再报上去强得多...”


    明蔚简直要被他的忠勇气死了,别开头:“行!贞州大营的内讧你自己跟陛下解释去!”


    “啊?”木良畴错愕,“什么内讧?”


    明蔚懒得理他,只下令:“叫你那群巡山的人立刻撤了!”


    “不抓秋将军了?”木良畴茫然,“抓到她至少也能给陛下个交代。”


    明蔚那张云蒸霞蔚的俏面当即扭作一团,满眼质疑看他,“你有病吧!抓她干什么?!”


    “不是要找机会占了雯桦的矿山吗?”


    “你要矿吗?!”


    木良畴心里突然没底:“不是国库空虚吗?”


    “哪个王八蛋说要打雯桦了?!!”


    看着明蔚气急败坏的样子,木良畴也突然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好像自始至终陛下也没说过要占雯桦的矿山。


    他也瞬间明白明蔚的苦衷,竟然是想和秋萧曼套近乎,让他们主动赠矿。


    但他邀秋萧曼看的那场戏又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打吗?


    木良畴终于摸不着头脑沉声下来,也突然明白了自己这番作为的招摇。


    彦项文必定会将武星和颐中发生的事告诉首辅那糟老头子,届时他再趁乱告明蔚的状就更遭了。


    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木良畴多少自责行事还是欠考虑。


    他当即叫等候在远处的兵卫长带人下山回营,也因明蔚此时并未遮挡面容。


    明蔚气得够呛,匍匐的胸口让他深吸了几口冷冽的寒风,将满腔怒火压下才又转移话题:“妘坤三日后乔装进檀原!”


    ?


    木良畴更惊。


    他也不知道明蔚怎么会了解三日后的事,反应了一瞬,猜这该是哪里听来的密信,赶忙同他确认:“您说的是陛下的宠妃妘暮皙,妘贵妃的侄子?”


    明蔚再投过去的视线仿佛在看个傻子。


    “偌大的雯桦只有王族才姓妘吧?!名字带坤的很多吗???!!!”


    知道明蔚气盛,木良畴不敢再追问,心里默默琢磨他这么说的含义。


    若是想谈赠矿的事,秋萧曼一个武将自然也起不到多大作用,显然明蔚是放弃她这条线了,才这么轻易将她放走。


    目下想是又打起妘坤的注意来…


    “听说妘贵妃疼爱他这个侄子。”木良畴小心道:“属下这就安排人去宁平,好好招待他。”


    谁知,明蔚并未诺开的视线里并未透露出满意,他眉头一挑,问:“如何招待?”


    想到明蔚待秋萧曼小心谨慎的态度,木良畴觉得他有所顾忌才万般退让,只怕也是想着两国的同盟关系,所以才绕来绕去地逢场作戏。


    于是木良畴回答:“暂且扮成客栈的掌柜,好吃好喝地对他,再找人把他服侍妥当喽…”


    明蔚忽然来了十足的精神,他起身,扭了扭酸痛发胀的脖子,同时伸展手臂。


    面朝金光四溢的太阳,那张原本阴翳的脸上终于被阳光衬出佼容该有的意气风发,只不过漂亮的凤目中流露出的却是木良畴熟悉的冷酷无情。


    只听他狠狠下令,毫无拖泥带水的果断又坚决。


    “直接把人捆了,给我押到宁平大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