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分别往事

作品:《紫藤花开

    六月九日,端午前一天,恰逢周日。


    那个阴沉的午后,张薇来访。


    母亲把张薇带进我的书房,待母亲走后,张薇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紧紧抱着我,无声的哭了起来。


    “薇薇,别这样,让人撞见了,多不好。”


    “我不管!就是不管!”张薇说着,哭得更伤心了。


    “薇薇,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啦?”


    “还好好的?我怎么听说某人身上有八处伤疤?而且最危险一处,居然紧挨着心脏!之秋,你知道吗?那日送走你后,我是多么的担心?我生怕你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如果是那样,我不但送走了幼时最后一个玩伴,还伤了一个好朋友的心!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听了一时也是百感交集,也只能好言安慰,直到张薇心情平复下来,在她的细述中,我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那日在我走后几分钟,梦芸按正常上班时间回到医院。


    张薇看她心情相当不好,便把梦芸叫进了办公室。


    梦芸脸色苍白的进入办公室,她只知道我已离开医院。


    张薇那时虽然一度非常纠结,毕竟被梦芸撞见,想想一时也解释不清楚;所以最终决定还是按照和我的约定,先保守那个秘密吧。张薇说她唯一的期盼,就是鲁西不过是场虚惊,只要我能平安回来,她就可以拿出我的诀别书和梦芸解释清楚了。


    可是万一我若真回不来呢?张薇不敢想也不愿去想,那就走一步算一步了。她很想说些什么,可是就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们两个人就默默的站着。


    最终还是梦芸强忍着心里的痛苦,开口先问:“张军医,刚才发生的事情,您,能给说说么?”


    “梦芸,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我们是姐妹,不是么?”


    “我们是姐妹?张军医,我们真是好姐妹!我知道您和之秋打小就玩在一起,感情自是不错的。”


    “梦芸,你要相信我!我和之秋,真是如同哥们一般的。”


    “张军医,您就别骗梦芸了!刚才,梦芸什么都看见了。”梦芸说着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而且,而且昨天下午,好多人都说您的男朋友来看您了。”


    “梦芸,那真是是个误会。”


    “张军医,梦芸实在无法想像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误会,梦芸一直把您当成姐姐来看的。可没想到——”


    张薇终于狠下心来:“梦芸!我张薇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没有作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但是我想告诉你,你所看到的,未必如你所想的!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时间会证明一切?张军医,薇姐,这就是您要告诉我的答案?”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有问题,你可以自个问之秋去!”


    张薇说着说着,眼泪就快掉下来了,她急忙转过身去,看着窗外,口中喃喃的说:“等之秋回来,他自会和你说清楚的。”


    “张军医,您让我找之秋去?让他和我说清楚,您是要让之秋做选择吗?”


    “梦芸,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真的误会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梦芸注意到桌上那个饭盒和烧饼,打开一看,面含苦涩的说道:“之秋他没吃!一口都没有!”


    “之秋是急事,加上有车在等,走得匆忙。”


    “急事?走得匆忙?这是何等重大军情,连早饭都没空吃?”


    张薇一听心说坏了,梦芸这是想多了,或是认为因为自己的缘故,我才没吃梦芸买的早餐。


    那一刻,张薇真忍不住想告诉梦芸这背后的一切,可是她能说些什么?


    说我准备赴死,拿出我的诀别书?梦芸看到了,会发生什么?如果这样,岂不是负我所托?与其让两个人天天提心吊胆,还不如自己一人独自承受。既然产生了误会,那就先存着,等我回来;若是回不来,也许梦芸因此真的可以忘掉我了。


    张薇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转过身来,故作正色的说着:“梦芸,大战在即,国事为重,工作为重,伤员为重,这个你可晓得?”


    梦芸慢慢的转过身去,边走边无力的说着:“国事为重,工作为重,伤员为重,这个梦芸还是有分寸的。”


    张薇待梦芸走后,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小声抽噎起来。


    看着梦芸伤心离去的背影,张薇知道她终于初步完成了我的托付,按照我的意思,在我和梦芸之间打下了一个楔子。这个误会的存在,也许能冲淡万一我真不能回来的痛苦。但张薇的痛苦,又有谁能体会?


    从张薇的述说中,这才知我真是愧对她了。


    接下来几天,张薇和梦芸两人都装着没事一般正常的工作。


    梦芸从医院门房那知道我是不到7点10分就乘车离开了医院,她一度还以为我是心里有愧而匆匆离去,虽然她隐约觉得似乎哪儿有些不对,但却不明所以;而张薇在紧张工作之余,时时惦记着鲁西的战况。到了十六日,接到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放弃徐州、五路突围的军令后,张薇便知我身陷死地,却因鲁西彼时归属第一战区,加上菏泽失守,迟迟没有我的消息。


    在揪心的等待和无奈中,张薇带上梦芸和战地医院一同成功突围,并一同到了武汉,听说在梦芸兄长的努力下,梦芸父母辗转数月后也撤往武汉。


    待国民政府在武汉为李将军隆重举办追悼会后,张薇大体知道了菏泽之战的经过;六月初又得到消息,突围官兵确认,那日巷战中我“壮烈殉国”。


    张薇当时就傻了!心情一度面临崩溃。


    她依着我的嘱托,将我的诀别书亲自送往汉口我的家中。


    从我家出来后,张薇实在无法忍受心中的悲痛,把自己灌醉了。待她回到宿舍,梦芸见张薇醉得不成样子,一个晚上在床头守着,而正是这个晚上,梦芸从张薇的醉话中知道了大部分真相。


    到了第二天中午,待张薇完全清醒后,梦芸问起了鲁西。


    “薇姐,我昨晚梦见之秋了,梦见他流了好多血,好无助的。”


    张薇听了一惊,急忙转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应道:“梦芸,你别瞎说,之秋和他们处长一同从徐州突围的。他,他也来到武汉,只是他又要出远门了,不知道什么才能回来。真的,我没骗你,我昨天还见到他了。”


    “是吗?薇姐?那您昨天怎么就喝醉了呢?”


    “我这是,这是因为之秋要出远门,心里难受,酒便喝多了。”张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梦芸说:“梦芸,对不起哈,之秋,之秋他还是选择了我。要不,他昨天怎么和我见面,不和你见面呢?梦芸,你还是忘了之秋吧!”


    “薇姐,我明白之秋的选择。之秋这是要去鲁西吧,是去菏泽吗?”


    张薇一听冷汗都出来了。“梦芸,你从哪里听来的?菏泽不是被日本人占了?没听说要反攻鲁西呀。”


    “哦,是吗?薇姐?您是因为之秋出远门不回来了心里难受,还是之秋给您留了诀别书了,所以昨晚才把自己灌醉了?”


    张薇一下就明白了,应该是自己昨晚酒后说了什么,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失声哭起来。“梦芸,你忘了之秋吧,你忘了他呀!”


    梦芸咬着自己的嘴唇,想努力忍着,最终也一度哽咽起来。


    “薇姐,我的好姐姐!您别再一个人强撑了,别再瞒着了!是梦芸不好,梦芸错怪您和之秋了!您昨夜酒后说了好多,好多,梦芸已基本知晓了!那日之秋匆匆前往医院,是托您送诀别书的,之秋用小时候过家家的方式和您做生死告别,然后又因军情紧迫,无暇和梦芸解释清楚,梦芸却被猪油蒙了心,错怪您和之秋了!梦芸知道,之秋是出大事了!薇姐,梦芸在这求您了,之秋到底怎么了?求求您,给句实话,好不好?”


    张薇再也忍不住了,起身紧紧的抱着梦芸,颤抖的说道:“梦芸,我的好妹妹!是姐不对,姐不该瞒着你,之秋,之秋,他回不来了!他的荣哀状,应该也快到家了!梦芸,梦芸,你这是怎么啦?你别吓着姐姐!”


    张薇一看梦芸晕过去了,急忙又掐人中又扎针什么的,好一会儿,梦芸才幽幽醒过来,两眼直溜溜的看着张薇,那泪水就如泉涌一般;又过了一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两人便紧紧抱在一起,痛哭了好一会儿。


    “薇姐,您能告诉我之秋是怎么牺牲的吗?”


    “梦芸妹妹,之秋是好样的。听说菏泽城破之时,应该就是十四日下午,我军众将士做最后冲锋。在巷战中,之秋和几个战士一道在一栋小楼上狙击敌人,没想到遇上小鬼子的坦克,把小楼轰塌。之秋他,他和那几位战士就一同殉国了!现在连尸首都不知埋在哪里!还有,还有,听说之秋在决死冲杀之前,随口念了一首诗,就头也不回的冲进大雨中。”


    “念了一首诗?”


    “黑云压孤城,热血铸黄昏。舍生杀倭寇,无愧华夏魂!”


    “无愧华夏魂?之秋你这作的是绝命诗么?”梦芸听了,又忍不住大哭起来:“之秋呀!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呢!那几天我老是心神不定的,原来是你去了!之秋,芸儿不好!芸儿不该怀疑你的!芸儿错了!错了!之秋,你能宽恕芸儿么?芸儿恨不能和你在一起,芸儿好想你呀!”


    张薇无比心酸,生怕梦芸作出什么事来,只能不停的安慰。


    又过了好久,梦芸才缓过神来,喃喃的问道:“薇姐,那日之秋走时,还说了什么?”


    张薇心想事已至此,还是全说了吧,希望梦芸能尽早从悲痛中走出来。


    “之秋说,若他回不来,要我们好好的活下去。”


    “要我们好好活下去?可是他却先去了呀......他还说了什么?”


    “之秋,之秋让你忘了他,他说你还年轻,忘了他,好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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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秋啊之秋!您永远是芸儿的之秋!”梦芸听了又再度痛哭起来。


    “梦芸,别哭了,别哭了!”张薇一边劝说一边泪流满面,“梦芸,我们要好好的工作,多救一些伤员,早一天把日本鬼子赶出去!到时候姐一定陪你一起去菏泽,去寻之秋,去寻那坟茔,一同上香,好么?”


    张薇也不知如何安慰梦芸了。据她所说,她那时唯一的想法便是哪怕只寻到我的葬身之地,祭扫一番也好;没曾想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成为她和梦芸一道走过那段悲伤时日的精神支柱。


    张薇告诉我,后来有好些日子,在傍晚时分,只要梦芸有空,就能听到她用不知从哪来的口琴,反复吹奏着一支曲子。张薇说那曲子是《送别》。


    当我听到这时,完全是心如刀割的感觉。脑海里便浮现那日午后,在运河边,梦芸唱着《送别》,还有那泪光闪动的样子。


    芸儿,你这是记着之秋所说的,以此来祭奠之秋么?


    芸儿! 我的好芸儿!之秋有爱如斯,不负此生!之秋已从战场生还,可是你如今在哪里?你怎么会好端端的离开武汉去寻我呢?


    张薇看出我的疑惑,继续述说着往事。、


    到了那年八月份,张薇从一个军统伤员那听说了一个消息,说是小鬼子曾在鲁西一带搜寻国军受伤军官。据说起因是国军徐州撤退时做得很好,徐州只是一座空城,小鬼子连一个上尉级别的军官都未抓到,更别说校级以上的,小鬼子便恼羞成怒;听说之所以在鲁西,是因为有汉奸告密,说有战区司令长官部的军官在菏泽突围时重伤被百姓所救,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听说后边有了数次交火,其中死了好几个□□,此后再无消息,军统方面也一时无法核实。


    我听了便明白了,当初幸亏有王老师他们,要不我真可能落入敌手。


    张薇听到消息后便急忙找了梦芸,两姐妹坐下来一合计,此事涉及军统,还有□□,多半是真的;而那个重伤军官很可能是我。因此前张薇曾听我说过鲁西那一带已无兵可援,就想所谓战区司令长官部的军官去那里似乎不合常理,而我那时以军令部下参谋身份前往鲁西巡查黄河沿线防务,该是汉奸不知情弄错了;这么说来我可能还活着,若被□□救了,暂时失联甚为可能。至于我的荣哀状,那是以此前确认的消息为准。


    两姐妹一想到这个可能,顿时就激动万分,梦芸一度就要去寻我,被张薇苦苦劝下,毕竟那时武汉会战正酣,鲁西一带已落入敌手,若我真活着,该是隐藏在某地秘密养伤,如何寻得?若贸然前行容易枉送了性命。


    张薇说自那以后梦芸整个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每天忙碌而又充实。


    武汉会战后,两姐妹又随医院撤往重庆。


    在撤往重庆的路上,张薇见梦芸情绪低落,一问之下,说是离我越来越远,才知梦芸始终未放下寻我的想法。


    到了重庆后,梦芸终于和其兄长联系上了,并在年底辞去了医院帮忙的工作,后听说是在某个报社找到一份薪水很低的差事。张薇想这或是梦芸在为寻我做准备吧,只为有朝一日可以随时踏上寻我的路程。


    张薇清楚的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梦芸是民国二十八年二月十七,除夕前夜。


    晚饭后梦芸兴冲冲来找张薇,一见面就说:“薇姐,有之秋的消息了!”


    张薇一听自是大喜:“好妹妹,快说与姐姐听听。”


    “是这样的。到了重庆之后,小妹请家兄帮忙寻寻之秋,都说苍天不负有心人,真是如此呀!您看这封湖南来信,您看,就是这一段!”


    梦芸兴奋的拿出一封信与张薇看,自己在一旁背读起来:“日前曾在新墙河南岸偶遇一国军军官,约二十八、九岁,身材、容貌酷似令妹所述,虽短短数面,但印象颇深,后听他人说起,此军官姓林或凌......”


    张薇也是开心的读了两遍,但第二遍后就觉得似乎有哪些不对。


    “好妹妹,你这信是哪来的?写信是何人?”


    “信是兄长数日前收到,今日午后他来重庆时带给我的。写信之人为家兄旧日同窗,亦是挚友,曾在岳阳政府里做事,现在长沙。家兄说此君记忆力甚好,素有过目不忘之称。”


    “姓林,二十八、九岁,身材、容貌酷似,薇姐,您说这不就是之秋么?真是天主保佑啊!”梦芸说着说着就兴奋的转起了圈子,笑容满面。


    “之秋现在湖南,一定是的!他真是好样的,伤才养好就打起鬼子了。薇姐,小妹想好了,小妹要去寻他!小妹一定要去寻他!”


    张薇反应过来。“等等,梦芸,你说此君可曾见过之秋的照片?”


    “之秋的照片?没有啊。之秋那倒是有小妹照片。那会儿初到南京,小妹曾想约之秋一道去照相的,可惜没有空,回来后便独自去照了,第二回去南京时就把照片送给之秋了。”


    梦芸说着说着,脸上就有幸福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