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在J市的繁华夜里。


    黎庆宁还是住在酒店，没有住进自家的房产。


    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没什么意思。


    他坐在落地窗前看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心中空落落的。


    是不是只是他们在期待，在渴求，而段宴……甚至是那个真正的哥哥，他并没有期待过，甚至心里有埋怨？


    房间里的光线慢慢暗下来，直到黎盈筠的来电响起。


    黎庆宁看了一眼，直到铃声块结束了才拿起来接听。


    黎盈筠问他：“和他联系上了吗？这几天还是没遇到他？”


    黎庆宁闭了闭眼，声音低沉：“今天遇到了，和他说了。”


    黎盈筠那边骤然安静，似乎连呼吸都消失了，一会儿后她才小心翼翼问道：“那现在怎样？”


    黎庆宁：“他说他要考虑几天。”


    黎盈筠有些着急：“可是过几天就春节了。”


    黎庆宁抬眼看向越下越大的雪：“是啊……要春节了。”


    届时黎盈筠、父母、爷爷奶奶都会到J市，他们一家……会聚在一起度过一个热闹快乐的春节。


    可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最接近真相的一刻了，但是段宴呢？


    段宴靠在林蔓寻的肩膀上，双手抱着她的腰。


    今晚段宴来林蔓寻的房间过夜，两个人坐在床上，林蔓寻背靠在床头的软垫，一手轻拍段宴的后背，一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虚虚地把他环在怀里。


    段宴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告诉了林蔓寻，林蔓寻有些愕然，段宴会提出考虑一段时间。


    在她的理解里，段宴即便对自己的身世已经不抱希望，但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出现，他也不会这样犹豫、懈怠的。


    她敏锐的感觉，段宴有其他方面的顾虑又或者是因为其他无人知道的事情让他犹豫、谨慎。


    她的猜测是对的。


    段宴被林蔓寻抱在怀里时想了很多，想到了在另一个时空里他做的基因采集、差点因公牺牲、直至回到这里也没有任何音讯的一切。


    如果他没有回来，他还能遇到黎庆宁吗？在林蔓寻离世后，他独自生活，为身上的制服付出所有的余生里，有遇到黎庆宁吗？


    如果结果出来，他真的是黎庆宁口中当年那个失窃的孩子，那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呢？他孑然一身，至死不知真相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把自己的头深深埋进林蔓寻的颈窝，轻嗅她身上清幽的气息。


    就在他深陷其中快要走不出来时，林蔓寻说话了：“段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是你担心结果出来，对你知道的一些事有冲击？”


    段宴愣了一下，他蓦然想起，林蔓寻是隐隐知道自己心中的秘密的，只是她不会刻意提起。


    所以她不知道在另外一个时间线里自己的结局，她有所猜测，却总是笑盈盈看着他。


    好像她眼里、心里只有他。


    而他也不再去想过去的事情，只全身心沉浸在这个时间线里，因为这里她活着，她幸福且自由。


    可到他自己身上时他却犹豫了，他对两个“自己”产生犹疑。


    想到这里，他有些惊慌，眼下这一切是真的吗？


    会只是一场美梦吗？


    就在这时，林蔓寻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柔柔的声音响起：“段宴，不要被一些和现在没有关系的事情影响，我们现在是现在的事，和过去、未来都没有关系，我是我，你是你，我们在一起生活、一起度过四年，这四年里我们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喜欢你也是真的。”林蔓寻抱紧了怀里的人。


    段宴比她高大许多，她要抱紧他就要把手往他脖子上搂，感受到段宴的温热的呼吸轻轻呼在胳膊手臂上。


    橘黄色的床头灯照亮这小小方寸之地，段宴内心的烦杂被林蔓寻轻柔却坚定的一番话安抚下来。


    现在是现在。


    他真的改变过这个世界的一些事，比如现在林蔓寻抱着他。


    过去是过去……他闭上眼，也许是改变了，也是这个时空的交汇点已经悄然改变。


    “段宴，原本这个决定应该你自己考虑，但是我私心是希望你去尝试。”林蔓寻垂眸看怀里的人，她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小小的孩童，她也一样，所以有时候他们相处特别孩子气，但有时候他们又是彼此小孩童的引路人。


    此刻他就是个小孩子，畏缩惊惧，心中矛盾不知如何选择，她就要给他主意，而不是让他一个人钻在死胡同里茫然。


    林蔓寻侧过头，脸蹭了一下他的头发，刺刺的。


    “就算结果不是，但你还有我，我也是，还有你，我们两个人也许会冷清许多，但是我们不会像以前那样孤独和彷徨了。”


    他们是彼此的依靠，彼此的慰藉。


    段宴的双眼有些热意凝聚，他紧闭双眼：“还有你。”


    他还有她在身边。


    也许这就是他们两个在一起真正的意义。


    “去试试？”林蔓寻摸了一下他的耳垂，“但是时间太急了，我们所明天最后一天上班，但也基本都回老家了，不会接受申请的，我们和他联系，春节后再去，好不好？”


    段宴真的没有想过自己的来处吗？不是的。


    他握住林蔓寻的手，固执地要和她十指相扣。


    沉默一会儿后，他终于点头：“好。”


    黎庆宁靠在床上，拿着遥控器不断过台，没有他感兴趣的，手机里的APP也没有他钦点陪伴的。


    他整个人带着颓意，段宴为什么要考虑呢？他明知那不是他的亲生父母，难道他在那个家过得很好？好到不愿去找寻一个真相？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也有一句话——生恩比不过养恩。


    他现在在知名学府毕业，身边有深爱的女友，大概率也已经落实了工作，生活在正轨上走着，找不找真相似乎真的不是很重要。


    黎庆宁想到离世的外婆，总是离家偷偷悲伤的父母，爷爷奶奶看着他的脸偶尔露出的失落……


    他想再看一眼合照，于是拿起了手机，便也看到了段宴的信息。


    段宴：【春节后回来等鉴定中心复工了再去鉴定。】


    黎庆宁怔住，反复看了几遍，终于接收到这条信息的含义后整个人从床上蹦了起来，他立即回复：【对对对，这时候就放假了，复工后我联系你。】


    段宴很快也回复了，把K大附属医院司法鉴定中心的地址给了他：【我女朋友在这里实习兼职，可以在这里鉴定。】


    黎庆宁：【好好好。】


    随即他立即给黎盈筠电话，黎盈筠也正是沮丧的时候，接到黎庆宁的电话时有气无力：“喂，怎么了？”


    黎庆宁难忍激动，声音微颤：“他答应了，年后复工就去鉴定。”


    黎盈筠愣住，随后差点掉下眼泪：“太好了。”


    至少段宴没有回避这件事。


    段宴在J市又待了两天，然后才和林蔓寻一起回来。


    段家的年味向来不浓，今年似乎更加冷清。


    最大的原因是段宴没有留在J市，这让段家难以接受。


    段伟雄端坐在客厅，段宴没有搭理他，把行李放进房间就没再出来了。


    连春英擦着餐桌，瞥了客厅的段伟雄一眼，觉着他这样故意端着有些好笑。


    三个人都没什么话说，前两年段伟雄还会装一下问几句在J市学习生活怎样，会不会辛苦，今年没有任何关心，甚至隐隐有发怒的兆头。


    到年三十那天早上，三个人照旧是去段家老人的家里。


    段宴和连春英两个人忙活一天，晚上吃团圆饭时段伟雄和段老爷爷黑着脸坐在餐桌，段宴心中一动，打开了手机。


    段奶奶神色淡漠，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以一种消极的姿态积极支持。


    果然段老爷爷不动筷，大家都没动筷，段伟雄先开口问段宴：“你怎么没留在J市？机会多难得你知道吗？”


    段宴没回答，垂眸看着翻过面放在一旁的手机。


    段伟雄见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怒意渐渐上升：“是不是对面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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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回来，你也跟着回来？她没办法留在J市是吧？”


    段宴和林蔓寻在一起就没遮掩过，段家非常不支持，反对很多次，段宴也没理他们，他们又不能像以前那样打压他，只能安慰自己兴许毕业了就分开了，林蔓寻虽然是K大的高材生，但是法医专业能做什么？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专业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又有什么人家愿意娶她？


    届时段宴留在J市，在单位里找到家里能给他助力的女性结婚生子，林蔓寻又能在他心里就下几分重量？


    但是段宴没留在J市，颠颠地回来了。


    他们的白日飞升梦被狠狠打碎，他们怎么能甘心？


    原本想着回来也就算了，好歹也是在公安系统，说出去还是很有面子的，但是这次过年两个人又是如胶似漆地回来，那段宴要怎么去接触有更好资源的女性？！


    段宴平静地说道：“在哪里都一样，回来本省也是因为这里更需要我，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那你们分手。”段老爷爷强硬要求。


    段宴看着他：“不分。”


    段老爷爷顿时气得双眼圆睁，怒斥：“你这个混账白眼狼！我们这么多年白养你了！”


    段伟雄也是霍然站起身指着他骂：“她有什么好处能给你？是能帮你升职还是能给你生儿子？她妈就是生不出儿子被人家不要的！”


    段宴觉得好笑，便也真的笑了：“我和她在一起不是因为她能给我什么好处，还有你们能不能不要老是关注人家生男生女？”


    段老奶奶阴阳怪气：“不关注这个关注什么？关注你俩有几斤几量的爱吗？”


    连春英抬眼看这几个人，想起这个家不能生育的好像是段伟雄。


    段伟雄用力拍桌子：“不关注生男生女那我买你回来做什么？我去买个女的都不用一千块！我那三千块买什么不好买一个你这样的白眼狼！”


    一时之间，饭桌前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段伟雄，除了段宴，他紧紧看着放在桌面的手机。


    “你在胡说什么？”段奶奶颤颤巍巍站起身，制止段伟雄，“我看你是大过年发疯了。”


    段伟雄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僵在原地，视线慢慢落在低着的头的段宴身上。


    段宴的内心非常平静，他只是隐约感知这次年夜饭会有一次争执，还在想怎么趁这次争执引导他们说出实情，没想到他不能留在J市、坚持和林蔓寻在一起这两件事能让段伟雄气到主动坦白。


    段老爷爷还要开口辩解时，段宴直视段伟雄：“不是说，我是被人抛弃，你们看我凄惨才收养的吗？”


    段老爷爷急忙解释：“就是收养的！”


    段宴立即起身佯怒：“那为什么你要说用三千块买我？你们真的有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吗？还是一个商品买来一定要用到，用不到就是废物？！”


    说完他故意一脚踢翻了身后的椅子，摔了一旁的沙漏摆件，连春英被吓得尖叫出声。


    段伟雄被这一声声的巨响惊到，彻底到达盛怒：“你有什么资格发脾气！我是买了你，我没养你吗？我养你这么多年要你回报会很过分吗？要不是看你能传宗接代我才不要花那冤枉钱！要不是你上的是A大我也不会给你钱！你看看你读出来给我们一家带来什么好处？你帮到我们了吗？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该养，你看看你，自私、冷漠，没有孝道！”


    段宴停下打砸，用极为冷漠的眼神看面前几个人错愕、震怒、惊吓的脸，冷冷哼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拿走外套和手机，大步走出这个阴暗腐败的“家”，疾步回到自己那个房间，收走刚带回来的行李之后彻底逃离这里。


    他急切地打了一辆出租车，找到一家便捷酒店住进去，将门反锁后背靠在门后，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机——他录到了！


    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终于在这里他录到了段伟雄的这番自认！


    他抬头看玄关处橘黄色的灯光，一遍遍地回想林蔓寻的话：我们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改变了她，也改变了自己。


    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