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刚刚是谁在说话。


    孙望惊愕地抬头，四处张望，没有别人，只有自己面前这位少女，却见她笑脸盈盈，温柔和善，怎么也不像是能说出那种话的人。


    “你……你刚刚说什么？”孙望嘴唇颤抖，因为惊惧牙齿也发出咯吱咯吱声音。


    宋琢玉仍旧笑着：“我说就是因为先生成日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所以才落得今日这幅田地，这啊……嗯，就叫做活该。”


    她语气如同一个顽劣的孩童，却成功气得孙望喘不上气来。


    他深吸几口气，捂着胸口道：“小小女子知道什么，我乃君子，奉行的是君子之道。”


    “既然先生自诩为君子，便不该跳进侯府这富贵窝，侯府用金钱厚待你，与礼节上尊重你，你却背地里唾弃它，厌恶它，这与不孝子唾弃生身父母有何区别。”


    孙望咬牙切齿：“无……无稽之谈，你一个女子懂什么，我不过是生不逢时，时运不济，若是我生在……”


    “先生这样的人生在什么朝代都没用。”


    孙望一张黑黄的老脸顿时涨得通红，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出拉风箱一般粗重的喘息声，向来引以为傲的口才此时居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宋琢玉担心自己再说会把他气死。


    于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如同世间无数个尊重师长的学生一般：“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还请先生保重。”


    宋琢玉转身离开，懒得再看他一眼。


    领着角落里候着自己的珍珠琥珀二人离开。


    珍珠问：“那老货不收？”


    宋琢玉颇为遗憾道：“嗯，先生高风亮节，不愿意接受我一小女子的馈赠。”


    珍珠重重地呸了一声，“假清高的老家伙，平日里明明总是明里暗里让姑娘孝敬他，这会子就装起来了。”


    琥珀见她口无遮拦，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她。


    宋琢玉笑道：“算了，不提他了，我们回去吧。”


    宋琢玉进了屋，没多久霍溪也从吴氏那边回来了。


    自从齐凡的事情解决之后，母女两的感情大有进展，从前对自己的母亲避之不及的霍溪，时常会去主院那边陪吴氏说话。


    她见宋琢玉把拿出去的东西又拿回来了，哪里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早说了，你不用可怜他。”


    随后又有些郁闷道：“从前我一直跟我娘说姓孙的那个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娘偏偏一直不信，还以为是我不想学习才编造谎话诬陷他，如今总算还了我清白了。”


    宋琢玉点头：“他那人确实有些假清高，但却是有几分真材实料。”


    “有又如何，人品不行。”


    宋琢玉微微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桌子上青绿色的李子，李子圆滚滚的甚是喜人。


    霍溪见她心不在焉忍不住问：“怎么了，不高兴？”


    “也没有，就是孙先生走了之后，我若是遇到什么问题，便没有人可以请教了。”


    霍溪重重地拍了一下胸脯，朗声道：“可以问我啊，我虽然学识不怎么样，只要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琢玉立刻被她逗笑了。


    甚至假模假样地站起来，像是对待长辈一样，朝霍溪行了一个礼，恭敬道：“那往后可要拜托霍先生了。”


    “好啊，你敢取笑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霍溪扑上去要拧宋琢玉的腮边肉，两人追逐打闹起来。


    宋琢玉嘴里还不消停，喊着：“好先生，你可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这种独属于少女的声音，在屋子里肆意回荡，连候在屋外的丫鬟也听得清清楚楚，受其感染，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霍陵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叩了叩门框，轻轻地咳了几下。


    两人立刻停了下来，霍溪欢喜地冲过去抱住霍陵，惊讶道：“哥，你怎么来了。”


    霍陵推开妹妹缠住自己的手，随意道：“来看看你，看来孙先生的离开让你很开心。”


    霍溪立刻反驳：“哪有，刚刚玉姐姐还在苦恼这件事呢。”


    霍陵瞥了宋琢玉一眼，视线快速地挪开，随后冷笑一声，“她或许会苦恼，你心里想必乐翻天了……”


    被说中心事的霍溪，嘿嘿一笑。


    霍陵道：“别整天想着偷懒，我会重新给你物色一个新的先生，我最近看了你的字，显然是松懈了，不成样子，这样从明天开始，每天写三大张，写好了给我检查。”


    “哥，你怎么这么烦人。”


    霍溪腮帮子鼓鼓的，似是对此事极为排斥。


    在宋琢玉眼里，这兄妹两人一个温柔严格，一个撒娇撒痴，好生令人羡慕，她忍不住想，若是她也有个兄长，会不会像霍陵那样，严格又温柔。


    她嘴角嗪着笑，静静看着，也不说话。


    霍陵忽然对她说，“还有你，到时候我一起看。”


    宋琢玉有些受宠若惊，“我吗？我也一起吗？”


    霍陵轻点了一下头，视线从她的额头扫过，还好没有留下瘢痕。


    “当然你若是不想写，也随你。”


    宋琢玉激动地道：“我愿意我愿意，谢谢世子哥哥愿意指点。”


    她的情绪外放在脸上，霍陵都看得清楚，嘴角也情不自禁勾起。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说的话，这个姑娘因为意外必须得寄住在侯府，宛若无根浮萍一般，处处谨小慎微，就算被欺负了，只能忍住，不敢找人撑腰。


    她自从来到侯府，不仅帮妹妹解决了齐凡那个狗皮膏药，也让母女两的隔阂消解了不少，府中下人更是交口称赞，其实有这样一个妹妹感觉并不坏。


    回想从前她的所作所为，倒也并不算讨厌，此时他甚至没办法理解，从前的自己怎么对她有那么大的偏见。


    往后只要她不做出十分出格的事情，他愿意真心待她为妹妹。


    ……


    霍陵的转变，宋琢玉清清楚楚第感受到了，因为此事，一大早她的心情就格外地好。


    吃过早饭甚至饶有兴致地写了练了一会字，随后又一头扎进了厨房，时间尚早，小厨房里也没什么人，宋琢玉便独自忙碌起来。


    过了一会，葛娘子就来了。


    她昨日给孙先生送行的事，府中早已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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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据说有丫鬟亲眼目睹，孙先生不仅不识好歹，还口出恶言，污言秽语，把自己说得脸红脖子粗。


    葛娘子她很是怜爱，叹道：“不是早就告诉过你，那姓孙的炮仗似的，因为妻子跟旁人跑了，最忌讳团圆之日旁人触他的眉头，你怎么不听劝呢。”


    宋琢玉手里动作不停，一边说：“我不过是见他孤家寡人恁地可怜，所以想让他高兴高兴，那知道他脾气就真那样大。”


    “嗨呀，我还能骗你不成，你这次可长记性了，下次我叮嘱你的事情可千万不要不当一回事。”


    宋琢玉点点头，软言道：“还是娘子对我好。”


    说着她从旁边的小炭炉子上用抹布裹着小铁锅的边缘端起来，快速地放在一旁的灶台上。


    就这么两步路的功夫，指尖就传来了灼烧感，宋琢玉双手捏着耳垂，看向葛娘子。


    葛娘子有些好奇，忍不住问：“这里面是什么？”


    宋琢玉卖了一个关子：“您打开看看。”


    黑色的小锅打开，一团白色的雾气喷薄而出，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香味也瞬间四溢开来。


    葛娘子定睛一看：“这……这是旋饼？”


    宋琢玉点头，“不过我手艺还不过关，可能做不出娘子家乡的味道。”


    葛娘子有一瞬间几乎要落泪了，她是榆林人，远嫁京都之后，与家人慢慢断了联络，偶尔会想念母亲给她做的旋饼，不是什么精贵的吃食，只是有一年她害了大病，躺在床上吃什么都没滋味，娘亲为了哄她吃东西，就做了几张旋饼，加了肉馅的。


    那个年代，许多人家都吃不饱，哪里吃得起这样的饼，那饼很香，治愈了她身上的病痛，更填满了她贫瘠的童年，在记忆力这就是她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后面她也想让娘亲再做一次旋饼，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如愿。


    直到她出嫁了，离开了生养的村落，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练就了一手好厨艺，想吃什么都会做。


    连山珍海味也舍得吃了，可偏偏没有做过旋饼。


    她知晓自己并不是不会做，而是因为她已经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小孩，丈夫去世后，更是要独自支撑门户，再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只要她随意撒着娇，那热气腾腾的旋饼就摆在面前，那是世上独一无二无可比拟的母爱。


    她怀念的不过是依偎在母亲身边，随性肆意的人生罢了。


    可是如今居然有一位姑娘，将她内心深处那一块空缺之处填补上了。


    葛娘子背过身去，用手擦了擦眼泪。


    声音还有点哑：“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就放在了心上。”


    宋琢玉道：“娘子人这样好，我便想给娘子一个惊喜。”


    葛娘子深深非常看了她一眼。


    明明这样聪明，别人想不到注意不到的细节，她都能想到看到，可孙先生这件事上，偏偏掺和了一下，还因此受了伤。


    葛娘子拿起一块旋饼，轻轻地咬了一口，焦香四溢，如记忆之中的饼一样好吃，又忍不住想，小姑娘一时犯浑也不是没有的，往后她需多看顾她一些。


    葛娘子自然想不到，宋琢玉并不是犯蠢，而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