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洪刚挂电话，铃声就又响了起来。


    一接，原来是莘县珍珠糖厂上级的上级部门打来的。


    他们也是来邀请食品厂合作的。


    杨洪没有丝毫犹豫就拒绝了。


    一来，两个大厂合作，他绝对不会是这个项目的领头人。


    二来，面对莘县的厂子，食品厂能占据主动权，面对省城的，那可就有的博弈了。


    不值得。


    省城那边却没有放弃，说道：“我们这里研发出了不少新口味，杨科长何不尝尝再说呢？”


    杨洪心思一动，觉得可以偷师，问道：“什么口味？”


    电话那头便介绍道：“我们将淀粉壳和糖心分别做成了两种不同的味道，一起吃进嘴里，就能混合成新的奇异风味。”


    这话语焉不详，明摆着是防人，杨洪却也没什么再问下去的欲望，淀粉壳的酒心糖泸州那边也在做，技术交流的时候他尝过。


    不如自家厂子的巧克力酒心糖。


    杨洪失去了兴趣，敷衍道：“行，我做不了主，去问问上面。”


    挂电话后，却只是安静待在办公室里，丝毫没有挪屁股的想法。


    他准备等拉甜菜的司机回来带着样品再去说，至于省城，他会找个好时机提一嘴的。


    这样也不算他没说。


    第一份样品已经不在省城的公司，而是出现在了糖业研究所。


    因为是样品，盒子是最简单的无雕花木盒，里面挤着五列三排酒心糖。


    一个是五种口味。


    茉莉蜜桔，清茶白桃，这两种都是从现代风靡的饮料口味中得到的灵感。


    在经过多番实验后，王水桃承认，这两种口味的确是最为大众化的。


    这也是省城看上的唯二两种口味。


    以及用来讲故事的鸡尾酒酒心糖。


    第一款是血腥玛丽酒心糖。


    添加了苦瓜汁，柠檬汁，辣椒粉，盐和糖本身的味道还有酒香混合在一起。


    勉强算是和酸甜苦辣四味俱全的血腥玛丽鸡尾酒搭边。


    口味差异不要紧，酒做成糖之后肯定会有所变化，很容易就能和顾客解释。


    毕竟多少人爱吃草莓，但是一口都不碰草莓味的食物，或者相反。


    第二款是日出酒心糖。


    添加了橘子香精还有薄荷香精，本来应当有石榴味，但实在找不出原材料，被王水桃大手一挥免了。


    以及最后一款蹭热度的教父酒心糖。


    除了橘子香精外，还有杏仁和桂皮磨成粉加了进去。


    以及所有的酒都是糖厂自己用甘蔗渣酿成的酒，什么伏特加，龙舌兰，苏格兰威士忌统统都不要。


    反正要也没有，顾客问，那就是酒改糖导致的。


    王水桃并没有随样品附上自己对这些口味的解释，所以不管是省城公司还是研究所都对着三款产品嫌弃至极。


    而珍珠糖厂，随着陈建平等五人即将离去，第二批样品已经新鲜出炉。


    除了外壳换成硬糖外，对着晶莹剔透的壳子思索半天后，王水桃拍板，在茉莉蜜桔酒心糖里加了一瓣茉莉花，清茶白桃酒心糖里加了一片茶叶，血腥玛丽酒心糖里加了一片薄荷叶。


    至于日出酒心糖，则做成了滚圆形，外加橙色色素，真正像一颗小太阳。


    面对噱头足够的教父酒心糖，王水桃没有再画蛇添足。


    陈建平接过两盒样品，神色有些复杂，其他四人神情也是古古怪怪的。


    他们都发现了上回是被江满运套话了，虽说没什么损失，还赚了点倒手费。


    可总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王水桃将他们蹙起的眉头，耷拉的眼皮都尽收眼底。


    特别是于长海，嘴角快要歪到天边去了。


    他们都是食品厂的人，嘴巴一歪肯定要影响这边的形象，王水桃便说道：“可惜满运她去国营饭店帮忙了，不然怎么也得来送送你们，多亏了你们给她带来那么多家乡食品，她都寄回去给她妈妈了。”


    陈建平呵呵道：“挺好。”


    多得也不想说。


    王水桃仍自顾自往下说：“是啊，也不急着见这一次，这南来北往的都是生意，要是咱们两个厂子能够合作，你们还有的是时候来呢。”


    她微笑着看着面前几人。


    他们脸上的抵触渐渐淡了下去，对王水桃扯出了笑脸，面子算什么，和谁过不去都不能和钱过不去。


    来过两趟，几人都已经明白，越是距离远，越是能把一个地方的普通玩意儿卖上高价。


    莘县就是他们能来出差最远的地方。


    陈建平顿时热情道：“嗨，谁说不是呢，咱们回去肯定和领导好好说，那满运也是糖厂半个工人啊，更是咱们半个老乡，算起来都是一家人，合该一起做活儿的。”


    王水桃笑着点点头。


    都是为了赚钱，大家的身段也都灵活，这才好合作共赢啊。


    等她转身离开，于长海呼了口气，明明这人年纪又小，脸也嫩，全程还都是笑眯眯的看起来根本就是个甜妞儿，可气势压的人简直喘不过气来。


    陈建平瞪他一眼，再瞪其他三人一眼，刚才没一个出来帮衬他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被牵着鼻子走。


    好歹嘴上总要说几句自己的委屈吧，也许还能讨点额外的好处。


    还说是走南闯北的人呢，路上遇到那截道的，什么横放树，放钉子的大家都没怕过，今天遇上个都能当闺女的缩了。


    王强试图给自己挽回颜面，嘟囔了一句：“那股子劲儿跟咱们厂厂长似的，平常人下来说两句话那都得叫慰问，反正我是怵得慌。”


    陈建平要烦死这个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货色，连声说道：“走走走，回了回了。”


    五辆墨绿色大卡车的橡胶轮胎刚充过气，碾过碎石路面，引擎也跟着发出奋力的轰鸣。


    挡风玻璃上也很快蒙上一层黄雾，那是扬起的尘土，好在这路来回几次，几人已经开熟。


    现在上路的车子也少的可怜，没什么视野不好相撞的风险。


    来时用来防止甜菜被风水日晒雨淋的帆布已经瘪瘪的摊在角落里。


    看起来仿佛空无一物。


    经过颠簸的路段，减轻重量的车好控制不少，司机们在屁股离开坐垫的同时还不忘牢牢把住方向盘。


    暮色渐浓，打头的张建平率先开启车灯，照亮前方。


    哈市松江食品厂。


    硕大的牌子上字迹清晰可见，五个司机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


    开车算是个高风险高收益的工作，路上的危险不少，甚至还有整个村庄合伙打劫的。


    现在可算是到家了。


    杨洪算好时间，即使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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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应该是下班时间他也等在了这里。


    递过去盒子的时候，张建平说道：“杨科长，现在就开了呗，也给咱们哥几个开开眼。”


    其他四人也围拢过来，他们也好奇得很。


    食品厂外边的灯都熄灭了，杨洪便在车灯前打开了盒子。


    “哇！”


    这是于长海的惊叹。


    “这可真是够精致的哈。”


    张建平也赞了一句。


    王强等三人跟着点点头。


    杨洪满意地合上盖子，现在至少有一个比巧克力酒心糖好的地方了。


    那就可以往上送了，不管怎么说，就算领导不认可这个项目，自己也在他们面前表现自己的上进心了不是。


    他杨洪就是这样一个把厂子当成家一样经营的人呐。


    由于对外汇进账跌落的恐惧，对业绩的渴望，第二天领导班子的小会上，传看酒心糖样品，并且大家分食品尝后，四分之三的人都同意了进行这个项目。


    只是对合作模式还需要进一步沟通。


    孙明收到黑省送来的消息，第一步就是打报告起草王水桃升职担任厂办副主任的文件。


    但提起人还得是厂办的副主任。


    这个人选好找，有一个本来就到了退休年龄，也想留个善意，痛快答应了。


    但在开会时，吴东阴阳怪气地说道：“王水桃同志的贡献我是认可的，只不过时不时等真的做出成绩了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呢？”


    孙明瞥他一眼，问道：“那吴主任认为什么才算真的成绩？”


    吴东说出早已预备好的话：“自然是等咱们珍珠糖厂账面上出现外汇，这样才能让人闭嘴嘛，我这也是为了王水桃同志的名声考虑。”


    快要退休的副主任笑呵呵地开口：“我看也没有人反对嘛，王水桃同志的名声向来都是很不错的。”


    工人们十几二十岁就来到糖厂，往后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厂子还给分房，集体荣誉感是非常强烈的。


    王水桃来了之后，走在外面轻易就能感受到糖厂名气的扩大。


    他们对她的印象就是能干实事儿。


    孙明有人帮腔，他总不能和下级吵起来。


    吴东有一副儒雅的面貌，只是用力瞪人而凸起的眼睛破坏了和谐。


    被瞪的那人和吴东交好，也想着说两句，中和一下。


    现在通过王水桃当副主任的决定不行，拖到外汇进账也不行，那就等哈市的食品厂把合同送过来这个时间点好了嘛。


    见他张嘴，不等他出声，李元红忽然说道：“省城的公司都被那边拒了，王水桃同志对这个项目的贡献可是有目共睹的，还是要做好例子，不能寒了这些人的心。”


    吴东冷笑：“这么说，要是当不上副主任，王水桃同志就要撂挑子不干了？这可得好好改造一番思想了。”


    李元红环视众人：“自然不会，大家可以拭目以待，王水桃同志的思想觉悟是很高的。”


    场面一时沉寂下来，还是和吴东交好的小伙伴率先说道：“既然早晚都要升，那我看早一点也没什么嘛。”


    他避开了吴东不可置信的眼神。


    经历过大锅饭，他知道浑水摸鱼是什么样的，说什么拭目以待，把项目待没了怎么办。


    大势已去，吴东颓唐般佝偻着脊背，拔开笔帽，重重落在了那份文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