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吊唁

作品:《多少恨

    琉璃碎划破谢凛的脖颈。


    但很快,他便攥住了她的手,狠狠将她按在漆案上。


    谢凛气急败坏,极用力。


    王令淑的手腕几乎被捏碎,虎口的旧伤被扭到,抽搐着疼。她剧烈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到最后干脆用尽全身力气扑向谢凛。


    她冲上去,竭力给了谢凛一巴掌!


    “王令淑!”谢凛死死掐住她的喉咙,指骨攥得咔嚓作响,仿佛下一刻便要杀了她,“我看你是活腻了!”


    王令淑冷笑:“要么杀了我,要么同我和离!”


    谢凛满脸都是血,冲她笑。


    男人苍白冷峻的脸溅满血,沉得眉眼浓黑得惊人,阴郁昳丽得非人似鬼。他含笑捧起王令淑的脸,粘腻腥稠的指腹摩挲她的侧脸,仿佛在欣赏什么珍宝。


    王令淑步步后退。


    对方由着她,一步一步随着她。


    “你既然这么不想活了,我成全你也好。”王令淑听见对方的声音缓缓响起,顷刻间,呼吸便落在了她的侧颈处,“可岁岁还这么小,你娘家的珩郎也指望着你。”


    “阿俏,你可别后悔。”


    “到那时,你就是想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王令淑浑身颤抖。


    手里的琉璃碎片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她盯着谢凛,说不出来话。


    对这样的人,她竟然亲口许诺过他,与他生同衾死同穴,要与他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如今想来,竟然如此讽刺,讽刺得令她喘不过来气。


    可那时候的谢凛,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还未嫁给他。


    谢凛甚至都尚未进入官场,他不过是个家族嫌恶,人尽可欺的旁支庶子。


    王令淑与他定下婚约,其实也不过是一时赌气。后来得知他早有一位青梅竹马,心中反而对他有愧,觉得自己太过骄纵妄为。


    她便找了个机会,要与他说清楚这件事。


    想着若他实在不答应,大不了让他退了自己的婚事,自己丢丢脸也罢了。


    偏偏她时间地点挑得不巧。


    那日王令淑等候在角落里,却撞见谢凛被人为难。对方不仅对他百般刁难,还拿这桩婚事来说事,连带着把王令淑也好一番挑拣品评。


    她最厌恶这样龌龊的宵小,当即便露了面,与这些人对质。


    对方没料到撞到了正主,简直无地自容。


    很快,便找借口溜了。


    一时之间,便只剩下她和谢凛。


    王令淑这才想起女儿家该有的矜持,后知后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大自在。


    她不记得谢凛说了什么。


    只记得抬眼时,青年看向她的面容清俊儒雅,连温和歉疚的目光都收敛着。在短暂的安静后,他递出一方帕子给她,指了指她擦破的额角。


    谢凛似乎笑了笑,很含蓄。


    王令淑有些无措。


    她忐忑地将自己的来意告诉他。


    其实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谢凛是何种表情,又说了些什么。总之,她一厢情愿地打断了他,自以为这是他想要的答案,郑重许诺:


    “若你娶了我,我们便是举案齐眉的夫妻。”


    “往后生同衾死同穴,与你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做我阿父阿母那样的眷侣。”


    她只记得,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口跳得很快。


    但她觉得很开心。


    因为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嫁给眼前的谢凛为妻,她一定不会像那些龌龊之人口中那般对他,也断然不会让别人这样误解他、为难他。


    谢凛明明那么好。


    不管那些人说什么,她很愿意嫁给他。


    她才不信别人对他的诋毁。


    王令淑竟有些不理解当初的自己,她怎么能那么笃定,笃定眼前人是自己的良人。可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陌生的神情,她还是觉得心中苦涩不已。


    记忆中的人,大概是幻觉。


    她这么多年的真心,全都错付在了一个幻觉上。


    “谢凛。”王令淑眼前一会儿闪过记忆里的脸,一会儿是面前的谢凛,整个脑袋几乎要炸开一般,只能有气无力道,“我后悔了。”


    她后悔嫁给他。


    她后悔不管不顾,将终身托付给他。


    谢凛大约听不懂她的意思。


    他没有说话,将不再挣扎的王令淑扶起来,倚坐在凭几前。吩咐下人取来温水,他自顾自倒了,递到她唇边,语调温和徐缓:“漱口。”


    王令淑没有动作。


    他便耐心地抚她的后背,轻拍。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依旧安静着,没有丝毫声音。


    “已到了申正。”谢凛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炸响,语调冰冷,带着毫不遮掩的威胁,“若你今日还想去王家,便不要再胡闹。”


    王令淑的眼珠转了转。


    日头果然西斜。


    她看向谢凛,他的脸、脖颈、手上满是血迹,有些地方干了,有些地方没有。她刚才没能杀了谢凛,他眼下又坐在这里,威胁她操控她。


    王令淑心中越发不爽快。


    她垂在榻上的手摸索着,没一会儿便握住了一把剪刀。


    “我要和离。”


    王令淑又说了一遍。


    谢凛毫不迟疑:“不许。”


    王令淑重复:“我要和离。”


    “胡闹。”


    王令淑忍不住抬眼看他,在对方没反应过来之前,她抓着剪子扑了过去。这把金剪刀不大,但磨得很锐,在谢凛还没反应过来前便刺向他。


    噗呲一声,锐器撕裂布帛。


    王令淑的手腕几乎要被捏碎,无法用力,剪刀脱手。


    “王令淑!”谢凛抓住刺在他肩头的剪刀,掌心大片大片粘稠的血液,他却不管肩头的伤,径直将她抓起来,“你疯了不成!当真要杀了我……”


    “当然!”


    王令淑恨声说。


    谢凛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男人苍白的面上溅了大片血迹,漆黑的眼眸瞧着她,好半天才轻笑一下。他松开手,倾身捡起满是血迹的剪刀,对准她脆弱的咽喉。


    “不想活了,也好。”


    他森白修长的指骨用力,鲜血凝成线滑落。


    王令淑被迫抬起脸,对上视线。


    谢凛冷冷开口:“王令淑,你总是这么不听话。可你寻死觅活,与我有什么相干,难道你死了我还会为你伤心不成?”


    王令淑伸手抓住剪刀,挣扎着站起身。


    但谢凛的手按在她肩头,自上而下,拎着傀儡木偶一般不许她动作。


    王令淑挣扎了半天,却挣扎不开。她心口的不爽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碎,浑身说不出的焦躁难安,惹得她眼前都一阵一阵泛白。


    “……”


    不知道谢凛说了什么。


    王令淑终于忍不住了,她掀开谢凛。


    她张口:“……”


    喉间痒得厉害,话说不出来,她只得酝酿片刻。


    剪刀被推得扎入谢凛掌心,几乎划出半片白骨,鲜血淋漓。只差一点,尖锐的剪刀便会刺入她喉间,彻底将她单薄的脖颈划破。


    谢凛彻底不耐烦,他甩掉手里的剪刀,抓破布娃娃般,攥着王令淑的肩膀将她拎起来。


    “你想死吗?”


    王令淑面容茫然,脸色惨白。


    张了张口,仿佛要说话。


    谢凛微微蹙眉,脸色缓和了几分,连攥着她肩膀的手都松了几分。然而王令淑身体猛然绷紧,胸腔收缩,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


    一口血从她口中喷出。


    不等人反应,王令淑本就苍白的脸色迅速萎靡,整个人都灰败下去。


    她的身体彻底失去支撑,软倒下去。


    谢凛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将她捞入怀中,攥住手腕。


    ……


    “只怕,时日不久。”


    “……寿数……寿数大约,但好好调养过来,或可好起来。”


    “夫人本就郁结于心,又受了刺激,只是吃药……这……这病在心上,只是吃药怕是……若不从根上解了心结,短则数月,长则一二年……”


    “还是要少受刺激,解开心结才好。”


    “只是……多年肝气郁结,脾胃受损,身子已经坏得难补回来了……”


    王令淑仿佛做了一场梦,但她记不得梦中发生了什么,想要醒过来却也睁不开眼。


    模模糊糊好像能听到人说话。


    这些话想要听懂,也要很费一番心神。


    王令淑想着想着,又累得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才再次模糊醒来。


    她睁开眼。


    薄霜似的月光照入窗棂,散落满地。


    王令淑愣了一会儿,思绪才开始回笼,熟悉的焦虑不安又涌上心头。


    不知道晕了多久。


    等到天亮,是不是十兄的头七都过去了?


    绝不能如此。


    王令淑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


    周围有什么窸窣轻响,一张苍白阴郁的脸在黑暗中浮现,披着月光靠近她几分,实现如影随形落在她身上,好似藤蔓在纠缠。


    是谢凛。


    他竟然在床边,也不知坐了多久。


    他靠近她,按住她的肩膀。


    王令淑没什么力气,被他按了回去。一只冰凉的手落在她双眼上,遮住了幽微的月光,让她重新置身于黑暗和寂静当中。


    “继续睡。”


    王令淑想开口,可胸口扯着疼。


    “等天亮,我带你去王家。”


    听到这句话,王令淑心口的郁气散了一些,疲倦随之涌上来。


    她微微闭上眼。


    但很快,另一个念头,又纠缠上心头。


    阿兄的死,究竟是不是与谢凛相关?甚至说,阿兄的死,是不是有谢凛推波助澜……乃至亲自设计的成分?


    其实她不能听信蕊娘的一面之词,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免不了要在心中生根发芽。更何况她和谢凛之间,早就没有了信任。


    但这件事,怎么会与谢凛有关?


    王家和谢凛关系最好的,便是十兄了。


    待嫁时,十兄时不时便要找谢凛,两人一起吃茶清谈,很是亲近。后来成亲了,两人来往也没少多少,谢凛偶尔休沐,大半时间也被十兄约去了。


    王令淑那时候还有些吃醋。


    怎么她的郎君,得空的时候陪自己阿兄的时候还多些?


    可现在,阿兄死了。


    王家如蕊娘所说,死绝了。


    王令淑浑身紧绷,冷一阵热一阵,呼吸开始不畅。她竭力忍耐,静静看着窗前淡淡的月光,不知道等了多久,也不见月亮西斜。


    真不知道天要几时才亮。


    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拨开她紧绷蜷缩的手指,握住她的掌心。


    等她松了力气,才轻拍她的后背。


    空中漂浮着白檀香气。


    王令淑沉沉睡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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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中,仿佛有人环住她的腰,与她紧贴在一处。对方的气息笼罩着她,令她本能感到危险和抗拒,可她偏又贪恋对方温热的体温,蜷缩着挤入对方怀中。


    这一觉睡到了天亮。


    醒来时,身侧并没有人。


    玉盏正在准备衣裳钗环,听到动静,连忙扶她起身。


    王令淑问:“何日了?”


    玉盏:“十八了。”


    王令淑松了口气,任由玉盏为她穿衣梳发,没一会儿便捯饬好了。只是这张脸实在苍白得厉害,玉盏多用了一些脂粉,谁料反而违和得更厉害。


    玉盏有些不安。


    王令淑懒得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起了身,说:“走。”


    玉盏似乎有话要说,但谢凛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她便默契地退了下去。


    “胭脂太浓了。”谢凛说。


    王令淑这才看了一眼镜子,果然太浓了。


    她是要去吊唁阿兄的,涂成这样,算什么样子。


    王令淑自顾自,将满脸的胭脂水粉全都洗了下来,镜中的女人脸上便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雪似的面容,宿墨般的眉眼,还是很违和。


    “坐下。”


    他语调随意。


    王令淑只当没听到,朝外走。


    她被拽得一个踉跄。


    谢凛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接住摔入他怀中的王令淑,抬手按住她的腰。王令淑要挣扎,他由着,只淡声道:“只剩今日。”


    今天是头七的最后一天。


    王令淑不再挣扎。


    她像是个布娃娃似的,由着谢凛摆弄。


    男人坐在她对面,清冷疏离的眉眼微垂,视线淡淡落在她脸上。瞧了片刻,蘸了脂粉在她面上点染勾画,如作画般从容专注。


    片刻,谢凛放下青黛。


    “走吧。”


    王令淑站起身,沉默跟在他身后。


    玉盏侯在门口,不经意瞧了王令淑一眼,微微愣神。


    该准备的物件,已经准备得很妥当。饶是如此,王令淑还是亲自检查了一遍,确认没出什么差错,才自顾自上了牛车,在谢凛身边坐下。


    牛车平稳,行得却慢。


    王令淑心急如焚。


    她既想念阿兄,又担心珩郎,还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嫂嫂。


    嫂嫂和阿兄的关系不算和睦,因为珩郎的缘故,两人的婚姻倒也维持着。如今王家倾颓成了这样,阿兄去世,珩郎病重,也不知嫂嫂会如何……


    王令淑坐在窗前,怔怔发呆。


    嫂嫂若是要回娘家,另嫁他人,确实是正理。


    可珩郎……


    王令淑想起蕊娘鄙夷的目光。


    她闭了闭眼。


    谢家的牛车抵达王家,不见有人迎接。


    王令淑顾不上这些,自顾自进了门,便瞧见雪白肃穆的灵堂。棺椁已然下葬,贡在案前的,只有一方薄薄的灵牌,上头写着她哥哥的名讳。


    空中弥漫着香油与纸钱的气味。


    她的哥哥,确实死了。


    这股后知后觉的悲伤涌上心头,王令淑头晕目眩,整个人几乎要晕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等到回过神来,面前已然是嫂嫂的面容,她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轻声道:“节哀。若你也倒下去,我过些日子回家,只怕也没个人托付。”


    王令淑并不意外。


    可她看着嫂嫂,竟然有些卑劣的失望。


    “多久后?”


    “半月。”


    王令淑愣住,连孝期也不守了吗?


    但她没办法责怪对方,只能伸手握住她的手,看似是商量,实则是哀求道:“珩郎还小,嫂嫂为我阿兄守三年孝,等珩郎大一些再……”


    嫂嫂苦笑了一下。


    “阿俏,我今年二十七。”


    “再等上三年,我便三十岁了,到时候便是再嫁……又如何找到合适的婚事?”


    王令淑哑然。


    但很快,她又说:“我到时候会设法,将珩郎名下的产业分出三成给嫂嫂。如此一来,便是嫂嫂日后找不到合适的婚事,也断然不会有后顾之忧。”


    嫂嫂不说话,只看着她。


    王家的事,她一个外嫁女如何做主?更何况,口说无凭。


    可珩郎这么小。


    如果嫂嫂也走了,这些家业在他手中,无异于小儿怀璧。


    到那时,王家只怕要彻底断绝。


    王令淑心头发寒。


    “你也嫁了人。当知道,娘家的事与你无关,与夫君关系好才是。”嫂嫂絮絮说着,仿佛是有些心虚,话变得有些多,“更何况,你也该体谅我的难处,王家得罪了你夫……”


    她戛然而止。


    王令淑猛地回过头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王令淑的语气不好,嫂嫂也收了温柔的神色,略带讥讽瞧着她。


    “你心中必然是怨怪我,怪我只想着另嫁他人,对你王家没有半分恩义。”她抽回被王令淑握着的手,看向窗外,“可你不也只想着你夫君,听了我这话,就发起怒来。”


    王令淑没力气解释。


    她只说:“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莫要做出这副浑然不知的模样。”对方冷笑看着王令淑,“王家子弟这些年,在朝中日渐艰难,是因为谁难道你王令淑不清楚?有功夫逼我守孝,不如想想你自己,帮着你的好夫君,都干了些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