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裘不带犹豫，直接了当的拒绝：“不行。”


    话语落下，沈裘明显感觉到谢隐舟周遭的气压低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眸色却不知觉淡了几分。


    沈裘向前走了一步，俯身朝他凑近，温热的气息在周遭扩散，她扑闪着亮晶晶的眸子，歪着头道：“阿舟。”


    她的视线与他齐平，扑闪的眸子观察着他双眸的变化，可惜并没有任何变化。


    风滑过她两边的发丝刮过耳后，温热的气息让她脸颊无意识的微红，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谢隐舟凝视着那双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眸子中的澄澈的自己，只属于自己的那双眼睛，美的惊心动魄。


    这一刻，风息叶止，万籁俱寂。


    在这寂静之中，沈裘的声音半寐半笑的，慢慢的一字一句开口：“你就这么离不开我？”


    她带着笑的尾音消散在两人咫尺之间空气里，像一片羽毛拂过紧绷的弦，呼吸的温热，带着若有似无的香甜，清晰地散在谢隐舟干燥的唇畔边。


    谢隐舟眸底的暗，骤然沉淀，化为一种更为浓稠的幽暗。


    风再次掠过，卷起沈裘耳畔一缕乌发，轻轻划过谢隐舟的下颌，带来一阵细微的痒，这微小的打扰，却像是投入镜湖的石子，终于在他完美的静止里荡开了一圈裂痕。


    他低头：“没有。”


    雨早就停了，雨后的黄昏带着橘黄色的光，树下筛过后，斜斜落在谢隐舟低垂的眼睫上，将他那张不凡的脸勾勒的异常柔和沉静。这副姿态悄然拨动了沈裘心中的趣味，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先是掠过他额前的空气，随后以一种全然不容拒绝的姿态，轻轻覆盖在他乌墨般的发顶揉了揉。


    在她手指揉动的那刹那，能清晰的感受到，下面的人浑身绷紧，仿佛僵住了一般，连呼吸都轻了一些。


    沈裘唇畔加深，终是忍不住溢出几声低笑，笑声慵懒清越，如同琉璃滚落玉盘，在这静谧的光影之中荡漾开来。


    她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加重了拨弄他乌发的力道，带着一种哄孩童的声音，柔声道：“放心，阿舟。”


    “你是我的人，就算我不在，也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谢隐舟抬头看她，直直撞入她含笑的眸子中。


    那瞬间，天地震颤。


    半刻后，背影渐渐远去，谢隐舟低头望着地面。


    一个不受宠的孩子，又怎么护得住身边的人呢，真是个骗子。


    他明明知道这句话是敷衍，却好像一点也没有厌烦。


    橘黄色的夕阳穿过繁茂的枝叶，在他倚坐的石桌下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随意搭在桌上的右臂，姿态放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矜。几片被风拂过的叶子，打着旋儿轻轻停在他的肩头、膝上。他浑然不觉，思绪仍旧沉浸在余韵中，眼底沉着碎金的光点，唇角的弧度慵懒而惬意，定格在树影婆娑的静谧之中。


    风过，树影婆娑更甚，而他唇角的笑意，比叶间漏下的阳光更为晃眼。


    他拿起桌上的刻刀，另一只手准备取方才放进袖子里的木簪，却抓了个空。


    回忆起方才沈裘莫名其妙的靠近，他被气笑了。


    “还真是个...骗子。”


    长廊里，沈裘举着那根木簪仔细打量，嘴角抑制不住的开心。


    重活一世，竟然还能收到未来圣上亲手做的东西，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倘若能安全度过此劫，她该怎么去和谢隐舟求报答之恩呢~~


    要一座京城的宅子？


    不，不对。


    她对谢隐舟可是有救命之恩的，还好吃好喝供他蛰伏在沈府这么久，她这么大一个功臣，怎么能只要一座宅子呢？


    更何况，她现在靠酒楼的营生，也算是实现家财万贯了，想要一座大宅子并不难。


    同谢隐舟要钱有些大恩小报了。


    当今世上，除了钱财之外，还有一个东西她十分渴望得到那便是权。朝廷重官不重商，这也是为什么裴家虽是地方富商，却仍会被沈戈端这样的小官轻视的原因。


    到时候，便让谢隐舟封她个小女官当当吧~


    沈裘想的高兴，一时没注意转角来了人，险些撞上。


    好在那人往后退了两步，保持了距离。


    “二姑娘。”总管开口道。


    沈裘将木簪收进袖口，轻笑着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却不料总管再一次叫住了她。


    “二姑娘，稍等。”他追着道。


    沈裘回身站定：“总管找我有什么事。”


    总管如实道：“老爷让我转告二姑娘几句话。”


    “转告。”沈裘喃喃了一声，嘴角笑意微起，“爹方才不是还在正堂吗？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总管微微摇了摇头，叹气道：“老爷方才和陆夫人起了很大的争执，一时气急攻心昏了过去，现在刚被大夫扎完针，在休息，二姑娘不宜过去打扰。”


    沈裘嘴角笑意收敛，故作着急走出去：“是吗，那我更应该去看看爹了。”


    总管立刻着急的拦住：“二姑娘！二姑娘！”


    那道脚步声骤停，侧身看着他，面色如常。


    总管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转变，甚至他似乎还看到了那张转过来的脸，嘴角有一刹那甚至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笑，转瞬即逝。


    沈裘轻叹了口气：“既如此，那好吧，爹有什么事要说，请总管告知。”


    总管整理了一下情绪：“老爷说，今天的事情，他对姑娘心中有愧，倘若没有将姑娘接回来，姑娘便不会吃这么多苦。”


    “是吗？”沈裘笑了一下，“我觉得还好，这些苦比起我在老宅受的伤，好上一些。”


    她见到总管脸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关切道：“总管怎么了？”


    “没，没事。”总管赶紧回道。


    沈裘笑了笑：“那就好，方才我看你脸色不好，还以为你生病了呢，爹还说了什么，你接着说。”


    总管开口道：“老爷说，京中尔虞我诈太多，不比乡野之地，二姑娘往后少出些门，最好...“他顿了顿，一口气说完，“最好在嫁进曹家之前，不要离开后院。”


    周遭静了下来。


    沈裘嘴角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又微微提起了几分，她启唇：“好。”


    总管松了口气：“那奴婢先告退了。”


    沈裘转身，唇角未变，眼神擦过庭院外爬过的树，转身走入长廊。


    看来沈戈端还是将最近发生的事与那算命的说的联系起来了，否则也不会故意演这一遭，想让她安分的呆在后院，老老实实待嫁，然后用她的后半辈子换他沈家荣华富贵的后半辈子。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不过可惜了。


    她可不会那么老实。


    ...


    沈府外，萧豪犹豫的站在后门外，左右踱步，半响之后走累了，干脆找了一个石阶坐下。


    他扶额，眼神痛苦的闭上。


    家里还有个麻烦，他思来想去还是不能现在就回去，一时也找不到该去哪里呆着，摸索着摸索着竟到了这里来。


    这沈裘还偏偏今日不需要练琴，他上赶着来，怎么显得他这位天才琴师这般掉价呢。


    不知多久，他突然感觉周遭暗了下来。


    他懵着睁眼，就看到自家随侍一脸看你如何的表情，傲娇的站在他面前：“公子，我就知道你跑来跑去最后还是往沈家钻。”


    萧豪吓得往后坐了坐，但一想到自己才是主子，手撑着站了起来，轻咳两声道：“咳，你...你...我来这里当然是有事，你赶紧回去。”


    随侍无奈道：“公子，夫人每次介绍姑娘给你认识你就不回家，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啊，要不还是去见见吧，今日这姑娘我听说了，是位千金小姐，也是从小学琴，与公子您应当聊的到一起。”


    萧豪撇过脸，斩钉截铁道：“我才不去，娶妻自然是要娶自己心仪的女子，让我与一个不相熟的女子过一辈子，还不如让我和琴过一辈子的好，还安静些。”


    随侍静默半响：“所以公子喜欢沈二姑娘？”


    “当然不是。”萧豪直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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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侍眯了眯眼：“那公子站在沈家后门做什么。”


    萧豪恨不得撕烂他的嘴，咬牙道：“我自然是来教沈裘练琴的。”


    随侍点了点头：“哦，那我同公子一道进去吧。”


    萧豪磕巴了一下：“行，行啊。”他转身打算敲门，心中祈祷沈裘可千万要在家，方才她一副有急事的样子，还真有可能不在家，他试探着敲门，谁料手刚碰到门，门就开了。


    萧豪心中惊讶，面色却平静，朝旁边平静道：“进去吧。”


    随侍咂嘴，他倒是要看看公子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方才他进屋后，又折出来找萧豪，可是亲耳听到沈二姑娘说不用弹琴了！


    萧豪一进后院就看到，一只猫还有蹲在地上喂猫的人，这人肩头还披着的一件男不男女不女的外袍，不过这衣服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四目相对。


    谢隐舟扯了扯外袍，收回目光，接着喂猫。


    萧豪也不在意，眼神往周围转了一圈：“你家姑娘呢。”


    谢隐舟道：“不在。”


    萧豪倒也无所谓，直接往石椅上一坐：“行，那我在此处等她。”


    随侍盯着那件衣服，立刻移开目光，这不是沈二姑娘的外袍吗？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家公子...唉...没戏，一定没戏了。


    ...


    日影西斜，将府邸檐角的轮廓镀上了一层亮色的金边。裴氏踩着婆子新扫的石路回院，脚步略显疲态，周遭还萦绕着佛前袅袅的香灰气。


    当她穿过月洞门，抬眼望见自己院落前那一方小小石桌时，脚步微顿。


    夕阳慷慨的倾泻，穿透那棵年迈的老梅树，落在沈裘的身影上，碎金的斑点勾勒着她身形的弧度，而光影交汇处的中心，便是那张倾城的脸。


    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橘黄色的光将她包裹，却又在她微垂的眸色、静谧的姿态中沉淀下来，滤净了周遭的喧嚣，只剩下一种纯净到无暇的安宁之美。


    暮色微沉，风轻轻从旁吹过，带动树下人额前的一缕碎发，在光晕里轻轻摇曳，她佁然不动，活像那凝固的美玉。


    裴氏静静的站在那里，竟一时忘了往前走。


    “夫人。”旁边的随侍提醒道。


    裴氏回神过来，和善的看了她一眼，问：“你觉得这孩子像我还是像老爷。”


    随侍望向远处，认真答道：“这鼻子和嘴像老爷像老爷，但这眉眼还是和夫人像一些。”


    裴氏笑着低眸：“嗯，都像。”


    听到门口的动静，沈裘将视线望过去，笑着喊道：“娘。”


    “嗯。”裴氏走过去，在她身边的石椅上坐下，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袍，朝旁边随侍道，“去我屋里拿一件外袍出来。”


    沈裘这才想起来，身上的外衫方才给谢隐舟了。


    裴氏倒也没追问原因，在她看来孩子都喜欢穿着单薄，不喜欢太过厚重，只是她怕沈裘冷，还是忍不住让随侍去拿衣服。


    “怎么穿这么少就过来了，你刚恢复好身子，可不能因为马虎着凉了，马上就要定亲了，去了杨家可不能这般咋咋呼呼了。”她用长辈口吻道。


    沈裘倒也没太意外裴氏知道这件事，这两日因为杨家提亲的事，她与沈戈端来往也多了不少，为此裴氏这两日的心情也是不错。


    不过，这终究只是一场泡影。


    “知道了。”沈裘顺从的点头。


    恰好下人带着一件披肩从里面走出来，轻轻盖在了她的肩膀上。


    “娘，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沈裘道。


    “怎么了？”裴氏想了想，挥退了身边的随侍。


    待随侍走后，沈裘慢慢道：“娘，爹想把我嫁给曹池。”


    裴氏一时没反应过来：“之前说好的不说杨家吗？怎么变成曹家公子了。”


    沈裘解释道：“曹家方才退了亲事。”


    裴氏愣了一下，终是叹了口气，没多问：“曹池那孩子我也算看着长大，品性不错，你若是...”


    沈裘打断道：“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逃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