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名单(上)

作品:《遗物守护师

    2005年,戴欲真从国外学成归来,推掉了父母安排的高薪工作,入职江南日报,做起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小记者。


    在调查一家地下赌坊时,他从家里拿了两万美金,伪装成一个败家赌鬼,成功混了进去。


    还没来得及拍几张照,钱就输光了。


    好不容易用从美国带来的最先进的微型相机偷拍了几张照片后,他的肖邦手表,诺基亚滑盖手机,LV钱包都已经输进去了,还倒欠十万美金。


    ……


    “不能联系我家里人,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逼我回去相亲,你们的钱,我再想其他办法还你们。”


    暗室里,戴欲真被五花大绑,打得鼻青脸肿。


    有人从他身上搜出来一块可疑的东西,赶紧报告给老大。


    “梁大哥,您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梁大哥看了那东西一眼,问道:“这是什么洋东西,上面怎么还刻着洋文?”


    “这是我的心脏起搏器,你们这群流氓,也忒不识货了。”


    说完,便又是好一顿打。


    姓梁的似乎对他很感兴趣,叫停了手下。


    “小伙子,你挺有钱的,年纪轻轻的,看着也像是上过学的,你有没有什么一技之长?”


    “我在国外念过书,有硕士学位,课余时间还自学过哲学和心理学。”


    梁修身撇了撇嘴,嫌弃地将“心脏起搏器”扔他脸上:“你们这些富二代整天都学些什么花拳绣腿的玩意?”


    “哲学?心理学?这玩意能当饭吃吗?能找到正经工作吗?”


    越说越气,他又往他腿上狠踹两脚。


    踹了两脚后,他突然开口问道:“你在国外念过书,英语怎么样?”


    “很好。”戴欲真淡淡道。


    “很好是多好?具体给哥几个说说。”


    “好到我的电力电子教授以为我是native。”


    梁修身突然瞪大了眼睛,半蹲了下来,问道:“卧槽,你在国外学的是电啊!有前途,你早说啊!”


    “年轻人,我考考你,为什么同一批次的小电机,有的准,有的就不准,发牌时总差一两张牌?”


    戴欲真倒是笑了一下:“你们赌场出老千出惯了,控制器的程序肯定是没问题,唯一的可能就是出在电机上,你们是不是没调零位。”


    梁修身惊叹:“行家啊,不过出货前,我们技术人员还真统一调过,倒是准了一些,但还是有些问题。”


    “要控制温度,电机调一会就让它歇歇再调。”


    梁修身点点头,示意手下将他松绑。


    手下有所犹豫,悄悄在他耳边低语:“大哥,这不合适吧!要是让老板们知道,咱不好交代啊!”


    “没事,他又不是大货,少一个猪猡,老板们不会发现的。”


    就这样,梁修身偷偷将戴欲真带回了自己的家。


    “修平,修韵,都出来一下,看看我给你们找的好老师。会外语,还会搞电机。”


    两人一出来,就看见了鼻青脸肿的戴欲真。


    “哥,你这是从哪绑来的猪头?”


    “怎么说话的?这家伙欠我老板十万美金,以后就是你们的家教老师了,随叫随到,有不懂的都可以问。”


    “他能听你的吗?”梁修韵问了一下。


    “不听,死。”梁修身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他要是不听话的话,我可以捅死他吗?”梁修平满脸期待。


    “二哥,既然他是教电机的,我们可以先跟着他学,做一个发电机,然后我们自己发电,电死他,电得他屁滚尿流。”梁修韵笑着说。


    戴欲真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孩,头皮一阵发麻。


    梁修身倒是不以为意,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劝道:


    “别整天想打想杀的,多跟人家学点真本事,走正道。杀人这行没什么前途,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


    戴欲真像模像样地教了两个孩子一段时间,越教越觉得恐怖。


    这两个孩子,可以细心周到地送自己这个所谓的“家教老师”生日礼物,也可以毫不手软地在学校欺负老师同学。


    可以在邻居生病的时候送她去医院,也可以因为她家的猫太过吵闹而偷偷下老鼠药毒死它。


    可以专注读书轻轻松松就考上全校前十,也可以校内打架停课一周。


    可以被大哥的仇人寻上门踢断肋骨毫不反抗,只因知道自己伤得越重他们便会死得越惨。


    可以每周自发地收集地沟油给附近餐馆免费运过去,风雨无阻。然后静静地站在路边看着来往食客大快朵颐。


    ……


    ……


    最让他惊讶的是,面对这一切,梁修身却习以为常。


    与之相反,梁修身倒是觉得戴欲真对自己弟弟妹妹的道德教育是在进行一场赤裸裸的绑架。


    用世俗冠冕堂皇的德行和规训来绑架自己弟妹的人格和灵魂。


    梁修身不怕自己的弟弟妹妹变成混世魔王,倒是更怕他们被戴欲真改造成人善人欺的傀儡,一辈子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上面的人卖了,还在替他们数钱。


    就像,S城的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看似都活在自己的世界,实则一辈子都未曾发现自己只是他人手上的棋子。


    或许,棋子都算不上,在那些大人物眼里,这些人只是愚蠢的韭菜。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了解社会的黑暗和残酷,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做一个“好人”的代价是什么?


    一想到这,梁修身不寒而栗。


    “你越界了,他们需要的是知识,而非道义。”


    “习得知识前要先学会做人。”戴欲真据理力争。


    “我的弟弟妹妹不需要学做人。”


    梁修身继续说道:“你走吧,该滚哪就滚哪去,别再干预我弟弟妹妹的想法。”


    “不行,照你这样下去,那两个孩子以后就是连环杀手的料。”


    梁修身笑了一下:“你说的有道理,像我们这样的成长环境,小孩是有可能长成变态,杀人犯,小偷,□□犯。”


    “但是戴欲真,心理学难道没告诉你,很多成功人士也是出自这样的环境,不然人们怎么爱说英雄不问出处。”


    “放屁。”


    突然间,戴欲真停顿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恰恰就是梁修身所说的这种人。


    父亲出身寒微,靠自己努力一路读书学医考大学,十年如一日努力终于当上了大医院的主任医师,他正是世俗眼中的成功典范。


    在外,他是救死扶伤,医术高超的名医。病人将他视若神明,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就是一个魔鬼。


    戴欲真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只要自己每次考得不好,父亲就会狠狠地打他。


    因为是医生,父亲知道如何打人既会使被打者痛不欲生,也不会出现伤痕。


    很痛,痛到他第二天爬不起来,老师记他旷课,他解释,却被老师当成了爱翘课的撒谎精,除了母亲,没有人相信他被家暴。


    至于母亲,她更是惧怕父亲,每次自己被打时,她都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从不劝阻丈夫,更不会保护孩子。


    有时她甚至会上手帮父亲打自己,戴欲真一度以为,如果母亲拦在了他前面,那么被家暴的就会是母亲,所以他从不怨恨母亲。


    后来,他才渐渐懂得,母亲根本不爱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或许正是因为原生家庭的切肤之痛,他才格外渴求社会公义,普世价值。


    梁修身见他久不言语,问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理解不了?哼,你们这些生在罗马的人哪里懂得社会险恶?”


    “没有,我只是才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会放我走,说话算数?”


    “那是自然。”


    戴欲真一路跑到了地铁站口,进去的前一刻,他抬头凝望天空,恍若隔世。


    一路上,来往行人看见他,纷纷退避三舍,没有一个人会走上前询问:


    “Can I help you ?”


    他知道,社会公义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回去之后,他洗了顿澡,涂了点药。


    有几块头皮被扯掉了,他干脆去烫了个爆炸头,将伤口遮住。


    后槽牙被打掉了几颗,他预约好牙医,下周就开始种牙。


    眼睛是乌青的,脸是肿的,他戴上墨镜,涂上母亲的遮瑕膏就去报社上班了。


    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父母以为他的失踪是去哪鬼混了,报社同事则认为他这种富二代干累了就会给自己给自己放个长假。


    他继续走访,卧底,挖掘各种社会现象,也从未停止对地下赌场的暗中调查。


    经年查探,他手上收集到的证据越来越多,足以将整个地下赌场的主事人送进监狱。


    可随着年月增长的,还有梁修身的势力,五年,他一步步登上顶峰。业务渗透到了S城的方方面面,成为此城真正的幕后之王。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赌场打手,如今已是叱诧风云的“儒商”梁先生。


    在S城,连留学生都知道,想办事,找梁先生。论只手遮天,遥想当年杜月笙也不过如此。


    而他苦心收集的罪证,发不出报社,登不了互联网,上不了纸媒。


    他把证据发到外网,费尽千辛万苦找了国外的纸媒,依旧无济于事,反而给自己带来了诸多麻烦。


    “你为什么要到国外抹黑我们S城?”同胞质问他。


    “你搞臭了整个行业,我们现在的新闻稿审核越来越严了。”同行恨他。


    “梁家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小戴啊,心胸要开阔,你想想,他们给我们城市提供了多少税额,多少就业岗位,多少慈善捐款,赚了多少外汇。何必非要跟一个老实本分的商人过不去呢?”报社领导劝他。


    证据摆在眼前,但世人瞎了。


    他思来想去,权衡利弊,决定暗杀梁修身。


    法律应当为人民服务,而非相反,如今证据确凿,有何杀不得?


    这就是他所信仰的公义


    很快,他就付诸实践,可是,一个整天拿摄像机的人怎么能打过一群天天拿刀的人?


    他毫无胜算,被抓后,梁修身特意来看他。


    他给他带了一本书,大名鼎鼎的东野圭吾的《恶意》。


    他读过这本书,这本书讲的是野野口修从小受到日高的帮助,却平白无故憎恨起善良的日高,不择手段织了一张惊天大网只为了让日高身败名裂。


    可他不明白,梁修身为什么要把这本书带来?他在抽什么疯?


    “戴欲真,你真应该好好看看这本书,你的某一部分正被‘恶意’给扭曲了,穷极一生就是为了扳倒我,你和野野口有什么区别?”


    戴欲真怒极反笑。


    “若我真有罪,那我唯一的罪便是在这至暗时刻仍坚定地信仰公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用不着在这羞辱我。”


    “倒不是在羞辱你,你蠢成这样,我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什么意思?”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实现你心中的公义吗?大错特错,杀了梁先生,还有张先生,李先生,王先生,能人是杀不尽的。”


    “我当然知道,但是做总比不做好。”


    梁修身突然弯下腰,露出一个晦暗不明的笑容:“治标不治本,有本事,你就咬死我身后的那些大人物们,他们才是真正的毒瘤。”


    戴欲真知道眼前这个所谓的梁先生不过是个白手套,可他又能怎么办,他连梁修身都对付不了,更何况是他背后那群权势滔天的大人物。


    对此,戴欲真感到深深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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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我势单力薄,蜉蝣难撼大树,螳臂难挡车。不过我相信,哪怕今日我审判不了你们,他日,历史也会审判你们。”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梁修身笑得合不拢嘴。


    “戴大记者,我真没想到你当了那么多年记者,也在国外留学过,居然还是那么天真。”


    “戴欲真啊戴欲真,你不该叫戴欲真,你应该叫戴天真。”


    戴欲真低头不语。


    “历史算个屁啊!像刘邦那样的小人,到最后还不是成了后人景仰的汉高祖。梁启超变法失败后,那些原本支持他的江浙商人马上转过头来痛骂他是乱臣贼子。”


    “历史,自古就是成王败寇,胜者为王。It’s not fair, right? ”梁修身略带嘲笑地说道。


    戴欲真麻木地听着,依旧不说话。


    梁修身见此,满脸失望:“戴记者,怎么这么快就道心破碎了,我还以为,你好得会说几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邪不胜正的鬼话呢?


    “我连你背后的那些保护伞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说?”


    “我百年之后,会给你留一份名单,希望阁下届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将那份恶意发扬光大。”


    “你的意思是说我能活过今晚?”


    梁修身摊了摊手,耸起肩:“我为什么要杀你?你活着,就有人死死抓着我的把柄,那群主子才能放心地用我。”


    “说的好像你危机四伏似的!”戴欲真不屑一顾。


    梁修身无奈地叹了口气,“戴欲真,其实你我这样的芸芸众生,都是棋子,谁又比谁聪明呢?”


    “说实话,我也真心不想杀你,没有你的摄影机记录一切,后人怎么能欣赏到我伟大的城市艺术!”


    “怕不是遗臭万年。”


    “夏虫不可语冰,不跟你掰扯了,时间紧迫,我一会还有个慈善晚宴要参加,你就自己爬着回去吧!”


    “等等,你刚刚说的名单是真的吗?你真的会把你的保护伞们供出来?”戴欲真急忙往前爬了几步,叫住梁修身。


    梁修身边走边说:“戴记者,永远不要低估人的恶意,哪怕是像我这样悲悯的大慈善家。”


    说完,梁修身便消失在黑暗中。


    戴欲真的双腿被打断了,他寸步难行,是舅舅特意来梁家捞人把他接回去的。


    “我早就说了,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国外纸醉金迷,一辈子风花雪月,当记者算怎么个事,你看看,你差点就回不来了,哎呦,你的腿可怎么办,被打成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了。”


    舅舅心疼地直掉眼泪。


    戴欲真知道舅舅一向嘴硬心软,是全家最反对他放弃工程师职位回国当记者的,也是他,知道自己去《江南日报》上班后,偷偷收购了报社,给自己撑腰。


    “你这腿啊,伤得太重了,得去国外治,小真,你下辈子还想走路的话就马上跟我去德国。”


    “德国,骨科?”戴欲真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脸上挤出了笑意。


    舅舅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气得原地跳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你不是我外甥,你是我爹!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舅舅,不是您从小教我要做个好人吗?舅舅,做好人难啊!多少都是要付出点代价。”


    “好人个屁。我那是怕你小子成了败家子,唉,现在弄成这样,还真不如老李家的那几个败家子省心。”舅舅重重地叹了口气。


    “能不能在国内治,我报社还有点报道没跟进。”


    说到这,舅舅的头更大了。


    “别提什么报社了,公司现在全体员工都在闹罢工。”


    戴欲真诧异:“怎么会这样,舅舅你没发他们工资吗?”


    “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小王八羔子,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去刺杀梁先生了,怕得要死,生怕哪天公司就被扔一个炸弹来,或是茶水间被集体投毒,给你小子陪葬了。”


    “不过不用担心,这帮怂人可不敢辞职,最多就是罢几天工,闹几句有你没他,有他没你。你舅我有的是手段让他们服帖。”


    “哎呀,连小记者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他们不敢惹梁先生,倒是和你水火不容,小真啊,你怎么偏偏选了这条险路?”


    “过几天我要把他们全开了,老子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江南日报的老板。”


    戴欲真很快就藏起脸上的悲伤,笑着说:“别别别,舅舅,开人要赔 N+1的,您可亏大了。大不了,你就在公司公开咱俩的关系,他们自是不敢再闹什么的。”


    “小真啊,快点长大吧,别再胡闹了。”


    ————————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在德国做了七次大手术,吃了无数顿香肠土豆,穿过上百件冲锋衣后,终于等来了S城的风云变幻。


    回国之前,他一时竟有些近乡情怯。清醒的痛苦在于,他知道这仍不是终点。


    可他依旧踏上了回国的飞机,若一去不复返,便不复返了!


    果不其然,结案后不久,他在伏山监狱探视梁修身,对方一开口就在嘲讽他:


    “戴记者,你的人生真是失败,花了半辈子时间就只抓到了我。你把时间都花在哪了?”


    “至少,我做到了让你伏法。”


    “别忘了,一个梁先生倒下了,千千万万个梁先生就会站出来。”


    “你想要我做什么?”


    “还记得那本《恶意》吗?说实话,那本书我是真看爽了。”


    电光火石之间,戴欲真立马想到了他曾提到过的名单。


    “你不是说过要把‘书’给我吗?”


    “戴记者,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书早就给你了。”说完,梁修身撂下了监狱的电话,起身就走。


    隔着玻璃,戴欲真看着梁修身一瘸一拐的背影,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