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却道：“实则不然，王妃现在对你很好，你最好还是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和你娘亲的往事。”


    “为何？”


    他长叹，言语中满是哀伤。


    “当年我与你娘亲，门不当户不对，你娘亲为了和我在一起，甘愿自逐出族谱。当时反对的人里，凌南王妃也在其中。”


    “你娘亲随我来到洛水，生下你后，落下病根，没多久就离世。凌南王妃对我，心里多半是有记恨的。我带你娘亲远走他乡，却没能照顾好她，我……”


    林老爷哽咽擦泪，林余心中也不好受。


    “阿爹，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


    林老爷拉过她的手，轻拍着：“我让柳姨娘进门，只是怕我忙于生意没法好好照顾你，晚晚，只是个意外……你要怪，就怪阿爹吧。”


    林余叹气。


    情和欲，都是刻在人骨子里的本能，她没有办法苛责。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美好幻象，除了像凌南王妃这般幸运的，又有谁真正能从一而终。


    逝者已矣，她亦没有理由拿活着的人来较劲，因为没有意义。


    林家，是属于她林余的林家，就已经够她替原身释怀。


    “阿爹，我还有一事不解，我们林家，可曾有什么宿敌？”


    林老爷一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这样，我好像发现有人在暗中对付我们林家，蝶海林家商船出事，尤为明显。我的人查到的消息，绝不是那么简单。”


    林余没敢明说有人在追杀她，免得引起阿爹惊慌和担忧。


    “这事市舶司那边不是已经有定论，是山匪拦海抢劫，我们纯属触霉头。”


    她摇头：“我派去的人回禀说至少还有两拨人，一拨来自官府，另外一拨，还查不出。”


    林老爷思忖：“我们林家向来以和为贵，做事也是尽量薄利多销，这才靠积累的口碑在短短几十年里，生意越做越大。”


    “但人无完人，我们做得再好问心无愧，总会有人惦记，被人盯上不足为奇。日后你出门，多带几个人，我也让林平派些人去查。”


    林余没得到有用的信息，倒也不意外，连她自己暗中查了那么久，也才得到那么点信息，这点信息里，大部分还是某人好说话告知她的。


    “好，阿爹早些休息。”


    林老爷注视着林余离开的身影，眸色一寸一寸暗了下去。


    这柄好用的刀，看来已经要用到尽头了……


    *


    微雪峰。


    “师父，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先放着，一会儿再喝。”


    祝长明心道，一会儿再喝就凉了，看向徐清霜，此刻他脸上满是愁容，知道是有心事。


    “师父，您已经观了几个时辰的星象，可是推演出什么？”


    徐清霜叹道：“镇星有在壁垒阵逆行的趋势，天下恐有大乱。”


    祝长明沉吟半晌：“师父，您是在担心会和师弟有关？”


    “在万里河山面前，他一人的力量又算什么，我只是期望，他不要被连累。”


    “……我这就下山去找师弟，把他带回来。”


    徐清霜轻轻摇头，往屋里走去。


    “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身份特殊，不能暴露，留在这里才安全。”


    “可是师父，这对师弟，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徐清霜拿起微凉的山茶，眼里闪过一抹锐利。


    “长明，你今夜欲言又止，心里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祝长明低下头：“这些年师弟为了让我和师父无后顾之忧，只身入险境为我族人平反做谋划，而我只能躲在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坐享其成，我觉得这不公平，对师弟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那你，也想下山了？”


    “我……我想。”


    徐清霜注视着他，缓声道：“不，你不想。你只是心里不安，怕师弟有个三长两短，我因此对你生出嫌隙，看轻你。”


    “师父……”


    祝长明头低得更厉害。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有用，堂堂东陵王世子，同一个师父授学，学识比不上师弟，谋略比不上师弟，武艺比不上师弟，细想来好像什么都比不上。”


    他苦笑一声：“除了师弟特意放水那些。”


    徐清霜长叹：“长明，人各有命。每个人要走的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你学会了释然，但在这件事上你没有和自己和解。”


    “你对景澜情义深重，他对你亦如此，你得先学着肯定自己，相信自己会被爱，才不会认为旁人对你的好，是一种负担。”


    “我和景澜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你，不是什么东陵王府上高高在上的世子。夜深了，人也最容易胡思乱想，早点休息吧。”


    祝长明点头，挪着步子慢慢往外走，临关门时，徐清霜有点不放心，再开口叮嘱：“长明，心里若有疑惑，不要藏着，要和为师说。”


    他点头应着，转过身，眼神复杂。


    师父无疑是担心师弟的，可好像对于师弟下山找死的举动，这么多年来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支持，却也不坚持到底反对。


    他们对自己的好，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如履薄冰，他实在是害怕某一日会因为他的懦弱瞬间消散。


    要是他，再有用点就好了，可以帮到师弟，可以让师父不再因他缘故东躲西藏。


    只是，扪心自问，他若下山，真的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了吗？


    *


    林余第一次见凌南王，和她料想的差不多。


    凌南王在外人面前威严，不怒自威，发福的身形里，依稀能看到往昔的俊美容颜。


    当面对妻儿时，又会变得和煦近人，毫无架子。


    “民女林家林余，见过凌南王，凌南王妃，世子。”


    “无需多礼，这里没有外人。”


    祝长卿语调亲和，向林余……林余身后的林晚晚走去，和她站在一起。


    林晚晚不自觉显露笑意，抬眸一看，林余好似压根没有觉察，该说她是心大，还是太过自信？


    “都起来说话。”凌南王说道，“这里是内院，不必过于拘束。”


    祝长卿问：“父王母妃，林妹妹第一次来府上，我想带她四处走走尽一尽地主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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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南王看向林余。


    林余微微颔首，转言和林晚晚说道：“府中不比家里，时刻谨记莫失言行。”


    “知道了。”


    林晚晚不想听林余训，但此刻也不好表现那么明显，忍着气尽量得体回道。


    凌南王心道，长卿单独邀请林晚晚，有眼之人都能看出是什么意图，她就这么利落答应，颇有几分胸怀气量，足以见得，她不是空有皮囊无脑子之人。


    此等不好掌控之人，决不能入王府大门。


    凌南王妃示意她上前：“王爷说想见见晚晚，而我也让你差不多的时辰过来，我们一合计，就说一起见了。”


    林余恭敬聆听，低眉应着。


    凌南王问：“林老爷身子骨可还好？”


    “多谢王爷记挂，阿爹并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出门。今日前来赴宴，阿爹还特意嘱咐我向王爷王妃问好，并备下薄礼以表歉意。”


    反应不惊不慌，回答得体有礼，是个聪明人。


    凌南王知试探没用，索性直接问：“林大小姐对与犬子的婚事如何看？今日所见，我怎么觉得，他似乎更欢喜你妹妹一点？”


    这句话若能倒退到命簿出现前，林余一定会毫不犹豫同意退婚，林晚晚想嫁，便让她嫁。


    她还落个清净。


    但显然，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凌南王妃让林余过来，本就打算和她说这事。


    王爷回来后，不知何故，提起林晚晚，让她为世子妃的意愿强烈。


    但时间紧迫，她还没来得及和林余说。


    “王爷，这等事，您这么直白问姑娘家，她怎么好回答。”


    凌南王笑道：“夫人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了，儿女姻缘，自然以父母之命为重。”


    父母说了算？


    林余不同意。


    先前虽暂时将阿爹劝到她这边，但此一时彼一时，柳姨娘的枕头风是最大的潜在威胁。


    “先辈赐婚，晚辈惶恐荣幸，这是我的福分，我定会谨言慎行，不负两族期望。”


    凌南王眉头微皱。


    这是不愿妥协的意思，不但不想当侧妃，也不想让林晚晚入门。


    “我与夫人膝下只有一子，现在王府人丁萧条，你们姊妹二人和睦，共事一夫，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林余目光冷了些：“开枝散叶，亦是我的本分，林余在所不辞。”


    这……


    凌南王第一次遇到，敢如此和他对着来的人，她是听不明白话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林余不理会他的不悦，只要她不松口，哪怕凌南王不喜，也拿她没有办法。


    除非他能把先辈叫醒，让先辈把说出去的婚约收回来。


    凌南王突然想起祝长卿曾说，母妃说过这门婚事林余说了算，他当时只道是夫人谨遵先辈遗命，现在看来，倒真的像是被她蛊惑了。


    好一番心计。


    他冷了脸：“依你所言，你妹妹又当如何自处？”


    林余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此乃林家家事，我必会处理妥当，绝不让王爷王妃为难。”


    凌南王拍案而起：“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