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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真少爷,但不可名状》 第71章
京城中, 两年一度的特级异能者考核进行的如火如荼。
除了被分到温泉山莊的四人以外,其余异能者在处理的事件都遠没有那么复杂。到了现在,基本已经找到了真正的詭异生物, 与他们进行战斗。
这次的分组挺巧, 金祈安和譚慧被分到了一组,虽然他们算不上熟悉,但两个人都和江秉烛关系不错, 也因为相似的坏运气同生共死过几次了, 到目前为止进行的竞争都很和谐, 有必要时还会互相帮上一把。
按照现在的形势估算,金祈安估计自己很难胜过自水族馆一别后就脱胎换骨的譚慧,但他應该能赢得特级异能者的席位,以后在处理第二城的詭异事件时,能够获得更多话语权。
这对他来说,便是很好的结果了。
他正觉得自己前途光明,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很不妙的气息从天而降。
在金祈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他的身体先做出了反應, 本能地往后退!
可是那股气息铺天盖地,涉及的范围太过庞大,几乎将整座京城都笼罩其中。金祈安有种感觉, 受到影响的不止是京城, 周邊的所有城市都不能幸免于难——即将出现在这里的,是极其恐怖的存在,没有任何人能在这里,
这种情況下, 再向哪里逃跑, 都无济于事了。
在金祈安不遠处, 譚慧的脸色比他还难看。而他们正在追捕的七级詭异生物直接从混战中抽身,不惜吃下他们的一击,也要向远方逃跑。
但它没能脱逃。
詭异生物被迫现出了实体,庞大的身躯挤占了整个空间。在場的异能者们的身体紧紧贴着墙壁,然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诡异生物的身上的诡气被看不见的存在硬生生抽离,不断涌向虚空中的一个地方。于此同时,它的身体飛快地瘪了下去,像一个被放干了气的气球,最后只剩一层皮囊。
到了这个时候,那诡异生物还活着。但在诡气被吸收干净后,它的生命力也被一点点抽取,直到彻底失去任何价值,就地化成了飛灰。
不到一秒的时间,一只棘手的诡异生物便以一种被凌迟般的样子死在了他们面前,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出一下。
金祈安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现在终于知道发生什么了,因为他的靈魂也在跟着颤栗。
——高位存在、很多他根本难以想象的高位存在降臨了!
只有那种层次高到一定程度的高位存在才能做到现在这样,连面都不露,便轻而易举地吸取走低位者的异能和生命力。
祂如果想要其它人类的命,也不过需要一个念头而已。自己还活着,大概只是因为太过弱小,没能引起对方的注意。
可是,自己又能安全多久呢?
金祈安绝望地想着。在经过这么多事情后,他对诡异世界的了解更进一步,根据他的经验判断,出现在这里的,很有可能是一位从神!
但是就他所知,现在的从神只有至高神殿的那四位。但祂们信奉的神明早已成为所有位面的至高存在,既没可能,也并无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才对!
那就是……还有其它从神的存在?
想到这里,金祈安觉得后背阵阵发凉,一束似有似无的视线扫了过来,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即便那视线只停留了不到一秒便飞速离开,金祈安背后仍然立刻被冷汗浸湿了,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过了好一会儿,声带也没能正常发出声音。
还是旁邊的谭慧注意到他的异样,停下了那个祈祷般的动作,过来搀扶了他一把。
金祈安向谭慧投去感激的目光,同时停下思绪,不敢继续思索,怕引来那些存在的更多注视。
他或许应该庆幸,因为自己太过渺小,那些天外的从神并未在他身上投来太多关注。
但不幸的是,在那只七级的诡异生物被吸收干净后,他们所处的空间忽然折叠了起来,像是一张白纸,被无形的手揉搓成团,隨意扔向了什么地方——
金祈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身体隨着空间的變化跟着變形,被捏扁、拉长。那些高位存在的力量并未刻意在他身上施加,却有一万种辦法令他被毀灭得彻底。
而在那些从神眼里,他们这个诡气稀薄的弱小位面,大概也不会有任何特别。
不知过了多久,金祈安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地面很滑,遍布着水渍,周围是天然温泉特有的硫磺味与蒸腾的热气。
本来在他身边的谭慧被传送到了很远的地方,现在在他旁边的,是其它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参加了考核的异能者们。
所有人都在惶恐,身为异能者,他们更知道刚刚降臨的那些存在有多么恐怖,却根本想不出祂们的目的。
只有A班的学生在人群中疯狂地寻找着彼此。
眼前这一幕,让他们想起熟悉的画面——当诡异世界在进行那場神战时,同样有无数旧神的信徒被自己的神明吞噬,榨取出最后一丝能量。
他们这些异能者,虽然对其它神明没有信仰,但总也能提供一点异能。在强大的诡异生物都被抽干之后……就该轮到他们了。
换言之,他们是储备粮。
“不、不,还没完,”黎雙白喃喃自语着。
他焦急地扫过全场,看见了陆文泽和赵一清,却始终没有找到江秉烛的身影。
在人群中穿梭时,他忽然看到了谭慧。和其它人不同,在短暂的惊慌后,这名短发女孩展现出一种罕见的冷静,只是雙手搭在胸前,像是一个正在祷告的手势。
黎雙白记得那些关于她的疑点:谭慧疑似信仰着圣教的教主,对方或许立场对人类很不友善,可确实帮助了谭慧,让她在一个月内便有了惊人的进步。
向未知的存在祷告很有风险,但联系到信仰,黎双白脑海中瞬间便出现了一个名号——至高神。
那位主宰着所有位面的最高神明,祂曾经向人类展现过许多善意,祂宽仁地容许了小江的不敬、同意神殿的人向其它异能者传递知识,令自己的从属复活了那些枉死的人类,更将曾被神战毀得千疮百孔的诡异大陆恢复如初……
抛却祂的仁慈,如今在这里兴风作浪的,很有可能是祂昔日的敌人。
黎双白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将双手合在胸前,于绝望之中,虔诚地闭上双眼。
至高神大人啊,如果您肯再降下一点恩泽,请庇佑这个世界,不要毁灭于诡异的侵袭。
或者,至少让那些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普通人,活着回家。
——
温泉山莊中央,先知那张充满神圣气息的面容上,违和地浮现出一点疑惑。
祂知道降临这里的是谁——那几名从神和祂也算多年的旧相识,在神明们尚未开始热战前,祂们之间虚与委蛇,结下盟约也是常有的事。
先知并不清楚,在自己的神明被那个该死的家夥害死后,诡异世界对于至高神位的纷争进行到了什么地步,但祂们既然都来到这里,就说明,神战应当是分出胜负了。
对于那里的情況,先知有很多话想问。然而,祂的旧相识们来势汹汹,态度并不友善。就算借助自然之神的泉水回复了一些力量,先知也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与这么多家夥成为对手。
祂想都没想,转身便向远处遁去,白色的长袍几乎在空中拖出一道残影。
由于自己的靈体寄生在江亦宁身上太久,先知不得不暂时带上了他。
“老师、这……”对于眼前的变故,江亦宁实在猝不及防。
他看到先知露出那神祇一般的形象,激动的时间还不到一秒,便被抓着在路上逃命。
这实在太奇怪了!
先知和那位光与火之神是什么神缘,怎么刚刚露头就到处被人追的啊!
现在的情况对自己很不利,江亦宁立刻判断。他向来很擅长分析局势的走向,他能在江家垮台前夕想到辦法和江家三人切割,在这个先知几乎没有赢面的时候,或许也能找到一些途径,不受祂的牵连。
他的心思飞快转动,却并没有逃过先知的眼睛。
“你真以为我孤立无援,没有办法?”先知冷哼一声,“若非通晓万事、能预见未来,祂们又怎么会将我称作‘先知’?”
祂话音落下,一根根纯白的、点缀着红色火焰的立柱拔地而起,顷刻间在温泉山庄中,搭建起一座高耸入云的神殿!
随着红白色神殿的出现,他们的面前出现了许多细微的黑色裂纹,整个位面都仿佛因为成熟不住这样的力量,而在不断崩裂。
身后的追兵被陡然出现的神殿阻拦了片刻,先知的目光流连在那些高大威严的立柱上,描摹着祂阔别已久的、光与火之神恢弘的神殿。
自然之神的力量可以让人回到最想回到的那个瞬间。这指得不仅仅是祂的状态,也包括了当时的那些场景。
先知当然清楚,自己最想回到过去的哪一刻,而祂能看见命运之河的流向,自然也注意到未来可能发生的危机。
作为光与火之神曾经的从神,在这座神殿里,祂能够调遣到更多力量,这一切便是祂为自己准备的后手!
但这还不是全部。
先知仍在向特定的方向移动,在那里,有着被人类成为“教主”的存在。
而对祂来说,那个“教主”身上,有着祂信仰的神灵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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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在从神这样的存在面前, 偌大一座溫泉山庄也變得格外渺小。
一瞬之间,先知便借助神殿的力量和身后的从神交手了几个来回,祂们动用的能量与權柄带起无数异象, 讓天地为之變色。
被扔到这里的异能者们全部抬着头, 紧張地关注着剧烈變幻的天色,但他们完全跟不上上方战局的节奏,只能看见黑沉的天幕向所有人压下来, 而里面流泻出的一点点气息, 都足以令他们胆战心惊。
他们注意到, 在那些能量与光源的来处,世界甚至都出现了细小的裂痕,仿佛要在那种超限的能量下裂开。
这是任何人类认知中的詭异生物都做不到的事情。
“詭异入侵……这是詭异入侵,”人群中有人颤抖着说,“该死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从詭异事件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开始,就有声音在担心这件事的发生,担心近千年之前的悲剧再次上演——不管是京城引以为傲的權力还是财富, 在纯粹的诡异下,都显得太脆弱、太渺小了。
而他们身为异能者……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无能为力。
就连去过诡异世界两次的A班的学生在这种时候都束手无策, 只能付出自己最后一点精力, 去寻找江秉燭的身影。
——做点什么,总比站着等死要好。
临出发前,赵一清犹豫了一下, 并没有打断黎双白的祈禱。
他理解黎双白的绝望, 但他们毕竟不是至高神大人真正的虔诚的信徒。就算他们真的无比虔诚, 一位神明又怎么会为了几个人类的祈禱,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降临呢?
赵一清在心底苦笑了一下,他想。别说人类了,就是这整个世界,放在那位深渊的至高神眼里,又算得上什么呢?
祂掌握了世间的所有权柄,祂的领地包含了所有位面。
这里对祂而言,并没什么特别。
高天之上,从神们的战斗还在继续。
以祂们压倒性的数量,本应迅速地解决先知,但对方有备而来,那座神殿的幻影阻挡了祂们的脚步,而神殿里的东西,也同样对祂们进行了堵截。
——在先知回溯的片段中,有光与火之神本尊的存在!
那可是现在的至高神,其它从神一感受到这种气息,立刻没有了激烈追击的心思。
就算这只是幻影中的幻影,还是那位尚未成为至高的时候,但谁知道祂们之间会不会存在联系?万一、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性,祂不顾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布局强行降临,祂们今天的行动就不是围剿,而是送死了!
因为那一个影子,许多旧日的从神甚至心生退意,后悔自己被海潮的三言两語说动,用真身降临在这个世界。
……退得这么轻鬆?
先知有些诧异。
在祂的印象里,这帮从神都是狡诈又狠辣的家伙,即便面对真正的神明,也敢在特定的时机出手,抢夺先机。
难道是近千年来,诡异世界关于神位的斗争把这帮家伙都吓破胆了?
先知并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原委,却提升了几分警惕,没有一刻的迟疑,继续向“教主”的方向遁去。
当前发生的事情,无疑给了江亦寧不小的信心。
先知与祂的神比自己想象得更强!对他来说,这算得上很好的消息了。
没有了对手的阻拦,先知顺利地循着的“教主”的气息向前。
作为一个能夠窥见未来的存在,即便祂在人类世界极为衰弱,也不会隨便选择人类寄生。
先知选择江亦寧,不仅是因为他的行事风格很对祂胃口,更因为祂在江亦寧身上看到了契机。
——一个讓祂与自己所信仰的光与火之神重逢的契机。
祂蛰伏多年,终于看到了这一点希望,为此不仅花时间教导江亦寧,还在他的成长途中为他安排诡异生物,除掉他的对手、同时铺垫他的好名声。
先知冥冥中有种预感,这一切努力都在讓祂更向那个契机靠拢。
终于,祂等到了。
从那个教主的出现、到海洋馆、再到后来的一系列事件中,先知察觉得到,那股与光与火之神相似的气息越来越鲜明,而它屡屡指向那个教主。
就算已经殒落,神的气息也不是那么好模仿的。种种迹象都说明,先知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祂离自己的神越来越近。
自然之神的泉水的效力仍未过去,祂身后红白相间的神殿依旧在向远方延伸,像个梦似的。
它出现的部分越多,周邊的空间便跟着悄然变幻。溫泉山庄的上的水汽蒸腾,最终化作一片片洁白得像雪一样的云朵,铺垫在大殿的下方,赞颂神明的遥远的祈祷声,从天外传来,化作一首颂歌。
温泉山庄原本应有的模样被改变了,变得越来越像先知记忆中最想要重塑的那个瞬间。
——光与火之神殒落的那一天。
先知曾经在命运长河中窥见过这个未来,还看见一位又一位神明被那个横空出世的存在杀死。
祂不敢相信,却没有掉以轻心,用另类的途径将这个消息传递了出去,迫使那些疑心深重的神明率先出手,扼杀那个将篡夺神位的危险的敌人。
光与火之神这邊,则派出了祂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但祂们得到的消息并不多,对方狡猾而强大,很少露出行踪。即使在交过几次手之后,祂们也并没摸到篡夺者真正的底细。
不知道祂真正的异能是什么、不知道祂的弱点在哪里。祂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隐藏了自己的信息,甚至连神明的力量都无法彻底解析。
然后,令先知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个东躲西藏的篡夺者,主动出现在了神殿之前。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祂又离得太远,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神的火焰高高燃起,温度升到极致,对神焰天然有着豁免的神殿处在那样的热浪下,都几乎要融化了。
那是神明毫无保留的、施展出的最强力量。
先知很少看到神明全力以赴出手的时刻,祂并不认为在这样的一击之下,还有什么存在能夠保住性命。
但荒谬的是,在那一天,祂率先感受到的,竟然是神明的死亡!
还有逐渐在祂身体不断内流失的,来自神明馈赠的力量。
祂自始至终不明白当时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篡夺者用比他们预想中更快的速度夺走了神明的权柄。
火舌向祂们席卷而来,先知和同僚们惊慌地逃跑,意外地来到了这个人类的位面,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过诡异世界。
算算时间,现在可能接近那个篡夺者突然出现的时刻了。
先知因此紧張了起来,好在祂所提防的家伙并没有出现——或许是因为,自己回忆的重点在于神明,而不是那个存在吧。祂思索一番,为自己找到了相当合理的解释。
先知稍稍安心,终于锁定了教主气息所在的位置,到达了那个地点。
为这一刻,祂已等待很久很久。
江亦宁跟在祂身邊,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先知会寻找到那位真正的神明,然后借助神明的位格与力量,帮助祂完成真正的复活,回归应有的位置。
江亦宁确信自己在这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追隨着先知的目光,看着神殿前聖洁又广远的空间,就像看到自己光明的未来。
只是……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影子,更没有类似神明和祂神使的存在。
江亦宁一愣,紧接着看向先知。
认識先知以来,江亦宁就知道,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谜語人”。他成百上千次地想从祂的反应中找到一些线索,每一次都无疾而终。
唯有这次,在那张堪称神聖的、真的能通晓未来的脸上,江亦宁看到了……意外。
先知也没料到这个结果?
那他之前那么兴奋,又是在忙活什么呢!
江亦宁在心底骂了一句,目光不断逡巡着,和先知一起,争分夺秒地试图寻找到一些线索。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相当熟悉的身影。
那家伙身穿一件宽鬆的黑色浴袍,长发被水汽打湿后没有再扎起来,而是松散的披在肩侧。
在黑发与黑色衣服的衬托下,他的皮肤更加苍白,整个人莫名多出了一点阴郁的气质,行走在异变的温泉山庄里,比那些被诡异影响的客人更像是鬼。
尤其是,他还漂亮得过分。
江亦宁呆了片刻,下意識觉得,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江秉燭长得这么好看吗?
然后,他才又一次感到无语。
——江秉燭没死就算了,怎么天天阴魂不散,哪里都在的!
他在心底吐槽的同时,也发现江秉燭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边的注视,只是一边走,一边抬头望着天空。
和往常一样,他总是在发呆。
就是这么一个人,脱线、木讷,和京城的上流社会格格不入。
刚刚得知双方身份时,江亦宁只把江秉烛视为自己人生的污点,从没想过他会如此顽固,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的安排里活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和他交好,其中甚至包括了江亦宁自己费尽心思也没能成功结识的。
陆文泽、费尔南多、周夜阑……
到底是凭什么!
江亦宁嘴唇微张,正想向先知做出请求,忽然间,发现先知和自己正看向同一个地方。
同一个人。
“老师,您发现什么了?”江亦宁警觉起来。
先知却没有回答。
祂紧紧地盯着前方,目光随着那名黑发少年的步伐移动,没有一点后退。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一群人类异能者为了寻找自己的同伴,在时光回溯造成的迷霧里乱窜。而就在这片迷霧之外,其它那些犹豫的从神尚未彻底退开,仍在观察局势,寻找出手的时机。
可不论是人类还是从神,先知都没有置喙。
祂只是自顾自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江亦宁:“?”
你到底明白什么了?!
他实在受不了了,他身边的人和诡怎么有一个算一个,见到江秉烛就全都不正常起来了!
那家伙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异能吗,别人见到他,就跟撞邪了似的!
“近来我一直能够感受到主的气息与力量,却并未得到过祂的神谕,反而是你,率先接到了祂的提示,”先知用一种飘渺的语气说。
江亦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在幽帝行宫的时候,曾经按照过先知教授的方法进行过祈祷,确实得到了还算有效的回应。
先知:“我一直在想,祂为什么不直接与我取得联系,与我主相关的契机,又为什么会在你身上。原来……是祂为自己寻找了容器。”
是的,容器。
诡异世界里,状态不佳的高位存在可以将自己的力量寄存于其它生物,然后陷入沉睡。等自身被生机修复到一定程度后,选择合适的时机醒来。
这期间,祂的力量很难被动用,一般只有与容器关系相近的人,才能同祂进行沟通。
如果江秉烛幸运地被光与火之神选做容器,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显然,江秉烛那点微弱的异能不足以让真正的神明就此苏醒。
但现在,先知已经利用自己的谋算,重新出光与火之神神殿往日的辉煌。
这股力量虽然只是暂时的,运用得当,却真的可能让祂的主复活!
电光火石间,先知已经做出了打算。祂没有继续解释,只是引动神殿幻象剩下的能量,全部向着江秉烛而去。
祂不在意那个被当成容器的少年会怎样,也不在乎一具肉体凡胎能不能承受得了这样磅礴的力量,只是倾尽全力,促成那场命运早就注定的,神明的归来。
这是祂等待已久的时刻。
烟尘漫卷,水汽翻腾,天地似乎都随着那股力量的更迭而发出轰鸣。
无形而庞大的异能散开,甚至模糊了先知这样存在的感知。
祂焦灼地站在原地,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冥冥中,仿佛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象征性的心脏,因为激动而剧烈地跳动着,虔诚地等待着神明的降临。
终于,烟雾散去。
可出现的,却不是先知朝思暮想的那位神明。
黑发的少年依然站在原地,浴袍的袍角在狂风中翻飞着,他看起来还是那个普通得、没有特点的人类。只除了,一抹跳跃的金红色火焰像花瓣一样,在他指尖绽开。
江秉烛盯着那抹火焰,感受着自己捏出来的这具化身里,终于充盈起真正的异能。
“我和阿德莱亚与谭慧说过,与命运相关的异能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他淡淡地开口。
“你们把看到那条河的流向当作最重要的事情,去预言每一个人的未来,但总是忘记你们本身,也是那条河的一部分。”
他的语速很平缓,听起来,真的有点谆谆教诲的意思。
“你以为你窥探到了命运,但你做的,只是完成它而已。”
江亦宁发觉自己听不懂江秉烛在说什么。
完全听不懂。
可是在他身边,先知的身体在颤抖,连带那身圣洁而高贵的曳地白袍,都因为祂的失态而不停地晃动着。此时此刻,祂才像是要被狂风吹倒的那个家伙。
时间过去了太久太久,先知早就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获得“先知”这个名号的。
但祂确信的是,那场关于“神位篡夺者”的预言,那能够窥探正神命运的能力让祂真正成为从神之中,总需要被戒备的一位。
先知也曾因为这份预言后悔,但更多时候,祂确信自己是被命运选中的那个——连命运之神本身都未曾窥见的未来,只有祂见过。
可眼前这个“少年”在说什么?祂的意思是……
“你、你……”
先知发觉,自己很难从起伏的心绪中,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语言。
在祂开口之前,江秉烛半眯起那双猩红的眼瞳,幅度很轻地笑了笑。
“好久不见。”
“被我选中的‘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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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什么叫……被他选中?
先知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不该出现在祂身上的动作, 像祂这样的存在,在不受阻拦的情况下,如果真的想离开某个地方, 只需要一个念头而已。
祂很早之前就脱离了凡物的范畴, 可在此时,祂的举动仍然与受到惊吓的凡人没有区别。
祂身上原先的圣洁与高深莫测,都在这时候散得没边儿了。
“不、不对, 你怎么可能干涉命運!”
这方面的异能太重要了, 除了命運之神外, 其它达到了一定层次、可以动用相关權柄的人,祂都心里有数。
面前这个存在绝不可能是其中之一!
江秉燭仍然是一派平静地笑着。他笑起来其实比平常还要好看,那种美丽其实很难形容。
妖异的、夺目的。
……让人颤栗的。
“哦,你忘记我了,”江秉燭不咸不淡地说,“但我等过你。”
他的语气又和之前一样,變得有些无聊,仿佛世上的大部分东西都无法提起他的兴趣。
反而是先知因为这席话, 开始瘋狂地回憶过去的事情。
由于祂异能的特殊性,过去漫长的回憶对于祂来说,只需要几个瞬间就可以重新浏览。
而在那长河般的记忆中, 祂不断地向前翻阅、向前回溯。
祂看见, 漆黑的触手撕开神殿厚重的大门,打翻金碧辉煌的穹顶。在那些触手的尽头,站着一个黑发红瞳的年轻人。翻卷的神焰被祂踩在脚下, 甚至无法灼烧祂的衣袍。
祂看见, 那个命定的篡夺者一次一次从众神的圍猎中殺出重圍, 祂和那个金发的同伴并肩站在天幕下, 发丝在空中纷飞交錯,張扬又耀眼,不会被任何存在束缚。
祂记得,因为自己那近乎神迹般的预言,众神对所谓的篡夺者、和所有可能威胁到祂们身为的存在都开启了瘋狂的追殺——祂们几乎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
炽日高悬、海水漫卷,时间与空间的弦被不断拨弄,死亡与腐烂如附骨之疽,蔓延至整片大陆。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那些被追杀的家伙竟然都在燭的身边聚集起来。
他们看起来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先知当时并不认为,这些乌合之众之间的合作能够对神位产生真正的影响。
但……祂或許錯了。
祂继续向前追溯,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先知作为光与火之神的从神,代祂向信众们收取贡品。
在那一众灰头土脸、骨瘦如柴的人類匍匐在祂脚下,一張张瘦削的面庞上写满了殷切与渴求。
但在人群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是个高挑的年轻人,披着普通的黑袍,黑色长发凌乱地垂在肩上,下半张脸都被挡住,只露出上半张精致得非人的面容。他有一雙如红宝石般火彩璀璨的眼睛。
在所有人類虔心祈祷时,他无悲无喜地抬起头,在空中和先知目光交错。
先知有一瞬间意外,但这样的人類对祂而言太渺小了,即便是冒犯都无法引起祂任何心绪波澜。
祂平淡地抬起手,打算终结掉这个不敬者的命运。
但很巧的是,在那一刻,信徒们结束了他们的祈祷。一个个高声称颂着光与火之神的尊名,整齐划一的赞颂成了方圆几百公里内唯一能听到的声音。
于是,先知放下了手,忘记自己刚才想要做些什么,看着数量庞大的信徒,再次相信了光与火之神的神位绝不可能被轻易撼动。
可是……真的吗?
温泉山庄里,先知站在被他想尽了方法才短暂恢复的神殿前,望着黑发的少年。
望入了同一雙无悲无喜的红色眼瞳。
“咔哒。”
时隔很久,先知终于听到了祂高高在上时,不曾从信徒的浪潮中听到的声音。
——命运的齿轮,从那一刻开始转动,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燭说,祂等待过自己。
等待得是什么?
祂等得真的只是自己吗,还是自己掌握的这一份,与命运之河相关的异能?
先知心神巨震,所有不曾想到过的疯狂念头全部涌入祂的脑海。
祂向后退,脊背靠在了神殿洁白而坚实的柱子上,却并未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丝依靠。
如果说自己的预言从一开始就是面前这个存在一手策划的,那么祂不为人知的、真正的權柄到底是什么?
近千年过去了,詭异世界的神戰,究竟有没有落下帷幕?
站在祂面前的,究竟是……
江秉烛打了个响指,先知身后光与火之神神殿的虚幻影象消失得彻彻底底,不留一点痕迹。
而其中曾经蕴含的磅礴的能量,早就在先知的操纵下,汇入了一具捏造而出的、模仿人类的躯体。
江秉烛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了这些能量,他活动起来,确实比之前顺畅了不少。
但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就能在维持这个位面的安全的同时,使用一点真正的异能了。
“多谢了。”江秉烛说。
与此同时,一道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降临在他身侧,气息温暖又熟悉。
“我只是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建议,”周夜阑谦虚地说。
他自然地挽起江秉烛湿漉漉的长发,动作轻柔又有耐心。他平常冷得不像活人的指尖多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温度,伴随着异能的微光,一点点驱散江秉烛发间的水汽,然后替他将长发重新绑成一个柔顺漂亮的、垂在肩侧的低马尾。
江秉烛摆弄着自己的辫子,指尖捻着几绺发丝:“是我喜欢的风格。”
周夜阑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这人一如既往的斯文地笑起来:“我想,你剩下的几條魚,也一定会喜欢的。”
江秉烛“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
温泉山庄。
笼罩在考生们头顶上的那座宏大建筑在忽然间消失不见了,他们却没能因此而松一口气。
因为那些数量更多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怖气息并没有消散,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近。
那种超然的力量,已经完全超过了他们可以感知的范围。但恐惧是人类的本能,早在他们的大脑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之前,身体便代替他们做出了反应。
他们的步伐在减缓、身体在颤抖、内心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匍匐的冲动,想要作为低位的存在,向那些比他们更高等的生物臣服。
此时此刻,所有清醒的异能者都知道,这个位面危在旦夕,他们的朋友亲人全部面临着灭顶之灾。
可是不论再强的信念,都没办法让他们做出任何反抗。
这和之前的一切情况都不一样。
除了绝望与无力之外,他们还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们能做什么呢?
别说他们了,整个位面的异能者和普通人加起来,又能让当前的局面有所改變吗?
一切的一切、早就超出了人类力所能及、甚至望都望不到边的范畴。
早知这样,其实他们不如留下来,跟着黎双白与谭慧一起向未知的存在祈祷。
反正都是无用功了。
A班的学生们怎么也不明白,那些可怖的詭异到底为什么要降临在他们这个并不值得关注的小世界。
高天之上,那些令人心惊胆戰的能量还在迫近。
他们被迫停留在了原地,忽然之间,视线所及之处,却看到了几條漂浮在空中的……魚?
那些魚的颜色鲜艳,飘扬的大尾巴和魚鳍上点缀着华美的光彩,比世界上的一切宝石都更惹人注目。
这样的鱼只看一眼,就知道绝对不是凡品,甚至可以让人为之忽略“鱼为什么能在空气里游泳”这些违反物理与生物常识的问题。
但为什么……金祈安和时间兄弟心头,忽然冒出一模一样的疑惑。
这些鱼为什么会和江秉烛向他们展示过的金鱼,长得有点相似?
不论怎么说,就算世界要毁灭了,他们班柔柔弱弱又过分善良的普通人小江,也养不到这种鱼吧!
他们还有許多疑问亟待解决,可旧日的从神却没有留给他们任何时间。
先知那边的他们暂时不愿去碰,但他们以真身降临这个位面,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目的!
自某一刻起,从神们不约而同地调转了方向,朝着特定的地点而去。
——祂们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信奉的神灵的召唤!
这个时候,祂们如果能及时赶到,必然可以为神明的复苏助力。
但不巧的是,周围的异教徒太多了。在只有先知作为敌人时,祂们可以联手,但在复活各自的神明这件事上,祂们永远不可能达成一致。
哪怕一句话也没说、一点交流也没有进行,从神们依旧迅速地决定了自己的行动方略,一边与缠斗过成千上万年的老相识继续纠缠,一边向神发出信号的地方逼近。
祂们都想成为第一个接触到自己神灵、并将之复活的人。
而在这种时候,任何一点微小的力量,都有可能成为关键的助力。
这附近几座城市里,所有强大的诡异生物早先都被祂们吸干了,剩下的,也就只有被传送到温泉山庄来的异能者们。
掌握不同权柄的从神们一言不发,却同时开始自人类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力量。
不久前发生在诡异生物身上的事情,在人类异能者身上开始重演。
那一刻,他们再也无法站立,全部跌倒在地,连简单的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意识马上便要消弭——
“不好意思。”
一个懒散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整个过程。
虽然嘴上说着敬语,但声音的主人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满满的全是敷衍。
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可以自由行动吗!
被困的异能者们身体不受控的战栗更厉害了,只能拼尽全力睁大眼睛,试图透过水雾,看清来人的身影。
从那片雾气中,一个高挑而单薄的少年走了出来。
伴随着他的步伐,许多巨型的奇形怪状的东西从天上落了下来,在地上疯狂地扭曲着,挣扎的样子和之前的人类没有什么区别。
江秉烛懒散地向前走,在他脚下,某个长条状的诡异影子发出了一声呻/吟,他却跟完全没听见一样,踩着旧日的从神,像是在踩一块放久了、落满灰尘的老地毯。
一片寂静之中,江秉烛走到A班几名学生面前,他问:
“你们谁看见我的金鱼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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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江秉烛?
站在他们面前的, 是江秉烛?!
A班学生几乎没有听到他后面的问题,全都愣愣地盯着来人。
除了那双由漆黑转变为深红的眼睛外,江秉烛和他们印象中的没有任何區别。包括懒洋洋的声音、对什么都不大上心的态度, 还有身上微弱得接近没有的異能。
可、可是……
A班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狠狠闭了下眼睛, 再睁开时,江秉烛还是站在他们面前。
看着学生们整齐划一的动作,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这一次, 江秉烛甚至都没能从这些人类的心声中得到有效信息, 只是听见自己的名字在他们脑海里不停地循环。
A班的学生覺得自己的cpu都要被烧干了, 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余力去想任何其它事情。
他们呆呆地看着江秉烛,直到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感受不到对方的異能,并不止有“他太弱小了”这一个可能。
江秉烛脚下,那团深灰色的、凝聚着浓郁阴森气息的影子上,暗红的、血一样的觸肢不斷延伸出去,试图向远方攀爬。
不久前, A班学生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中见到了类似的光芒闪过,他们知道那些血红的觸肢里蕴藏着多么恐怖的力量。
在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们下意識提醒道:“小心——”
他们话音未落, 江秉烛脚尖轻轻往前踢了一下, 一条条蔓延出去的红色触肢便全部斷掉了。方才仿佛还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从神在地上打了个滚,“嘎”了一声,发出痛苦的叫喊。
而不远处, 其它跌落的家伙们抖得像是筛糠, 在溫泉山庄本就湿润的地面上溅起一層層水花。
和几秒钟之前A班学生见到的那些深不可测的存在, 简直不像是一个东西。
半晌没得到回複, 江秉烛叹了口气,重複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你们见到我的金魚了吗?尾巴很大,很漂亮的。”
A班学生:“……”
这种时候还那么在意金魚,这確实是他们認识的那个江秉烛。
他们刚想要回答,却发现之前那几条在空中悬浮的特殊金魚不知什么时候便消失不见了。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行动又極为敏捷,在那样令人震惊的場面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所以说,江秉烛一直在找的,根本不是正常的金魚吧!
仿佛听见了他们在想什么,江秉烛抬起头,認真強调道:“是正常的金鱼哦。”
“它们只是有点不乖而已。”
他说完,金红色的火焰以他为圆心,毫无征兆地开始燃烧。
传说之中的神焰沿着溫泉山庄大大小小的幽径向远方奔涌,流入群山之间,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沉睡多年的死寂的火山群,为这座已经被京城遗忘的山庄镀上了最后的辉煌。
可是,那本應灼烧万物的火焰所经过的地方,溫度却没有升高半分,更没有引燃任何草木。如果忽视那些顷刻间便在焰火下化为飞灰的从神,那静静燃烧的火焰竟然是溫柔的,化作一张沉默的、不可挣脱的天罗地网,将整片山脉拥入怀中。
在光与火之间,江秉烛本就白皙的皮肤被映出一点接近透明的、玉石般的质感。可是那样明亮的火焰也不曾照亮他的黑发,低马尾垂在颈侧,将火光中少年的眉眼衬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妖異。
不远处,先知的视野里,全部是曾经属于祂的神明的金红色的光芒。祂的瞳孔几乎被这样鲜明的颜色填满了,唯有中间余出一个小小的黑点,属于那个“少年”单薄的影子。
祂感受得到,自己借助这处温泉获得的短暂的力量已经消失了,祂具象化出的神殿更是早在烛现身后就被祂摧毁。
可是现在,祂的记忆仍然回到了近千年前,篡夺者出现的那一刻。祂最想回到的、最想做出改变的那一刻——
然后,祂被火光吞没了。
视野黯淡下去的最后一秒,先知看见几尾漂亮得不真实的鱼惊慌地向远方游去,而祂在它们身上,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力量。
在它们试图找到火焰的缝隙,跑得更远前,一抹凝聚了人心恶念的影子配合着神焰恰到好处地出现,彻底封锁了所有金鱼的退路。
——
京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不久前,大多数权贵还坐在看台上,欣赏着今年的参赛者们,并对他们應对诡異时的手段做出点评。
可随着几道气息的降临,他们不仅和参赛者们失去了一切联系,那些异能稍微排得上号的异能者们,也一起跟着消失在原地,留下一群惊慌失措的人,对当前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各种各样的噩耗像雪花一样,传进他们的耳朵。
京城中,和他们结有契约的那些強大诡异生物全部死了。
那些世家中,积威深重的“老祖宗”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被害。
直到温泉山庄所在的那片山脉上,燃烧起令人心悸的熊熊火焰时,那几道恐怖的气息突兀地消失,剩下的人才有空思考这一切。
他们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诡异降临的前兆——或者诡异降临已经开始了一部分,但是又被什么人所阻止了。
但对他们这些京城人来说,现在的情况非常、非常不好。
长期生活在京城的人,不仅知道诡异的存在,还大部分都是异能者。这让他们的地位相当超然,看其它外城區那些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就像高维生物俯视着低微生物一样。
就算有些外城区的人天赋异禀,他们也没有多年以来的家族积累,没有家族中那些可以为他们保驾护航的神选者们,不论再怎么努力,都不会威胁到他们的生活。
但是现在,他们日常所仰仗的强大存在全都不在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积累随着那場火被燃烧殆尽。
或许不能继续维持他们的超然地位,这是比世界毁灭,所有人一起死掉更糟糕的结局。
剩下的人们当即开始重新计算家族的力量,不知道在这样的巨变之后,自己的地位会不会就此跌落。
而这个时候,得知温泉山庄里有数目不小的异能者幸存,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没有一点迟疑,京城中的人立刻派出剩下的一切力量去温泉山庄接应。
出乎意料的是,那里的路况比他们想象得好了不少,尽管那金红色的火焰仍然没有任何减弱的趋势,但除了覆盖着地面的厚厚一层灰烬外,这里并没有太多被毁坏的痕迹。
幸存的异能者们聚集在温泉山庄门口,只不过,人群的分布有点奇怪。
一小撮人站在离大门较远的地方,用一种僵直的姿势站立着,每一个都双目无神,眼神呆滞,似乎受到了重大打击,san值狂掉。他们倒是还能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就是有点呆,而且在看到某个方向时,表情总是不太正常。
大概……是什么后遗症?
黎双白一边拉着江秉烛,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赵一清他们。
“我想再向至高神大人祈禱一次,”他说,“祂比我想象得更加伟大、更加仁慈。只是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回报这样一位至高无上的神明。”
黎双白认得那些包围了整座山的金色火焰。
那是神焰,光与火之神所掌控的能力,也是至高神的代表之一。
黎双白不敢那么自大地认为是自己的祈禱让至高神降临在这里,这其中一定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涉及到高位存在之间的博弈。
可是他看得清楚,那么强大的神焰都不曾对这个世界的周边造成一丝一毫伤害,这本身就说明了许多事情。
至高神大人確实和其它所有旧日的神明都不一样。
江秉烛:“?”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温泉山庄下方的自然之神还没有彻底死去,但已经很虚弱了。在找到鱼之后,他还有些事情想要亲口问祂。
如果动静太大,他怕那家伙当场死了,万一复活之后,能力就没那么有效了,对自己来说还更麻烦。
但这些解释起来,也挺费心的。江秉烛还在看着周夜阑和他手里拎着的几条鱼,闻言怔了怔:“要不,你给他买点鱼饲料?”
“小江,”黎双白认真地指正,“尽管大人物们似乎都对养鱼有一些偏好,但至高神大人一定有着更高级的品味和乐趣!对了,大领主和希格尔德那些存在的命令如果叫你感到为难,或许你也可以试着向至高神大人祈祷。”
他说完,赵一清和金祈安等人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出现了一种很难以形容的表情。
连黎双白这样擅于观察细节的人,都没从那么复杂的面部活动中读出必要的信息,这无疑让他的担忧更上一层楼,去联系那些前来支援的京城人们,向他们寻求医疗援助。
在过去的路上,他偶然碰到了江亦宁。
这位在京城风云一时的江家二少爷这时灰头土脸,身上極其狼狈,状态近乎疯癫,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祂、祂不是真的……”
“祂不是江秉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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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黎雙白脚步微顿。
他調查过江秉烛, 知道了他的身世,便也明白了为什么在之前的相处中,江亦寧總对江秉烛有着莫名的在意, 和较为明显的敌意。
因此, 黎雙白本来并不怎么在意江亦寧的话。看这人的状态,他现在更需要的是一些精神上的治疗才对。
在见識了江亦寧的所作所为之后,黎雙白对他并没什么好感, 但此时江亦寧一直在念叨江秉烛的名字, 很可能会对小江造成不好的影响。
京城遭遇了巨變, 之后各方势力很可能要经历大洗牌。黎雙白不知道江家会走向何方、江秉烛会有怎么样的未来,但他希望,对于小江有负面影响的事情可以越少越好。
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因此,黎双白暂时停了下来,好心地请来几位医务人员,让他们帮江亦宁进行检查。
但医生还没过来,身旁的人忽然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角,泛着红血丝的双目盯着他。
“你是不是知道!”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黎双白不明白江亦宁突然在说什么。
对方的神色介乎于疯狂与崩溃之间, 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猜到了他的身份,所以才对他那么热情,对吧?不然, 他在你们学校怎么会过得好好的, 怎么会让我没有一点机会!”
江亦宁不停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分不清自己是在懊恼还是在后悔。
事到如今,就算还不能确认那个“江秉烛”的身份, 他也知道, 什么先知、什么光与火之神和祂比起来, 完全都不值一提。
可惜他之前从未想到过, 一个不起眼的、乡下回来的土包子会有那么超然的力量。而更不幸的是,江秉烛被江家送到了第二城去上学。不然,在日常的接触中,他一定可以发现那些异样,改做一个最贴心、最懂事的弟弟。
到那时,一切都会不同。
江亦宁想着,甚至又生出了愤恨。对江家夫妇、对先知、还有对和江秉烛做了同学的所有A班学生。
“你在说小江?”黎双白这下明白一部分了,江亦宁在说的,应当是江秉烛真少爷的身份。
于是他蹲下来,目光平视着江亦宁:“小江是个很好的人,善良、英勇而聪慧,想和他做朋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需要任何额外的筹码。”
“有些时候,我自己还会后悔。成为异能者后,我们都太傲慢了,”黎双白慢慢地说,“自以为能解决一切,打着为普通人好的名义,掩饰自己过分的优越感。我们也做过一些……很不友善的事情。我很感谢小江,遇到他后,我才意識到自己的问题。而这一切,都和你所说的身份无关。”
善良、英勇……?
江亦宁听着黎双白的形容词,实在不能把它们和任何一个江秉烛联系到一起。
他觉得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的,显然只是托词。
黎双白这个人,还有A班的那些学生太虛伪了,到这个份上,竟然还在伪裝。
“你别得意!”江亦宁惡狠狠地说,“今天你自以为成功了,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下场?”
“看看他的那些……那些‘鱼’吧!”
他话没说完,医生们已经来了。对于这位江家二少爷的精神状况,表示十足的担忧。
黎双白目送着他们离开,本来要回去做自己的事情,脑子里却翻来覆去地重播着江亦宁刚刚的话。
他的理性对那句话的内容并不在意,可不知是直觉,还是什么别的東西,让他不停地想着这些,就像个要命的提示一样。
或许……是小江的鱼有什么问题?黎双白想。
毕竟江秉烛的身边,实在是出现过太多诡异了。如果他的鱼其实是什么神秘的诡异生物伪裝而成,黎双白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因为这种事而产生波澜了。
他想着,快速为其它的A班学生们请到医生。他们受到的精神损傷确实很重,尽管都有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还是被医生不由分说地推走了。
黎双白正要寻找江秉烛,向他询问一些鱼的细節,找了一圈,才发现小江同学已经不在原地了。
“在找烛?”一个溫文尔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黎双白转过身,看见周夜闌得体到挑不出任何错处的脸。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这位周顾问的金发还是十分妥帖,就像江秉烛今天梳着的低马尾一样,显然也是精心打理过的。
“是的,”黎双白说,“您没有和小江一起吗?”
自从周夜闌和江秉烛表明他们认识以来,他发现这两个人總是待在一起,并且很有旁若无人的感觉——江秉烛看起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周顾问好像还挺乐在其中的。
溫泉山庄的危机刚刚过去,周顾问却没有和小江一起行动,这也太罕见了。
周夜闌深深往远方看了一眼,和那种堪称复杂的眼神不同的是,他的语調听起来竟然很平靜。
“他有自己的问题需要得到解答。”
“那您呢?”
“我么?”周夜闌轻笑了一声,垂下眼,俯视着手中鱼缸里那几条焦躁游着的鱼。
他屈起指節,隔着玻璃敲了敲。
他曾经,确实想要找到许多问题的答案。
从苏醒的那一天起,周夜阑就知道,他的记忆出过问题,少了很多部分。
他毕竟是人心惡念中诞生的诡异,和江秉烛不同,对于过去的经历,天然地多在意几分。
于是,周夜阑游历在各个位面之间,结交人類也结交诡异,渐渐地也拼凑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少了点记忆——因为他死过一次。
可是这个世界上能够威胁到他的存在,几乎并不存在。
周夜阑尚未获得神格,但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正确的评估。那些从神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是面对着掌握着单一权柄的正神,他也有一战之力。
他是怎么死的,他为什么会死,这两个问题困扰了周夜阑相当长一段时间。
他为此进行了更努力的追溯,去过更多地方、和更多高位存在进行“交流”,可无论如何,他也回忆不起当时的细节,最终所能看到的,只有一个模糊而飘渺的背影,属于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青年。
自己是为了他而死的……?
周夜阑难以置信。
他知道,人類中会出现这样的行为,其中的一些,被视为伟大而难以复刻的牺牲。但周夜阑对一切相关词汇敬谢不敏,他只是有伪装好人的爱好,但这不意味着,他真的想拥有人類那些所谓的“美好品德”。
如果一个人心恶意中诞生的诡异真的为所谓的爱与勇气而死,那实在是太荒谬的一件事了。
周夜阑不需要睡眠,也不会有梦的存在。但是从那以后,那个模糊而不真切的影子总是在他闭上眼时出现,他们之间距离遥远,每次周夜阑想要拉住他时,影子都会在他的触碰下碎裂。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周夜阑迫切地需要答案。
他一定要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得是有正神级别的人向他下咒,他才会昏头成那样吧!
他在这个人类世界,发现了一些旧日神明的信徒们活动的痕迹,跟着追逐过来,打算从他们身上,获得想要的信息。
但在那之前的一个雨夜,他在第二城的昏黄小巷里,遇见一个在街边摊买小鱼干的少年。
他有着和梦里那个轮廓相似的背影,周夜阑一眼就认出了他,撑着伞走了过去。
周夜阑向前伸出手,问:“初次见面,方便认识一下吗?”
黑发的少年抬眼看向他,深色的瞳孔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猩红——在他梦里的那个背影,就該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砰,砰砰。”
雨点落在伞上,周夜阑听见有什么東西,跟着雨声一起跳动。
——
“滴答。”
露水顺着下垂的叶片向下坠落,落在江秉烛的肩膀上。
他走在溫泉山庄的大理石板路上,道路两侧的金红色神焰靜静燃烧着。已经沉寂了很多年的山庄因为这一次的诡异事件突然又来了很多很多人,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依稀有几分当年的风采。
“这是你想要的吗?”江秉烛问。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很苍老的、虛弱的声音在空中回答:“我很感激您让我活到现在,大人。”
“但这里不該是这样的。”
江秉烛转过头,看着那个行将就木的“自然之神”。
这个世界曾经最接近于神的存在,能够活成现在这个样子,在他看来,实在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祂有那样的力量,完全可以控制人类,让他们真的把自己送上神坛。这样一来,祂也不会因为后来自然受到的损傷,而變得越来越虚弱。
但是自然之神不愿意那样做,于是迎来了自己的衰微。经年累月之下,祂的执念和有着相似情感的温泉山庄融合在一起,最终形成了又一个吃人的诡异。
即使从头到尾,祂从未有过伤害人类的本心。可执念形成的诡异早已不受祂的控制。
用人类的视角看,这一定是桩悲剧。
或许是因为祂太有人性了,江秉烛不懂自然之神的行为逻辑。所幸他来找祂,也不是为了理解对方。
他打了个响指,中央温泉中仅剩的泉水升起来,里面蕴藏着自然之神的最后一点力量。
江秉烛正要伸手触碰那汪泉水,在旁边虚弱得要死的自然之神忽然开口。
在见识过江秉烛真正的威压后,祂直到现在还在止不住地发抖,此时的声音,却像是一种感叹。
“大人……原来您也会做出这样,让人不解的事情啊。”
江秉烛一言不发地看着祂。
自然之神说:“您掌控着世间一切已知的、未知的权柄,可以通晓世间万物,重塑每个世界,回到任何一个您想要回到的时间……”
“可是您却要到这里,使用我微末的力量。”
“方便而已。”江秉烛说。
他找回了自己所有的鱼,现在本该心情不错,可是和这个将死的自然之神的谈话,莫名让他觉得烦躁。
“您这么说,那一定是如此了……”自然之神说。
祂自嘲地笑了笑,像是在回顾自己作为最接近神明的存在那漫长而失败的一生。
“如果是我的话,这么做,一定是因为追寻一个问题,心底已经知道答案,却不愿面对吧。”
自然之神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祂快死了。
对于这些不知所云的碎碎念,江秉烛展示出了一点宽容。
他伸出手,指尖没入那股清澈的、尚存着温度的泉水。
除了成神、成为至高以外,江秉烛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得的执念。
不过他对能量与权柄都太熟悉了,只要对自然之神的力量进行一点微调,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泉水没过他,周围的世界再一次出现变化。
温泉消失了、山脉消失了、四野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邃得令人胆寒。
这是深渊,世界之外那片神明的居所。
而这一天……
烛睁开眼,眺望着远方那些尚未成为金鱼的、隐没在黑暗中的可怖存在,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
被祂使用多年的、象征着光与火权柄的金色神焰像是莲花般,于祂指尖绽开。
这是被祂忘却、许久无法回忆起细节的那天。
这是祂成为至高的那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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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无光的深淵里, 那些不可名状的存在无言地对峙着。
神战已经持续了一段时日,从第一个人出手,打破维系已久的平衡开始, 祂们便清楚, 这场战争绝无终止的可能。
它会持续下去,直到祂们分出胜负,直到最后一个人, 登上十一位正神都期待的至高的宝座。
现在的短暂休战, 只是因为, 祂们发现了一丝不对。
终于发现了吗?
神焰点亮了深淵的一角,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祂庞大的本体隐没在更广远无边的黑暗里,连同祂真正的、本源的力量一起蛰伏着,等待着一击必殺的机会。
闌之前同祂说过,很早之前的人類称呼黑暗中的火炬为烛,祂顶着这样的名字成为光与火之神,实在是桩相当合适的事情。
但烛真正的能力和这些毫无瓜葛, 因为那并不是一种異能,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权柄,而是纯粹的在对能量进行解构。
只要满足一定条件, 这世上的任何能力都可以被祂拆分、重组, 成为祂的东西。
只要祂想,祂可以成为世上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可以包括神。
世界上, 原本不该有这样的能力出现。
烛对自己的来處并不关心, 祂在这个世界上看见的第一个景象, 便是在一處荒寂的人類遺迹。
那里曾经兴盛过, 不过已经衰败了很多年,到最后只有一个白发苍苍、气息奄奄的老年人類,强撑着不肯死去,唯独在祂出现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烛。”
他是这么称呼祂的。
这个称呼听起来挺順耳,祂便很不客气地用这个字当作自己的名字。
那个人類太虚弱、太老了,在拒绝了祂给出的愿望后,就靠着墙安静地死去了。
烛绕着他们留下的废墟轉了几圈,大概明白这里的人类在做什么。
作为诡異大陆所有生物中,數量最多却最弱势的生命之一,他们苦于在众神与诡異的存在下挣扎,发展过许多科技、魔法、異能,获得过一时的繁荣。但众神注意到了这些蝼蚁般存在的动作,轻轻一个弹指,便叫他们所有的努力灰飞烟灭。
于是,他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计划上——他们想要拥有可以善待人类的、自己的神。
这一支人类开展了很漫长的试验,他们在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上花费了太久,久到他们生存的地方被和整片大陆分隔开来。外面人类的王朝扩张、统治、衰微、兴起、再扩张……朝代更迭,人死了一茬又一茬、就连诡异生物的族群都换了好几批。
曾经的高山倒塌、大海枯竭,那一支人类僅存的末裔行将就木,他们也没有成功。
只是他们曾经试验中的一部分,或许巧妙的和世界在某个时刻出现的漏洞融合,于是烛带着他与生俱来的解构权柄与异能的能力,在人类的遺迹上睁开了眼睛。
人类的试验并未成功,烛和所有诡异生物一样,对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祂愿意为那个人类的末裔实现一个愿望。
只是对方拒绝了,说了一番叫他不太能理解的话。
人类实在是种奇怪的生物,烛想。
每一个人类,都只能活那么短的时间,却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堅持了他们人生长度的成百上千倍。
但祂没有在这件事上思考太多——这个世界的神明不会允许解构权柄的能力存在于世。
为了抹殺这样的能力,那些彼此不对付的神明,都会暂时统一战线,亲自出手。
烛不想死,并且天然地不喜欢东躲西藏的生活。
祂有且一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
——成为神,成为最强的那个。
至此,这件事进行得还算順利。
在众神投射来注视之前,烛便掩藏好了人类遗迹中的一切异象。
因为先知的那个预言,众神又全部心照不宣地派人对付起那个会篡夺祂们神位的“篡夺者”。祂借着这段时间,在追兵身上复制到了更顺手的异能,将自己真正的能力隐藏得一幹二净。
没有人知道祂真正的能力是什么,除了闌。
那个人心恶念凝聚而出的存在比所有人都更敏锐,僅在几次交手之后,便有了一定的猜测。
祂现在还没有正面对抗十一位神明的力量,这个消息不能泄露出去。
烛想过很久,要不要寻找机会,不计代价将这个有可能猜到了自己秘密的人杀死。
但最后,祂选擇了合作。
闌的笑容八风不动、完美得像是教科书中的那样:“很有创造性的提议,不过,我为什么要答應你呢?”
“在和你合作之前,我还可以选擇任何一个神信仰,祂会给我應有的位置。帮助一位正神在神战中胜利的概率,比和你之间的这场豪赌可要高上不少。你看……”
烛说:“你废话太多了。”
闌似乎噎了一下,烛却没有给他继续下去的机会。
祂说:“你也想成神。”
不是从神、不是哪一位神明的信徒或者附庸。祂们想押注的从来都只有自己,成为唯一的神。
阑的想法被明了地点了出来,他的表情却没有变化,笑容依旧无暇。仿佛他在等待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答案。
烛说:“我们平分未来得到的力量,如果能够成功,最后的神位争夺,就只在我们之间。”
于是阑靠近了一点,主动握住烛的手。祂们的手掌同样冰凉,即使交握在一起时,也没有温度。
“成交,”阑这样说。
祂们从此成为了彼此的第一个盟友,也将是最后的敌人。
人心的恶念确实有自己的本领,阑对人性和神性的解析让祂们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祂们幹掉了高傲的光与火之神,顶替了祂的位置,然后一步一步剪除其余神明的党羽,为那场必将发生的神战开始了细致的布局。
这是一场……称得上愉悦的合作。
祂们见面的次數很频繁、相处的时间也很长,几乎总是待在同一个地方。
深渊里几乎没有声音,每次坐在一起的时候,烛就会听见阑的心跳声——可能因为祂是自人心中诞生的诡异,所以有一点自己的特殊性。
烛的心脏就不会跳,祂只给自己捏了个人类的外壳。这太不公平了,祂想,祂并不想成为人类,可是也不希望比自己的盟友少些东西。
谁知道在最终争夺神位的战争里,这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呢?
“但是我也没有觸手。”阑说着,摸了摸身边那条凑过来弄乱自己头发的觸手。
“这不一样,”烛说,“你和人类,你们都是奇怪的东西。”
祂忽然想起自己在人类遗迹上听过的那席话,鬼使神差地将它轉述了出来。
“只要你存在,我们的文明就没有真正灭绝。”
祂还是不能明白那个人类堅持到老死,究竟坚持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要说这样奇怪的话——祂不是人类的造物,也并不了解人类的文明。
阑思考了一会,哭笑不得地说:“我想,你问错了人。”
“这象征着人类引以为傲的一些美好精神,我可以告诉你它们的名字,但我这样的恶念要是能真正理解它们的含义,就不该被称为恶念了。”
烛想了想:“那你会死吧。”
“应该吧。”
烛没有再说话,这段对话停在这里就够了。祂早晚有一天要和阑做对手的,赢了的那个成为至高,输了的那个死去。
既然是迟早的事,现在就没必要再谈。
或许是因为……祂们现在的相处也很有趣。
阑的生活方式比祂更贴近人类,会在深渊養鱼,还会做饭。这样的生活对于两个已经拿到神格的诡异存在来说实在太荒谬了,但很多时候,烛还挺享受看着那些大尾巴金鱼在水池里游来游去的。
鱼看起来并不难養,如果自己真的成为至高神了,也要养很多,这样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祂决定向阑学习一些养鱼的技巧,可是拿什么来换呢?
烛还没有想好,金发的青年已经看向了祂:“你看了鱼池那么久,要我教你怎么养鱼吗?”
烛:“!”
祂清了清嗓子,挡住身后那些愉悦地翻滚的触手,拿出正神的气势,正式地说:“那么,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不加限制的,任何一个愿望。
【作者有话说】
阑看小烛养鱼:好好好,对对对,小烛是最有天赋的!
鱼:(翻白肚皮)
阑:没事,这是鱼的错
鱼:?
第77章
死亡的气息悄然逼近。
深淵里, 那场神戰重新拉开帷幕。
烛没有后退,祂的发丝在涌动的能量下翻飞,身后的触手高高扬起, 那个蛰伏了已久的庞然大物終于现出一点身形, 连深淵本身都在为之颤抖。
死亡之神的攻击没能伤到烛的身躯分毫,同一时间,反而是金红色的火焰在祂身体中开始燃烧!
多年来, 即便是神明, 也从没有怀疑过“光与火之神”的身份。不仅因为祂的性格、表现与原来如出一辙, 更因为每一位正神都掌握着独有的权柄,其他存在想要取而代之,都需要大量时间才能驯服。可祂们面前的这个篡夺者,从一开始就能游刃有餘地操纵光与火的权柄,没有露出过一丝破绽。
祂方才这悄无声息却又致命的一击中,对于权柄的运用,甚至尤胜最初的那位光与火之神!
死亡之神的偷袭没能成功,因为命运之神立于祂身畔, 指尖拨动命运之河的流向,将祂的状态倒回數秒之前,洗清那足以致命的攻击。
但, 就在命运之河倒转的瞬间, 奔腾不息的河水中却骤然涌入一股阴暗而腐朽的气息!
那股力量并不属于命运。
反而……属于祂的盟友死亡之神!
命运之神的眼神剧变,但已经晚了。死亡的气息沿着命运的河道逆流而上,像一条阴狠的毒蛇, 刺入祂力量的本源。
祂的动作猛然僵住, 手中掌握的河水中, 骤然染上了污秽的颜色。那颜色一点点变深、变红, 像是神明汩汩流出的血液。
与此同时,漆黑的触手挥舞着,拦住来自远方的另一處攻击。烛飞身而起,那抹炽热的、金红色的火焰在祂手中一点点延伸、塑型,化作一柄削薄的、炽烈的剑,直指前方的支配之神!
“铛!”
戰矛与长剑相击,发出深淵中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巨響。
以祂们为中心,神明的相撞的力量爆发出来,席卷过整个深淵,溢出到詭異世界,一座座山脉被夷为平地,深不见底的海水被卷上天空!
兵戈交错,異能纷飞,顷刻间那些由神明掌控的概念便被无數次复制、扭曲、爭夺。
那里能量的碰撞如此剧烈,就连其餘的旧神也尚且不能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目前的局势令祂们感到不妙,不约而同地像是陷入苦戰的支配之神一样,从自己的信徒中汲取力量,为后面持续的戰斗做好准备。
然而,在汲取能量时,祂们忽然感到一丝幽微的滞涩。
一个礼貌地声音在深渊遥远另一側響起。
“诸位,”那个金发男人的笑声十分和善,祂一边應对着另外五名正神的攻击,但由人心恶意凝聚而成的异能却不知何时,潜伏进了祂们信徒的体内。隨着信徒的能量被抽取,那些异能也进入了祂们的身体,像是早就埋好的毒刺,在这一刻完全爆开!
正神们的动作不受控制地顿住了。
祂们毕竟是神明,被控制住的时间很短,短得还不到零点零一秒。
但对烛来说,这就够了!
“轰——!”的一声。
伴隨着一阵烟尘,那场激烈的战斗終于停止,其余神明看到了交战中心的场景。
——烛立在血海与火光之中,支配之神银色的长矛贯穿了祂的左肩。
祂黑色的长发上沾满猩红的血迹,凌乱地貼在颊边。对于一位神明来说,这样的形容算不上好看。但祂的对手,那位身披银甲、无坚不摧的支配之神,已经在此时失去了头颅。金色的火焰长剑插在祂的胸口,将祂的残躯燃烧殆尽。
烛单手握住长矛的矛杆,五指紧绷,一寸一寸将长矛从貼近心口的位置拔了出来。
赤金色的神血在空气中飞溅,随即被火光吞没。祂扬手抹去唇边的一点血迹,微微側目,那双红色的眼瞳中蕴藏着的,既像是燃烧的烈火,又像是流动的血液。
烛嘴角勾起一抹称得上冰冷的笑:“还剩四个。”
没有神明不想成为至高,祂的敌人太多了,足有十位。
根据自身的特性,祂和闌各自牵制住了五名正神。祂们将那些习惯彼此配合、能够互相支援的神明分在深渊两侧,让祂们尽量无暇顾及另一边的战况,然后创造机会,在和剩下五个神的战斗中取胜。
左肩支配之神造成的伤口尚未愈合,烛却没有等待,立刻向剩下的四名正神发难。
在徹底解决掉一个神后,祂的压力已经减缓许多,伤口在这种情况下能起到的负面影响微乎其微。
烛记不清自己为这一刻谋划了多少年,但祂知道,一切都在按自己与闌设想之中的计划顺利进行。
在与其余四神缠斗的时候,祂也按照原本定好的方案,出手拖住了闌那边的敌人。
和祂们作战的神明越来越少,祂们手里获得的权柄越来越多。
神战的结束近在咫尺。
当烛把最后一个敌人的身体踩在脚下的时候,祂感知到了闌的成功。
这并不意外,烛想。
祂低下头,看着自己左肩狰狞的伤口,那道对于人类足以致命,但祂在整场神战中都懒得處理的裂痕,此时此刻,在祂的注视下开始愈合。
身上的血迹在淡去,烛撩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黑色长发,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和战斗无关的动作,但祂看着远方,看着深渊的另一侧,知道有一个衣冠楚楚的金发身影很快会向他走来。
然后,就该是祂们之间的战爭了。
那一定会比和其它十个神之间的战争更艰难、也更刺激。
但此时此刻,烛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期待。
明明祂也为此做了很多准备,祂提防着自己这位最重要的盟友,比提防剩下十名正神更甚。
祂知道,阑对自己,也会是一样的态度。
毕竟合作这么多年了,想要不熟悉对方,在这时都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
烛想,在真正开战之前,祂们或许该说点什么。
比如说,自己曾经答應满足阑的那个愿望,祂一直还没有许下。
阑把那个愿望留了下来,说要留到有用的时候。
什么是有用的时候呢?
烛忽然想问一问。
可祂还没有开口,忽然眉头微皱——在深渊的那边,那个祂无比熟悉、全然信任、又无时无刻不在忌惮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
金色的人影没有从深渊的另一侧走出来,祂唤来自己的从神。林赛披着厚重的斗篷,在祂面前单膝跪地,简短地汇报着那边发生的事。
——在神战即将结束之前,最后一名将死的神明做出了与众不同的挣扎。
在以命换命般的疯狂之下,祂将所有力量转化成世间至深的污染与诅咒。那连神明都要退避三舍的污染像是黑色的浪潮,在一瞬间将深渊腐蚀出了深不见底的空洞。
这是一名正神不计代价的诅咒,来得猝不及防!
阑的反应极快,恶念凝成的黑影瞬间在祂身畔形成坚固的屏障,拦下了那些东西,但……这不是结束。
正如阑曾经利用深植于人类信徒心中的恶念令众神的动作受到束缚,那抹污染遵循着相似的路径贴近了祂的肌肤!
只要祂的本源不曾改变,祂就无法徹底避开这样的污染。
而污染蔓延的速度极快。
阑受到了它的影响,神明化作的污染是非常难抵抗的东西,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彻底清除。
祂不清楚自己有没有那样的时间处理。
而且,祂与烛平分力量。
这意味着,污染最终,也会蔓延到烛的身上。
所以,两名神战的胜者,会在同一天因为污染而死?
这太荒谬了。
这不是祂要的结局。
污染的蔓延太快了,留给阑的时间不多。
但祂做出判断所用的时间更短。
阑抬起头,望向深渊尽头,那个因为距离而有点模糊的背影。
祂嘴唇张了张,对着那个方向说了些什么,深深、深深地看了一眼。
然后,祂的身影连同冲天的污染一起化作虚无,消散在深渊之中。
——
那个过程好安静,烛抬起手,没从指尖感受到一丝流动的风。
烛问:“祂和我说什么了吗?”
林赛沉默片刻,转述道:“祂说,恭喜您成为至高。”
烛淡淡地“哦”了一声。
祂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的,时至今日,也没有别的人敢直视祂的面容。最了解祂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于是,没人知道祂在想些什么。
所以,就这么结束了吗?
烛看着空空如也的身侧,发觉这和祂想过的并不一样。
“骗子。”祂轻声说。
神明的呢喃穿透深渊,在整个詭异大陸回响。
下一刻,海水回流,火雨停息,崩裂的山峦飞速重组,死亡的气息遭逐渐退却,整个大陸被一双无形的手拼回原本的模样。
那些末日般的景象,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大陆之上,无数抬头仰望着云端的人类与诡异生物整齐地跪下来,祂们呼喊着烛的名号,庆祝这世间终于诞生的、唯一的、至高的神明。
这一天,祂终于登临神座。
而祂一直提防的那位敌人,也在祂们开始战斗的前一刻自戕于深渊。
祂曾计划过的事,以一种比他预想中更为轻松的方式落下帷幕。
实在可喜可贺,双喜临门。
烛站立在祂的深渊上,万国的朝拜、亿万生灵的欢呼声中,祂茫然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摸到的竟是眼泪。
第78章
燭終于得偿所願。
祂成为了至高神, 坐拥整个诡异大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威胁到祂,祂想要获得什么,只需要一个念头。
可祂开始感到无聊。
也許是曾经有許多对手, 而现在闲了的缘故。
于是燭去其它位面尋找新的敌人。祂们中有些很強的存在, 燭花了些时间筹谋与祂们的交锋,经过一場激烈的战鬥,然后赢下来。
祂的对手——那些或強大或弱小的存在一个一个死去, 終于一个也不剩下。
祂的权柄越来越多, 祂掌握的版图越来越大, 诡异世界的至高神成了所有位面不容置喙的最高神明。
可祂依旧感到无聊。
燭开始在深渊中养鱼。
祂和闌曾经养的鱼有十五條,受到神战的波及,全都死了。于是祂又新买了十五條一样的,放到鱼池里。
这样,一切就和神战开始前,是一样的了。
那个时候,闌跟祂说,等祂们拥有了整个深渊, 就可以在里面养一大群鱼。什么口味,不,品种的都有, 饿了还能从里面捞几條。
那个时候, 祂们好像都忘了,和旧神的战鬥结束后,还要在彼此间分出胜负。
在烛看来, 现在说那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因为鱼根本养不活。
祂不知道当时闌做了什么, 但祂的鱼从未在深渊中活过三天。
一批一批的鱼新到, 然后又一批一批地在水面上飘起来。
烛向海上的航船、渔村的渔民学习钓鱼、养鱼, 可这什么也没能改变。
或許是这种记忆和生命一样短暂的生物太过脆弱,根本不适合生活在深渊。
但……总有些鱼,是可以在这里活着的。
可惜烛在自己的库存中找了又找,只数了十一條出来。
那些在祂成为至高神之后被祂击败的,已经神魂俱灭,不剩一丝复活的可能了。
怪可惜的,烛想。
祂把新的鱼放进深渊,看着它们愤怒地跃出水面,
祂久违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可烛抬起头,什么人也没看见。
那只是一个过往的遥远的回音,来自于一个不设有时限的、尚未成真的願望。
“恭喜你如願以偿,我的神明大人,”那个人的声音还是很溫柔。
“很遗憾没能亲眼见证你成为至高,”闌说。祂的脑海中,其实很多次闪过类似的画面,那时祂觉得奇怪,以为这是个警示,或者预言。
可直到生命将至最后一刻,祂才忽然明白。
世上没有预言可以昭示至高神的诞生,祂不停看到的画面,或许只是因为……祂想要看着烛登临神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祂也记不清了。
烛是个有点迟钝的家伙,比一般的诡异存在更不懂人类的情感。
但祂看着鱼发呆的时候,翘起的几缕头发很可爱,毫不遮掩的、野心勃勃地盯着某个正神的时候,红色的眼睛很好看。
还有祂遵循着祂们之间那个称得上可笑的约定,赶到每一处战場、每一次向祂的信徒伸出手的时候……
阑不知道这是人类所说的哪种情感。
但不论归咎于哪种,对祂这样的诡异而言都太矫情。祂太了解人类了,祂见过他们丑陋的每一面,知道他们是如何将算计与恶欲伪饰在爱与希望这样美丽的词汇之下。
阑并不認为,自己会在某一天,为类似的情绪所困。
祂只是……想看着烛毫无顾慮地成神。
如果不可以,那么……
“我希望你快乐,”祂向至高的神明许愿,“世上有万般求不得,但你必将得偿所愿。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让你难过。”
烛沉默了一会儿。
神明间的争斗波诡云谲,今早的盟友到傍晚就能变成敌人,烛并不認为自己在信誉这方面比其它神明有什么优势。
至高的神明无人可以约束,祂的仁慈凡人无可揣测。
更何况,许下这个荒唐愿望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祂就算毁约,也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过了很久,祂看着池子里那些五顏六色的鱼,轻轻地靠在至高神的坚硬而冰冷的王座上。
祂轻声说:“好。”
到这个时候,祂忽然想起。
在这场堪称塑料的、各怀心思的合作中,祂从来没有违反过祂们一开始订下的合约。
祂和阑,都没有。
烛闭了闭眼。
深渊之外,下起一场大雨。
——
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洗刷着溫泉山庄的废墟。
地面上的人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这里给人的感觉,和方才从神出现的时候截然不同。
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却被一种深沉而浓郁的情绪所包裹,整个人像现在里面一样,泪水不由自主地順着眼眶流下来,混合在秋雨里,最后流向土壤。
在刚刚过去的诡异事件里,京城死去了很多位高权重的存在。在这里势力新一轮的洗牌开始之前,雨将一切都洗刷了干净。
包括自然之神求不得的执念,那些旧日从神流下的血,和因诡异死在这里的遊客的恨。
在大到足以模糊所有人视线的飘扬的雨幕里,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静静撑开。
金发的男人走到江秉烛身后,宽大的伞面严密地挡住飘摇的风雨,没让少年身上多出一点淋湿的痕迹。
即使他并不在乎、也不会被雨淋湿。
江秉烛转过头,那双深红的眼睛看着来人。
“我很抱歉,烛。”周夜阑说。
江秉烛没说话,从他脚下,一抹黑色的影子小心翼翼地钻出来,在努力确定不损坏这个世界的同时,探出一点点触手,把周夜阑那头妥帖而精致的金发揉得凌乱了一些,然后才滿意地缩了回去。
江秉烛觉得自己可能也有一点强迫症,他不喜欢看着这个家伙一丝不苟的,像个人类精英一样站在自己面前。
也可能他就是不喜欢那种耀眼的金灿灿的头发。
周夜阑微微愣住,却没有躲。
“你是该道歉,”江秉烛小声嘟囔着。
他从周夜阑祖母绿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认真地说:“你教给我的养鱼方法是假的,还用它换取到了一个愿望。”
周夜阑嘴角总是带着笑意的,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有种遊刃有余的感觉。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从来平稳的声音有些发涩:“那么,我该如何赔偿呢?”
江秉烛想了想,轻轻招了招手,一个装着十几条鱼的透明的鱼缸落在他的手中。
他把鱼缸往周夜阑的方向推了推:“那以后,都交给你。”
鱼缸里面五彩斑斓的美丽金鱼不停地翻腾着,周夜阑接过鱼缸。
“我会养着它们的,”他用一种郑重的、前所未有的语气说着,就像他们之前签订了一场新的合作。
属于至高神的鱼不会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它们会永远活着,永远需要人照看。
这份合作没有期限,永不终结。
——
旧日的从神已经伏诛,鱼也找了回来,江秉烛安排自己的几名手下对人类世界的诡异残余进行了肃清,进展十分順利。
不止如此,因为那些从神的突然降临,人类世界的诡气浓度也升高了一截,并向逗留在此的至高神殿的信徒尋求庇护。
但那是他们要商量的事,江秉烛的十一条鱼失而复得,根本没有逗留的心思,只跟A班的学生打了个招呼,就和周夜阑从温泉山庄溜出去了玩了好几天。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玩,但据黎双白所说,从江秉烛的表情来看,应该玩得挺开心的。
这不止是因为黎双白心思细腻,而是因为,A班的大部分学生不敢看江秉烛的脸。
他们千方百计地试图提醒黎双白,但对方对于江秉烛的滤镜实在太深了!而如果用更明显的方式,他们又恐怕这样的密辛根本说不出口。
在这样的担忧中,他们终于要启程回到第二城了。
虽然从神的降临是虚惊一场,但人类世界确实迎来了诡异的复苏,第二城是个尤为显著的地方。
A班学生大多在这次京城的异能者考核中取得了不错的名次,受到第二城中枢局的邀请,帮他们稳定局面。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周夜阑的朋友陆景明与至高神殿那边的费尔南多。
还有……江秉烛。
A班学生实在想不明白这位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打算,他们连问都不敢问,最后还是听黎双白说,小江好像在第二城发现了一条更好看的鱼。
A班学生:“……”
不是吧,怎么还有鱼!
况且,祂剩下那几条鱼都好看得那么玄幻了,再好看的鱼,得是什么玩意啊!!!
他们滿心不解的同时,黎双白却没这么多顾慮。
他只是觉得这几天以来小江开朗了不少——甚至邀请了自己欣赏他的金鱼!意外的同时,黎双白为此感到开心,欣然答应了下来。
在回到克莱登学院之后,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提前了五分钟走到江秉烛门口赴约。
黎双白礼貌地敲了敲门。
江秉烛的房门没有关严,他尚没等到回应时,便在几次敲击之下开了条小缝。
好巧不巧,一阵风吹过来,把门缝吹得更大了一点。
黎双白发誓,他并没有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窥探同学房间的爱好。他只是顺着惯性,朝里面多看了一眼。
——江秉烛坐在桌边,正对着一只大得离谱的透明鱼缸。十一尾顏色各异的美丽金鱼在其中游弋着。大概因为它们罕见的色彩,竟然将水映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接近粉红的色彩。
那些鱼实在太吸引人了,黎双白没能移开眼。他认得出来,那些好看的金鱼被江秉烛以数字命名,编号从一到十一。
他还有四条起了水果名字的鱼,长得普通些,但放在这个鱼缸里应该很好认。
只是这一次,黎双白并没有看见水果们。
他只看见一双瘦长、白皙的手伸进鱼缸,从里面捞出几条不连一点血肉的森森白骨,漫不经心地甩在桌子上。
苍白的黑发少年接着拿出几条新的金鱼——它们和水果们颜色接近,大小相仿,被他小心地放入水中。
然后,江秉烛满意地数了数:“……十五条。”
不多不少。
第79章
“啊, 不用在门口站着的。”
在黎雙白盯着那几条魚愣住的时候,江秉烛忽然出声。
黑发的少年依旧看着自己的魚,头也不抬地对黎雙白说:“你进来就好。”
黎雙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站在这里的, 因为江秉烛在整理他的魚时, 看起来非常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才对。
他有点僵硬地走过去,离魚缸更近时, 他发现那里的颜色并不是他开始以为的那种淡粉色, 而是像是一种被稀释过的红。随着时间过去, 变得越发暗沉起来。
就好像是……血的颜色。
但这样想,也太冒犯了。黎雙白觉得,自己應该主动开启话题才对。
他干巴巴地问:“小江,可以为我介紹一下你的鱼吗?我记得,这一条是二号?”
江秉烛“嗯”了一声,指着不同花色的鱼,从善如流地介紹过去。
十一条有编号的鱼很快被讲完,他随即指向剩下的那些鱼:“苹果、葡萄、草莓、菠萝。”
四条金鱼惶恐地在泛着血色的水里游动着, 黎双白仔細观察着它们,很难从中分辨出这些普通金鱼細微的不同。他也想不起来水果们原来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黎双白的目光下意识移向了桌子另一边,几条鱼骨被人随手扔在那里, 上面仍然沾着水渍。
“这是……”他迟疑地问, 忽然觉得整个房间都有点冷。
江秉烛看向他,眼神里帶着点迷茫,像是在问询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一样。
片刻后, 他眨了眨眼, 平淡地把几条森白鱼骨扔到垃圾桶里。
“垃圾, 忘记扔掉了。”
黎双白:“……”
说真的, 他很多时候都觉得,小江不止是对人情世故不太熟悉,在生活中也总是挺生疏的。
很多时候,都显得不太像个人。
难道是他长大的渔村另有隐情吗?黎双白想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该派出私家侦探,再前去调查一番。
这时候,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发现是A班班群里发来的消息。
在诡气大幅复苏之后,其它地方的民众也得知了诡異的存在,并且开展了多个不同讲座,在科普一些基础知识的同时,也警告众人有什么行为是必然不能尝试的。
克莱登学院在这方面并没有成为例外。因为A班学生情况的特殊,他们还获得了更多的关注。
在相关活动开始之前,克莱登学院的副校长请了A班的全体学生,希望和他们提前了解一些事宜。这场会面宜早不宜迟,刚好安排在今天。
距离約定的时间不到半小时,黎双白本来应该快些离开的,可他看着江秉烛在兴致勃勃地介绍自己的鱼,不知为什么,并没有把这件事提出来。
就好像……如果打断了小江的介绍,会发生些很恐怖的事情一样。
可是小江有什么危险可言呢?
不幸中的萬幸,江秉烛只有十五条鱼。就算他的介绍非常细致,也并没耽誤太长时间。黎双白帶着他紧赶慢赶,比約定的时间晚了两分钟,来到A班教室的门口。
副校长正在教室里,和A班学生侃侃而谈,黎双白刚要带着江秉烛进去,却忽然被人攔住了。
攔下他们的,是个西装革履、发际线略微靠后的中年男人,克莱登学院副校长的秘书。
“副校长正在进行重要活动,没有受到邀请的同学不要进去打扰,”秘书说着,忽然话音一顿。
“黎同学?”他语气里都洋溢着惊喜,跟触电了一样迅速收回了手,“你来了!快请进!副校长等着你呢!”
黎双白向来守时,这次晚到一点,自己也很愧疚,略一点头,便先进了教室。
但他身后,秘书却没有对江秉烛放行。
副校长的秘书認得黎双白,知道他家里的背景在第二城举足轻重,最近更是听说,这位黎同学是名优秀的異能者。
这是他绝对不能怠慢的学生。
但也有的学生,并不适合这么正式的场合。
副校长秘书转而看向江秉烛。
江秉烛因为长得好看,在第二城实打实火了一把,克莱登学院因此曾经特别关注过他。但他们很快发现,除了一张脸之外,江秉烛并没什么太突出的地方。
背景不值一提、成绩平平无奇、据说也是个異能者,但从未有过任何建树。
一言以蔽之,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白脸。
现在诡异都要复苏了,光长得好看可没用啊!
秘书这样想着,对迟到的江同学立刻拿起了一副长辈的架势。
“江同学,”他对正要进去的江秉烛说,“副校长在和A班的各位同学商议与异能相关的事。”
他在“异能”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提醒江秉烛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要硬挤进不屬于他的地方——在秘书看来,这也是为了他好。
但江秉烛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好像完全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一步都没停地往里走。
副校长秘书:“……”
其余A班的学生也就罢了,但江秉烛这么个没背景没能力的学生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他登时不太爽了。
“江同学,”他在后面陰阳怪气道,“我很同情你。”
有生之年,这好像是江秉烛第一次遭到同情。
对于人类的奇怪言论,江秉烛最近都见怪不怪了。不过奇怪也分很多种,A班学生的反应,显然比这个家伙有趣得多。
他并没有搭理,副校长秘书却还没停下话音。
“你一个普通人,闯进我们克莱登学院,应该长了不少见识吧?我知道,这里的权力、财富都很吸引人,你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有时誤把那些财富当作是自己的东西,也是情有可原。”
“但你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在那之前,我奉劝你好好想想,究竟什么是才是屬于你的。那个渔村,那些鱼……”
说到鱼,江秉烛可不困了。
“我知道的,谢谢,”他挺开心地说,“我会有更多的鱼,可能比现在的还要漂亮。”
这是他和周夜阑说好了的。
秘书:“……”
怎么有人被打回原形养鱼还这么开心的?
不对,这一定不是真的。这家伙在陰阳怪气自己!
孺子不可教也!
秘书没有和江秉烛多费口舌,最后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你现在和A班的学生走得近,他们就真的会接纳你,把你当作他们中的一员吗?要知道……”
江秉烛推开教室的门走了进去,秘书喋喋不休的声音被他屏蔽在身后。
他推门的时机很巧,副校长正在和A班的学生们侃侃而谈,说着他某些“讓克莱登学院再次伟大”的宏大计划。但说着说着,他发现自己看重的学生们都心不在焉,目光頻頻往教室外的方向瞟去。
可在这所学校里,比他这个副校长更重要的人物少之又少,A班学生现在这个样子,总不能是诡异突然出现了吧!
一想到诡异,副校长也警觉了起来。他立刻转移视线,看向门外。
可是,那里只有一个并不重要的江秉烛。
在空中,他的目光和自己的秘书交汇。
副校长的目光带着疑惑,秘书的则带着一絲得意。
不论是副校长还是A班学生的脾气都算不上好,江秉烛不听自己的告诫,贸然挤进他本不属于的地方,总有一定的苦头要吃。
秘书想着,以他在克莱登学院任职这些年的经验,几乎能看得见江秉烛的下场。
副校长骤然被他打断,神色已经变得不愉快起来。而那些A班的学生更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凝重地看向门口——秘书从未在这群学生身上,见过如此严肃的神情。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正在和副校长商谈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远超他们和江秉烛之间建立的那些表面友情。
这样看来,江秉烛说不定比自己想象的还惨呢
眼看着以赵一清为首的A班学生气势汹汹地冲向门口,秘书都觉得自己要真的同情起江秉烛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黎双白把江秉烛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其余几名学生的脸上虽然闪过了一抹难以言表的神情,但是并没有做出任何不赞成的举动。
他们反而越过了江秉烛,径直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这是什么发展?
秘书十分迷茫。
不过,这份疑惑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A班的学生们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把你的话收回去,向我们班的同学道歉,”时家逸开门见山地说,“既然这次商谈请得是我们A班,他就有来的权利。你不该拦住他,也不该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秘书:“……?”
他千想萬想也算不到,他们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只因为自己阴阳怪气江秉烛的那几句话?
江秉烛在他们心里,地位这么高吗?
虽然不解,但在A班学生那种杀过许多只诡异生物的肃杀气势之下,秘书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没有注意到,那几名学生额角沁出的细密的汗珠,和提到江秉烛时微微有些颤抖的声线。
放在几天之前,如果他们听见有人阴阳怪气小江,他们不仅要站出来,还要当面反驳。出身怎么了?实力怎么了?小江是他们同生共死的朋友,他就是A班的一员!
可是现在……
A班学生一边讓秘书道歉,一边调动自己的一切感官,一絲不敢懈怠地注意着背后那道漫不经心的目光。
A班:“……”
时隔数月,他们又感受到了一种世界的存亡正肩负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一旦身后的这位存在因为刚刚的事情感到不悦了。
整个世界都会完蛋的吧!
第80章
身后那道目光忽然转过来, 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几秒。
那个瞬间,A班知情的学生们整个儿僵在原地,手臂上寒毛直竖, 脑子里一片空白, 刚才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的台词被忘得一干二净。
副校长和他的秘书看见他们突然失语,反而产生了一丝惶恐——就他们所知,A班的学生都是很厉害的异能者, 可他们并未亲眼见过这些学生动手, 不知道这是不是某种危险的前奏。
A班学生脸上一点儿表情也不剩, 大脑亂成一团,无数个简短的信息飞速闪过。
江秉燭看过来了。
祂……不满意了吗?
这个信息太可怕了。
平心而论,在之前的接触中,江秉燭看起来都總是很平静的,偶尔流露出的一些情绪,大部分也是关于他的鱼——如果那些恐怖的东西真的能被称为鱼。
但仅仅这点并不能让A班学生放下心来。
他们没有明确的沟通过这件事,但知情的几个人也曾经一起聚在克萊登学院的花园里,面对面沉默地坐着。
几场秋雨之后, 天气已经冷下来了。葱茏的树叶凋零,整座花园显得寂寥了很多。
A班学生相对无言的时候,眼睛扫着地面。他们看见成群结队的蚂蟻搬运着一些落地的果子、腐烂昆蟲的尸体, 为它们的巢穴储备更多食物。
有几只蚂蟻大概忙晕了头, 很不长眼,把金祈安的球鞋当成了某种果子,在他腳邊来回来去的徘徊。
蚂蟻那么小, 距离又那么近, 金祈安只要抬腳往下碾一下, 它们这辈子就结束了。
当然, 金祈安没有动,他正为詭异和那位至高无上的詭异存在而心烦意亂,如履薄冰,蚂蚁这种小昆蟲在他眼里,实在没办法引起注意——就算咬他一口,他也不会恼羞成怒,恶狠狠抬脚把它们踩死。
但他或许无意中也踩死过不少蚂蚁,金祈安漫无目的地想。
毕竟,人走路的时候,又注意不到脚下那些小小的虫子。
等等!
金祈安忽然一个激灵,感覺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他脑子里浮现出江秉燭那張好看得不真实的脸,狠狠打了个哆嗦。他抬起头,视线恰巧和其余几名A班学生交汇,他们看着那些忙碌的蚂蚁,都想到了一样的事情。
“我们需要一个行动准则,”赵一清深吸一口气,说,“提升我们的、这个世界的存活概率。”
“首先,最重要的是,不能挡祂的路。”
“尽量远离祂的目标,不被卷进更复杂的纷争。”
A班学生一个一个开口补充着。
“展示出足够的尊重,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事,引起祂的不快……”
一般情况下,人类是不会被一只晕头转向的小蚂蚁激怒的。可谁也不能保证,在他们心情不好,或是闲得无聊的时候,一只撞在枪口上的蚂蚁会不会一命呜呼。
但總没有人想因为“运气不好”这么荒谬的原因让整个世界完蛋。
A班学生以相当谜语人的方式制定好了他们的行动准则,并決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尽心实施,尽量让这个世界面对的来自至高神明的风险降至最低。
他们那天商量完,天已经彻底黑了。
金祈安活动了一下坐得发麻的腿,站起身时,不经意看了眼地面。
——他发现,有只小小的蚂蚁,差点死在他的脚下。
金祈安的思绪回笼,背后又是一身冷汗。
他最近冷汗频繁的程度已经多到他的父母担心他身体出现异样,给他约好了医生的程度。
金祈安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需要。而在那之前,他需要更多速效救心丸。
好在那个莫名其妙开嘲讽的副校长给江秉燭道了歉,而祂的视线只在那家夥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收回去了。
A班学生:“好险,又多活了几个小时。”
江秉烛径直走到教室后排,拉开黎双白旁邊的椅子坐下。
到现在,他的鱼找得差不多了,答应给他养鱼的人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深渊的新鱼池也要装饰完成,其实可以收回人类位面这里的意识了。
但是……他覺得自己还能有点额外的收获。
能让他这一趟,获得一条比其它十五条鱼更漂亮、更好养活的鱼。
江秉烛为此多等了几天,他的耐心本来应該很快耗尽。但周夜闌是个品位不错的家夥,不论是对建筑的审美还是对食物的,都和蹲在后室的大领主形成了两个极端。
他想着,手机震动了几下。
骗子:[图片][图片][图片]
发过来的,是几張色泽金黄,焦香酥脆的烤鱼照片。几条不同品种、不同口味的烤鱼被人细心切好,摆在一起,竟然堆出了一个有点神圣意味的火焰花纹。配上鱼身金黄的色泽,远远看上去,像是个燃烧的火焰图腾。
骗子:[今天想吃这个吗?]
江秉烛扫了那个花纹两眼。
除了鱼之外,他没什么太鲜明的喜好,但他对金灿灿的东西确实好感不多。可能因为它总是象征着初代的光与火之神,而那个傲慢的家伙对金色情有独钟。祂的手下站在太阳底下,像一列反光镜,到了晚上,又像一排路边电灯泡,外面贴着很多飞蛾和蚊子的那种。
不过做成烤鱼之后,看着还挺顺眼的嘛。
果然,鱼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生物。
江秉烛动了动手指,发过去一个挥触手的小章鱼表情。
烛:[你去给我炒俩菜.jpg]
对面的消息回得很快,发了个正在颠勺的……金鱼表情包。
黎双白坐得离他近,余光无意中就瞟到了小江同学和周顧问的对话框,还有周顧问发的那只辛勤炒菜的鱼表情包。
黎双白:“……?”
周夜闌那种人,每天穿得像是隨时隨地都在走秀,从头到脚没有露出过半点烟火气,竟然还会用表情包?还是这么小众,不知道有没有人会P的图。
好怪。
倒是江秉烛慢悠悠地存了,然后在他的表情包库存里划拉了两下,又发了个小章鱼伸手握勺子的图过去。
烛:[我再吃一口.jpg]
在黎双白的印象里,小江发消息一般只会打字,内容还很简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了这么多图。
但他用还挺可爱的。
小江总是干什么都可可爱爱的。
黎双白感慨了一下,却没忘自己的正事——他是来提醒江秉烛的。
在那些从神一个个降临,詭气复苏后,来自至高神殿的大人们慷慨地帮助了他们,解決了许多对目前人类来说棘手的詭异事件。同时,也顺便看了看几起近期发生的大型诡异事件。
那些事件乍一看,都是试图复苏旧神的从神们从中作梗。
可将它们梳理在一起后,神殿的高位存在们却发现了一丝不对。
——能量的流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些从神死后,属于祂们的诡气本来应該在天地间逸散,但每一次,都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诡气顺着某种指引,流向特定的方向。
它们的行动路径将整座京城和与它相接壤的人类世界的其余许多座城市串联在一起,就像是某个盛大的魔法阵,把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关于它的功效,神殿负责处理相关事件的高位存在未曾言明,只是传达了从神大人们的旨意,叫他们不必惊慌。
他们当然相信神殿,但……事关重大,就算理智上清楚自己的担心没有用,黎双白还是忍不住多想。
不止是他,总是跟在周顾问身边的陆景明、还有出身神殿的费尔南多都有着类似的想法。今天晚些时候,他们就该赶来第二城了。
至高神殿的一些人手也会跟来,向第二城中枢局的异能者们传授一些经验。
在至高神登临神位后,诡异世界的生存状态已经和原来大不相同。
长远来看,度过了前面最混乱的时期,人类普遍掌握了诡气的应用,对这个位面来说,也能出现许多积极的发展。
几方经过商议,最终决定借用克萊登学院豪华无比的舞台和各类设备,在晚上八点向第二城的居民正式发布第一版诡气时代生活指南。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他们敲定时间地点后,便都在为此做出准备。
A班学生因为刚从京城回来的缘故,是其中一个环节里的重要发言人,他们虽然各自担心着截然不同的事情,但为了晚上六点的公众演讲,仍然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这些都跟江秉烛没什么关系。
他抱着之前从大领主家领回来的诡狼,在学校里不紧不慢地遛狗……不,溜狼,时不时从周夜阑那里薅几个新的表情包,尝一尝周大厨的秘制烤鱼,打发时间打发得相当愉快,到八点的时候,心满意足地坐在克莱登学院的礼堂下面。
礼堂的其它观众或是紧张、或是期待,连镜头之外的人们都感觉自己的心跳随着时间一点点加快。
只有一位黑发的少年坐在礼堂前排,他腿上蹲着只毛茸茸的胖狗,手里抱着一个挺精致的的鱼缸。
少年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那几条鱼,对于外界越发紧张的氛围无动于衷。
像是一个世界末日来临了,都毫无所觉的路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