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

作品:《骗心为上

    霎时间,万籁俱寂。


    谢珩愣在原地,本就白净的面庞迅速染上两抹绯红。


    这触感来得太急,又太轻,恍若院墙绽放的海棠花被风拂落,不经意间擦过唇畔,果子酒的甜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油的气息,钻入他的鼻息,香气醉得人神思恍惚。


    她唇上残留的酒液,甜中带涩,倒比他喝过的烈酒更醉人。


    胸腔里似有火在烧,只觉得全身血气翻涌,耳中嗡嗡作响,似有千百只夏蝉在颅内齐鸣,他下意识后退,全身却像被点了穴位般,动弹不得。


    他垂眸看见她醉眼半闭半阖,轻颤的睫毛在月光下洒下蝶翅般的影,在玉白的脸颊上投下淡青的痕,眸中潋滟的秋水隐去了三分。


    眉心一点的花钿被水抹掉艳色,酒气氤氲染上她双颊,倒比妆奁里的胭脂还多了几丝秾丽,红晕自眼尾晕开,渐渐染透雪腮,衬得整张芙蓉面像浸在朦胧光晕中。


    他该推开她的,可钳住她手腕的手却不觉发力,抚在她腰间的手却背叛了理智。


    五指不自觉收拢,将她浅色的罗衣攥出深深的褶皱。


    ——


    翌日,因着昨晚河边闹得动静太大,高坤一早带着高家兄弟备厚礼登门致歉。


    此时,沈昭还睡在床榻上,李立雯已派人催过一次,春宁和夏安终是狠狠心,在床榻边用力将其摇醒:“小姐,快醒醒。”


    刺眼的光透过纱帐落在她脸上,沈昭不由得眯起眸子,翻了个身:“谁啊,我再睡会。”


    “小姐,老夫人来啦!”夏安趴到她耳畔大喊。


    老夫人是谁?来就来吧。


    她用手扯过一旁的锦被,腿蛮横地压在上面。


    忽而猛地惊醒,她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手忙脚乱:“老夫人,快!我今日还忘了去请安,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的头重如铅灌,只能用手柔压着太阳穴,腿却听话地去探床榻旁的绣鞋。


    春宁扶她起身:“小姐莫急,不是老夫人,是夫人来催过一次,高家两位公子在前厅候着呢。”


    高家公子?


    沈昭回忆着昨晚的事,她同公主和高家兄弟夜游花船,后来旁边有一只花船起火,一个花童落水,然后...是谢珩。


    她的记忆闪回到逼仄的街巷,她下意识扶上自己的唇,应该是做梦吧。


    但她怎会做这样的梦,谢珩虽不是他亲哥,但却是亲老板!


    她摸着自己的腰,梦中那双修长的手曾紧紧圈住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问道:“昨夜我是怎么回府的?”


    “小姐,昨夜是少爷唤我们将你扶回来的,”她们二人昨夜赶到时,沈昭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香,披着少爷的披风,只是浑身都湿透了,就连披风都被水渍浸湿,少爷则背身在一旁守着。


    回来后她醉得不省人事,两个婢女帮她沐洗、换衣。


    那一定是梦了!


    来不及去理清昨夜的事,她匆匆梳洗完后,又服下一碗醒酒汤,及至前厅时,高坤因着公务在身已经带着俩兄弟先回了。


    沈昭低着头,与世家公子醉酒划拳,还不慎落水,她想也不敢想,老夫人和夫人该气成何样。


    她大气不敢喘,缓缓上前。


    老夫人高坐在上,瞧着沈昭嘴唇还泛着白,心疼道:“快上前给我看看,没着凉吧,我吩咐厨房备下姜汤,一会用过早膳再喝些,暖暖身子。”


    沈昭不敢置信地抬眸,对上她慈爱的神情,不由得眼眶红了,伸着手走上前,俯身在她身前:“劳祖母惦记,是我不对,昨夜一时忘了分寸。”


    老夫人念着她刚回府,不忍苛责,高峻名声在外,定是他将自己的乖孩儿带偏了,怀瑾虽然性子活泼但断不会任意随性,只不过一时盛情难却,又不敢开口拒绝罢了,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谁人不曾年轻过,她不由得记起自己像瑾儿这么大时,酒量并不弱于寻常男子,只可惜如今不比当年了。


    老夫人安抚沈昭半晌,临回房前不忘嘱咐李立雯:“事出有因,瑾儿不顾危险能舍身救人,是我谢家的好孩子,既然高家有意,此事切莫深究了。”


    “是,阿姑,您放心。”李立雯应下,但待老夫人走远后,她方才在外人面前维持的仪态瞬时崩塌,气得身子不由得发颤,随侍的婢女将她扶着坐下。


    沈昭登时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老夫人同她隔代亲,但李立雯却比她严厉些,又曾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哪能忍她如此此出格:“还请母亲责罚。”


    “你...”李立雯被气得捂住胸口,她本不想用规矩约她过甚。


    自她夫君亡故、瑾儿失踪后,她便将全部心血寄托于谢珩身上。


    其他孩童玩乐时,只有谢珩把自己锁在屋内,将一本本书页翻皱,小小年纪手上就因练武便附了一层薄茧,哪怕发着高热也不敢对她明说,只埋头苦练。


    幼时还会撒娇伸着小手求她抱抱,但身量渐长,与她的交谈却越来越少。


    因此瑾儿回府,她知她性子活泼,本不想重蹈珩儿的覆辙,可是她竟深夜醉酒,闹得满城风雨。


    但幸好高家有意结亲,倒算是误打误撞成了一门喜事。


    她浅叹一声:“罢了,你在外多年耽误了课业,现今回府了,就多沉下心思,学些礼仪,好生养养性子,王管家,去少爷书房拿些书给小姐看。”


    此刻再去论是非对错并无意义,总归李立雯舍不得真责罚她,逞一时之气只图个短暂痛快,她拿人钱财,可是为了宽解她和老夫人,可不为着惹怒她们,看书便看书。


    沈昭连声应下,春宁和夏安随王管家去秉正堂取书。


    王管家有心向着她,本想选几个话本,但谢珩从不看那些杂书,只得挑挑拣拣选了几本诗册雅集着她们带走了。


    谢珩一早去了左衙,对昨夜发生的事收尾后,回了国公府。他先探望祖母,祖母笑盈盈地将高家之事说与他听:“我瞧着高家二郎甚好,怕突然提议唐突了瑾儿,还让我们暂时先莫声张,如此周全识礼的人,若是瑾儿嫁给她,定不会受到亏待。”


    谢珩面上肃然,他虽知高义信对沈昭有意,但当两家人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时,那把悬在头上无形的剑,终是凛然向他直直落下。


    他亦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书房,家丁及时上前禀告:“少爷,今晨夫人让管家取几本书送给小姐看,从您这里拿了三本。”


    “嗯。”他闻言,带着杨方去寻沈昭。


    雕花窗前,一本诗集斜斜地靠着,沈昭趴在桌前,用头顶着书册,夏安心大,得了闲缩在屋里绣荷包,春宁担心小姐,拿着纸扇轻扇,在旁侍奉。


    母亲对她仍算宽恕,虽然嘴上要罚,但既没强求她抄书,又没安排人查她,到底是心疼她刚回府,不舍逼她太紧,她粗粗把书册上的插画看遍,只觉无趣,但为着母亲在府内的面子,总要多少装装样子。


    “少爷。”春宁透过窗柩看到谢珩和杨方同行而来,恭敬执礼道。


    沈昭抬头,书从她脸上滑落,正对上谢珩的眼眸,从他的深瞳中可清晰看到她的身影,她慌乱的将书扶起,把自己挡了个严实。


    但又纳罕,她为何要下意识躲他?


    细长的指节搭在书上,沈昭旋即两手攥紧书角,头低的更甚。


    “书拿反了。”谢珩的声音从头上悠悠传来。


    沈昭这才认真看清书上的画,湖中鱼儿竟游到天上去了,那两截指节松开,她将书转了一圈:“请兄长莫打扰我看书。”


    耳朵却下意识伸长,暗暗听着窗外的动静,脚步声却渐近,她的心不由得慌了。


    不过是个梦罢了,想想还不行么,何况他又不知。但那梦中的场景实在太真,她的耳廓不禁染上一抹艳色,喉间弥散着一股干热。


    待听得门被关上的声响后,她扭头回看,春宁已然不在房内,只有谢珩一人坐在桌旁,手里端着杯盏,杨方则垂首立于檐下。


    她用手将窗户推得大开:“对了,昨夜多谢你出手相救,多谢多谢...”


    怕什么,她又没做亏心事,何必如此畏缩,她在心中安慰自己。


    她挺直腰背,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我还有书要看,便不留兄长了。”


    “昨夜之事,你都忘了?”谢珩突然开口。


    沈昭猛地咳嗽几声,被润在喉间的水呛到:“当然记得,昨夜大伙儿心情好,何况果子酒不醉人,我便多喝了几杯,只是谁知后来花船起火,幸好兄长在附近巡值,救百姓于水火,咱们长安城真的不能没有金吾卫。”


    她说完又灌了一大口水,却悄悄抬眸观其神色,并无异常,那昨夜便是梦了,否则,他只怕早将剑架在她脖子上了。


    谢珩却直截了当:“小酌怡情,大酌伤身,这句话倒也不假,沈姑娘昨夜喝得醉了,醉得竟连一些琐事忘得干净。”


    琐事二字被他狠狠咬出。


    “对了,那个花童应该无恙了吧,我记得她吐出水了,不知有没有去看过大夫。”她虚虚记得那花童哭得声色凄厉,嗓音如此嘹亮,不像有事。


    昨夜之事如断开的画,在她脑中一一闪回,她却唯独不提暗巷中两人身影痴|缠的那一幕。


    概因...那只是梦吧。


    谢珩却不欲同她多绕,直言说道:“沈姑娘昨夜醉酒,亲我是为何故?”


    “噗——”


    水渍呛出,洒了衣襟,沈昭顾不得擦拭,睁大双眼望向语出惊人的谢珩。


    那双阴晴不定的眸子,此刻正含着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凝着她。


    她唇齿瓮动,登时一片空白,“亲我是为何故?”如惊雷在她脑中炸开,那...那梦中的柔软触感竟是真的。


    她声音细如蚊呐:“其实...”


    谢珩低垂眼眸,等她的回应。


    沈昭:“其实,这是感谢!在九州,这是我们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


    “哦?”谢珩挑眉望着她,斟酌其中真假。


    “自我入府,你和府中所有人待我极好,那日套圈亦是,所以我对你心怀感激,若直接言明未免生分,昨日因着酒劲就表示了,就是如此简单。”


    谢珩淡淡道:“我竟不知还有如此神迹,竟有这么多奇怪的规矩和礼节,那若你承的情多了,整个长安城的人岂不是都得被你感谢一下?”


    沈昭努力说服自己:“正因如此,所以想入我们九州,要求甚严,不过是你孤陋寡闻罢了,比如拥抱,这等亲密接触是不是只限于夫妇、亲眷?在九州,拥抱可表达喜悦、安慰、信任、陪伴与交付,无论是知己朋友、亲眷、夫妇,甚至素不相识之人都可,这能一样么?”


    见谢珩并未急着反驳,沈昭一时抓到话柄:“那又如在长安,婚嫁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结亲尚有可以选择的权利,御风和严元清两人彼此心意相投亦算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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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另外一些人而言,她们在出嫁前并不知自己要嫁之人的品行、相貌,但在九州却并非如此,男女之间自由相处,若是两厢情愿,彼此再见过双方父母,约定婚嫁之事。”


    谢珩不置可否,她行事一向出格,自见过她在母亲面前冒充谢怀瑾入府时,编造的谎言,他对她的话便不敢全信。


    但她所言听起来像无稽之谈,倒亦有几分道理。


    沈昭见他默不作声,继续道:“又如,你应该不会拒绝你母亲为你相看的婚事,哪怕这个女子你对她并无多少感情,只是不讨厌,甚至哪怕讨厌,也会接受。”


    “岂会,”谢珩出言打断,“我自是不会随意娶一个我不喜的女子。”


    “?”


    沈昭心中一惊,上次他不信誓旦旦:婚嫁之事全凭母亲作主,这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但总归不是她该操的心,既然李玥对高峻有意,免不了以后他们还要经常同游:“我们不论这个,习俗不同,互相尊重便好,但公主刚同高家兄弟相熟,日后我定会陪他们常常外出,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不会再出现昨夜之举。”


    谢珩听她绕了一圈,总归依旧得同高义信亲近,他直言道:“高家二郎虽然样貌尚可,但他只任一闲职,且生性喜欢侍弄花草,恐难托付终身。”


    沈昭不想同他解释过多,公主的事还需保密,既然谢珩误会李玥对高义信有意那姑且先误会着。


    至于她,她有朝一日肯定会离开国公府,自然不会同这些公子有感情上的牵扯,不过礼尚往来罢了,嘴上傅衍应道:“好好好,都听兄长的。”


    听到花花草草,她突然灵光一闪,也许长安城茶树一事可以向高义信请教一二。


    她一门心思谋划,全然未注意到谢珩听她应下“高义信难以托付”时嘴角扬起的弧度。


    ——


    长乐公主李玥昨夜被谢珩的人秘密护送回宫,并未引起太大的动静,是以除了沈昭和高家兄弟几人,旁人并不知道她也牵涉其中。


    她精心地将高峻送的那束花摆到青玉瓷瓶中,一支支细细修剪,颇为耐心。


    采薇昨夜吓得半宿无眠,待侍奉的宫人退下后,她走到李玥身旁悄声说:“公主,昨夜真是吓坏奴婢了,您若喜欢高家公子,为何不求圣上下旨呢,何必如此费心同他接触,若是再发生昨夜之事,惊动了圣上,奴婢可是有一百个头都不够圣上砍的。”


    昨夜谢怀瑾落水后,李玥虽然受了些惊吓,但见谢珩赶来,便知定会无事,她又借着今早诊平安脉时,向太医院多要了补品,准备一会给瑾姐姐送去。


    她的眼中藏不住笑意:“采薇,你不懂,话本上说了,男女相处最好之时便是两人彼此心意相通,但又在说媒下聘之前,何况我整日在宫中甚是无聊,我喜欢同他们一道。”


    ——


    “胡闹!”高坤一手拍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青瓷盏忽地一跳,高家兄弟二人跪在堂下,他指着高义信:“你说说你,你哥他平日风流惯了,没个定性,怎的你如今亦同他一样混了。”


    高峻虽不成器,但高坤却对他颇为重视,又加上高义信性子本就淡泊,不争不抢,每每高峻闯祸总有他在后兜底,从小到大跟在后面受训。


    高义信只低头认错:“是我大意了,父亲息怒。”


    “父亲,都是我提议的,这次是我错了。”高峻在一旁插嘴。


    高坤:“闭嘴!若是公主有个闪失,高家上上下下全得折在你们手里。”


    高坤一早派人去宫内打听,索性谢珩办事妥当,将长乐公主安全送回,没有传到景明帝那。


    “老爷,别气了,伤了身子不值,义信自小沉稳,有他在不会出大事的,宫里不也没有任何动静么?”他们的母亲在一旁劝道,扶着高坤坐下。


    “何况,峻儿和义信也到了议亲年岁了,多同同辈接触是好事,我瞧着谢家那丫头伶俐讨喜,同义信正好性子互补,若义信娶了她,也是我们高家的福气。”


    高坤气得坐在一旁不愿多言。


    母亲劝道:“峻儿你平日得多同你弟弟和谢珩学学,若是无事多看些书静心修身,过几日长安城有个诗会,可莫丢了高家的脸面。”


    “是。”两兄弟齐声应下,暂被关在家中闭门三日,亦是为着诗会准备。


    诗会名义上以文会友,但近年逐渐成为长安城中结交权贵的一种方式,虽是小打小闹,但高家重面子,何事不愿屈居人下。


    沈昭听闻高家兄弟被禁足,她则美美地在府里休整了几天,整日陪着祖母逛逛花园,看看闲书,加上公主特意从宫中给她送去的补品,将养得极好,身上的肉都添了许多。


    谢珩则又日复一日巡值,偶尔出府时,碰见在园中闲逛的沈昭时,她会弯着笑眼,同他招手:“兄长,早点回家。”


    ——


    “别打瞌睡了,白天睡晚上睡,让我睡会,你看着点,”一名金吾卫用手肘捅向身旁的人,刚靠墙阖上眼,又被摇起来,“将军来了!”


    两人持刀站立,眼睛瞪得像铜铃,精神百倍,声如洪钟:“谢将军!”


    “嗯。”谢珩应声入内。


    两人扯着脖子看向他的背影:“你说说,将军怎么近日如此开心,我平日从未见他笑过,同样当值,为何你老哭丧着脸。”


    另一人冷嗤一声:“晋国公府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姐,将军一家团聚,自然开心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