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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人人都爱美强惨[穿书]》 第71章
东菱说要清理门户,下手也不含糊,整个人像只凶戾的大鸟向谭海扑去,谭海挥袖挡开,谁知道东菱的目标并不是他,她只是为了靠近他们,右手猛地一扬,一把粉末天女散花般弥漫开去。
与此同时,方圆扭头冲着魏思明大吼:“撤!”
魏思明没有他们的默契,正准备迎战呢,闻言愣怔片刻,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当机立断地吩咐下去:“撤!”
东菱撒出去的粉末还是沈钦给她的,只要吸入口鼻,三个时辰之内,修为只剩五成,她先前独自追寻谢晗的踪迹,沈钦怕她碰到高手,这是给她逃命用的。
没想到眼下派上了用场。
魏思明带着昭月国的士兵们先撤,方圆和东菱带着紫霄宫弟子们殿后,谭海坐在马上,依然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似乎东菱的暗算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司空衍看向谭海身侧一人,问道:“怎么办,督军,我们要追吗?”
那人看向谭海:“师兄?”
谭海笑道:“追,为什么不追,老鼠要是不跑,猫追着还有乐趣吗?”
昆仑宫和叔覃国的人不远不近地跟着魏思明他们,方圆和东菱则走在最后,东菱看着不远处夜色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忧心忡忡地道:“我看到了谭坚,要是他不在,我们或许有一战之力,他来了,我们只能避战。”
方圆转头看向东菱,道:“心有灵犀。”
东菱脸颊发热,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论修为和实力,昆仑宫绝对比不上紫霄宫,昆仑宫是三宫之中和凡人来往最多的修真门派,修炼氛围不如另外两宫,弟子修为自然也欠缺一些,但凡事都有例外,谭坚就是那个例外,他天资奇高,是谭笑天众多徒弟中最晚入宫的一个,却是进境最快、修为最高的一个,甚至有人拿他跟贺星河相比。
他当然比不上贺星河,但他既然能跟贺星河比较,就不是方圆东菱这样的修为能抗衡的了,至少要沈钦在,谭坚才有对手。
三个时辰很快过去,方圆和东菱脑海里的那根弦崩得死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注意,然而,谭海那一行人没有任何动静,依然不远不近、优哉游哉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让方圆感觉自己像是野兽利爪下的猎物,暂时的安全只是因为野兽的戏耍,魏思明也有些不安,特意落到最后,和方圆东菱抱怨道:“那些畜生就这么跟着我们,到底什么意思?放羊吗?”
方圆:“……”
东菱:“……”
那些人是牧羊人的话,那他们是什么?
羊吗?
魏思明也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讪讪道:“我也不是说咱们是羊,但被人这么撵在后面,感觉真的很不好。”
要是打得过,谁愿意被人撵在后面啊。
方圆安慰道:“我们将计就计,未必是件坏事。”
魏思明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请君入瓮,但在这个过程中如何做,会碰到什么样的状况,魏思明通通两眼一抹黑,他甚至不确定追在他们后面的人是不是他全部的目标,他只是顺势而为,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撤回洛宁城需要两天时间,这两天对他们来说格外难熬。
由于叔覃国军队在后面虎视眈眈,魏思明他们不敢停步,不敢休息,可又怕疲劳行军之后,倘若司空衍偷袭,他们更加难以应付。这两天当中,魏思明他们只吃了三顿饭,统共休息不超过五个时辰,方圆和东菱则根本没有合过眼,他们提心吊胆,苦不堪言。
好在,两日后,他们成功退到了洛宁城。
魏思明这几天备受煎熬,满嘴都是泡,眼里布满红血丝,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如今,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守城的士兵跟魏思明是旧相识,魏思明把现在的情形告诉他以后,他很快就回去请示上级了,魏思明方圆等人就在城外候着。
中午日头正烈,魏思明抬手挡在额前撑起“帐篷”,看向城墙之上。
“怎么要这么久?”
他带了这么多兵,并不是想回城就回城的,需要走完例行的程序,守城的士兵才会打开城门,但通常情况下,这个过程不会耗费太久,今天等的时间有些长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没等到守城的士兵,他那个手下反而穿过队列疾跑而来:“报!西南方向有大批敌军赶来,人数不在司空衍率军人数之下!”
与此同时,守城的将领从角门出来了,他面色凝重地道:“乌孙兰御驾亲征,叔覃国的军队就围在你们后面,魏将军,兵临城下,态势紧急,你且先等等吧,王上快到了,等王上到了再行定夺。”
要是换了其他人,人困马乏之时不能进城,定然有些微词,魏思明却干脆地道:“是。”
守城将领和魏思明深深对视一眼,万般意味尽在不言中,他立刻勒转马头,重新回到城内。
一炷香后,曹奇出现在城墙上的角楼里,他居高临下地朗声道:“魏将军,诸位仙上,辛苦了!开城门!迎我昭月勇士回城!”
曹奇话音一落,厚重的城门向两边大开,魏思明的兵依次入城,方圆率紫霄宫弟子走在最后,所有人入城之后,守城的将领终于松了口气,他立刻命下属关城门,待城门关闭,他才终于有余裕跟魏思明搭话。
“我就怕我城门一开,叔覃国那些败类会趁机涌进来,还好,他们似乎不急着进城。”
走在一旁的方圆闻言疑惑道:“我们费那么大劲不就是为了把那些叔覃人引进洛宁城吗?怎么现在又不让他们进来了?”
魏思明解释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要是没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反而打草惊蛇的话,那就功亏一篑了。”
方圆点点头。
魏思明和方圆跟在守城将领身后来到角楼,魏思明要跟曹奇行礼,曹奇抬手示意免去繁文缛节,他甚至没来得及跟魏思明说一个字,就转头看向城门外。
黑云压城城欲摧。
乌孙兰果真御驾亲征了,他五短身材,面貌丑陋,骑在一匹异常高大的马上才勉强跟其他人一样高,殊不知这样其实衬得他更加矮小了。
与乌孙兰并驾齐驱的是昆仑宫宫主谭笑天,司空衍站在乌孙兰右后方,而谭坚谭海则站在谭笑天左后方。
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魏思明指着谭笑天,惊恐地道:“那是什么东西?!”
时值晌午,每个人的影子都在脚下缩成小小一团,只有谭笑天的影子像怪物一样张牙舞爪地延伸开去,他明明没有动,他的影子却在不断颤抖,仿佛兴奋到发笑。
方圆的后背也直发冷,半晌才道:“谭笑天被影鬼寄生了。”
一宫之主被影鬼寄生,那就意味着整个昆仑宫都沦为影鬼的傀儡了,而叔覃国又与昆仑宫勾结,倘若这天下落入叔覃国手中……想想就令人寒毛直竖。
曹奇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视乌孙兰,朗声道:“乌孙兰,你人不大,胆子倒不小,竟然敢跟昆仑宫这些贪得无厌的修真者合作,也不怕为他人做嫁衣,最后被吞得渣子都不剩。”
乌孙兰最忌讳“大小”这样的字眼,阴阴地一笑,道:“曹奇,你不也拉拢了紫霄宫么,只不过你能力有限,拉不来贺星河,只能拉来小喽啰,这就不能怪别人了。”
也不知道乌孙兰是真以为贺星河不在洛宁城内,还是只想诈一下曹奇,总之,曹奇将计就计,专逮着乌孙兰的痛点踩:“对付你这种小不点,小喽啰足够了。”
曹奇身后,魏思明小声向方圆解释:“王上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在特意激怒乌孙兰。”
方圆点点头,表示理解。
乌孙兰仰头盯着曹奇,神情就如毒舌吐信,阴冷而恶毒,他突然桀桀一笑,道:“无所谓了,今日将是你城破之日,没用的王就给他那没用的城池殉葬吧!”
曹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手下败将还敢大放厥词,真是笑死人了。”
他的手往右后方一伸,他的贴身侍卫立刻呈上一只锦盒,曹奇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只风干的手,这手手腕很细,手掌也不大,像十岁稚童的手。
乌孙兰盯着曹奇的眼神仿佛能喷火,方圆立刻知道那手是谁的了,他再定睛细看,果真发觉乌孙兰披风下左边臂膀比右边臂膀处干瘪一些。
乌孙兰右拳紧紧攥着,胸膛剧烈起伏,怒吼道:“攻城!”
司空衍忙劝道:“王上莫冲动,曹奇多谋略,不能上了他的当,而且我的部下长途跋涉,正是体力匮乏的时候,不如先等等,消耗消耗他们,同时也试探试探曹奇,待我们稍作休整再攻城。”
乌孙兰反问:“为什么要休整?你们疲惫,难道魏思明不疲惫?你休整,不也给了魏思明休整的机会?”
司空衍语塞,他们今天兵临城下就是为了拿下洛宁城,乌孙兰说得有道理,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谭笑天淡淡地瞥了一眼司空衍,道:“司空将军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昭月的兵力本就比不上我们叔覃国,更何况,就算昭月国现在是全盛时期,也不过就是区区凡人,怎么跟我们修真之人对抗?”
司空衍皱起眉,反驳道:“据我所知,紫霄宫宫主贺星河乃是修真界第一高手,他没有露面,我们贸然进攻,岂不草率?”
谭笑天道:“曹奇想跟紫霄宫联姻,贺星河没看得上,不然,今天站在这角楼之上的就不是那个小弟子,而是贺星河本尊了,而且,我有可靠消息,贺星河正在穹窿山闭关,怎会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洛宁城?”
*
与此同时,穹窿山假扮贺星河的小弟子正瑟瑟发抖,他易容成了贺星河的模样,穿着贺星河的衣裳,露出满面愁容,托着腮自己跟自己下棋:“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关。”
第72章
攻城战中,进攻的一方需要双倍于防守方的兵力,才能有较大胜算。
乌孙兰打算强攻,曹奇自然也有应对之策,瞭望台上站满了弓箭手,数百个士兵正紧锣密鼓地把石头往城墙上搬,要是乌孙兰用攻城车或云梯攻城,昭月军就射箭、扔石头防守。
守城的将领负责安排具体事宜,魏思明插不上手,只能站在曹奇身后严阵以待,曹奇的面容崩得紧紧的,除开被风拂过的衣角,整个人一动不动,魏思明原本不想打断他的思绪,然而,有些问题实在憋得他难受。
“王上,乌孙兰说要攻城,但恕我眼拙,我怎么没看到攻城车和云梯。”
曹奇还没回答,方圆就突然道:“因为没有必要。”
话音刚落,曹奇和魏思明齐齐回头看他,方圆道:“我不知道你们城门有多重,假如它有两千斤,在门闩落下的情况下,我们宫主能徒手推倒城门。”
魏思明目瞪口呆。
身为一军主帅,他对攻城战的艰难之处再清楚不过,攻城的那一方手段有限,通常也就是借助攻城车和云梯强行攻城,防守方占据地理优势,会通过射箭、火攻、扔石头等等手段把强攻上来的敌军打下去,从云梯和墙头掉下来的尸体像雨点一样,地上血流成河,无论谁输谁赢,战场的景象之惨烈,都如人间炼狱。
而这无数血肉堆叠起来的牺牲原本可以避免,只需要一个顶尖修真者单枪匹马硬闯即可,凡人与顶尖修真者之间的差距,大到令人咋舌,这一战若没有紫霄宫协助,昭月国兵民在乌孙兰和谭笑天眼里就如猪如羊。
方圆道:“谭笑天钻营俗务,修为比我们宫主差一截,但他被影鬼寄生了,肯定比原先厉害,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的修为到了什么程度。”
魏思明问:“你觉得我们能拦得住他吗?”
方圆苦笑道:“如果只有谭笑天一个,那说不好,加上谭坚,肯定拦不住。”
虽然他们要的就是拦不住,但戏还是要做足,不然要是被乌孙兰发现端倪,那就功亏一篑了。
他们必须流血牺牲,舍生忘死,才能让乌孙兰咬住他们放下的饵。
接下来果然是一场恶战。
谭笑天一人可抵数千兵马,他用上了十成修为,双掌抵上重达数千斤的城门,城墙上的箭矢和石块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谭坚谭海在他上方用气劲撑起一个保护罩,箭矢和石块连谭笑天的头发丝都没能碰到就被弹开。
厚重的大铁门发出难以负荷的嗡鸣,如同哀嚎,听得人心头震颤。
突然,“嘎吱”一声,门闩断裂,与此同时,顶在城门后的数十昭月士兵齐齐倒飞出去,城门即将大开!
方圆展臂一跃,身轻如燕地从墙头飘了下来,东菱着急地喊了一声“方大哥”,跺跺脚,也着急地跟了上去,曹奇见状,忙让守城的士兵停止攻击,那些箭矢和石块根本伤不到昆仑宫的人,反而会扰乱方圆和东菱。
魏思明突然灵机一动,喊道:“吴阿蛮!”
吴阿蛮跟魏思明一个对视,立刻明白了魏思明的意思,她几步跑上瞭望台,张弓,撘箭,瞄准攻城的三人,曹奇看了一眼魏思明,魏思明连忙解释道:“她是军中第一神箭手,指哪儿打哪儿,而且力气比很多汉子都大,就算伤不到昆仑宫那些人,多少也能扰乱他们的注意力。”
曹奇点点头。
方圆的修为在谭海之上,但根本不是谭坚的对手,东菱的修为还不如方圆,勉强能跟谭海打个平手,若不是吴阿蛮时不时抽冷子来一箭,让谭坚谭海二人有所顾忌,方圆和东菱早就受伤了。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城门在完全打开之前就倒塌了!
不少昭月士兵活生生被倒塌的城门压死了,余下的兵都在惊慌失措地大喊:“不好了!城门塌了!”
谭笑天轻轻拍了拍手,拍掉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即飞身而上,一道强横的真气当胸打中方圆,方圆猛地吐了口血,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那般,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东菱目眦欲裂:“方大哥!”
她的叫声都变了调,毫不犹豫地飞扑到方圆身边,她抱住方圆,声音带上了哭腔:“方大哥,你怎么样了?”
方圆咳嗽了几声,又咳出了血沫,他连忙捂住嘴,道:“我没事。”
突然,一双黑色靴子出现在东菱的视野里,她顺着那双靴子仰头看,看到了谭笑天微微带笑的脸,他不像贺星河,生就一副仙人般不可亵渎的美貌,他的眼角有很深的笑纹,就像个油滑而不失慈蔼的长辈,此刻,他就微微弯着腰,温和慈爱地看着方圆,道:“这场战事原本与你们紫霄宫无关,非要凑上来送死,那我就成全你,看在你合我眼缘的份上,给你一个选择,你先死还是她先死?”
东菱不顾一切地挡到方圆身前,好似凭空生出了无穷勇气,直直地看着谭笑天的眼睛,道:“不要伤害方大哥!”
方圆一把拽住东菱的手腕,把她拽去身后,道:“都冲我来,不关她的事!”
谭笑天赞许地点点头,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把自己的女人推出来挡刀子,你倒是有几分担当,我成全你。”
话音刚落,谭笑天就要对方圆下手,东菱飞身扑过去,以身为盾,承受了谭笑天霸烈的真气,登时一口血喷涌而出,东菱头颈受迫后扬,闭上了眼睛。
“东菱——!”
方圆和东菱拦不住几位昆仑宫修真者,其他人更拦不住,昭月军伤亡惨重,不幸被城门压死的士兵连全尸都没能保住,血从城门下漫出来,沾湿了几个修真者的靴子。
靴子踩过血迹发出轻微的声响,谭笑天走入城内,举起手,两根手指轻轻一摆,示意乌孙兰进攻,司空衍立刻上前进谏:“王上,昭月军的兵力确实比不上我们,但守城的力量不该如此薄弱,臣以为有诈……”
乌孙兰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司空将军,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不是昭月军太弱,而是谭宫主太强,你再这么瞻前顾后,何以统率我叔覃大军?”
司空衍沉默片刻,把余下的话都咽回肚子,低低地道:“末将谨遵王命。”
谭笑天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司空将军有疑虑也属正常,就让我们修真者打头阵吧,昆仑宫弟子听令!进城!”
司空衍颊肉微微颤抖,半晌,终究隐忍地退到一边,让那些趾高气昂的修真者冲锋陷阵。
有修真者打头阵,魏思明和守城军根本不敢与之对抗,视线相触,魏思明眼里有仇恨、愤怒、无力和恐惧,而骑在马上的乌孙兰和谭笑天等人眼里却只有胜券在握的从容。
乌孙兰吊着眼梢哈哈大笑,道:“魏将军,你们王上呢?刚才不还站在墙头鼓舞士气,眼见城破,这就像缩头乌龟似的躲回王宫啦?”
魏思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吴阿蛮就率先跳了起来:“休得侮辱我们王上!你个小矮子才是缩头乌龟!”
她话音刚落,就被谭笑天凌空一个巴掌抽飞了,随后脸着地重重摔了下来,掉了两颗牙齿。
魏思明连忙扶起她,生怕她再冲动行事,他们为了骗过乌孙兰,请君入瓮的战术除了少数几个将领,其他人皆不知情,包括吴阿蛮。
吴阿蛮眼里含泪,悲愤地喊道:“怕什么啊?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也好过这样窝囊地一退再退!”
魏思明死死地拽住吴阿蛮的手,咬牙道:“紫霄宫的兄弟们受了伤,我们不是那些王八蛋的对手,冲上去除了送死没有任何意义。”
吴阿蛮怒吼:“我不怕!”
魏思明强硬地下令:“继续撤!”
城里的百姓已经向着王宫的方向疏散,魏思明沿着主街的方向缓缓后退,他时刻警惕着谭笑天他们的进犯,但他们却向猫戏老鼠那般,优哉游哉地逼近。
魏思明撤退了约一盏茶时间,抬头看了看天色,乌孙兰瞧见了,阴阴一笑,道:“魏将军,你有英雄气概,可惜时运不济,跟错了主人,好在我大人有大量,给你一次改正的机会,只要你带着你的部下归降于我,我向你保证,司空衍有的,你都会有。”
他话音刚落,司空衍就垂下了眼睫,而魏思明则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道:“乌孙兰,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该投降的人其实是你?”
乌孙兰差点笑得背过气去,好像魏思明的话是个天大的玩笑,但魏思明分明没有一点玩笑的神色。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竟是司空衍,他突然说道:“不好,我们中计了。”
乌孙兰皱眉看向他:“你在胡说什么?”
司空衍道:“太阳不见了。”
乌孙兰一头雾水,倒是谭笑天立刻仰头看天空,果真,晴空万里,但悬在天幕的那一轮刺目的红日却不见踪影,谭笑天蹙眉道:“是玄门阵法,我们果真中计了,小心。”
魏思明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他悠悠闲闲地走到谭笑天面前,仰头看骑在马上的谭笑天,突然毫无预兆地张嘴,一口痰准确地吐到谭笑天脸上。
“谭宫主!”
“师父!”
“大胆!”
谭海谭坚二人迅速逼近,只待谭笑天一声令下,就把魏思明撕成碎片。
第73章
饶是吴阿蛮胆大包天、悍不畏死,此时此刻,也震惊地看着魏思明,她实在不明白魏思明为什么突然从一个畏畏缩缩的胆小鬼变成了一个敢于挑衅魔鬼的勇士,这种行为与送死无异,魏思明片刻前明明还十分反对。
谭笑天缓慢地抹了抹脸,擦去那口痰,他那面具般的笑脸终于消失不见,神色阴沉得可怕,看魏思明的眼神就像在看个死人。
他拨开谭坚谭海,道:“你们让开,我要亲手解决这个人。”
谭坚谭海依言退开,谭笑天胸中怒意翻涌,连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抬手就拍向魏思明的天灵盖,吴阿蛮尖叫一声,像头愤怒的母牛一样冲过去撞开魏思明,魏思明侥幸避开了大部分的真气攻击,反而是谭笑天仿佛遭受重击,向后疾退三步,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
谭坚谭海一左一右扶住谭笑天,问道:“师父,你没事吧?是谁对你动的手?”
谭坚谭海向四周的虚空张望,看都没看魏思明一眼,他们认定魏思明没有那个能力让谭笑天受伤,一定有个高手藏在附近,趁他们不备偷袭了谭笑天,他们这么多双眼睛,没人看到那个人,这让他们忌惮莫名。
谭坚骂道:“哪个王八蛋暗箭伤人,有种就露脸啊,我们正大光明地比过!”
谭海道:“道友,相逢即是有缘,何不出来一见?”
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魏思明自己明明受了伤,十分狼狈,此刻却大笑起来:“哈哈哈什么宫主啊,笑死人了,连我都打不过也配做宫主吗?”
他话音刚落,谭坚就怒不可遏地凌空扇了他一巴掌,魏思明偏过头,半边脸肿成了馒头高,嘴里飞出一只带血的大牙,可与此同时,谭坚也像被人打了一般,头偏到一边,两颗门牙不翼而飞,他摸了摸肿得老高的腮帮子,神情仿佛见了鬼。
谭海眉头皱得死紧,视线重重地落在魏思明身上,道:“谁在搞鬼,你吗?”
“不是他,是这个阵法。”
说话的是谭笑天,这么多人里只有他修为最高,见识最广博,他仰头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天空,正要再说什么,魏思明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突然振臂一挥,高喊道:“兄弟们,再往后就是百姓们的避难处了,我们退无可退,唯有背水一战!这些修真者助纣为虐,天理不容,天道会护我昭月男儿!”
话音刚落,他的属下们就向昆仑宫修真者们冲去,城破之时,他们战友惨死,之后又一退再退,已经积攒了太多的怒气,如今正是宣泄的时候,他们都抱了必死的决心,个个悍勇无匹。
昆仑宫的修真者们拦在乌孙兰大军前面,他们根本没把魏思明等人放在眼里,然而,交手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这些凡人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他们所有施放在这群凡人身上的攻击都反弹到了自身!
大部分修真者遭受修为反噬以后都变得惊慌犹疑,畏首畏尾,惊恐莫名地四下打量,反而被悍不畏死的凡人军队占了上风,不少修真者受伤,萌生退意,越发让魏思明等人士气高涨。
谭笑天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中的猜想也得以证实,他双拳紧攥,半晌,突然下令:“昆仑宫弟子听令!后退!”
昆仑宫的修真者们终于松一口气,急忙后退,乌孙兰急眼了:“诶!谭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你们修真者打头阵,全力协助,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围城之战,结果你临阵反悔,说退就退,这不大地道吧?”
谭笑天道:“王上,事急从权,洛宁城内有蹊跷,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猜有大能在此处布了阵,我们修真者但凡动用真气,就会遭遇灵力反噬,再不退,我昆仑宫弟子恐全军覆没。”
乌孙兰咬牙,腮帮子抖了抖,终究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辱骂咽回腹中。
谭笑天见状,语气反而缓和了些许,道:“大凡阵法都有阵眼,绝不可能牢不可破,只要找到阵眼,再厉害的阵法也会顷刻间土崩瓦解。”
乌孙兰见他并不是想撒手不管,咬紧的牙关总算放松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就有劳谭宫主了。”
他们这边起了内讧,昆仑宫弟子干脆地撤退,叔覃国大军又不愿冲锋陷阵,而昭月军个个勇不可当,竟短暂地在气势上压倒了叔覃国大军。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大地震颤起来,昭月皇宫的方向传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远处黑点似的人影越来越大,有士兵认出打头之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是王上!”
“王上御驾亲征,来支援我们了!”
“王上万岁!昭月国千秋万代!”
“王上万岁!昭月国千秋万代!”
魏思明原本疲惫已极,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燃烧起来,嘶声喊道:“杀——!”
*
昭月叔覃两国交战,士兵们以命相搏,打得血肉横飞,曾经繁华的洛宁城成了战场,昭月军的悲愤自不必说,一方为了侵略,一方为了守护家国,哪怕兵力相当,两国士兵的气势也截然不同。
眼看着乌孙兰等人落了下风,谭海担忧地问道:“师父,我们就这样置身事外吗?”
谭笑天道:“当然不,你们去把布阵之人找出来,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谭海跟谭坚面面相觑,又问谭笑天:“可是师父,要怎么找出布阵之人?”
谭笑天道:“这个阵法覆盖了整个洛宁城,需要源源不断的真气来维持阵法运行,如果我没猜错,布阵之人应该就在洛宁城中,找出他,杀了他。”
谭海道:“是!”
第74章
洛宁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昆仑宫的修真者们对此处不熟悉,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也不是办法。
谭海提议分头行动,谭坚虽有些担心他,但他向来唯谭海马首是瞻,犹豫片刻还是带着弟子去了别处。
昆仑宫弟子分成十余支小队,原意是想迅速找出阵眼,然后向其他人报信,谁曾想,有几支小队竟然碰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昭月士兵,这些士兵列着整齐的队形,训练有素,有人拿长`枪有人持盾牌,把这些修真者克制得死死的。
倘若他们动用灵力,不需要昭月士兵动手,他们就会遭受灵力反噬;倘若他们不用灵力,那他们根本不是昭月士兵的对手。
似乎只有撤退这一条路可走,可就在他们撤退的时候,更多的昭月士兵又会无缘无故地冒出来,列着整齐的队形,训练有素……
谭海听到一阵极有韵律的哨声,跟在他身旁的昆仑宫弟子立刻担忧地道:“师兄,他们是不是找到阵眼了?”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一模一样的哨声,那弟子傻眼了:“这什么意思?总不能有两个阵眼吧?”
另外两个方向再次传来哨声。
谭海眯起眼,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跟随他的几个弟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他却神情平静,镇定自若地道:“他们没有找到阵眼,他们只是遇到危险了。”
那弟子傻眼了:同门遇到危险,他们不该着急,不该去支援吗?
谭海道:“你看天上。”
那弟子顺着他的视线仰头,只看到了一棵枝叶稀疏的大树,那弟子实在不明白,这么一棵平平无奇的大树有什么可看的。
谭海继续道:“刚才有只麻雀飞到那棵树上,站在树梢,我看到它在树枝上走了两步,然后就突然消失不见了,那棵树并不茂盛,树叶不多,不存在遮挡视线的情况,那只麻雀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那弟子愕然道:“师兄的意思是……”
谭海道:“阵眼就在这附近。”
谭海从怀中拿出一个口哨吹响,他吹出的调子跟别的哨声不同,似乎是在用哨声传递某种信息。
他让跟随他的弟子留在原地,自己收起口哨,跃向那棵大树,他悄无声息地跨过那麻雀踱步的枝头,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明亮了起来。
他脚下是个院子,院子里有两个男子,一人闭目打坐,源源不断地把灵力输送进院子外的阵法里,一人为其护法,正是沈钦和贺星河。
沈钦曾把师傅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名剑无锋拿给独孤无奇求他解贺星河的噬心散,前两天,独孤无奇把无锋剑还给了他。
无锋剑经过独孤无奇的淬炼,生出了剑魂,沈钦并无动作,无锋剑就已经发出了蠢蠢欲动的嗡鸣。
沈钦没有抬头看谭海,只是轻轻抚摸无锋剑的剑身,道:“有人发现了我跟师弟,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无锋剑自动滑出剑鞘。
谭海心知不好,扭头就想离开,然而已经太晚了,沈钦手持无锋剑瞬间到了他面前,无锋剑割破他的咽喉,一丝鲜血顺着剑锋流下。
谭海喉结滚动,挤出一个笑,强作镇定地看着沈钦清澈的眼睛,道:“你跟别人不一样,你不是会造杀业的人,放我走,我就当刚才没来过这里。”
“你当我是傻子吗?”沈钦觉得很荒谬,“我确实不想杀你,但不得不杀。”
谭海惯会钻营,修为倒是不高,沈钦神兵在手,杀他没费太大的力气。
他站在墙头,一阵风过,拂起他的衣角,他剑上的最后一滴血珠也流尽了,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他的心里甚至没有太大的波动。
沈钦恍恍惚惚地想:他还是那个鸡都不敢杀的二十一世纪屁民吗?他还能回得去吗?
沈钦的心里突然涌起无边寂寥。
他拄着剑,在墙头坐下,看到贺星河,他空空落落的心才有了支点。
约莫半柱香后,谭坚率弟子围拢过来,沈钦听到院子外的动静,叼了根狗尾巴草在嘴里,心里想:星河,师兄护你。
谭坚看到谭海的尸体如遭雷击,登时冲过来抱着谭海的尸体痛哭流涕,他抬起涕泪满面的脸,看向沈钦:“是你?是你杀了师兄?!”
沈钦道:“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谭坚怒吼:“放屁!”
沈钦道:“那便动手吧,我们各有所求,没什么好说的。”
谭坚悲愤之下,奋不顾身,再加上他本就有霸烈真气护体,沈钦应付得十分吃力。
他除了应付谭坚,还要应付苍蝇一样绕着他的昆仑宫弟子,不时分心,十分麻烦。
谭坚一心为谭海报仇,狂乱地吼叫着,疯狗一样缠着沈钦,一个昆仑宫弟子提醒他攻击贺星河,反而被他一剑挥开,沈钦四处受敌,内心倒是十分宽慰——师弟无事他就放心了。
沈钦的白衣多了数道血痕,好在没有伤在他的要害处,也不影响他握剑,反倒是无锋剑吸饱了鲜血,变得战意凛然,无锋剑的剑意又反过来影响了沈钦,沈钦的眼神越战越亮,被众人围攻许久,毫无疲态。
反而是谭坚疯狗似的打法前期过度消耗真气,不多时,已见了疲态,沈钦觑准一个空档,佯装正面迎敌,谭坚的拳头带着霸烈真气猛击而去的时候,立刻知道不好,他眼前的沈钦只是个幻影,真正的沈钦已然到了他的背后。
沈钦微微一笑,正要递出无锋剑,却见一个昆仑宫小弟子摸到贺星河身边,高高举剑,欲要刺向贺星河,沈钦毫不犹豫地移形换影,来到贺星河身前,替他挡下了这一剑。
这一剑戳中了沈钦的肩膀,但灵力微弱,对他来说,只是个不痛不痒的小伤罢了。
沈钦右肩受伤,把剑换到左手。很少有人知道,他左手其实比右手使剑更好,曾经的沈钦偷偷练了许久的左手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保命。
沈钦喃喃道:“我不想杀你们。”
然而他不得不杀。
第75章
沈钦原身是个诡计多端的野心家,他几乎算计了所有人,这样的人自然疑心病也重,他考虑过翻车的可能性,也早就留了最后一手——左手剑,他的左手剑全是杀招,不及右手剑漂亮,杀人的招数从来不需要漂亮。
深重的杀戮之意与无锋的剑魂共振,无锋剑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剑鸣。
谭坚轻舔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有点意思,你杀了我最重要的人,你最好也杀了我,让我与他泉下相聚,不然我会让你明白何为人间炼狱,我会剥了你的皮,把你的肉撕成一条一条的,连着你的骨头一起嚼碎,就着你的血,一起咽下去。”
沈钦不为所动:“那我倒是比你仁慈,我会干脆利落地杀了你。”
谭坚眼神疯狂,沈钦甚至不确定他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但他冲过来的一瞬间,沈钦明白了,他是想拖着他一起死。
谭坚根本不在意自己受多少伤,他以攻为守,不求自保,只求重创沈钦,沈钦则以守为攻,他的左手剑只浅露锋芒就像缩头乌龟一样藏了起来。
谭坚脚下功夫不如沈钦,像只风筝一样被沈钦牵着走,这显而易见的戏弄让谭坚本就炙热的怒火越发熊熊燃烧,他怒吼:“姓沈的,你有种就别做缩头乌龟,我们都使出看家本领,决一死战!”
沈钦呵地轻笑:“谁要跟你决一死战,我师兄又没死。”
谭坚气得七窍生烟,状若癫狂:“沈钦!你怎么敢!”
“敢什么?杀了你师兄吗?”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你倒是杀啊,光是嘴上喊可杀不了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谭坚目眦欲裂,眼珠红得滴血,他的护身真气撤得一干二净,统统聚于双拳,刚猛真气萦绕着他双拳,像两管威力巨大的火炮,整个院子都被他轰得尸骨无存,甚至有他们自己人躲避不及,死于他掌下。
沈钦足下生风,四处游走,引得谭坚将他自己带来的人误伤殆尽,不多时,院子里就只剩下谭坚、沈钦和贺星河。
谭坚那双野兽般的眼眸终于看到了贺星河,他突然停住脚步,身躯不动,头颅右转,视线定格在入定的贺星河身上。
他仅剩的理智回笼,冲着入定的贺星河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
沈钦终于不再与他周旋,他收起戏谑的笑,面无表情地落到谭坚身后,谭坚回身,“现在能让我杀了你吧?”
沈钦:“那要问问我的剑。”
沈钦方才那番挑衅消耗了谭坚不少真气,如今交手,他有八分胜算,但他依然口干舌燥,一手冷汗,无锋剑在他手中躁动,人剑感应,真气自然流淌于剑身,又包裹了沈钦全身。沈钦变得从容起来。
当谭坚那霸烈的真气向他袭来,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能凭借本能驭使着手中的无锋剑。
真气相撞如同火炮炸裂,整个院子几乎被夷为平地,连一指长的杂草都被毁为烟尘。
沈钦受了伤,大半前襟鲜红,右边袖口鲜血淋漓,但他不觉疼痛,而谭坚几乎成了血人,他半跪在地上,头发披散,沈钦看不到他的表情,因而不敢放松。
谭坚膝行几步靠近谭海,将谭海抱入怀中,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这笑声无比愉悦,好似一切心愿皆已满足,与这一死一伤的画面格格不入,分外阴森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沈钦心道不好,瞬间挡到贺星河面前,无锋剑插入地面的瞬间,一道真气保护罩拔地而起,将沈钦和贺星河护在其中。
下一瞬,冲天的真气洪流伴随着一声巨响,沈钦的保护罩被冲击得摇摇欲坠——谭坚自爆,他和谭海被炸得尸骨无存。
沈钦张嘴吐出一大口血,全身像被碾压过那般剧痛难忍,他握剑的手一松,再也站立不住,倒在了地上。
*
昭月军大获全胜。
魏思明率领的先行军和曹奇率领的援军会合之后,又分散成一个个小队,在阵法的掩护下神出鬼没,把叔覃国的军队打得屁滚尿流,叔覃国国王乌孙兰被魏思明亲手擒获,曹奇龙心大悦,当场犒赏魏思明,魏思明却什么奖赏都不要,只求在王城立一座碑,纪念死去的所有将士,曹奇应允了。
曹奇脸颊脏污染血,但眼神坚毅:“这乱世终将在我们手上终结。”
就是可惜,没能捉到谭笑天。
此战一过,洛宁城损失亦颇大,有房屋毁损的百姓嘤嘤哭泣,左邻右舍都来安慰:“大家伙都会帮忙的,以后不打仗了,都是好日子。”
魏思明带手下清扫尸体,贺星河让他帮忙留意方圆和东菱,魏思明听出言下之意,不由得心中难过。
但他搜遍整个洛宁城也没见到方圆和东菱的尸体。
贺星河没有回紫霄宫,仍然留在皇宫中,曹奇把自己的寝殿让出来给沈钦养伤,贺星河就终日窝在房里帮他疗伤。
魏思明知道贺星河在等方圆和东菱的消息,丝毫没有耽搁,当即进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贺星河。
贺星河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魏思明挠了挠头,讷讷道:“说不定他们受了重伤,正躲在哪里疗伤呢,虽说我们搜遍了全城,也不可能当真把每个角落都搜到。”
贺星河道:“明日我就带师兄回紫霄宫,如果方圆还活着,会带东菱自行回宫。”
突然,一个侍卫急急来报,说方圆回来了,他不止自己回来,还把昆仑宫宫主谭笑天一起抓回来了。
贺星河抬起脚步,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魏思明懂他的顾虑,忙道:“贺宫主您放心,这里是整个洛宁城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沈公子在这里很安全。”
夜幕慢慢降临,逐渐笼罩这个伤痕累累的皇城。
方圆带回了重伤的东菱,也带回了濒死的谭笑天,自己亦受伤不轻。
贺星河和曹奇都很好奇他在城门受伤后的经历,更加好奇他如何能在自己受伤的情况下重创谭笑天。
与此同时,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曹奇的寝殿。
第76章
当方圆领了任务,负责在城门口拖住谭笑天一行人的时候,他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的,为了无数个像阿秀那样的普通百姓,他无怨无悔。
只是可惜没能在死前杀了谢晗为阿秀报仇。
没想到东菱拼死助他,还为他挡了致命一击,他侥幸捡了条命,就带东菱在城中无人处疗伤。
东菱受伤极重,方圆把身上所有的丹药都喂给她,才吊住了她的命,接下来,方圆花了整整一天一夜为东菱疗伤,总算彻底保住了东菱的命。
他想带着东菱跟其他师兄弟回合,没想到竟撞上了谭笑天和他的几个弟子,他们身处诛仙阵中,动用真气就会遭受反噬,饶是如此,他带着昏迷的东菱,仍然不是谭笑天等人的对手。
他若是扔下东菱独自逃生,或有一线生机,但他做不到,他在心里默念,阿秀对不起,你的仇只能来世再报了。
也许是这种遗憾太过强烈,以至于他出现了幻觉,他竟然看到了谢晗。
方圆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谢晗仍然站在他面前。
眼前的谢晗不再是方圆记忆中俊俏温柔的样子,他的眼珠红得滴血,眼眶亦变成了红色,唯有嘴唇乌紫,十分诡异。
更诡异的是他的神态,一忽儿温柔可亲,一忽儿邪肆莫名,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争夺同一副五官。
方圆眼睁睁地看着仇人近在眼前却无法报仇,嘴唇硬生生地咬出了血:“你!你怎么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面前!”
谢晗的面孔不断扭曲变换,最终定格成一副温柔表情:“我想结束这一切。”
谭笑天拿不准这突然出现的人什么底细,道:“阁下何人?”
谢晗:“无名无姓,一个罪人。”
谭笑天:“立身于世,谁身上没点罪孽,但只要你跟紫霄宫弟子有仇怨,你我就是朋友。”
谢晗:“我不需要朋友,只需要偿清我的罪孽。”
他转头对方圆说:“你带这位姑娘先走吧,我来拦住他们?”
方圆觉得荒谬:“哈?你是在装好心?告诉你,我不需要!”
谢晗:“无论你信与不信,那件事也在折磨着我,每时每刻,每日每夜,生不如死。”
谢晗语毕,袍袖一挥,平平将方圆二人送出去数丈远,他用了真气,平静的外表下必然正遭受着反噬。
方圆反射性地护着怀中的东菱,神情费解,简直像做梦一般。
谢晗冲他微微一笑,眉眼间依稀可以见到那个温柔青年的影子。
“对不起。”
谢晗转身就自爆真气,他本意是想跟谭笑天等人同归于尽,但谈笑天毕竟修为深厚,勉强捡了条命,其余弟子都死了。
谢晗自然也死了,粉身碎骨。
*
“事情就是这样的。”
方圆万万没想到谢晗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仍旧恍然如梦。
贺星河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谢晗仍有神智。”
方圆点点头:“当然不是完全清醒,但他确实还保留着部分神智,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体内一直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会儿你赢,一会儿他赢,谁赢了就能短暂控制那具身体,他清醒的时候自己也很痛苦。”
贺星河:“这件事暂时不要跟别人说。”
方圆问:“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谢晗死了,他现在对谢晗没有那么强烈的恨意,他想把谢晗身死之事告诉谢红衣。
曹奇:“如果你被影鬼寄生之后神智尽失,会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魔鬼,你会不会自废修为,当个神智清醒的普通人?”
方圆点点头。
曹奇:“如果你被影鬼寄生之后还能保有部分神智,你还会自废修为吗?”
方圆迟疑了,也明白了宫主的顾虑。
贺星河沉吟片刻,道:“一般情况下,刚被影鬼寄生的时候还能有点神智,七天以后,都神智尽失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听说过其他人像谢晗一样的。”
方圆:“我猜可能跟修为有关,修为越高的,越不容易被寄生。”
贺星河:“有可能,而且它们可能本身就有强弱之分。”
不管怎么说,这次大胜都大大打击了叔覃国和影鬼们的气势。乌孙兰素日里权欲极盛,生怕儿子们夺他的权,哪个儿子冒尖就打压哪个儿子,最出众的那个儿子更是被他暗中毒杀,如今他被俘,叔覃国已成一盘散沙,根本选不出一个像样的继承人。
这样的叔覃国,不再是昭月国的威胁。
至于修真者……谭笑天已经奄奄一息,谭坚也死了,昆仑宫没有了顶尖高手,暂时应该也不敢作妖,真正的威胁是他们至今仍旧没有摸透的影鬼,但曹奇也不担心,因为他担心了也没用,这是贺星河该操心的事。
方圆挂心东菱的伤势,禀报完就匆匆去见东菱了,独孤无奇正为东菱施针,牛毛一般的细针从东菱指尖进入,由独孤无奇的真气引导,贯通经脉,梳理真气,自行修复她受伤的脏腑,最终,那枚细针化为一缕黑线从眉心抽出,独孤无奇把那黑线引入碗中,碗里多了一滩深红近黑的血。
方圆忙问:“东菱怎么样了?”
独孤无奇神情严肃:“不太好,除非……”
方圆见他迟迟没有下文,着急地道:“除非怎么样啊,您快说!”
独孤无奇:“除非你和她成婚。”
方圆:“……”
独孤无奇哈哈大笑,方圆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
独孤无奇道:“东菱跟我那乖徒儿一样,都是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但他们有我,不可能让他们死的,就是疗伤的时间长一点。”
方圆舒了口气:“那就好。”
独孤无奇拍拍他的肩:“据说人家姑娘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她为你舍生忘死,你不得对人家以身相许啊?”
方圆急道:“您别乱说,人家没这个意思,传出去对姑娘家声誉不好。”
独孤无奇瞥了他一眼,哼道:“人家都愿意为你去死,会不喜欢你?你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真叫人瞧不起。”
方圆先是一喜,面颊微红,随后阿秀的身影如一片阴云浮上他的心头,他的声音低落了下来,满是迷茫:“我不知道……”
第77章
夜色深浓,如墨染过一般。
通向寝殿的长廊晦暗又寂静,两个宫人提着灯迎面走来,欲行礼,贺星河抬手,宫人便没出声,冲着贺星河福了福身。
明明是在陌生的皇宫,贺星河却有几分归家的踏实。
也许是因为寝殿里睡着的是他的师兄吧。
寝殿里静得针落可闻。
贺星河振袖抖落衣上的浮灰,才坐到床边,心有灵犀一般,沈钦的眼珠竟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沈钦眼神迷茫,似乎周遭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贺星河忍不住唤道:“师兄。”
沈钦的眼神落到贺星河脸上,如梦初醒:“星河,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沈钦好一会儿没说话,神情恍惚,似乎再次沉入梦中。
贺星河没有催促他,耐心地等了好半晌,他才喃喃道:“梦到和以前的朋友聚会,大家一起喝酒撸……吃饭,好生快活,一个朋友升了职,一个朋友闪婚闪离,原深做爸、父亲了。”
贺星河心里一紧,面上八风不动,他甚至没有问沈钦什么是闪婚闪离。
像是怕惊扰到沈钦似的,贺星河轻声问:“你想念他们么?”
沈钦点点头:“想,上次跟他们聚餐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有些人的脸,我都记不清了。”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他们?”
贺星河声音如常,然而,沈钦没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紧握成拳。
“我……”沈钦想说“我倒是想”,话到嘴边,怕贺星河多想,变成了“他们过得好就好。”
贺星河察觉到他短暂的停顿,内心转过千百种念头。
沈钦莫名愧疚,不由自主地解释道:“不是有句诗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么,朋友之间只要感情够真够纯粹,并不一定非要见面,知道对方平安喜乐就足够安慰了。”
贺星河不咸不淡地道:“你故乡还有心上人,听不到他的只言片语,你岂能放心。”
沈钦:“……”
沈钦硬着头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来的心上人。”
贺星河:“也对,你只是想搪塞我,以便有朝一日离我而去……算了,不说了。”
沈钦:“……”
沈钦越发愧疚,甚至有点心虚。
他明明跟贺星河说过他总有一天会回现代的,他当时的决心很坚定,无论贺星河说什么,都无法动摇他。
可现在似乎有什么悄无声息地变了。
二人各怀心思,气氛一时僵住了,沈钦灵机一动,扶额做头晕状,缓缓靠到床头,贺星河果然关切地凑过来,道:“我帮你疗伤。”
沈钦握住他的手腕:“不用了,你在这里陪我就好。”
自从父母亡故后,沈钦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独自一人在出租屋里捱过去的,那时候也没觉得有多苦,好像生活给的一切,他都可以承受。
现在有人陪了,才察觉到过去的辛酸之处,也……更不舍了。
沈钦重伤未愈,身体虚弱,很快就睡着了。
贺星河躺在他身旁,直到天色将明,他才闭目假寐片刻。
接下来几日,沈钦就在寝殿专心疗伤,期间,曺奇、魏思明等人来看望神钦,都被贺星河挡了回去。
各式各样的补品流水一样送进寝殿,沈钦在寝殿里窝了几天,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谭笑天行刑那日,沈钦终于出门了,他洗漱沐浴,穿了一身月白长衫,是宫里的裁缝为他量身赶制的,用的曺奇本人都舍不得用的顶顶好的布料。沈钦唇红齿白,身材颀长,腰佩宝玉,宛然就是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
贺星河一身黑,不戴半点饰物,同样俊美逼人。
他们并肩而行,迎面而来的宫人不敢直视他们的容颜,只低头行礼,待他们走过,才敢看他们的背影。
有新来的宫人窃窃私语:“现在人人都知道贺宫主沈公子是我们昭月的大恩人,我还以为他们像魏将军那般英武勇猛,没想到他们那么……”
同行的宫人:“天人之姿?”
新来的宫人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我肚里没有墨水,不会形容,依我看啊,他们比庙里的木胎泥塑更像仙人。”
*
谭笑天在菜市口斩首,沈钦和贺星河到的时候,菜市口已经围了很多人,靳寒舟和谢红衣也来了,大家隔着人群微微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
谭笑天除了冠冕,身穿囚衣,一眼望去与别的囚犯无甚差异,他目力远甚凡人,远远看到了贺星河,高声道:“贺宫主,万万没想到,你竟来送我一程,你我毕竟同为三宫之主,还是有情义在的,对么?”
他一开口,距他最近的凡人乌泱泱散开一大片,生怕他施展出什么妖法。
谭笑天像是被人戳了笑穴似的,咯咯咯欢笑,笑得停不下来:“这些愚昧的凡人,我都死到临头了,他们还怕我。”
沈钦厌恶他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故意高声道:“乡亲们,此人已被下药散去修为,他的手镣脚镣也刻了阵法,简而言之,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你们若与他有什么仇怨……”
沈钦话音刚落,一颗烂白菜就砸上谭笑天的脑门。
一个褐衣妇人颤着声音道:“我夫君陨身野云坡,就是被你的人杀掉的,连全尸都没能留下,他真的差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能过上太平日子了,你、你去死吧!”
又一妇人道:“还有我夫君,我弟弟。”
一个垂髫小童道:“我家所有男丁都死了,就剩我一个。”
数不清的臭鸡蛋烂叶子向谭笑天身上扔去,谭笑天本能地躲闪,然而,手镣脚镣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他根本躲不开,没多会儿,他就像乞丐一样狼狈了。
谭笑天终于恼火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钦:“若我今日不死……”
沈钦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不会还指望你的徒子徒孙来救你吧?谭宫主,你不会这么天真吧?宫主之位空出来,他们争得头破血流都来不及,谁有空搭上性命管一个阶下囚啊!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我师弟特意来坐镇,确保你的黄泉之路畅通无阻。”
临刑时,谭笑天气急败坏地道:“你们以为杀了我就高枕无忧了吗?我只是个马前卒,真正的魔鬼还在黑暗里,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大家地狱里不见不散。”
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的笑声止歇之时,他的人头落地。
谢红衣和靳寒舟紧紧盯着,似乎想将他的死状牢牢地刻到心里,以告慰至亲的亡魂。
第78章
谭笑天死后,谢红衣带了一壶酒去谢梦雨坟前,谢晗尸骨无存,谢红衣就在谢梦雨坟墓旁给他立了个衣冠冢。
“在你们年少时,我就想,要是你们长大以后能在一起就好了,永远地陪着我,就算各自找了道侣,另外成婚,总归也在门派里,没想到……”
谢红衣半壶酒敬九泉下的两个小辈,半壶酒和泪一并饮下,烧得她心肺剧痛。
回程的时候,谢红衣碰到了靳寒舟,昔日的宿敌仅对视一眼就并肩坐到桥上,靳寒舟还有一壶酒,二人就你一口我一口,以月色下酒,一直坐到晨光熹微。
旭日东升之时,谢红衣号啕大哭,像是要把此生的泪都流尽,靳寒舟亦静静地眼含热泪。
天亮之后,他们就要回各自的门派,挑起各自肩上的担子。
*
在独孤无奇的调理下,沈钦的修为恢复了五成,于是他们打算离开洛宁城,回紫霄宫。
靳寒舟劝道:“后天就是上灯节,可以赏花灯,猜灯谜,洛宁城会彻夜不眠,很是热闹,你们留下来玩玩吧,上灯节后再回去。”
贺星河侧身看向沈钦。
听上去像他所熟知的上元节。
沈钦:“……要不我们就留下来玩两天?”
贺星河点点头:“听师兄的。”
上灯节前,贺星河牵头和几个门派掌门都碰了面,约定各门派中一旦发现影鬼寄生者,一定要立即上报,由各派掌门废除其修为。若隐瞒不报,紫霄宫宫主贺星河有权替各派掌门代行其职。
曹奇听闻后,邀各位修真者入宫,设宴款待了他们。
修真者和凡人再次握手言和,此后井水不犯河水,作为对修真者先前帮助的回馈,曹奇愿意配合各大修真门派在凡间招收弟子。
双方把酒言欢,皆大欢喜。
上灯节当晚,洛宁城满城花灯,行人如织,最热闹的一条街,每隔十步便有一个摊贩,卖烧饼、卖面具、卖龙须糖、卖花灯,有那舍得花钱的,走一路买一路,就算舍不得花钱的,提一盏自制的粗陋花灯,从街头逛到巷尾,亦是自在欢喜。
有两个垂髫小童在烧饼摊前流连,小女娃紧紧盯着烧饼,自以为隐蔽、实则大声地咽着口水,男娃大两三岁,用力吸了一口烧饼香气,便想带妹妹离开。
突然,二人怀里多了几个烧饼,他们惊喜地抬头,只见对方是个笑眯眯的俊秀公子,他摸了摸他们的脑袋,道:“请你们吃。”
小女娃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大的那个犹豫片刻,才怯怯地咬了一口,他红着脸对俊秀公子说:“多谢公子,祝公子和心爱的姑娘白头偕老。”
俊秀公子牵起身旁男子的手,道:“可惜我心爱的不是姑娘。”
男娃反应极快,当即改口:“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无论男女。”
贺星河都笑了,道:“承你吉言。”
两个孩子很快跑开,他们便是在画上也没看到过这般慷慨俊美的公子,跑几步便回头看,一边看一边傻笑,憨态可掬。
“星河,其实我向来觉得,弱小的人也能过得好的世界,才是一个好的世界,可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钱没有权,甚至没有强健的体魄,打架都打不过别人,路遇不平事,不敢强出头,碰到可怜人,也只能请人家吃顿饭而已,细想起来有点好笑,我自己的生活尚且一塌糊涂,却总觉得别人可怜。”
“你并不是无足轻重的人,要不是因为你,昭月的平民百姓还活在水深火热中,你为数以万计的昭月人民带来了安宁,你无比重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竟成了这般举足轻重的人物。
沈钦眯眼望着喧嚣的人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贺星河没有打扰他,静静地陪着他沉思。
无论沈钦对这个世界来说重要或渺小,对他而言,就是全部。
“快快快,得意楼猜灯谜了,获胜者能在得意楼最好的包厢享用最好的酒菜!”
“可我肚里实在没几两墨水。”
“凑凑热闹也行啊!又不要钱!”
沈钦兴致忽起,拽着贺星河走向人流涌向的方向,直到人群停住脚步,沈钦抬头,看到一座极气派的酒楼,侧面挂着三个大红灯笼,上书“得意楼”三个大字。
酒楼二楼挂了一圈生肖灯笼,好不喜庆,猜灯谜的比赛即将开始,酒楼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沈钦在贺星河耳边说:“师弟,我肚子里也没几两墨水,靠你了。”
贺星河轻声同他耳语:“那我要是赢了……”
沈钦笑起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一开始是字谜。
酒楼掌柜大声说出谜面:“青一块紫一块。”
“背!”
“不是。”
“青!”
“不是。”
沈钦偷偷问贺星河:“师弟,你知道吗?”
贺星河:“素。”
沈钦在心中将“素”字写了一遍,发现果真是青一块紫一块,于是大声报出了答案。
“正确!”
“情人相近本无心。”
“倩。”
“请勿入口。”
“囫。”
昭月国战乱连年,老百姓不是在开荒种地,就是去从军打仗,念过私塾的人并不多。
所以,几乎没什么人和沈钦抢答,他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
二人被酒楼掌柜迎进得意楼的时候,沈钦意气风发,做作地对大堂里围观的群众拱手说“承让”,那架势,堪比探花郎游街。
酒楼最好的包厢在最高处,伙计走在最前面,沈钦落在最后面,到楼梯拐角时,没人注意到,沈钦的影子突然闪了一下,就像烛火被风撩过,短暂摇曳过后迅速恢复如常。
酒楼很大方,给他们上了最好的酒,酒液醇香清澄,喝来唇齿留香,沈钦和贺星河边喝酒边扯闲篇,惬意极了。
酒酣耳热之际,沈钦有些忘情,挑起贺星河的下巴吻了他,贺星河怕他歪倒,单手扶住他的腰,纵容他的孟浪。
沈钦醉眼朦胧:“师弟,我从前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现在知道了。”
贺星河低头看着他酡红的面颊,喉结微动,到底没有说什么。
第79章
上灯节过后,贺星河和沈钦回到紫霄宫。
内门弟子们列队站在缥缈峰台阶两侧,高喊:“恭迎宫主!”
沈钦原本落后贺星河半个肩膀的距离,见这架势,就停住脚步,想再往后站站,谁知道贺星河竟一把攥住他的手,用力拽他向前,使两人并肩。
沈钦心中腾起一股莫名的热意,令他毛孔张开,头皮发麻。
贺星河久不回宫,积压了许多事务,近两天都在处理宫中事务,沈钦闲来无事,就找方圆、东菱和独孤无奇斗地主。
东菱趁着养伤,正大光明地偷懒,要么跟沈钦他们斗地主,要么进厨房学做糕点,独孤无奇整天撮合她和方圆,闲得像个媒婆,也乐在其中,沈钦手气爆棚,斗地主赢了不少银子。
好习惯极难养成,可坏风气分分钟传播,没过几天,就有弟子私下赌钱,被告状告到贺星河处,贺星河不消问,就知道是谁带的头。
贺星河处罚了包括方圆在内的所有参赌弟子,唯独没处罚沈钦,有人建议他不可这样明目张胆地偏心,贺鹏举还在时,沈钦就因斗地主被罚过,还是贺星河亲自举报的。
贺星河:“此一时彼一时罢了,那时候他只是我师兄。”
告状的弟子神情迷茫,犹豫半晌到底没敢问出那句“难道他现在不是您师兄吗”。
方圆受罚,沈钦没了斗地主的搭子,只能去骚扰贺星河,好在贺星河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稍得空闲了。
沈钦拎着酒菜过来的时候,恰好一只白鹤从敞开的窗户里飞进来,沈钦吓了一跳:“嚯!哪儿来的鸟!”
贺星河诧异道:“你不记得了么?”
沈钦:“嗯?”
贺星河凝目看他片刻,道:“没什么。”
白鹤优雅地踱步到贺星河身旁,贺星河摸了摸它的颈项,从它腿上取下一卷信笺,信笺展开,一端印着粉色莲花。
沈钦看向信笺:“瑶池仙宫?”
贺星河不动声色地合起信笺:“嗯。”
沈钦问:“冉天骄说什么?”
贺星河:“没什么,师兄,你不是来找我一起喝酒的吗。”
贺星河摆好酒菜,和沈钦闲聊起来,这段时间,贺星河忙于繁琐事务,沈钦一日三餐都是跟东菱和独孤无奇一起解决的,师兄弟二人也好些天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沈钦几次打探冉天骄信中内容,都被贺星河打断了,他终于动了气:“师弟,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信任我?”
贺星河:“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冉宫主在信中让我为她保密,我总不能当个告密的小人吧。”
沈钦对贺星河的解释不太满意,但也到底没再发作。
沈钦走后,贺星河在窗边站了许久。
他不愿怀疑沈钦,更不敢去想,若是沈钦被影鬼寄生,他该当如何,但疑虑盘踞在他心头,由不得他不去想。
他立在窗边,从红日当空到暮色四合,夜雾沾湿发梢。
有侍女来小声问:“宫主,主人问您何时回去歇息。”
贺星河道:“就来。”
冉天骄的来信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召回东菱,二是让贺星河小心影鬼。
“长夜远未结束,黎明遥遥无期。”冉天骄如是说。
自从这次回宫,贺星河向来是与沈钦同寝的,除非贺星河忙于事务,不回房休息。
近几日夜雾浓浓,沈钦住的落梅院里梅花开得正盛,清幽的梅香混在夜雾中,从口鼻涌进人的四肢百骸,令人昏然欲醉。
像一个靡丽的梦,一脚踏进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沈钦正在沐浴,房里点着从人间皇宫里带回来的上好水沉香,幽幽香气透过湿漉漉的水汽沾上沈钦的身体。
他肩背锁骨都有水痕,睫毛上挂着水汽,眼珠乌黑,嘴唇鲜红。
他眉眼微弯,喊:“师弟,要来与我共浴么?”
贺星河不由自主地走向他。
直到沉香燃尽,浴池里的水变得冰凉,贺星河终究还是没能转身离去。
他轻声问沈钦:“冷不冷?”
沈钦故意缩肩打了个寒颤,模样十分俏皮:“冷死了。”
贺星河手掌探入浴池,掌心聚集真气,不多会儿,浴池里就冒出袅袅热气。沈钦慢条斯理地脱去他的外袍,于是厚重的外袍浸满热水扔到池边。
沈钦似乎变成了一只湿漉漉的水鬼,贺星河明知他会把自己拽向不可见底的深渊,还是清醒地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浴池里的水漾起一圈圈波纹。
水温由热转凉,再由凉变热,又再度变凉。
压在池边的双手十指紧扣,骨节分明,起先松松握着,波纹最密集时,陡然扣紧,随后一缕鲜血在泳池里漾开。
贺星河的后背插`着一只蛇形匕首,匕首的凹槽处刻着咒文,能让那处皮肉永不愈合。
他脸色逐渐苍白,喘`息着,没有动作。
沈钦眼神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兴奋,随后那丝兴奋又被挣扎的痛苦压下去,他颤抖着手指摸到伤口,紧紧地闭上眼睛。
“师弟,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不对劲了?”
贺星河竟笑了:“但我能感觉到,你就在那里,就像刚才,分明就是你。”
沈钦:“确实是我,但我的身体好像跟不上我的意识,喜怒哀乐好像都隔了一层纱,一个不防,它就违背了我的意志,师弟,你废了我吧。”
“我做不到。”
“我不介意当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但凡人寿命短暂。”
修真者的寿命是凡人的数倍,贺星河无法接受漫长的生命没有沈钦的陪伴。
沈钦无奈道:“那你把我关起来吧。”
贺星河哑声道:“好。”
沈钦提醒:“请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要是你再让我伤害你,我就自废修为。”
贺星河低笑:“好。”
沈钦踢他一脚:“你还有心情笑。”
贺星河再次用锁链把他锁在房中,不同于上一次,这次沈钦没有半点怨言。
他帮贺星河拔`出背上匕首,敷上药,皱眉道:“只能稍稍止血,你忍着点,会很痛。”
贺星河面不改色地拉起衣服,道:“死不了。”
沈钦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望向窗外,夜雾竟不知何时消散了,露出一轮圆月。
“师弟,是不是快中秋啦?”
“是啊,明天就是中秋,师父在世时就会在每年的这一天设宴庆祝一番,如今我做了宫主,自然不能不遵这项传统。”
“也是。”
窗外风大,二人都觉得夜凉,沈钦说:“师弟,窗户关了罢。”
千里之外的地下宫殿里,容函桀桀道:“主上已经占了沈钦的身体,等同于捏住了贺星河的软肋,何愁大业不成?”
第80章
贺星河夜里原是不睡的,他惯于打坐练功,直到天将破晓,才会小睡片刻。
现在夜夜跟沈钦腻在一处,他便随了沈钦的作息,月升而眠,月落则醒,便是睡不着,也跟沈钦一并躺着。
沈钦本来是喜欢睡懒觉的,这两天总是醒得很早,贺星河一动,他便睁开眼睛,然后贺星河去处理宫中事务,他继续懒洋洋躺着。
沈钦正想睡个回笼觉,贺星河又提着小馄饨回来了。
馄饨是野菜鲜肉馅儿的,煮得火候恰好,馄饨皮儿晶莹剔透,入口时鲜嫩弹牙,馄饨汤里飘着小葱,点了香油,沈钦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
贺星河等他吃完,打了个饱嗝,这才收拾碗碟,沈钦看着他,他摸摸脸,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沈钦摇头,道:“今日你要忙中秋大宴,分身乏术,其实不必特意回来看我的。”
贺星河笑了笑,道:“东菱也在帮忙,我没那么忙,她过了中秋就要回瑶池仙宫了,刚才她还问起你呢。”
沈钦不笑了,道:“师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被影鬼寄生还伤了你的事迟早传出去,到时候你的处境恐怕会很尴尬。”
贺星河身为紫霄宫宫主,牵头了影鬼寄生事件,结果自己并未以身作则,就算沈钦甘愿在这个房间里呆一辈子,各门各派的修真者们就会放心吗?不会的,到时候他们会成为众矢之的。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被一辈子困在这方寸之间。
贺星河沉默许久,道:“我会想到办法的。”
沈钦无奈地笑了笑。
无论贺星河愿不愿意接受,他们都将走向既定的终局,他只能在这个过程中,最大程度地给予贺星河他的温柔。
贺星河走后,沈钦百无聊赖地望着日影从窗边缓慢攀爬到他的脚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灵魂出窍,身体里陡然钻进一个霸道的灵魂,操纵着他的身体露出陌生而邪恶的表情,他想夺回自己的身体,却无处发力,就像不会游泳的人溺水,无论如何也无法浮出水面。
但沈钦仍旧拼尽全力地挣扎反抗。
他清醒的时候以为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然而,观日影,才过了片刻。
沈钦脱力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指尖微微发抖。
他刚才算是跟寄生在他身体里的影鬼打了个照面,对方的强大跟邪恶令他心凉。
“大师兄!”
方圆和东菱突然跑过来了,二人提着食盒,方圆竟还拎了一壶小酒,明显是来陪沈钦吃午饭的。
沈钦心下叹息。
“你们知不知道我……”
“知道,宫主都告诉我们了。”
“那你俩就不怕我突然暴起,伤害你们?”沈钦半开玩笑。
“我有准备,跑快点,您伤不着我。”
沈钦忍俊不禁。
他能猜到,方圆和东菱过来是出自贺星河的授意,贺星河嘴里没说,却总对他的境遇觉得亏欠,要么自己抽时间过来陪他,要么就像现在这样,遣方圆和东菱过来和他打发时间。
他觉得没必要,但同他们闲聊,时间确实过得快些。
沈钦问他们为何对他心无芥蒂,方圆道:“要我说实话吗?”
“当然。”
“倘若我跟大师兄素无交情,大师兄被影鬼寄生,我肯定不敢靠近大师兄,且盼着大师兄自废修为,若大师兄不肯,我明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也定是有怨言的。”
“师弟师妹们应就是如此作想。”
东菱狠狠地剜了方圆一眼,想要说两句话打个圆场,沈钦示意她打住,道:“此乃人之常情,方圆说得没错,我要是那些小弟子,我也会这么想。”
他其实并不十分介意毁去修为,缩短寿元,他穿越前就是个普通人,短短几十年寿命。
但贺星河有执念。
方圆欲言又止,在沈钦的追问之下才说道:“今天也不知为何,以昆仑宫为首的一宫三门突然来穹窿山拜访,宫主在应付他们。”
沈钦懂他的言下之意,若是被那些“访客”得知他已被影鬼寄生,后果不堪设想。
“昆仑宫如今情况如何?”
“他们选了个新宫主,叫谭林,修为还行,但就是个毛孩子,眉眼阴沉沉的,他带着昆仑宫和底下三个小门派自查了影鬼的问题,凡被寄生的都废去了修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他说是这么说的,他们今天过来是为了表示诚意,一来欢迎咱们宫主查验,二来,欲与我们紫霄宫重修旧好。”
沈钦有些意外,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但,“只怕其中有诈。”
方圆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前段时间刚与影鬼勾结,现在就说断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伤亡,我是不信的,况且,没有被影鬼寄生也并不能说明什么,谭笑天被影鬼寄生了吗?不一样是影鬼的马前卒?他们定然不怀好意。”
“但他们口号喊得正义,也不能直接赶他们下山,不然显得我们心里有鬼。”
沈钦开玩笑:“我们心里确实有鬼。”
他就是那只“鬼”。
除此之外,向来神秘的万鬼门也露了面。
万鬼门门主竟是个女人,听方圆的描述,她身量高挑瘦削,轻纱遮面,说话腔调怪异,有种外邦人说不惯官话的生涩感,她裹着一身雾一般的黑衣,裸露着半边肩头,似乎随时准备化烟遁走。
沈钦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连方圆和东菱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直到小孩的声音惊扰他。
“你想出来吗?”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穿一身粗布衣裳,眼睛囧囧有神,正隔着窗户望着沈钦。
这一幕何其熟悉。
多年前,贺星河怕沈钦跑了,将他囚在这里,曾有一小男孩因嘴馋偷吃他的糖蒸酥烙,与他结下一面之缘,多年后,竟又有了这样的缘分。
沈钦饶有兴趣地问:“你能救我出去吗?”
少年老神在在地道:“试试咯。”
沈钦敏感地道:“你也是修真之人,谁教你的?”
少年道:“没人教我,我自学的,所以你到底要不要我救你?因为你曾经给过我糕点,所以我才想要冒险救你的,姑姑向来不让我多管闲事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少年问道:“你的姑姑是不是叫轻红?”
少年陡然警觉起来,道:“不告诉你。”
那就是了。
他是陆遥雪的孩子。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我救你?”
沈钦摇摇头,拉了拉锁链,道:“这锁链不锁在我脚上,锁在我心里,我不会走的。”
爱一个人就困住了自己,沈钦从前不懂,这少年更不会懂。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倏忽不见了。
*
一身黑衣的女子悄然避过紫霄宫的弟子,深入紫霄宫禁地。
无极洞内,吊在洞中,头发花白、神情憔悴、唇边染血的女子望向来人,茫然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