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作品:《见鬼》 第31章 ……我看不见了?
大昭城外是一片天生的古战场,风眼嘶吼着,这是一个格外难熬的冬天。
燕槐序讨厌冬天,栖霞山上的冬天一成不变,栖霞山下的冬天冰冷刺骨。尸体叠着尸体,分不清哪些是她的战友,寒风里流矢破空而出,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举起长枪了。
“恶灵天生就不属于人间。”
血糊了燕槐序一身,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一次又一次地跟元英对上,但两人的身法力量几乎都一模一样,被对方弹开时,枪柄震得虎口发疼。
“姐姐,我们本可以凌驾在人类之上,你为什么要站在弱者那一边?”
尸体挨着尸体,烂肉堆成山,燕槐序每走一步,耳边都是散不去的凄厉哀嚎,潜伏的恶魔伸出手,随时准备勒上燕槐序的咽喉。
“你就这么喜欢人类吗?”
——你就这么贪恋人间吗。
画面一转,燕槐序飞速地跑进一座小院子,到了门口却停下来,昏黄的烛灯光从门板里透出,燕槐序近乎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窘迫来,不敢伸手去推那道门。
青溪的那棵梅花树今年还没开花,本来该凌霜而开,这一年却谁都没赶上。
燕槐序颓然地握着青溪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她的肌肤,青溪面容枯槁,几乎都没个人样子了,临走前艰难地冲燕槐序一笑:“槐序,人都有这一天,这没什么的。”
“虽说生死不强求不过,今年花都还没开呢,你替我看看吧,好吗?”
青溪的眼睛渐渐阖上了,所有画面定格在这一秒。
“蒋韵呢?把蒋韵叫来!”白月练唰一下推开病房门,冲外面喊到。
薛礼冒了个头:“怎么了?燕队醒了??”
燕槐序没醒,监测她脑部活动的仪器由红变紫,渐渐发出警告的滴滴声。
蒋韵作为完全的后方科研人员,被刘平兰催眠一遭留下的后遗症比所有人都严重,到现在都在坐着轮椅,薛礼把她推进来,从口袋里掏出蒋韵的眼镜替她戴上。
旁边的医护人员不确定道:“需需要注射药物吗?”
蒋韵冷静道:“燕队体质特殊,恐怕不行最好能把平岚找来,看有没有办法让她脱离梦境。”
白月练敏感地看了她一眼:“平岚刚被地藏王转移走,元英也在找她。”
“对啊,”薛礼道:“现在把平岚带过来,岂不是让她暴露在元英眼皮子底下了?”
“那就熬吧,”蒋韵只好道:“看她能不能自己挣脱出来。”
薛礼悄悄觑了一眼白月练的脸色,但对方站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于是打圆场道:“啊,要不这样吧,我们回头找地藏王打听一下地府其它区有没有懂精神方面的人才,反正现在元英还没打上门来呢,咱们还有时间。”
蒋韵叹了口气,把眼镜叠好放回口袋里,白月练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嗯”了一声。
“而且也得养精蓄锐嘛,”薛礼道:“东岳,你这都在这守了好几天了,也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要不然咱们指望谁去,你说是吧?”
白月练哼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最近脾气不好,薛礼也不想招她晦气,推着蒋韵往外走:“那你有事再叫我们哈,我们就在隔壁。”
白月练坐在椅子里,看不清表情。
凌晨,值班的护士姐姐查完最后一班房,白月练给燕槐序掖好了被角,抓起她的手,在手背指根上轻轻亲了一口,悄声道:“你等着我。”
她打开窗户,最后看了燕槐序一眼,然后干净利落地一跃而下。
应溪山刚在查察司开完会回来,琼华学院后山的恶灵阵还没个章程,进不去也打不破,蝉时雨和阿比戈也没消息,阿斯莫德每天都要来闹一通,池云谏还关在厉温那,燕槐序又重伤昏迷,一大堆问题都等着解决。
应溪山走进小区门,正盘算着要不要带个果篮去看看燕槐序,但又怕果篮这种小巧的东西白月练看不上,听说白月练最近脾气不好,大家都不凑上去自找没趣,应溪山还在犹豫,一边犹豫一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客厅里灯亮着,应溪山惊呼道:“白姐?!”
不只是白月练,杜子仁被五花大绑地放在沙发上,嘴上还糊了胶带,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怨气冲天如有实质。
应溪山一时摸不准要不要进门去:“这是什么情况?”
白月练言简意赅道:“蒋韵说平岚能把燕槐序从梦境里拉回来。”
平岚被押到哪去了,除了地藏王知道,杜子仁作为东方鬼王,肯定也多少知道一点。
应溪山眼睛一亮:“真的?小姨,你知道平岚在哪吗?”
白月练伸手撕掉杜子仁嘴上的胶带,杜子仁呸了两声,喷恨道:“你怎么也跟着添乱?元英现在满世界找平岚,把她运过来给燕槐序治病?露头就被秒了吧。”
应溪山关上房门,快步走过去:“那我们秘密运送不就行了?给她用个化形术式什么的,天亮之前再送回去,应该不会被发现吧?而且元英还能时时刻刻盯着我们吗?”
杜子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们这叫妨碍公务知法犯法,放在古代要杀头的懂不懂?”
“妨碍公务知法犯法,”白月练玩味地重复了一遍,紧接着调出手机备忘录:“几十年前的厉鬼病毒案子,首要嫌疑人贿赂你三十斤狗头金,你帮她假死脱身。”
杜子仁一滞:“你说这些干什么?”
白月练继续道:“两百多年前,你买通学校领导,顶替别人的优秀毕业生名额进入地府,后又买凶杀了人家,拿钱堵了家属的嘴,让她们投告无门。”
杜子仁觑了一眼应溪山,有点心虚:“喂!”
白月练不为所动:“还不算林林总总其它贪污受贿,买卖职位,插手琼华学院各种评选的事,知法犯法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羞耻吗?”
杜子仁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你有证据吗?”
白月练吝啬地笑了一下:“友情提醒,我手里的证据多着呢。”
杜子仁脸色慢慢变绿了,觉得在应溪山面前丢了面子,更是把牙一咬:“那你报警吧。”
应溪山不知所措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白月练哼笑了一声:“我不想报警,你不想坐牢,反正你干的缺德事也不少,添一件也不能怎么样。告诉我平岚在哪。”
应溪山犹豫了片刻:“小姨,我也觉得得把燕队救起来我们胜算才更大,就算一直藏着平岚,后山还有一个恶灵阵呢,燕队对恶灵阵的经验可能比我们所有人都多。”
她说得比较委婉,没直说燕槐序是恶灵所以肯定更了解恶灵阵,杜子仁看看俩人,特别是白月练那张看似散漫实则凶神恶煞的脸,叹了口气道:“东区特调局地下有个秘密看押所,平岚现在在那里,但钥匙还在蒋韵手里,蒋韵不可能同意你们把平岚弄过来的。”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白月练伸手解了杜子仁的绳子,冲应溪山一挥手,俩人快速离开了应溪山家。
这两天下了一场薄雪,化雪的时候最冷,应溪山搓着手问道:“化形术式是高等术式,我没学过,你会吗白姐?”
白月练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不会。我们不用把平岚带出来。”
应溪山懵了:“啊?”
白月练言简意赅道:“所谓精神催眠,原理其实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复杂,一般就是把幻术作用在脑子里,跟傀儡术差不多,我小时候学过一点简单的幻术,虽然没多厉害,但只要懂一点就能学解除方法。槐序睡了那么多天,我也是大意了没想到精神攻击这一层,蒋韵提醒我了,她说让我去找平岚,她不是要我把平岚带来,而是让我去找平岚学术式。”
应溪山紧跟着她:“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就不用钥匙了,等到时候”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戛然而止了。
两人刚出了小区,街口对面,地藏王正温和地注视着她们。
白月练脚步突然一顿,下一秒,地藏王已经闪身过来了:“天寒地冻,出行不方便,你们俩是要去哪玩?”
应溪山很少见到地藏王,上司对下属又有天生的血脉压制,她抿抿嘴没说话,有点心虚。
白月练皱起了眉头:“谁告诉你的?”
地藏王不管遇到什么事,语气都很温和优雅,如果除去这层身份,她估计会像邻家姐姐一眼亲切,但统管地府这么多年,她身上早养成了不可违逆的气势:“东岳,我们不能把平岚让给元英,平岚的造梦能力很关键。”
白月练冷冷道:“我没有要把平岚让给她。”
地藏王道:“我们已经不能接受任何一点暴露的可能了。”
白月练简直都气笑了:“杜子仁那种人,随便威胁她一下就招了,平岚的看押地点守得住吗?”
地藏王厉声道:“她招是因为应溪山在。东岳,如果你今天一定要一意孤行,我一定会拦着你。”
白月练气到失语,简直想拆开地藏王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陵光还没有一只孟极重要吗?
两人之间的氛围立刻剑拔弩张起来,白月练几乎都要拔剑了,一声大喝突然传来。
薛礼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住手,快住手。”
地藏王皱了皱眉:“转轮王,你怎么了?”
薛礼立刻道:“燕队醒了!”
————
燕槐序真会挑时候醒,白月练前脚刚走,后脚她的监视器马上报警似的乌里乌里响起来,把隔壁蒋韵和薛礼吓了一跳,还以为着火了,随后燕槐序的脑部活动空前强烈,灵力乱窜,把医生护士全都招来了。
白月练推开所有人,飞奔到病床前,燕槐序皱着眉头,在白月练抓她手的瞬间,倏地睁开眼睛。
她眼前一片黑暗,起初还以为是没开灯,直到摸到了白月练晃在她眼前的手,心凉了半截,不确定道:“……我看不见了?”
第32章 类似兔子的发情期
“初步断定是强行挣脱梦境造成的脑部损伤,压迫了视觉神经,造成暂时性失明。这种梦魇术式还有没有其它后遗症谁都说不准,建议住院再观察几天。另外,燕队,组织希望你能把挣脱的方式记录下来,以防以后有其它人也中了类似的术式。”
干练的医生拿着病历本龙飞凤舞地写着,瞥了白月练一眼,毫不客气道:“家属这几天注意一点,骤然失明的病人会不适应,很没安全感,尽量能一直让她听见你的动静。”
这位应该是在场唯一能治住白月练的人了,白月练不但不生气,还眼巴巴地凑上去:“那饮食方面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她的身体怎么样?你刚才说后遗症,还可能有什么后遗症?”
医生不大耐烦道:“没有忌口,少喝奶茶。至于后遗症,那谁知道去?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灵体脑部的构成是很复杂的,这样的精神攻击如果遭受得多了,确实有一项有记载案例的后遗症。”
白月练紧张道:“什么后遗症?”
医生冷漠道:“类似兔子的发情期。”
白月练沉默了。
半晌后,白月练:“…………啊?”
医生头发用一根圆珠笔别在脑后,对谁都敢厉色,见了白月练这乡巴佬样,更瞧不上:“啊什么啊,发情期不懂吗?如果后续真出现这种后遗症,记得在解决需求的时候补充生理盐水,家里也可以备点小道具什么的。反正一切都说不准,仔细伺候着吧。”
白月练差点行礼来一句“臣妾遵命”,不过不等她人五人六地给自己抬身价,医生姐姐就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槐序茫然地坐在床上,她现在看不见,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但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被单,显然是不安的。
白月练心疼得抽抽,立刻挨在燕槐序身边,让她能最大限度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身上有其它哪里不舒服吗?”
燕槐序摇摇头,淡定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几天而已,”白月练把声音放到最轻,麻利地剥了一个橘子,喂到燕槐序嘴边:“元英那个怂货,跑的倒是快,现在也不知道密谋什么呢,好久没露面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万事有我,你放心养着就行。”
人一旦失去了视觉,其它感官就会变得敏感起来,白月练就在身侧,还靠得近,说话的时候气流有一下没一下拂过燕槐序的耳垂,搞得燕槐序有点坐立难安。
嘴唇碰上一个冰凉的东西,燕槐序下意识往后一躲,几乎有点慌乱,半晌才意识到这应该是白月练递过来的橘子,于是不自在地吃了。白月练细心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下次递之前就先弄点动静出来,让她知道自己大概要干什么。
白月练实在是个很熨帖的人,照顾起人来面面俱到,心思比她表现出来的不知道细多少,傍晚应溪山来看她,白月练一边说这话,一边给应溪山搬了把椅子,故意弄出点动静,当燕槐序对她们的距离稍微有个数。
应溪山看见那一双没神的眼睛就难受,坐了没一会儿,眼泪几乎憋不住,哭哭啼啼地被白月练送走了。
地藏王也来了一趟,看燕槐序这样子,就先没问她跟元英的关系,只说:“池云谏原先是你队里的,厉温不好插手,她说等你好了让你亲自去审,最近就先关在她那了。”
池云谏的背景几乎算查察司最透明地一位了,又经常跟着燕槐序买煎饼果子,燕槐序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原因,但当着地藏王的面,只淡淡地点了头,说等自己好了一定回去审问。
杜子仁别白月练穿小鞋威胁了一通,死活不肯来,让应溪山带了个果篮了事。薛礼跟蒋韵倒是天天往这里跑,燕槐序这一瞎,连陈桐清都经常来陪着。
病房里每天热热闹闹的,燕槐序渐渐习惯了,她适应能力惊人,头天晚上一晚没睡,第二天就基本能靠听力分辨大部分人和物品的具体位置了,下床也不再需要白月练扶着,比正常人还利索。
薛礼只要一来,病房里就会持续一段时间的嗑瓜子声,磕磕的很有节奏,蒋韵的眼镜打开合上的声音十分细微,这俩人在的时候,燕槐序能听到各种絮絮叨叨的声音。
陈桐清有一把拂尘,每天都要挥,声音也很好辨认,燕槐序还发现陈桐清走路格外轻,只有内力雄厚的练家子走起路来才这样。
应溪山一来就是各种吃零食的声音,白月练喜欢投喂小朋友,连带着把燕槐序一块给投喂了,她俩经常就是对着吃,吃一下午,然后理所当然地不好好吃晚饭。
等到了再晚一点,病房里就只剩燕槐序和白月练两个人,这时候白月练就会坐在燕槐序床边,要么给她讲点趣事,要么聊聊地府的事,她还专门买了一堆盲文书给燕槐序解闷——燕槐序从来不知道腹黑娇妻怀里来居然有盲文版。
她跟白月练就挨坐在一起,听着白月练慢慢悠悠地做自己的事。燕槐序突然道:“其实在我跟元英出生前,有一段时间一直是这种状态。”
白月练没想到她会聊这个:“嗯?”
燕槐序慢慢道:“出生前,我跟元英其实都是山灵,没有眼睛看不见,只能感受,但是又没有神智,每天就这样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
白月练没想到她还记得出生前的事:“既然是山灵,那为什么……”
她没说出口,其实本来想说“那为什么出生后变成恶灵了”,但燕槐序感觉到了,轻笑了一声:“人间战乱最多,栖霞山脚下尤其如此。我跟元英化成灵体的那一天,山脚恰好刚打完一场仗,累积数万年的怨气和执念无处可去,于是……”
于是都钻进了两只先天灵物体内,这是人间恶灵的起源。
至于有没有痛苦,有没有恐惧,那就不知道了,毕竟是先天灵物,天生适合当怨气的容器,也没人会问她们愿不愿意。
燕槐序笑道:“说起来,元英当恶灵当得比我成功。”
白月练切了一块桃子,堵上了燕槐序的嘴:“她倒是成功,一复活先找了一圈奴隶帮她吸灵力,还让人管她叫主上,变态似的……不过你要是也想要,我也不是不能叫两声。”
她把燕槐序逗笑了,燕槐序嚼着桃子笑完,突然又道:“说起来,那我的灵力是怎么来的?元英都要靠血祭吸灵力,为什么我不用?”
白月练道:“说明你福气比她好呗,鬼市算命的阿婆不都说了,你会顺顺利利。”
燕槐序无奈地笑了:“那种鬼话也就你信……白月练,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想回家了。”
燕槐序一句“想回家了”,勾得白月练七上八下,恨不得马上把她装口袋里运回家,表面还得正正经经道:“等我明天问问医生好不好?”
燕槐序“唔”了一声:“那我能吃一个甜筒吗?”
白月练被可爱得咬着牙捂着心口长叹了一声,无比庆幸燕槐序现在看不见,她立刻答应道:“吃,想吃多少都有,明天我就去买冰激凌机,保准不坏。”
——
燕槐序除了眼睛还是一直没好,身体其它地方一点毛病都没有,本来白月练还暗戳戳期待了一波那个后遗症,在医生冷漠的宣判下彻底毕业了:“可以出院了,没什么问题,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了,收拾收拾下午就走吧。”
白月练送走了医生,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最后回了白月练家。鉴于燕槐序现在自理能力有限,再加上白月练以冰激凌机烤肠机加以诱惑,白月练家还有一只可爱富贵,燕槐序稍微思索了半秒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烤肠机里的鱼丸烤得焦焦的,馋得富贵都快疯了,哈喇子淌了一地,白月练只好找了个扫地机器人出来打扫,她把鱼丸穿好,又把签子顶上的尖尖剪去,才递到燕槐序手里:“小心烫。”
富贵立刻飞扑而来,对着燕槐序疯狂献媚,可惜燕槐序看不见,于是一边摸狗狗一边理所当然地独占了鱼丸,富贵敢怒不敢言,只好在燕槐序手底下拼命摇尾巴。
在白月练家的日子更是舒服到没边,不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也差不多了,白月练伺候起人来真有一套,搞得燕槐序也想登基了,总算明白了以前那些昏君为什么不爱上早朝。
直到第二天早上,燕槐序醒过来,被一阵亮光刺得睁不开眼,才意识到自己恢复了。
卧室里其实很昏暗,但一点光亮对燕槐序来说都得适应一会,她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床头桌上有小点心若干,塑料杯鲜奶一罐,糖果曲奇全都码得整整齐齐,就算随手一摸也能迅速找到章程,再一转头,看见了躺在自己身边的白月练。
白月练睡着的时候攻击性骤减,简直就只是个好看的小青年,眉眼线条比睁着的时候更柔和,酒红色的长发铺在身后,蕴染着她独有的香味。
在这又香又温热的气氛里,燕槐序忍不住想再眯一会,意识渐渐飘远了,然而等她要再入睡的那一秒,白月练的手臂突然箍上了她的腰。
不光是手臂,白月练整个人都贴上来了,睡梦中她居然还带着手套,一路摸到燕槐序的前腰,然后用力一带,把燕槐序整个人带到她怀里,并且下意识地在后颈亲了一口。
燕槐序:“…………”
hello,这对吗?
第33章 她说她在家等你回来吃饭。
这一套丝滑小连招不知道是哪辈子的肌肉记忆,打得燕槐序措手不及,她一动不敢动,僵硬地等白月练呼吸再次平稳了,才缓缓地,悄悄地想要挪开腰上的手,结果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干什么?”
燕槐序一愣,刚碰上白月练的手立刻摸索起来,假装自己还看不见,嘀咕道:“我袜子呢”
白月练不客气地蹭了一下她的脚:“不是穿着呢吗?”
燕槐序:“哦。”
在这一刻,尊贵的先天灵体,首席判官大人硬是没敢动一下,在装梦游和装痴呆之间反复衡量,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万个想法。
她这是要干什么?
好香啊。
这合适吗?她搂我干什么?
她是什么意思,睡癔症了吗?
她是不是喷香水了。
怎么办我要动吗,会不会太尴尬了,腹黑娇妻怀里来没教过啊。
在她疯狂斗争的时候,白月练突然撑起身子,虚压在燕槐序上方,燕槐序更是一动不敢动,木着脸装看不见。
这实在是太难熬了,白月练的眼睛那么认真,那么直白,就在距离她不到两个手掌的距离,燕槐序用余光都能看见那张脸多有冲击性,鼻息很轻,硬要说的话,白月练好像还有一缕头发落在了她的脖颈里,弄得她又痒又难耐。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月练笑了一声,低声道:“既然恢复了,今天要去上班吗?”
说着,白月练狡黠地眨了眨眼:“要是不想去我也不介意,我不会往外说的。”
燕槐序:“”
燕槐序一咬牙:“去。”
————
全地府现在只有一件大事,就是琼华学院后山的恶灵阵。
全地府现在就燕槐序一个恶灵,恐怕没人比她更懂恶灵阵了,地藏王带着她到恶灵阵前,突然问道:“恶灵阵是恶灵的伴生物,对吧?”
燕槐序淡淡道:“嗯哼。”
地藏王:“那你的恶灵阵在哪?”
燕槐序摸摸鼻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跟元英用一个恶灵阵。”
地藏王奇道:“这玩意又不是衣服,还能共用?”
“嗯,”燕槐序道:“我们本来是一体的,恶灵阵的本质也就是个灵力空间而已,出生装备,随手给她了。”
地藏王又问:“那元英的恶灵阵在哪?”
燕槐序摇摇头:“这恐怕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地藏王道:“如果找到元英的恶灵阵,破除她的执念,恶灵阵消散之后,元英会跟着一起死吗?”
燕槐序思考了一下:“会,但很难。”
地藏王道:“为什么?”
燕槐序笑了一下:“真正的恶灵阵,跟元英搞出来囤灵力的那些完全不是一回事,硬要形容的话就是代可可脂和可可豆本豆的区别,不是一个量级的。恶灵对恶灵阵的控制细节到难以想象。”
“不过也分人,有的恶灵不爱用恶灵阵,里面只扔一些过载的妄念,造不成什么伤害,眼前这个恶灵阵就是这样。”
燕槐序收回探知的手,继续道:“但这里面不只是恶灵阵,好像还有……池云谏的妄念。”
地藏王意外道:“什么意思?拼一块了?”
燕槐序道:“不光拼了,还融合了。我进去看看吧,蝉时雨跟小紫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唔,”地藏王疑惑道:“小紫?你是说阿比戈?”
燕槐序脸色空白了两秒钟,恍然大悟道:“原来她叫阿比戈。”
地藏王:“……”
地藏王:“总之这一趟要辛苦你了,燕队。东岳说让我给你带句话。”
一提到白月练,燕槐序明显僵硬了起来,干巴巴道:“什么话?”
地藏王笑了一下:“她说她在家等你回来吃饭。”
————
恶灵阵张开的一刹那,蝉时雨和阿比戈都懵了,思绪迅速远去,好像被人硬生生抽走了一样,等两个懵圈的小朋友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教室里了。
准确来说,不是坐,而是站着。满教室的学生都站着,甚至天还没亮,读书声潮水似的灌进蝉时雨耳朵里,灌得她一激灵。阿比戈站在她身边,用书本挡着脸,小声道:“什么情况?!”
“这是恶灵阵,你个乡巴佬!”蝉时雨说着,想放下课本,却根本动不了:“喂,我怎么动不了!”
阿比戈怒了:“我怎么知道,我也动不了,这跟之前的恶灵阵不一样啊。”
蝉时雨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之前的恶灵阵可不需要七十二棺,这恐怕是个货真价实的恶灵阵。”
阿比戈动了动腿,又动了动脑袋,发现大动作是控制不了的,但是说说话,回回头这种小动作还可以受自己控制,一回头就惊了:“这是学校吗,教室里怎么有这么多人?”
蝉时雨也回头看了一下:“多吗?四五十个很正常吧。”
两人藏着书本后面对视了一眼,蝉时雨绝望地想起阿比戈是西方人,大概对这种天不亮就要站着读书的行为也很不理解。她只好转移话题道:“你知道恶灵阵要怎么拔除吧?咱们得找到阵主的妄念根源,然后给她消散掉。”
阿比戈蹭了蹭鼻尖:“可是我们根本没法自由活动啊,难道在教室里坐着就能找到妄念根源吗?”
蝉时雨道:“恶灵阵里既然生成了教室,那肯定是有道理的,反正也动不了,等等看吧。”
说完,蝉时雨专心致志地读起课本来,看了眼封皮,是高中生物选修三,说明这起码是高二或者高三。
等到时针指向五点五十,大家突然拿着书本开始一窝蜂地往外跑,受身体控制,蝉时雨和阿比戈也跟着往外跑,阿比戈惊喊道:“出什么事了?!”
蝉时雨一下楼,看见操场上整齐的跑操队伍,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两人跟着人群,自动地站进了自己的队伍里,拿着书本又开始朗声诵读。
阿比戈惊呆了:“六点钟跑操,还要拿着书本读?真的差这一会吗?”
蝉时雨没好气道:“别大惊小怪了,叫你读你就读吧!”
等人到齐了,操场上开始播放音乐,跑操队伍整整齐齐地开始慢跑,一直跑到天边开始泛白,学生们又百米冲刺地朝食堂跑去。
阿比戈受不了了:“喂!这又是干什么去?”
蝉时雨轻车熟路地拉着她抢地方,两人一人一个鸡蛋饼吃完,又着急忙慌地跑回去。
这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家偶尔小声地说两句话,大部分都在闷头看书本。
阿比戈受不了了:“为什么这么着急?我感觉刚才那个鸡蛋饼要哕出来了!”
蝉时雨指了指她桌头的水杯,让她喝两口,小声道:“你别这么大声,好多人抬头看我们呢。”
阿比戈拔除恶灵阵的经验跟中方比起来肯定是差远了,因此蝉时雨一提醒,她也不想引起恶灵阵里人的注意,老老实实地放低了声音:“哦,哦。”
等到六点四十,人基本上都来齐了,挺着啤酒肚不超过175的中年秃顶班主任开始在教室里巡逻,早读一直持续到七点五十,铃声一响,大家齐刷刷地往课桌上一趴,昏睡一片。
阿比戈用气声莫名其妙道:“刚才我都不敢吱声,前面那个老师看着也太不友好了。”
蝉时雨也莫名其妙道:“难道老师还要哄着你读书吗?”
阿比戈瘪了瘪嘴:“你们这几点放学啊,可真难受,我都不知道早上八点之前能做这么多事。”
蝉时雨摇摇头,如果高二的话晚自习可能上到十点左右,高三只会更晚。
阿比戈更煎熬,她的中文只是能沟通的水平,课本上那些文言文和稍微高深一点的生物词对她来说太难懂了,晚自习发的那些题更是晦涩,她从来不知道一道生物题的题干能有这么长。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放学,她跟蝉时雨一块并肩往宿舍走,一整天下来头昏脑胀:“这不对吧,这里真的是学校?”
蝉时雨适应得很快,但也难免累得慌,有气无力道:“不然呢。”
阿比戈艰难道:“像戒同所。”
她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沉默了,阿比戈心想这样说别人的学校会不会太不礼貌了,蝉时雨则寻思你怎么知道戒同所里什么样。
两个人紧赶慢赶地洗漱睡觉,回了宿舍跟舍友也没什么交流,大家基本上都是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又被闹钟吵醒,阿比戈甚至觉得才刚闭上眼。
然后早读,早操,吃饭上课晚自习,做不完的题,永远也亮不起来的天,睡不醒的觉,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熬。没出三天,阿比戈就崩溃了,吃完早饭回来上早读的时候趁班主任没注意,拿本子挡着脸,小声道:“你跟我说会话吧,求求你了。”
蝉时雨正在轻车熟路地打瞌睡,闻言道:“说什么?”
阿比戈严肃道:“我觉得这学习模式有问题啊,每天就只听理论知识吗?”
蝉时雨莫名其妙道:“不然还想怎么样?”
阿比戈噎了一下:“而且校规也太莫名其妙了,为什么电动车要摆放整齐这种事也要写进去?”
蝉时雨理所当然道:“学校的仪容仪表呗。”
阿比戈继续道:“还有,早上跑完操马上吃饭对胃不好,我这几天夜里都很不舒服。”
蝉时雨道:“……一直都是这样啊,不然怎么抢时间?”
阿比戈看蝉时雨的眼神渐渐陌生起来,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被恶灵阵影响了,还是本来就这样。
过了一会儿,阿比戈突然道:“蝉时雨,地府的领导人是谁?”
蝉时雨慢吞吞地皱了皱眉,半晌后疑惑道:“什么地府,你在说什么?”
第34章 是池云谏。
地府两个字,像一道响锣,一下把蝉时雨给敲醒了。她僵硬地愣了一会儿,然后在旁边阿比戈的脸上看到了惊恐的表情:“我天……我怎么了?”
“你被同化了?!”阿比戈着急道:“你快醒醒啊,你……我真的快吓死了!”
蝉时雨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变化,就好像原本她们跟恶灵阵里的人之间是隔着一块板子的,但是现在这块板子被偷偷撤掉了,阿比戈对这里的生活不习惯,所以还能保持清醒。
蝉时雨心底几乎升起一股无助的恐惧来,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而且关键是她现在大的行为只能跟着这具身体行动,什么都做不了。
说话间,她又有点犯困了,阿比戈吓得快心律失常了,不由分说地掐了她一把,蝉时雨嗷一嗓子,成功吸引了班主任的目光。
这秃顶的老东西眼睛瞪得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满脸横肉,面无表情地走到蝉时雨面前:“站起来。”
蝉时雨的身体自己站了起来,旁边的同学好几个侧目的,班主任猛地一摔她的本子:“不想学就滚回家去!”
蝉时雨吓得一激灵,奈何又什么都做不了,硬生生挨过了这顿训,班主任又慢悠悠地走回讲台上,拍了拍教杆:“既然都不想学,那大家就干脆别学了。这几天,个别同学很不专心。”
阿比戈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看课本假装自己在学习。
班主任继续道:“特别是有些女同学,我希望能懂点廉耻,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戴个发夹招蜂引蝶的,心思就不在学习上!”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窗边一个位置:“有些人仗着自己是艺术生,以为就不用好好学文化课了,我告诉你,文化课过不了一样白搭,更别说你那些小心思,不知羞耻地跟男同学搭话,你能有什么出息?!”
蝉时雨跟阿比戈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脏话。
蝉时雨不着痕迹地往窗边看了一眼,那里坐着一个单人单桌,很文静的女孩,漂亮得太过分了,跟附近的同学简直不在一个图层。
她甚至都没怎么打扮,光溜溜的马尾辫,头绳都是纯黑的,眼皮敛着,长长的睫毛像羽翼。
毫不夸张的,蝉时雨第一次觉得人的眼睫毛真的能用羽翼来形容,这女孩像一件名贵的瓷器。
班主任那些话明显是在说她的,而且越说越过分,唾沫星子横飞,演讲了得有十来分钟,这才喝了口茶,把茶叶呸回杯子里,留下一句:“反正你们也不是给我学的!”然后扬长而去。
班主任一走,蝉时雨的身体自己慢慢悠悠地坐下了,蝉时雨欣慰地舒了一口气,随即道:“我有预感,那个女孩一定是重要人物。”
阿比戈听了班主任那一通话,三观都被震碎了,看向蝉时雨的眼神不免多了些崇拜:“你们这……老师都这样吗?”
“啊?”蝉时雨挠了挠头:“不不,这个属于格外傻吊的,并不是所有老师都这样的。”
这话在阿比戈听来更像是挽尊和掩饰伤心处,她不由得对蝉时雨增添了几分怜爱,说话语气都轻了:“好……昨天路过讲台,我看到了座次表,那个女孩叫陈寻春。”
“寻春?”蝉时雨重复了一遍:“……寻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千年前跟元英同批的恶灵里,就有叫寻春的。”
阿比戈瞪大了眼:“那她得是古代人吧,为什么恶灵阵是现代的,难道她在古代也是被老师骂了?”
蝉时雨摸了摸下巴:“之前沈令妤的恶灵阵也是现代的,地府发的公告说恶灵阵会根据环境自己变化,大体事件是一样的,时代可能会受外界影响。”
阿比戈不知道谁是沈令妤,但听懂了蝉时雨的意思,干巴巴道:“这恶灵阵适应性还挺强。”
蝉时雨道:“咱们静观其变吧,估计她的怨念马上就会出现了。”
国外的恶灵阵数量很少,阿比戈至今也就进过一个,而且很轻易就拔除了,从来没见过这种会限制行动的恶灵阵,心里七上八下,特别害怕,面上又不想让人看出来,全是硬撑。
蝉时雨察觉到了她这种情绪,安抚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把,小声道:“你知道吗,我老师是查察司的司长。”
阿比戈愣了一下:“嗯?李司长吗?”
蝉时雨点点头说:“我以前对这件事特别得意,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一脚进了查察司大门了,前途一片光明,不用像我的同学一样熬生熬死地求一个实习名额。结果后来老师直接当我的面跟我说她不会给任何一个人开后门,如果我的心思还不放在学习上,她就不要我了。”
阿比戈心想你们中方的老师怎么都这么看重学习:“人生又不是只有学习一条路。”
蝉时雨继续道:“可我们的土地太辽阔,精灵神秀无所不有,光天生灵物就有好几个,这要求判官们必须有高水准的战斗质量,这是我们的责任。”
阿比戈不太明白,她只是个骄横的大小姐,是老师阿斯莫德最喜欢的学生,所以才能跟着到这边来参加交流会:“……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蝉时雨说:“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在老师的羽翼下过一辈子。”
就像在沈令妤的恶灵阵里,有白月练和燕槐序这样让人安心的长辈。她们走在前面,脊背挺拔,让蝉时雨觉得可以一直当一个小尾巴,就这样无所顾忌地跟一辈子。
蝉时雨闭了闭眼,说:“可人都是要靠自己的。阿比戈,这一次我们只能靠自己了,你相信自己吗?”
阿比戈战战兢兢道:“我不太相信。”
蝉时雨道:“你必须相信自己,想战无不胜,你就必须得……”说到这,蝉时雨福至心灵,想到了白月练曾跟她说的话:“你就必须得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阿比戈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可进来之前,你的剑好像给白月练了。”
蝉时雨:“…………对哦。”
恶灵阵里日复一复地又过了几天,阿比戈精神状态明显开始不健康了,有一天早读她突然叫了叫蝉时雨:“有人在哭。”
蝉时雨仔细听了听,没听到谁在哭:“啊?”
阿比戈道:“有人在哭啊,你没听到吗?就夹在读书声里。”
蝉时雨特地满教室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所有同学都在读书,每个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就连陈寻春也是,并没有人在哭。
阿比戈很快也发现了,皱着眉头道:“该死,难道是我幻听了吗?”
蝉时雨也发现,这个恶灵阵实在太消磨人了,她的脑袋总是钝钝的,被糊了猪油一样,有好几次阿比戈叫她她都没听见。
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蝉时雨不安地看了陈寻春一眼,结果发现陈寻春在玩手机。
这两天她们听附近同学说话,大概捋明白了陈寻春的身份背景,她是这个班唯一的艺术生,学的是很烧钱的表演,每天下午最后两节课和晚自习要去上专业课,学校里有专门教她的老师。
陈寻春最近偷偷玩手机的频率越来越高,蝉时雨直觉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她还没想出个章程来,外面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有人跳楼了!”
教室里的学生都伸长了脖子看,但没人敢出去,她们在五楼,隔着窗户能看见栏杆的角角上勾下来了一条校服袖子,没一会儿就被风吹走了。
蝉时雨和阿比戈身后两个同学在小声嘀咕。
“有人跳楼了?”
“好像是。”
“会放假吗?”
“不知道,最多放半天吧。”
“我们一个破县城,举报也举报不出去,没人管的。”
“要是能放假就好了。”
蝉时雨和阿比戈对视一眼,同时觉得毛骨悚然,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此后的每一天,都有一个人跳楼。
蝉时雨和阿比戈从刚开始的震惊,到后来渐渐麻木,书本看久了,上面的字好像会动一样,蚊子苍蝇似的,有时候蝉时雨晃晃脑袋,觉得黑字差点飞到她的眼睛里去。外面栏杆角角上挂了一只又一只袖子,来来回回,这样的生活好像怎么也看不到头。
直到有一天晚上,蝉时雨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
不是她自己醒了,而是她的“身体”醒了,原主的床上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推开了宿舍门。
宿舍长长的走廊黑黢黢的,蝉时雨只看了一眼就心里发怵,原主倒是一点也不怕,轻车熟路地走到二楼尽头窗边,然而一越而下,翻进一片浓密的灌木丛,沿着小路一直走,走到一栋蝉时雨没见过的教学楼。
天空细细密密地在下小雨,蝉时雨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陈寻春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神情看不仔细,但好像在抹眼泪。
但蝉时雨现在没心思去看陈寻春了,因为教学楼窗户黑黢黢的,映出了原主的身影,正在这时,一道闪电乍破天际,让蝉时雨看清了自己身体的脸。
是池云谏。
第35章 你说谁是陵光??
但这怎么可能?恶灵寻春的恶灵阵里,怎么会有池云谏?
在蝉时雨胡乱思考的时候,池云谏尾随在陈寻春身后,跟她回了宿舍。
艺术生的宿舍在另一栋,宿管看得很严,池云谏却轻车熟路地踩着空调外机爬上二楼,陈寻春住的宿舍是个尾间,大概学生不够,只住了她一个。池云谏趁陈寻春洗澡的时候翻开了桌子上日记本。
3月11号
学表演真的很费钱,老师说过两天还有一笔学杂费,妈妈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学这个,我不想当明星。
3月16号
换衣服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看我,难道是最近睡不好精神衰弱吗
3月19号
妈妈说家里已经砸锅卖铁了,我学这个必须要有回报,不然之前都白投入了,我真是不明白
4月6号
班主任有病吗
4月14号
是那个男生一直纠缠我的,为什么不要脸的反而成了我
4月23号
他是个人渣
6月27号
我要不要告诉妈妈,可是她叫我听老师的话……我该怎么办
7月14号
今天又交了五千块
7月25号
他在我屁股上画了乌龟
8月15号
我真想杀了他
9月10号
我要杀了他
10月2号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11月20号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后面就没有日期了,全是杂乱无序的杀杀杀,有时候一个字占了大半页,有时候好几个叠在一起,纸页被划破了很多,看得蝉时雨触目惊心,脊背发凉。
陈寻春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你在干什么?”
池云谏猛地一回头,对上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那本来是一张漂亮到惊人的脸,却因为没有生气而显得十分僵硬,没开灯的房间中,吓了蝉时雨一个大激灵。
池云谏却靠近一步,猛地把陈寻春抱在怀里。
陈寻春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只会重复似的:“你在干什么。”
蝉时雨听见池云谏哽咽的声音:“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寻春的嘴开开合合,最后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她的人生早已戛然而止,剩了一副躯壳,只等着把人渣曝尸荒野,才能了却妄念。
蝉时雨一惊,没想到这俩人居然认识,而且看起来关系还很不错。
这一天雨夜,昏暗的房间里,蝉时雨通过池云谏的身体感受到了陈寻春的温度,但是此后的许多天,她都没再见过陈寻春。
阿比戈莫名其妙地病倒了,伴随心悸,发烧,班主任不给假,她在教室硬撑了很多天,最后晕了过去,学校才叫来了医护室的老师,吊了半个小时的水,又回去上课了。
蝉时雨猜测是阿比戈这具身体的原主经常生病,还偶尔冒出幻觉来,但俩人又完全没有反制的办法,只能在恶灵阵里硬生生地消磨。
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又一个雨夜。学生们下了晚自习,班主任站在楼下巡逻监视,防止有谁贪玩不回宿舍。他打着一把老式的太阳能赠品伞,目如铜铃,啪嗒啪嗒的雨声响在头顶上,紧接着,身边一个同学惊叫一声,慌忙地倒在地上。
班主任刚要怒斥,另一名同学却也尖叫一声,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他的头顶。
班主任愣了一下,犹豫地抬起头,缓缓挪开了伞。
头顶上,很多同学跳楼刮下一条袖子的地方,血水浇头而下,那里挂着一具尸体。
尸体还穿着西装西裤,只不过衣衫褴褛,身上没什么伤,裆部却一片血肉模糊,夜风一吹,那尸体风筝似的转过来,嘴里塞着一根血肉模糊的东西。
是本校的艺术老师,不知道名字,看不清相貌,死得很惨。
班主任尖叫一声,当场昏了过去,目睹了一切的阿比戈本来身体就生病,还伴随巨大的精神压力,一激之下也晕了过去。蝉时雨站在雨里,跟三楼栏杆处的陈寻春相望,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平静的快意。
天地骤变,寻春轻飘飘从三楼一跃而下,面目迅速苍白起来,利爪越来越长,眉目变成了在地下七十二棺,刚破茧而出的样子,周遭的同学老师一下子都隐去了,恶灵阵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人。
寻春的声音很轻,几乎有几分文静,说出来的话却很坚定:“那天下雨,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等着这一天。”
她慢慢地上前,长长的指甲挑起蝉时雨的下巴,端详了片刻,声音骤然变冷:“你是谁。”
蝉时雨瞥了一眼脚边不省人事的阿比戈,想要拖延时间:“我我是池云谏啊。”
寻春掌势突然变了,疾风骤雨扑向蝉时雨,惊得蝉时雨猛地往后一躲,差点摔了个大趔趄,寻春冷漠道:“无知小儿。你怎么进来的?”
蝉时雨立刻道:“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家后山地震了山塌了我就掉到你家坟地了,但我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元英是她弄塌的!”
寻春一概不听,下一道掌风,直接把蝉时雨掀飞了出去,砰地一声嵌进教学楼里。
下一刻,寻春的手刃已经临空而至。
在那一秒里,蝉时雨连遗言都想好了,她面前是一只真正的恶灵,跟以前所有打折恶灵阵里的都不一样,跟厉鬼也不一样,这样致命的煞气,这样凛冽的手刃——
她不是没有见过。
白月练说,剑修要修的第一课,就是是否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平心而论,寻春是很强,但没有燕槐序强,她当初能在燕槐序的刀下活下来,现在就不能在寻春手下活下来吗?
只要没有燕槐序强
只要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手刃当头之际,蝉时雨突然爆喝道:“剑来!”
一柄银光凛凛的剑破空而出,铮地一声,横挡在蝉时雨和寻春中间,那一下震得蝉时雨脑仁发疼,也挡下了寻春的致命一击。
寻春诧异地后退半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把剑,看了片刻,却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有意思。怪不得你能进我的恶灵阵。”
她手在虚空中一握,掏出一把长枪:“千年难养的剑灵,居然在今天让我遇上了,既然如此,你的这点灵力,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蝉时雨没听明白什么剑灵,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从刘平兰到陈寻春都这么爱用枪。刚下能挡下寻春的攻击完全是凑巧,现在对方认真了,蝉时雨马上屁滚尿流地边躲边道:“前辈,大人,祖宗我们真的是误入的,绝对没有谋害之意啊!”
寻春怒道:“巧言令色!”
陈寻春刚才果然都是小打小闹,动起真格来,蝉时雨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往后退了数步,一个没留神,被寻春一枪贯穿腹部,千万公斤级的灵力直接把她弹飞出去。
蝉时雨吐了口血,勉强撑起身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枪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还是做不到吗。
想象中的死亡却并没有降临,“铮”地一声,一柄鬼刀把寻春的长枪挑出去几十米远,燕槐序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
蝉时雨感动得涕泪横流,恨不得张嘴叫妈,寻春则眉头一皱:“是你。”
燕槐序淡淡道:“一大把年纪了,还专门复活来欺负别人家小孩,你害不害臊啊,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蝉时雨立刻附和道:“汪汪汪!”
寻春了然道:“看来元英不止找了我一个,怎么,陵光大人也愿意淌这趟浑水吗?”
蝉时雨惊了:“汪汪汪??”
你说谁是陵光??
燕槐序轻轻一笑:“想不想淌,我说了算。拿起你的枪来,与我战一场。”
寻春一挥手,把枪收回来,却没出招,她盯着燕槐序的脸看了一会儿,倏地笑了:“时光荏苒,只有你未改分毫。”
“我无意相助元英,更对人世没有依恋,你的小朋友闯了我的恶灵阵,我也只是给她个教训而已,恶灵阵马上要散了,不用你大费干戈。陵光……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在那一刻,燕槐序的沉默近乎是无助的。蝉时雨突然意识到,燕槐序最熟悉的处理事物的方式就是战斗,如果真的捧出一颗心来给她,她反而会窘迫起来。
就像一只龇牙咧嘴的猫,真给了她食物,她却拿不准要不要伸出爪子了。
恶灵阵的天渐渐亮起来,笼在天上的幕布越来越透明,过了许久,寻春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去,却听见身后燕槐序很轻的声音:“别来无恙。”
寻春笑了一下,转向蝉时雨道:“那位池云谏小友,替我向她道声谢吧。”
寻春在恶灵阵里亲手了却了自己的妄念,亲手消散了自己的恶灵阵。
天幕渐渐散去,蝉时雨不可置信道:“她…她是自杀了吗?”
燕槐序没吱声,过了很久才说:“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畏惧崇拜元英的威势,可惜她永远看不清这一点。”
————
因为恶灵阵中硬抗寻春一枪的英勇事迹被蝉时雨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又得到了燕槐序的证实,蝉时雨现在身价飞涨,专业课老师直接给她的补考评了A,离顺利毕业只剩几个月的混吃等死。
蝉时雨在医院住了半天,美得不行,黄桃罐头和新鲜瓜果吃不完,甚至邀请燕槐序来她病房里小坐,一起吃零食。
燕槐序接过削好的桃子,却没吃,只说:“有什么疑问,一起问了吧。”
蝉时雨嘿嘿一笑,不客气道:“燕队,在恶灵阵里,陈寻春为什么说我是剑灵啊?”
燕槐序道:“寻春的恶灵阵设了特殊结界,任何人灵都没法进入,但你是剑灵,阿比戈当时拉着你的手,顺带被拽进去了。确实也是我疏忽了,之前没在意你跟人灵不一样,以前听你说你的剑是从脊椎里拔出来的,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蝉时雨咬着香蕉道:“奇怪啊,不过我还以为我是什么修仙小说的主角呢。”
燕槐序沉默片刻:“……剑灵的事,最好先别宣扬出去,容易惹事。”
蝉时雨听话地点点头,保证自己一定不往外说,但又挠了挠头:“可你和白姐之前说我的剑有灵,那既然我自己就是剑的剑灵,那现在剑里灵……是什么?”
燕槐序:“不知道。”
蝉时雨:“……哦哦。那个,我还有个问题,寻春真的认识池云谏吗?”
燕槐序把腿一翘,淡淡道:“不认识。只不过寻春的恶灵阵和以池云谏妄念形成的恶灵阵混在一起了,你看到的只是恶灵阵自己生成的剧情,不是真的。”
“那,”蝉时雨嚼着香蕉:“那她俩的人生中其实都没有对方,是吗?”
恶灵阵雨夜里互相救赎的那一个拥抱,没想到是假的。
燕槐序慢慢站起身来:“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元英不辞辛苦挑交流会这么个好时机来捣乱,一共就为了三件事:复活寻春,杀了白月练,劫狱平岚。现在三件事一件也没做成,不知道她下一步还要干什么。”
说着,燕槐序慢慢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复活寻春可以理解,但杀白月练和劫狱平岚是为了什么?后者还能说是因为平岚能力特殊,但要杀白月练……总不能是因为吃醋吧。”
蝉时雨没听清她的嘀咕,犹豫了片刻,又问道:“那…池云谏呢?”
燕槐序边往外走边道:“明日开审。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这么急啊,”蝉时雨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里,又剥了一根新的:“干啥去啊?”
燕槐序顿了一下脚步,在门口转过身来,眼底带着点笑意:“有人在家等我吃饭,这也要问吗?”
蝉时雨:“…………哦。”
第36章 复活已死之人。
燕槐序打开指纹锁的时候,白月练正在跟富贵打架。
富贵虽然是小型犬,但狠起来也是龇牙咧嘴,恨不得把白月练剥吃了,一人一狗在客厅里对峙了半天,燕槐序进来才打破了这份僵持,富贵立刻摆出一副笑脸,尾巴摇成螺旋桨,颠颠地朝燕槐序跑去。
“你成精了啊?”白月练震惊道:“谄媚成这样,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主人?”
燕槐序半蹲下来把富贵抱在怀里,淡淡道:“东岳大帝贵庚啊,居然跟一只小狗计较。”
富贵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看得白月练气不打一处来,脑袋一转,短短几秒内变了一副面孔,笑眯眯地替燕槐序拉开了椅子:“欢迎燕队回家,燕队辛苦了。”
看见白月练这副谄媚样,富贵气不打一处来,呲牙咧嘴的冲她汪了一声,燕槐序轻轻拍了下富贵的脑袋:“别学蝉时雨。”
富贵:???
白月练给她盛好汤,才问正事:“蝉时雨放在我这的剑突然消失了。怎么样,那小丫头情况如何?”
“睡得很好,吃嘛嘛香,”燕槐序喝了一口老鸭汤,被鲜美沁了一嘴,半晌才继续道:“阿比戈就不怎么样,估计是留下心理阴影了,在病房里唉声叹气的,一直要阿斯莫德赶紧带她回西方。”
白月练熟练地把肉搁到燕槐序碗里,道:“寻春的恶灵阵不允许人灵进入,蝉时雨偏偏就是剑灵,你偏偏是恶灵,也真是蛮巧的。”
燕槐序吨吨吨喝了一碗汤,把空碗递给白月练:“并不是巧。元英做事滴水不漏环环相扣,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原由。”
白月练把空碗接过来,替她又盛了一碗:“哪有什么原由,就算是元英,也总有想不到的地方,我都没注意蝉时雨是个剑灵,元英又上哪防范去?安心吃你的饭。”
燕槐序夹了一筷子菜,说:“这几天,我心里一直有个疑影。”
白月练道:“说来听听。”
燕槐序说:“我跟元英一起复活,她需要靠人造恶灵阵吸收灵力,那为什么我一复活就自带灵力?”
白月练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无所谓道:“你比她有福气,带点灵力怎么了?”
燕槐序放下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你之前说,你有个想法,还在证实中。是什么想法,现在证实了吗?”
白月练轻笑了一声:“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如果证实了,我会瞒着你吗?”
燕槐序不语,脸色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白月练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燕槐序轻声道:“如果……”
富贵实在是一只很会看眼色的小狗,特别是看燕槐序的眼色,见她神情严肃,自觉地跳下去吃罐头。燕槐序和白月练对视了半天,对视得白月练眼都干了,燕槐序才说:“算了,没什么。”
白月练:“………你在溜我吗?”
燕槐序眼睛一眯,笑盈盈地给白月练夹了一筷子菜:“明天池云谏会审,谁是主审?”
“当然不会是你我。”白月练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燕槐序不明显的示好:“元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跟我有旧识,你又是恶灵,咱们俩现在避嫌还来不及呢。大概会交给厉温或者薛礼吧,怎么了?”
燕槐序道:“如果投靠元英属实,厉温会怎么判池云谏?”
白月练道:“厉温这个人,本性并不很难琢磨,如果让她来判,起码是重罪起步。怎么,你想让我去斡旋说和?你跟池云谏认识了很久吗?”
燕槐序道:“只是一个被元英蛊惑的小朋友而已,顺手帮帮她,你不愿意?”
白月练把手撑在桌子上,玩味地笑道:“那你用什么交换?”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灼热,烫得燕槐序忍不住瑟缩,热烈的情意从白月练的眼睛毫不收敛地外放,一个直球打得燕槐序措手不及。
片刻后,燕槐序淡淡道:“不想帮算了,让池云谏去死吧。”
说着,她居然真的站起身来,转身间还带着几分落寞,白月练一下慌了,连忙拉住她的手腕:“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呀,帮帮帮,你都发话了,我还能不干吗?”
燕槐序半真不假地叹了口气:“一点小忙都得交换才能帮,你我认识这么久了……”她缓缓转身,长眉微蹙:“至于分得这么清吗?”
白月练心肝脑仁马上一起打包系个粉色蝴蝶结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抓着燕槐序的手腕,好声好气道:“我错了,我那是闹着玩的,你要是生气,打我一巴掌行不行?”
说着,白月练居然真的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燕槐序淡淡地抽回来,坐回餐桌上:“说谢谢了吗。”
白月练强行奖励自己没有得逞,讪讪地笑了一下,试探道:“那今晚……你在哪睡?”
燕槐序莫名其妙道:“我现在又不瞎了,当然回自己屋睡。”
白月练硬扯出一个笑容,好脾气道:“哦,哦。”其实心里狠狠磨牙,快把后槽牙磨出洞了来了。
有些小猫用完人就扔,迟早有一天会付出代价。
————
池云谏的主审长官是厉温,燕槐序本来申请了旁听,但被地藏王给驳回了,结果蒋韵拿阎王印给批了,虽然级别上阎王比地藏王要低两级,但蒋韵这种科研大佬从来都是我行我素,谁都得给她几分面子,到最后地藏王也只好象征性地同意了。
审讯室外面的判官们给燕槐序搬了把小凳子,厉温在审讯室里来回踱步,问道:“你一向恪守本分,从在琼华学院开始,成绩就不上不下,到进了查察司,也不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
池云谏坐在桌子后面,只看模样是瘦了一大圈,估计被关押的时候伙食也一般,但出奇地平静,敛着眼皮不发一言。
厉温道:“究竟为什么投靠元英,你们又是什么时候接触的。你自己是查察司的人,也知道审讯的手段,自己招了,对你对我都轻松。”
池云谏不说话,似乎打定了主意似的要当个哑巴僧。
厉温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蝉时雨对你可是真心实意,因为你接了元英的术式,她被拉进恶灵阵里,至今生死未卜。”
池云谏皱着眉颤了颤睫毛,厉温又一指外面:“还有你的上司燕槐序,她当初力排众议提拔你当她的副手,现在人人要她避嫌的时候,又大老远跑来旁观审讯,前阵子因为元英瞎了好几天,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吗?”
池云谏愣了一下,倏地抬头看向玻璃,可惜那是单向玻璃,她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燕槐序坐在外面,慢慢悠悠地想,估计她们搞审讯的人都是说话只说一半,不知道蝉时雨在家啃苹果的时候会不会打喷嚏。
厉温给足了池云谏沉默思考的时间,片刻后,池云谏突然开口道:“在当人的时候,我上高中时,有一个好朋友。”
厉温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池云谏道:“她身体不好,高中学习压力又大,精神衰弱又发烧后不堪重负,在高考前几天跳楼死了。”
是阿比戈那个身体的原主。燕槐序想。
池云谏深吸了一口气,攥了攥手指:“但就在我进琼华学院的时候,突然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元英。”
“你可能不相信,我从来没见过元英,怎么会梦到她?但我真的梦到了。”
厉温的身影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只是一瞬,谁都没有发觉,随即她冷冷道:“然后呢。”
池云谏突然抬起眼来:“元英告诉我,她能帮我复活已死之人。”
——复活已死之人。
审讯室外的燕槐序倏地站起身来,自复活回来后所有的怪异,白月练的种种行为,仿佛一下子串成了一条线。
厉温淡淡道:“已死之人,怎么复活?”
“我不知道,”池云谏说:“她要我跟她交换,她说再过几年,等她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要接她一个术式,这样,她就能让我的故人回来。”
厉温道:“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人,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你就答应了?”
池云谏攥紧了手,她摇头道:“做过梦的人都知道,梦里是很难控制自己的,人在做梦的时候,基本都是凭借潜意识在行动,我想让我的朋友活过来,下意识就答应了她。”
说到这,池云谏的眼神慢慢充满了恐惧:“直到几年后,我在查察司资料室里,发现了一种东西,名叫恶灵契约。”
这是一种只有真正的恶灵才能用的术式,交换式的诅咒,在古代,被称作死神的低语。
厉温道:“为什么不把这件事上报查察司?”
“我只是没有想到会害人,”池云谏道:*“而且我自己私心里,也想知道元英要怎么复活我的朋友。她来了人间一趟,因为是个普通人,就得在这样的命运下死去吗……楚江王殿下,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识大体,痴心妄想?”
出人意料的,厉温没有说话,但紧接着,池云谏倏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厉温:“你当然不会这么觉得,毕竟你也在梦里跟元英做了交易,我说的对吗,酆都大帝?”
厉温眼睛一眯,厉声道:“按住她!”
“等等,”燕槐序推门进来,挥手屏退了判官,淡淡道:“比起着急压制嫌疑人,还是她说话的更值得研究吧,比如——酆都大帝?”
第37章 摘手套
漫长的对峙中,厉温倏地笑了:“酆都大帝早已仙陨多年,就连白月练也只跟她有几面之缘,什么意思,以为胡乱编一句,把焦点推给别人,就能洗脱自己的罪名了?”
燕槐序看了池云谏一眼:“你说厉温也跟元英做过交易,证据何在。”
“元英亲口告诉我的,”池云谏道:“就在梦里,她说地府有很多人都跟她做过交易了,多我一个不算多,如果来日东窗事发,可以把这些人供出来保命。”
厉温怒道:“攀污之词,你怎么知道元英给你说的人名里哪个是无辜的,哪个是真的做了交易。我说了,现在是在审你。”
“楚江王殿下,”燕槐序淡淡道:“怎么急了,她不过也是说了一种可能而已,想要证实不是很简单嘛,既然元英许诺可以复活珍爱之人,那就把你的珍爱之人叫过来问问呗。”说完,燕槐序突然勾出一个笑容:“哦,不过你好像也没什么珍爱之人,就陈桐清一个,要不然,咱们现在传唤一下?”
“你!”厉温看了看房间角落里的监控器,突然上前一步,咬着牙飞速低声道:“白月练已经来打过招呼了,我不会重判她,而且要是真查下去,你以为白月练就干净吗?你自己不也是复活回来的?!”
燕槐序眯了眯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把厉温推远了一步,慢慢道:“大敌当前,你就只有这点眼界吗?”
“你应该知道,光是这一间屋子里三个人,跟元英做过交易的就有两个。那现在满地府有多少人做过这种梦,你有数吗?有多少人是死而复生的,你有底吗?元英要求大家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真的知道吗?”
以前网上有一个很热门的讨论话题,如果你面前有一个按钮,只要按下去,你爱的人就会回来,你会不会按?
如果这只是个想象的话题,大家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答案,但如果这个按钮真的出现在你的面前,并且要求你用潜意识去作答,有几个人能忍住不按?
池云谏刚进琼华学院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元英就已经入各种人的梦,并且预料到十几年后会有后山一战,甚至细节到要让池云谏接她一道术式了吗?
如果厉温真的是酆都大帝,酆都大帝距离上次社会意义上的活着也过了一千年,元英是什么时候入了她的梦,陈桐清又本来是哪朝哪代的人呢?
……元英的这场复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又什么时候要索取报酬呢?
还有白月练。
燕槐序审视了厉温半天,不再跟她多废话,转身道:“我要见地藏王。”
地藏王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她像是知道燕槐序会来一样,早早煮了一壶热茶,掐着点倒进办公桌对面的茶杯里。
燕槐序默不作声地坐下,把腿一翘:“你知道了。”
不是疑问句,地藏王闻言笑了一声:“陵光,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燕槐序把眼睛一眯,透露出危险的气息:“沈令妤,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两人一来一回,道破对方的身份,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旁边热水壶的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地顶起来,在溢出来之前,地藏王——沈令妤摁灭了开关,端起茶杯道:“东岳大帝对上元英尚且没有一战之力,其它做过交易的人就更不可能奈何她了,槐序,就算我们找到了所有跟元英定过契约的人,就算找到所有死而复生的人,又能怎么样?难道把她们全杀了,元英就会死吗?”
燕槐序冷冷道:“你早就知道。”
“是,我知道。”地藏王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光知道谁跟元英有契约,所有死而复生之人我也都知道,这个数量绝对超乎你的想象,你真的还要问下去吗?”
燕槐序眯着眼睛问:“所以你就不管了?你知道元英这个人的野心有多大吗?”
地藏王无所谓道:“取代人类嘛。她认为恶灵和人灵天生就该凌驾在普通人之上,普通人都是该被统治的蝼蚁,对于她这种天生灵物来说,有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
燕槐序冷漠地哼了一声,道:“那地府大部分死而复生之人,都不是人灵吧,否则还需要复活?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这些因为被珍爱而复活的人,也会变成被元英统治的蝼蚁。”
地藏王面无表情地续上茶,很有些莫名其妙:“槐序,你也是天生灵物,这些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燕槐序倏地站起来,差点掀翻了茶杯,刚要离开办公室,又猛地掉头回来:“你说这种话,对得起天下人吗?”
地藏王也站起来,依旧面无表情:“就是天下人的妄念生养了元英。槐序,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句真理——人皆有妄念。妄念是消不完的,今天跟元英做交易的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燕槐序冷漠道:“这也不是你骄傲自满想凌驾在天下人之上的理由。”
燕槐序肺都快气炸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吸了一口长长的气,又觉得十分难过。她站在原地顿了一下,转头道:“普通人就活该被统治,普通人就活该成为天生灵物的蝼蚁——沈令妤,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些跟你一起被拐卖的女孩,你敢看她们的眼睛吗?”
燕槐序摔门而去,地藏王则一言不发,她盯着自己对面一口没动的已经凉了的茶水,磨了磨后槽牙,不知道在想什么。
——
燕槐序打开指纹锁的时候白月练正在给富贵扎小辫子,一脸惊奇道:“不是去旁听审讯了吗,这么快就结束了?”
燕槐序一言不发,自己换了鞋,动作慢吞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白月练瞅了一会儿,拍拍富贵的屁股叫它自己玩去。她本人走到燕槐序面前弯下腰,柔声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燕槐序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突然道:“白月练,我能相信你吗?”
白月练笑了一下:“干嘛突然这么问?”
燕槐序一步一步地走向白月练,逼得她不断后退:“白月练,你有没有做过一个梦,梦到元英说可以帮你复活我?”
白月练的笑容消失了:“干嘛突然这么问。”
燕槐序继续道:“我之前就觉得,地藏王东岳大帝这种天生灵物,地府的神官,在对待元英的问题上为什么都很模糊,当初那个元英专案小组提了个头就没影了,大家对元英的态度也都很暧昧,现在明白了,原来并非恐惧,而是同盟啊。”
白月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反钳到她身后,最后一点笑容也消失了:“谁告诉你的。池云谏,还是地藏王?”
燕槐序被她抵在墙边,却一点也没有受制于人的窘迫,她淡淡道:“那我再猜一猜,蒋韵失忆并不是偶然,是因为她本来早就死了,是不是?”
“之前应溪山中傀儡丝,我们去找厉温,她一副认识我的样子,却又不说,还有薛礼,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陵光,是不是?你们这些人,早就心知肚明谁是复活的人,还每天装模做样,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
白月练钳着她的手:“你头脑太热了,能不能先冷静下来?”
燕槐序道:“起开!”
两人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急起来居然就地过了两三招,白月练怕伤了她又收着劲,谁料被燕槐序一肘捣在腹部,皱着眉一发力,把燕槐序抵在墙角:“那你呢?你在急什么?到底是因为地府这些跟你没半毛钱关系的人,还是因为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元英压了一头?”
腹部疼得白月练颤了一下,她低下头缓缓呼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对不起,我不是训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听我说句话。”
燕槐序冷冷道:“说吧,东岳大帝,我洗耳恭听呢。”
白月练稍微缓了一下,轻声道:“我是跟元英做了交易,心里大概知道你会复活,但并不知道她到底找了多少人。至于代价,她说只要我的一成灵力。”
燕槐序听完,缓缓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在当初做交易的时候,元英就明确说了代价?”
“是,”白月练敛了敛眼皮:“她只要我的一成灵力。恶灵契约一旦定下了,双方都不可能耍诡计,所以我才冒险一试,这样看来,元英就是依靠这些灵力复活的。”
“那我的灵力是从哪来的?”燕槐序眯着眼思考了几秒钟,命令道“白月练,把你的手套摘下来。”
白月练顿了一下,随即古怪一笑:“你真的要看吗?”
燕槐序捏着她的手腕,一寸一寸摘下了那双黑色手套。
白月练的手毫无异常,只有右手指根,密密麻麻刻着黑色的的咒文,活像五枚戒指,牢牢地扣在白月练的手上。
是血祭咒。
血祭咒唯一的难成之处,就是被刻咒印的人必须得自愿。
——我将我的力量双手奉献给我的主人。
时至今日,燕槐序总算知道自己的灵力是从哪来的了。
第38章 是以燕槐序的妄念,人为落成的恶灵阵。
一时间,客厅里没有人说话。
这样的沉默实在太难捱了,白月练两三下把手套戴回去,温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前提是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这样哄人的语气,仿佛之前白月练要请她吃甜筒的时候。燕槐序心头一酸,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
白月练拉着她的手腕带到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燕槐序迅速调整了一下思绪,坐得离白月练远了一点,问道:“元英是在什么时候入你的梦的?”
白月练略略想了一下:“几百年前。”
燕槐序道:“你们契约的具体内容,我要一字不差地知道。”
白月练看她面孔冷硬,审犯人似的,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大概就是说有一个机会,可以让我复活一个人,问我愿不愿意用一成灵力来交换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白月练在某些方面特别会示弱,当她微微低头,垂下眼帘的时候,会有一种破碎的孤独感,好像高高在上的强者,独一无二的东岳大帝,也有什么难以忘怀的悲念一样。
这个角度格外让人动容,燕槐序只看了两眼,就把视线挪走,淡淡道:“元英的恶灵阵在哪里。”
真是一针见血。白月练想。有些人不是猫,天生就一只敏锐的狐狸。
她微微蹙眉:“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燕槐序眼睛一眯:“你真的不知道?”
白月练诚实道:“不知道。”
燕槐序一点点朝她靠近:“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敢把血祭露出来?如果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跟元英战斗的时候突然动弹不了,以至于差点被她杀了?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游手好闲’?”
“元英就算是王母娘娘再世,也不可能僭越因果轮回,她凭什么复活这么多人?凭什么敢跟这么多人做交易?”
燕槐序死死地盯着白月练:“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恶灵可以为所欲为。”
白月练看着她的眼睛,突然道:“槐序,你把我当什么?”
燕槐序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话题的转变:“……什么?”
白月练双手掰过她的肩膀,让她正视自己:“之前平岚越狱的现场,你叫了一声‘青溪’。”
“后来从应溪山家出来,你又说你的心已经给别人了。给谁了?青溪是吗?那我呢?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人,还是青溪的替身?”
燕槐序拍开她的手,站起身来道:“少转移话题,之前的帐还没算完呢,你要是识相,我给你两天时间,把你刚才的话好好捋一捋,再来跟我汇报。”
说完,燕槐序微微弯下腰,居高临下道:“至于青溪……”
她的嘴角慢慢勾起来,眼睛像一把钩子,一只手钳在白月练脖颈上,缓缓摩挲了两下,随后道:“我怀疑你就是。”
——
此后的三天,燕槐序都没再见到白月练,她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还是单纯躲起来了,反正燕槐序现在也不想见她,乐得清闲。
阿斯莫德要走了,她认为地府都是一帮神经病,动不动就要跟元英斗舞,避之不及。再加上阿比戈回来后跟她描述了燕槐序和寻春的战斗,这小孩不知道添油加醋说了什么,搞得阿斯莫德当天就把行李收拾好了,也没想过再来找事。
阿比戈邀请了蝉时雨和燕槐序一起去孟婆庄喝奶茶,顺带捎来瑞琳送给燕槐序的一大捧粉色玫瑰花。
在恶灵阵里,阿比戈虽然晕倒了,但只是她所在的身体晕倒了,她本人的意识是很清醒的,还能看见,所以目睹了燕槐序救场的全程。燕槐序一进门,她就拘谨地站起来,甚至拘谨过了头,显得有点猥琐。
燕槐序看了她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眼,自顾自地坐下了:“喜欢罚站?看来前几天让你在操场上罚站,反而奖励你了。”
“!”阿比戈眼睛瞪得提溜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脸红了。蝉时雨拉着她坐下:“你还拘谨上了,当初不是你气势汹汹要拿手枪去课后辅导的吗,脸红什么?”
阿比戈支吾了两声,一方面性格使然,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一方面又实在有点崇拜,不上不下的,只好尴尴尬尬地坐下了。
蝉时雨胖胖的棉服触感很柔软,很有安全感,阿比戈忍不住往她身旁靠得近了一点,又搅了搅奶茶,喝了两口,才抬眼飞快地瞅了燕槐序一眼,燕槐序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阿比戈在走什么腼腆小孩人设。
蝉时雨从自己的双肩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阿比戈:“你不是要走了嘛,我用零花钱买了一个东岳大帝联名的吧唧,这可是隐藏款,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阿比戈泪眼涟涟地接过来,没好意思说自己更想要燕槐序的吧唧,但也很珍视,妥帖地放进小书包里:“我以前只待过地狱的一亩三分地,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广阔。”
这几天回去,阿比戈连做梦都是蝉时雨的那一句“剑来”,她想要什么老师都会给她,乍一碰上厚积薄发上下求索带来的冲击,那效果简直称得上震撼,骄傲的小孔雀在那一夜头一次低头看看自己,发现此前所有的骄傲都建立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虚无上。
西方地狱几乎没有人会修冷兵器,不仅费时费力,对灵力和悟性的要求也很高,养一把趁手的本命武器还得占尽天时地利,而西方只要用一把手枪,再加一点术式就能有很高的杀伤力,立竿见影。但是阿比戈到了东方地府,发现她们几乎没人用热武器,即使是应溪山,对刀剑的理解也完全是接近顶尖级别的。
不是不会,而是她们对冷兵器的理解已经凌驾于任何子弹大炮之上了,更别说燕槐序只用刀就能劈开特制子弹,这说明就算她们只用灵力对轰,燕槐序也是碾压级别的。
阿比戈越说头越低,蝉时雨肘击了她一下:“喂,你吃错药了吧,别以为马上要走了演个感情戏我就会挥手绢掉眼泪,你又不是再也不来了。”
“而且输给燕队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事吗?你对自己要求也太高了,先竞选个劳动委员卫生小组长之类的不行吗。”
阿比戈不语,只一味伤心,蝉时雨看不下去,大手一挥:“好了好了,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我今天可以送给你,不过只能今天啊,过期不候。”
“真的?”阿比戈立刻兴奋地抬起头:“能给我几袋螺蛳粉吗?”
蝉时雨:“”
蝉时雨:“你连买螺蛳粉的钱都没有?!”
阿比戈撇了撇嘴:“老师不让我买,说如果敢带着这个回去,她就把我绑上石头从车窗里投江。不过她知道我今天来找燕队,我可以说是燕队送的,这样她就不敢了。”
燕槐序:“”
蝉时雨憋笑半天,差点被珍珠卡了喉咙,燕槐序无语地往窗外看去,对这俩人的脑回路无法感同身受。
窗外在下小雪,撒盐似的,路过的行人都急匆匆的,燕槐序只是随便看了一眼,谁料跟站在路对面的蒋韵对上了眼。
蒋韵穿得很单薄,没戴眼镜,正淡淡地注视着这边,这一眼直接把燕槐序带回了她的实验室。
白炽灯下,蒋韵意味深长地说:“该醒了。”
蝉时雨跟阿比戈正在争论该买哪个牌子的螺蛳粉,燕槐序猛地站起来往外面冲去,以至于奶茶都打翻了,蝉时雨跟阿比戈对视一眼,也赶紧追了出来。
燕槐序还没来得及跑到蒋韵面前问个清楚,好久不见的白月练和薛礼突然从拐角出现了,白月练伸出手拦着蒋韵,眼神里除了警惕,居然还有一点微不可察的杀意。
蝉时雨嘀咕道:“这是怎么了,大家怎么突然碰一块了?”
燕槐序走上前去,疑惑地看了白月练一眼。
白月练当即抿了抿嘴,语速很快:“槐序,你先离开这里,事情我待会再跟你解释,好吗?”
燕槐序不依,又看向蒋韵:“出什么事了?”
蒋韵从来没这么有精神过,她好像终于睡了一个饱觉,精神头顶上来,几乎俊出了学生气,如果仔细看的话,她还专门换过了衣服,这是一件燕槐序从没见过的新衣服,干净整洁,连花纹都很考究。
蒋韵淡淡一笑:“我的新研究成功了。”
白月练厉声打断道:“蒋韵!”
蒋韵充耳不闻,只一直笑:“我的新研究成功了,东岳大帝怎么好像并不开心似的,不为我庆贺吗?”
这两人实在太奇怪了,燕槐序不由得皱了皱眉,看向蒋韵:“什么新研究?”
蒋韵的笑容慢慢扬起来:“一个可以依靠外置设备,人为提取妄念落成恶灵阵的……小研究。”
白月练:“你……”
在燕槐序的注释中,蒋韵拿出一个开关按钮,笑道:“就像这样。”
电光火石间,她毫不犹豫地摁下按钮,与此同时,燕槐序口袋里那个蒋韵给的可以人为打开和关闭恶灵阵的小装置疯狂地发出滴滴声。
紧接着,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恶灵阵倏地张开了。
是以燕槐序的妄念,人为落成的恶灵阵。
第39章 蘑菇小槐序
进恶灵阵的时候,蝉时雨正拉着阿比戈的手腕,因为剑灵的特殊性,她们两个又避免了常规进入方法,变成了两团飘在半空的虚影。
“呃,”蝉时雨看着不远处古色古香的城镇,讪讪道:“阿比戈,你大概是走不了了。”
阿比戈麻木了:“没关系的,老师会理解我的。”
这是大昭刚建国,女帝登基的第二年。
大昭城外的栖霞山隔开了中原和北蛮,在这一年,降生了两个胎灵。
同一年,酆都大帝尚未仙陨,她杀孽太重,经常犯病,犯病的时候喜欢找人单挑,非得不死不休,满地府鬼官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东岳大帝会陪她过两招。
并不是因为情深,而且只有东岳大帝打得过她。
厉温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神剑,通身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品,她也不管白月练是不是有事,想打的时候,必须马上得见到人。
白月练在转轮司帮阎罗们处理案宗,旁边投胎转世的魂魄排了老长的队,大家正因为连夜工作着急上火呢,厉温一点也不会看眼色,拍门就进来了:“东岳,我这次一定能赢你。”
蝉时雨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惊奇道:“这不是我的剑吗?”
白月练也奇道:“你哪偷来的剑?”
厉温把眼一瞪:“什么叫偷?光明正大的事能叫偷吗?这是人间皇帝前年拿来弑父的自作品,此人手艺实在是高,制器水准一流,我趁她不注意,光明正大地拿来了,别管了,你快与我一战!”
白月练操心地叹了口气:“赶紧还回去,还有,我现在没空,人间灵力紊乱,估计是有先天灵物降生了,大家伙都在忙呢,你也别添乱,找个角落自己打牌去吧啊。”
厉温急了:“不行,你今天必须与我一战!”
眼见说不通,白月练拿了旁边同事的一把剑,三两下把厉温手里的剑挑飞了,心累道:“赶紧还回去。”
厉温气得满脸通红,哼了一声跑了。
蝉时雨沉默片刻:“这真的是厉温吗,你快给我一巴掌。”
阿比戈也道:“东岳大帝像在哄孩子。”
白月练不光要应付厉温,每天还要操心下属的日常行为,她拿起桌边一盒梳头的桂花油,莫名其妙道:“谁带来的?”
半晌后,一个阎罗默默举手:“我昨日去逛人间集市,闻着香香的就买了,结果还没来得及回家就被叫来了,只好先放在这。”
白月练沉默片刻,只好道:“仅此一次,下次不许这样了。”
那位阎罗赶紧点头,接过来揣在了兜里。
蝉时雨看了一会,摩挲着下巴道:“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比戈莫名其妙:“你哪来这么多不祥的预感,我看东岳大帝还蛮好的,体贴下属,这是会疼人!”
蝉时雨瘪着嘴指了指刚才那名阎罗:“你看她的兜。”
这位鬼官显然不怎么了解凡人造物,那样的瓷盒子得好好放在梳妆台上,她这样横放在口袋里,盖子盖不严实,桂花油顺着兜淌了一地。
她的同事惊叫一声:“哎呀!”
周围的魂魄还保留着生物的本性,闻见香的东西,都想趴在地上抓来吃,转轮司顿时乱作一团,大家拿扫把的拿扫把,逮魂魄的逮魂魄,不知道谁挤到谁,白月练踩在桂花油上,滑了一跤……正好一头滑进了投胎转世的灵力泵。
在场的所有人,同时沉默了。
阿比戈艰难道:“我以前听传言说,东岳大帝曾经下凡历劫?”
蝉时雨也道:“是…是啊。”
阿比戈又道:“我还听说,燕队曾在查察司食堂直言西方地府是草台班子?”
蝉时雨心虚道:“是…是啊。”
两人对视一眼,千言万语涌到嘴边,都没有一个“靠”字更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原来白月练下凡历劫,是一脚踩上桂花油滑进凡间的。
蝉时雨讪讪笑道:“至少白姐的来时路……蛮香的,哈哈。”
————
厉温把剑扔了。
她觉得白月练瞧不起她,一气之下,要去人间寻找跟她有一战之力的人,那把剑被扔在栖霞山下,剑气人为分开了一对胎灵。
半山腰植被茂盛,什么玩意都长,刚化形的小女孩每天用手抓毒蘑菇吃,晚上睡觉的时候,差点被一只野狐狸叼走。
野生的狐狸很凶悍,悄悄靠近的时候,却被小孩一个回头吓了一跳,打量了半晌,觉得只是个可以饱腹的食物,于是大着胆子上前一步。
小女孩也往前一步。
狐狸警惕地半抬着前爪,正在犹豫要不要落下,小女孩也半抬着手,睁着葡萄似的大圆眼睛,里面没有情绪,空无一物。
狐狸歪了一下脑袋,小女孩也跟着歪了一下脑袋。
她在模仿。
模仿一个从未见过的生灵,就像她白天蹲在树根底下模仿蘑菇一样。
下一秒,胖嘟嘟的手一把抓住狐狸的脖子,小女孩摁住胡乱扑腾的狐狸,感受着手心里跳动的脉搏,突然笑了。
她死死地捏着手,感受狐狸在她手心里挣扎,恐惧,最后慢慢失力,归于平寂。等过一会狐狸彻底不动了,女孩咂咂嘴,准备咬开它的喉管,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个宽袍大袖的人类。
此人穿着一身奇怪的丧服,头发高束,用一柄随便乱削的木钗固定,眉眼之间精神气充足,特别好看。
女孩警惕地歪了歪头,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布,好像很不合适。
蒋韵笑了一下,半蹲下来朝她伸出手:“想跟我回家吗?”
女孩在断了气和野狐狸和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之间来回抉择,好像那是人世间最值得苦恼的选择,她足足犹豫了大半天,才狠下心扔掉野狐狸,握住了那只朝她伸来的手。
蒋韵把她抱在臂弯里,用袍子罩住,捏了捏她的鼻尖:“有名字吗?”
女孩空洞洞的眼睛盯着蒋韵,在对方怀里把自己变成了一株蘑菇。
蒋韵轻笑一声,思索了一会儿:“浴火重生,乃为朱雀。你就叫陵光,好不好?”
陵光不会说话,只把自己当成一株蘑菇。
蒋韵在栖霞山上有一座宅子,是个听雨烹茶的好地方,地气很灵。她买回来一床软软的褥子,给陵光收拾了一个小房间,白天教她读书,晚上就讲一些有意思的乡野故事。
渐渐的,她发现这小孩实在太喜欢模仿了,观察能力惊人,就连翻书的手指弧度,拿杯子的姿势,眉毛上挑的距离都能模仿得一模一样,再配上那双空洞洞的眼睛,其实是有点惊悚的,特别是蒋韵半夜醒来,发现陵光一声不吭蹲在她房间里当蘑菇。
恶灵没开人智,只会模仿人类,杀性也不会隐藏,动不动就去山上杀个老虎或蛇,再费大劲拖回来,剥好皮,细细地剃好骨头,放在蒋韵房间门口。
蒋韵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索性就带着陵光去山脚小村子住了一段时间,小村子人口虽然不多,但也有小几十人,这下模仿范本骤然增多,陵光每天学得手忙脚乱,没空去山上狩猎了,总算当了一阵子正常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蘑菇待一块的时间太长了,蒋韵发现她倒是不杀生了,但是还是喜欢当蘑菇,有时候半夜蹲在路中间,老是吓邻居一大跳,半夜还喜欢爬别人家窗户,跑到别人家里去当蘑菇,蒋韵只好又把她带回到山上,偶尔领着下山来玩。
再过两年,陵光才终于开始学会说话,神智比平常的人类小孩更痴傻一点,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趁蒋韵不注意,总要去山上杀小动物,兽性实在难改。
蒋韵花了很久的时间教她人伦道理,特别是不要去别人房间里当蘑菇,有时候讲个大半天,陵光就只会蹦出来一个字:“啊?”
“……”蒋韵深吸一口气,耐心道:“蘑菇是植物,跟人是不一样的。”
陵光一边咬自己的手指,一边道:“啊?”
咬手指是跟山下一个刚出生的小姑娘学的,为了学得像,即使没有口水,陵光每次都强迫自己弄点口水出来,可是她年岁渐长,唾沫不是口水,没有人家刚出生的小宝宝粘稠,为此还生了好几天气。
蒋韵循循善诱:“陵光也不想让别人害怕,对不对?”
陵光说:“对。”
蒋韵好声好气道:“那就不许当蘑菇了,否则别人会害怕的。”
陵光:“啊?”
她不明白别人为什么会害怕蘑菇,她只是想当一个蘑菇陪着大家,为此不惜牺牲所有睡觉的时间,可惜以陵光现在的口才,没办法说出这种长难句,千言万语,只好汇聚成一个“啊?”。
虽然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但陵光总算放弃当蘑菇了,也不再舔手指,虽然偶尔还是要去杀个老虎,但其它方面已经渐渐趋向一个正常人类了。
杀性太难改了,这是最让蒋韵头疼的事,她希望通过读书来让陵光产生怜悯心和判断力,结果越读越背道而驰。
蒋韵指着画本上的小人,引导地问陵光:“秦家有个丫鬟偷盗主人财物,我们应该怎么办?”
陵光道:“杀掉。”
蒋韵:“……大昭有大昭律法,偷盗只要坐牢就可以了。”
陵光不明所以:“啊?”
蒋韵沉默片刻,又说:“那秦家主母纵容丫鬟偷盗,明明知道却不加以管束,我们应该怎么办?”
陵光:“杀掉。”
蒋韵又问:“同院丫鬟教唆此人偷盗,应该怎么办?”
陵光:“杀掉。”
蒋韵:“那街上卖包子的大娘今天没有卖你喜欢的兔肉包子,怎么办?”
陵光格外笃定:“杀掉!”
蒋韵:“…………”
蒋韵组织了一下语言,重新说:“陵光,杀掉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合你心意,你也要杀掉我吗?”
陵光眼睛瞪得老大,好像正在面临她人生中最大的难题,在杀和不杀之间反复犹豫,觉得应该杀掉,又觉得舍不得,憋了半天,最后憋得眼泪汪汪,居然号啕大哭起来。
蒋韵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背:“好了好了,陵光不哭陵光不哭,我只是说着玩的,并不是真的要你选择,不哭不哭,我带你去买包子吃好不好?”
蒋韵抱着陵光走远了,蝉时雨看得目瞪口呆,扯着阿比戈的袖子:“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那真的是蒋韵?*怎么长得完全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阿比戈道:“五官一模一样啊,气质上是挺有区别的,不过确实是你们那位秦广王。”
蝉时雨咽了口唾沫:“秦广王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收养了燕队?!”
阿比戈仔细想了想:“你们不是一直说,秦广王是感化派,认为恶灵可以教化嘛,这不正在教化?”
蝉时雨语塞半天,才说:“那也只是听说,谁知道秦广王真的教化过恶灵啊?等等……”
蝉时雨跟阿比戈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如果燕队真是蒋韵养大的,那蒋韵岂不是算燕队的……妈妈?!”
第40章 她的眼睛分明是在笑的。
等陵光长到十岁的时候,已经很像个正常的人类小孩了,只不过寡言少语,每天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蒋韵身后,直到有一天蒋韵突然说,找到了她的妹妹。
陵光以为蒋韵要给她生一个妹妹,跟全天下所有的小孩一样,别扭了好几天,一方面确实很想要一个妹妹陪她玩,一方面又怕小孩分走了蒋韵的注意力。
蒋韵在山脚展开了一个阵法,定位到了另一只恶灵的位置。她一开始得到的消息就是栖霞山诞生了两只恶灵,但另一位一直没找到,现在突然露出了痕迹,就直接带着陵光过去了。
大昭在打仗,冬天雪下了一尺厚,尸体扔在外面几个月都烂不了,另一个小女孩就是在这片古战场被找到的。
因为是在冬天,蒋韵给她起名叫元英。
没来得及教化,元英已经自己长大了,穿着一身破衣烂衫,不知道从哪个尸体身上扒下来的,长长的拖在地上,脚冻得发紫,头发跟海藻一样糊在脑袋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全是新鲜的恶意。
她们俩长得像,气质却迥然不同。因为蒋韵先捡到了陵光,陵光就成了姐姐,实际上她俩是同一秒降生的。
元英已经自己学会了说话,会基本的自理技巧,蒋韵把她带回去,同样买了一床软软的褥子,收拾出一个小房间,烧了热水给她洗洗干净,弄了个汤婆子放在她脚边。
陵光默默地帮忙干活,进进出出地搬水,临走前给元英掖好被角,把屋里的碳拾掇好,以免半夜不注意烧起来。
元英缩在轻软暖和的被窝里,在黑暗中,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
那样毫不掩饰的恶意,即使在黑暗中也炯炯有神的眼睛,让陵光停下了脚步,转头淡淡道:“我不是你姐姐。”
等陵光关好门走了,元英自己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回味了一会儿,半晌又自顾自喊了一声:“姐姐。”
比起陵光刚来的时候,元英几乎称得上很有眼色了,嘴甜又懂事,大早上起来,蒋韵一打开门就能看见她在劈柴,下午就拿着一个小木桶跟在陵光身后去屋后面菜园子里浇地,晚上蒋韵炒菜,她就拿个小扇子看火。
因为从小吃不好,元英体型比起陵光十分瘦小,矮了将近一个头,看着倒真叫人怜惜,所以一般蒋韵都叫她出去找陵光看书。
元英还不识字,得从基础的小人书开始看,陵光手里的书本在她眼里跟天书一样,晦涩难懂的字词像爬虫,她殷勤地给陵光倒了一杯茶,甜甜地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陵光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必须要稳重一点,于是言简意赅道:“临济录。”
元英既不懂什么是临济录,也不懂陵光为什么看起来不爱跟她说话,但这不妨碍她自娱自乐,嘴里念叨着临济录,反反复复的,直到声调和气口都跟陵光一样。
蒋韵把做好的饭菜端出来:“收拾收拾吃饭了,元英你嘀咕什么呢?”
元英笑得甜腻:“我说老师做的饭好香啊,我肚子都打雷了。”
“属你嘴甜,”蒋韵笑着把饭菜摆好,拍了拍陵光的脑袋:“快别看了,收起来等吃完饭再看。”
这样一个亲昵的小动作落在了元英眼里,她弯着眼睛笑了笑:“老师真疼姐姐。”
陵光不说话,依言把书本放好,给蒋韵倒了一碗新茶。
蒋韵忙活了半天,这才喝上一口水,也拍了拍元英的脑袋:“这就叫疼了,那我也疼疼你?”
元英害羞地捂着自己的脑袋不让拍:“不嘛,讨厌。”
蒋韵夹了一筷子菜,对元英道:“姐姐现在已经读了不少书了,你也要加把劲,明日先从三字经开始背,能做到吗?”
元英闻言看向陵光:“姐姐学问多,我不会的自当请教。”
陵光只觉得元英的笑容有点不舒服,没搭话闷头扒饭,蒋韵做的饭只能算勉强能入口,最近教她们术式不能多吃五谷,所以一天只有两顿,陵光总觉得饿,能多吃一口是一口。
她们晚上偶尔会天南海北地聊天,以前都是蒋韵主讲,她见识多,说的很多东西陵光连见都没见过,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但自从元英来了以后,主讲就变成她了。
元英话多,她在古战场长大的,吃路过的野兽,喝小溪里的水,讲起话来特别夸张,一张嘴就是她是如何制服一只猎豹的,把她的英勇神武夸大了一百倍,然后再讲怎么处理了食材,去军营里偷碳和盐,回来美美地吃了一顿烤肉。
陵光直觉她说话很有几分争宠的意思,想要吸引蒋韵的注意,但孩子心性又藏不住,恰到好处的夸张让人愿意相信她的天真。但陵光就是莫名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样的。
战场上全是尸体,元英居然还费劲巴拉地跑去打猎,咬断血管就能解渴,居然还要专门去找小溪,陵光没有宽广的胸怀,于是忍不住推己及人,如果是几年前的自己,大概率就会图方便了,但元英没人教,居然还这么讲究,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元英自从被捡回来到现在,绝口不提一个“杀”字,也很不符合常理,这说明至少她是很懂得人类的忌讳的。
从哪学的不知道,元英不说,也没人会想起这个点来特意去问。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当人当久了,陵光一想到元英那天晚上恶意的笑,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这场夜谈以陵光撑不住要睡觉而告终,她和蒋韵离开元英的房间,回房前蒋韵拍拍她的脑袋:“最近怎么都不大说话?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陵光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蒋韵。
蒋韵半蹲在她面前,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有了妹妹,我在你身上用的时间就少了?”
陵光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蒋韵道:“老师是她的老师,也是你的老师,会疼她也会疼你,如果有哪里觉得不开心,直接告诉我好吗?”
陵光别扭地搓着袖口,半晌后,轻声转移话题道:“吃不饱。”
蒋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我们可以把学术式的课程拉长一点,不着急慢慢来,好不好?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陵光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老师早点睡。”
今天是这么糊弄过去了,第二天早上,元英起得晚,陵光就跟着蒋韵在院子里练武,蒋韵说她该挑一把趁手的兵器了。
蒋韵:“本命兵器讲究一个缘分,最好是选你第一眼看中的,喜欢的,可以上手试一下,选中了哪个,老师送给你。”
院子里从传统的刀剑到流星锤双截棍应有尽有,陵光第一眼就看中了一把长枪,枪头拴着一串火红的穗子,她神差鬼使地拿在手里,觉得自己能从那沉甸甸的份量中感受到无穷的力量。
蒋韵一笑:“知道枪要怎么用吗?”
这是一个难得的冬日艳阳天,暖烘烘的,蒋韵意气风发地站在身边,即使穿得并不讲究,头上只别了一支木钗,也能窥见内里无尽的神采,陵光看得几乎挪不开眼,她闪着亮晶晶的崇拜眼神,等着蒋韵给她示范。
这时,元英的房门突然开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喊道:“老师,我饿了——”
“就来,”蒋韵应了一声,摸了摸陵光的脑袋:“你自己先练着,我马上回来。”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陵光看着她的背影,有几分失落,但也没表现出来,自己拿着一把比她高许多的长枪试探性地挥着,没注意到不远处元英灼灼的注视。
下午吃完饭,陵光发现自己的临济录不见了,她翻遍了书柜,找遍了可能在的地方,但都没有,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昨晚确实放在房间桌子上了。
蒋韵安慰她说等下山了给她再买一本,但陵光觉得一本书是不可能无缘无语失踪的,书又没长腿,还能自己跑了吗。
之前蒋韵因为老是丢钱,教过她一个找东西的小术式,晚上大家在元英房间里开小会的时候,陵光直接把两指一并,趁大家不注意施展了术式,幸好那本书她常常拿在手里,上面有她的气息,直接就定位到了——元英的枕头发着淡淡的金光。
陵光不由分说地一把掀开,果然是自己的书,她冷冷道:“你偷东西?”
蒋韵走上前来,大概翻了翻,确实是陵光的书,上面有她的小注,于是也严厉道:“元英,这是怎么回事?”
元英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支支吾吾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一会儿就蓄满了眼泪:“对、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蒋韵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说,说清楚。”
元英的泪珠越滚越大,颠来倒去地说:“我也想、像姐姐一样被老师夸,我也想跟她看一样的书……但是姐姐不喜欢我,我怕她不愿意借给我,这才……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知道错了……”
“我不知道这叫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蒋韵听完,还是心软了,她拍拍元英的背:“你姐姐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你了?你要什么东西,就算姐姐不给,你可以给老师要啊,不问自取就是偷,以后绝对不能这样了,明白了吗?”
元英连忙点头,拿袖子擦眼泪,那样子好不可怜。
陵光站在一边冷漠地想,她连杀都只口不提,这会儿又不知道偷怎么写了,只不过装得可怜,又故意把书放在会被人翻到的地方,到时候掀开自己最脆弱的那一面招人同情而已,否则直接把书扔下山去,不是更方便吗。
她营养不良身材瘦小,只要眼泪一掉,没有大人会不心软的,蒋韵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好了好了,别哭了,知道错了就行,下次必须改,听到没有?”
元英趴在蒋韵肩膀上,抹着眼泪说自己知道了,可陵光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睛分明是在笑的。
小孩多的家庭,不管大人再怎么开明,一碗水也绝对不可能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