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斩杀

作品:《以牙还牙

    月华如凝霜,长安之夜愈发寒冷,来自终南山的冷风灌进长安城,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肆虐,吹得屋下的檐铃直作响,没有谁会在这种时候还出门,只有巷弄之中鬼祟的蛇虫鼠蚁。


    木匠缓缓推开屋门,深吸了一口气,冬夜里冰冷的空气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随后走出屋外,不过他刚关上门转身,便突然发现巷子口站着一道人影,他眉头紧蹙,借着门口昏暗恍惚的灯火,仔细观察着对方。


    “你……不是揽月阁的那位阿叔吗?如此晚了,寻我何事啊?”木匠在看清对方模样之后,当即露出憨憨的笑容。


    张九一如往常的神情麻木,他缓步从巷子口走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厉风呼啸,手中的斧子便向着木匠的面门砍去。


    木匠的神情在此刻凝固,他的反应极快,迅速侧身躲开了张九的攻击,他脚下没有停步,急忙与张九拉开了距离,昏黄的灯火下,他脸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起来,眼神从先前的木讷,变成尤为癫狂。


    “是你啊……居然是你……”木匠似乎从张九的动作里认出了他,立刻变得颇为兴奋,“那天晚上和你交完手,我还害怕了一阵,在想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我的样子,不过好几日都安然无恙,我就以为无事了呢,这都隔了那么久,你现在又找我拼命干什么?”


    然而张九没有接他的话茬,眼神凶狠地盯着木匠,再度向他发起了进攻,木匠冷哼一声,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毫不示弱地迎向了凶狠的利斧。


    哐!


    斧子与短刀相撞击,在黑夜之中蹦出火星,刺耳的碰撞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巷弄,木匠一边喘息一边退去,虽然硬接这一下,让他手腕发麻,不过他内心却并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是那份难以掩盖的兴奋,让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从那天与你交手我就看出来了,你和我是一样的,你也杀过人对吗?你也杀过人!”木匠脸颊上的肌肉持续颤抖,“你不揭发我,今日又来找我,是想看看我的本事是吗?是想和我一起杀人对吗?”


    木匠激动得浑身发抖,不过回答他的,却是张九凶猛的攻击,木匠毫无惧色,手中短刀挥得格外有力,短暂交手间刀刃便带过一抹血色,若非张九退得及时,他的面庞都要被削掉大半,不过此刻他的脸颊上也被拉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见自己的攻击奏效,木匠嘿嘿笑出声来,趁着这般气势,这次他反而抢先发起了进攻,刀锋呼啸,屡屡在张九面前扫过,几乎都是贴着张九的面门与脑袋。


    张九紧紧盯着木匠挥出的刀势,以他的经验来看,对方虽然攻势凶猛,但不可能持续不断地挥刀,总有力竭之时,果然在又是数刀之后,木匠的动作迟缓了下来,张九见准时机一脚踹出,措不及防的木匠被狠狠踢到了门边。


    张九没有迟疑,磨了一下午的斧子,仿佛撕开了空气,呼啸着劈向了木匠的脑袋。


    噼啪!


    锋利的斧刃劈在了木门之上,轻而易举地破开了一个裂缝,不过斧子却还是卡在了门上,而早就躲开的木匠趁着张九的斧子来不及收起,立刻挥动短刀,脸上满是疯癫的狂喜,就好像这一刀如果能把对方开膛破肚,他便能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一般。


    不过张九不会站在那里凭人劈砍,他果断放开了卡在门上的斧子,以此躲开木匠的刀势。


    木匠见张九舍弃了武器,口中再度发出了一声怪笑,随后又是不顾一切地挥动短刀,逼近张九,连番攻势之下,失去了武器的张九只能不断向后退去。


    “怎么样?怎么样?你不是要见识我的手段吗?啊?我一开始确实不熟练,可是多杀了几个人,我就觉得越来越轻松了!”木匠一边挥刀,一边喋喋不休道。


    虽说张九与木匠并非第一次交手,不过由于那一晚几乎都是在黑暗之中,木匠显然不如经历过诸多生死险境的张九那般适应,以至于被张九处处压制,然而今日借着屋舍门前的灯笼火光,木匠又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竟将张九逼得连连后退。


    直至退到土墙边缘,木匠见势,咧嘴露出牙齿,刀锋劈斩而来,张九目光一凛,突然探手握住木匠的手腕,两人立时僵持在一起。


    张九没想到木匠的力气全然不输自己,联想到他白日里在中年妇人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顿时觉得讽刺与可笑。


    木匠本就气势正盛,人也比张九高上一些,这般僵持也是占据上风,龇着牙将短刀压向张九,仅仅只是几息的工夫,刀刃便已经被压到了张九的肩膀上。


    锋利的刀刃迅速割破了脆弱的衣物,随后便是皮肉,鲜血立刻浸染开来,皮肉撕裂的疼痛让张九的脸庞抽动起来,眼看着木匠压制得越来越凶猛,张九突然将头狠狠地顶向了木匠。


    刀刃切得更加深入,但木匠却因为这突然的头部撞击而感到一阵眩晕,身躯也向后退去,张九趁此机会,猛然掐住木匠的手腕,木匠手部失力松开了短刀刀柄,张九则是反手抢过短刀,并猛然劈砍过去。


    木匠不及躲闪,胸口被划开,不过他恰好是在向后退去,这一刀并未伤及要害,甚至被割开后的伤口也极浅,他呼吸略微急促,瞪大双眼看着张九道:“你可真是……”


    张九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也没有理会肩头的伤口仍在渗血,挥动短刀便攻上前来,木匠迅速退至门边,余光瞥见了卡在门上的那把斧头,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斧头从缝隙之中拔出来,并迎向了攻来的短刀。


    两把武器在交换了主人之后,再度交击在一起,与黑夜之中蹦出火星,两股力量也将两人各自震退数步。


    夜风稍稍停顿,巷弄之中充斥着两人粗重的呼吸,木匠仍是一脸兴奋,哪怕是喘着息也依然带着癫笑:“你可真厉害啊,真是个疯子。”


    恍惚的火光之下,张九的神情无比阴冷,木匠见状哼一声继续道:“你真想杀我?我与你有何深仇大恨啊?”


    张九依然没有回答木匠的任何话语,稍作喘息之后,持刀再度攻来,木匠自然也没有半点懈怠之意,哪怕武器换成了斧子,他也不会觉得不顺手,相反,平日里做木匠活计时,斧子也是常用的工具。


    斧刃呼啸,仿佛要将空气劈开一般,迎面砸向张九,矮人一头的张九则只得自下而上挥刀,斧子砸在短刀之上,哐哐作响,木匠一边咧嘴笑着一边疯狂地持续砸着斧子。


    连续不断的招架,饶是张九这在安西多年锤炼出来的双臂,也不由发麻,而手里的短刀刀刃更是被斧子砍出了不少豁口,眼看着就成了一把可笑的锯子。


    木匠显然也察觉到张九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当即双手持斧,奋力砸下,似乎想要一击劈开张九的头颅,然而长时间的兴奋状态,显然让他忘记了自己连续劈砍也耗费了不少力气,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往往便会让自己的动作难以收放自如。


    这也是张九持续招架,保存体力所等待的时机,他看准了木匠动作开始变形,一改招架之态,变为侧身闪避,本改狠狠劈中张九的斧子没有了受力点,木匠又是全力一击,整个人立刻失去重心,向前扑倒。


    张九面色一凛,短刀反手扫出,虽然被先前的攻击劈得满是豁口,但刀刃依然轻松地划开了木匠的后背,甚至因为那坑坑洼洼如同锯子一般的刀口,反而让木匠后背的伤痕撕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木匠呻吟一声,痛苦地扑倒在地,不过还没有等他有什么喘息的机会,张九便已经转过身来追击,木匠咬着牙在地上连滚带爬,倒真让他躲开了张九追上来的那一刀。


    背部伤口的撕扯感让他痛得直呲牙,满嘴吸着凉气,他半蹲在地上,目光死死地盯着火光下的张九,直到此刻,木匠的脸上方才露出一丝恐惧,额头之上已尽是汗水。


    见张九拿着刀又一次走上前来,木匠急忙摆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先前杀的那些人,都是他们先欺负我……”


    短刀呼啸而下,木匠再度惊恐地躲开,张九此刻也是有些疲惫,因此这一刀并未能砍中,躲避的木匠咬牙切齿,胡乱将斧子挥出,然而动作幅度稍大一些便立刻拉扯到了他后背的伤口,让他整个人的面目都扭曲起来,斧子绵软无力,嘴中只能气喘吁吁。


    张九俯视着木匠,看他狼狈的模样,也早已清楚这木匠虽然心狠手辣,可实际依然是个欺善怕恶之人,哪怕是这段时日胡乱杀人,他也只敢杀那些并无反击能力的无辜百姓。


    木匠看上去气势汹汹,结果这才被砍了一刀,便已经露怯,整个人变得躁郁而猥琐,根本无法与吃了十年苦楚,忍了十年仇恨的张九相提并论。


    随着木匠眼中带着恐惧挥动斧子,却毫无用处的这一刻,张九找准时机,一脚踢在木匠手上,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斧子更是被甩出,在地上划出不少距离。


    木匠呼吸急促地看着张九,满头大汗道:“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真的是他们先欺负我……”


    既然张九一开始就没想着与木匠说话,此刻自然也是如此,提着短刀便上前,木匠恐惧不已,再次在地上爬起来,但短刀还是砍中了他的右臂,随后是胳膊、左脚……


    片刻之后,木匠已经被砍得到处是伤,而张九手里的短刀似乎也已经难以支撑,以至于最后砍中木匠时,甚至拉扯下了一块衣物布片,却只是在皮肤上留了道红印。


    张九摇了摇头,将短刀随意丢到一边,随后转身走到先前被踢走的斧头边将之拾起,等他再度回过头时,木匠居然还有力气在地上爬行,只是身上皆是伤口,在地上拖过一道血痕。


    不过,即便是如此,木匠也已经没有能力逃脱,只能爬到墙边,想要勉强支撑起身体,张九几步跨上前,一脚将木匠踢回正面,看着木匠满身是血,惊恐的双目之中倒映着张九,看到这个中年人举起了手里的斧头。


    兴许是此刻方才平静一些,张九举起手臂时,才感觉到肩头拿刀颇深的伤口传来的疼痛感,以至于这一斧子迟滞起来,一时间难以劈下,他眉头紧蹙,侧头已经被鲜血染红一大片的肩膀。


    在他这般停顿间,木匠仍然没有放弃求生,此刻已经重新爬到自家门口,想要推门而入,但下一刻他便被张九又一脚踢翻。


    “啊……”他痛苦地靠在了门边,满头大汗,恐惧地哭泣着。


    “你为什么不听听我的话?为什么不与我说两句?你我分明都是同类人,应该有许多共情之语才对,我为何要杀人?我为何要变成如此,你听听我呀!”


    从露面到此刻为止,张九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提着斧子,一点一点走向了已经几乎没有反抗之力,缩在门边的木匠。


    “等等,等等,听我讲完好吗?听我讲完你再动手,你不知道啊,我的命可太苦了,从我幼时起……”


    张九举起了斧子,没有等木匠说出他那所谓的凄惨身世,便狠狠地剁了下去,斧头破开皮肉,撞碎骨骼的声响,在这静夜之中,格外清晰。


    痛苦与呻吟取代了木匠的喋喋不休,滴淌而下的血液给他的视线蒙上了一层血色,而对方再次举起了斧子,毫无怜悯与迟疑,狠狠地劈了下来。


    鲜血溅洒在了张九的脸庞上,惨白的月光照射下来,让他的面目看上去尤为狰狞与恐怖。


    张九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直到将木匠的脑袋已经砍得全然看不清模样时,方才平复情绪,从得知四娘被杀,他的心头便一直压抑着一股气,直到此刻方才彻底宣泄出来。


    他根本不在意这个木匠有没有什么难言之隐,有没有什么凄惨过去,他只知道,这个人该死!


    他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四娘的模样,直到现在他还无法相信,这个善良的女子居然就这么死了,一种熟悉的疲惫与倦怠感再次袭来,就像他初入长安,刺死赵仁堂时的感觉一样,那种复仇之后的疲惫。


    张九擦了擦脸上的鲜血,舒展手臂时胸口传来些许疼痛感,此刻他才发现,方才与木匠厮杀时,不仅仅只有脸上与肩头受伤,此刻鲜血已经从衣衫中渗出来,他沉沉吐了一口气,随后提着沾满血肉的斧子,失魂落魄地向着巷子之外走去。


    就在他刚走到巷子口时,眼前突然冒出阵阵火光,他惊愕地抬起头来,却发现街道之上少说也有着数十人,他们手中持着刀剑棍棒,目光皆死死盯着张九,毫无疑问,他们全都是冲着张九来的。


    可是……他们为何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