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2014

作品:《下游

    前因后果还得从年前说起。


    麻子的父亲长期在日本经商,中式火锅和麻辣烫店开了好几家,算是小有所成。


    听说他谈了个女朋友。他父亲过年回来一做主,两人定下了婚事,也定下了一间铺面。


    他父亲老江湖,眼光好,铺面所在的地下商场连通一家新开的商场。小苗脑子活络,还注册了淘宝店。


    他们走量,价格压的低,生意一直很好。


    每天晚上他们都在家里的茶几上数钱,对账,也不避着许冉,要是生意好,麻子就会从附近的老菜场带半只烧鸭回来加菜。


    但两人都不精于数字,焦头烂额。刚好许冉在中专学的是电子商务,认真修过几门会计课,帮过他们几回。


    后来麻子认真问她,愿不愿意当个兼职做做。给她减房租不说,每个月还给她发一些工资。一千多,刚好够她吃饭。


    许冉当然愿意。


    自这之后越发忙碌。


    她甚至专门回了一趟王玉芬那里,把上学时候的会计课本都取走了。


    除了算账,她还帮着小苗打理网店,小苗手把手教她怎么上新,批量发件,处理差评,怎么跟上游的供应商联系。


    其实麻子这儿给她发的工资远比不上路西法的。但她却莫名觉得有干劲,连在化妆间等着开门的时候她也在回复客户消息。


    -


    她就这么瞎忙了一阵。


    等桐城连着下了两周的毛毛雨,许冉才意识到,三月都快要过完了。春意正浓,梨花谢了海棠花又开。哪里都是热热闹闹的。


    三月末的那周,晶晶在马杰那儿挨了好几顿骂。起因是她给客户开错了酒,客户不依不饶,差点把桌子都给掀了。马杰骂她蠢得无可救药,吓得傻站在那里,几个男人都哄不好。


    大家都聚在一块儿安慰晶晶。


    莎莎说,你们猜老马头怎么脾气那么坏?他想跟着琳达姐去北京,邵骏辉不让。还让他在这儿待着。


    严格说起来,琳达是马杰带出来的。


    另一个姑娘说,真羡慕琳达姐,都当明星了。


    ——年前邵骏辉就带琳达去了北京,邵家想往文娱方面发展,设立了mcn公司,陆续签了人,其中自然是力捧琳达。


    邵骏辉动用了人脉将她介绍给了几个导演,小半年不到已经拍了两支广告了。


    其中一支已经播出,是一个女性内服保健品的广告,万小琴每每见了都羡慕道,她可真上镜。


    有人在门口清嗓子,众人一听都噤声——说曹操曹操到。马杰还是黑着那张脸,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对许冉说,你跟我来一趟。


    马杰找她几次了,许冉一直回避。要么说在陪客人,要么说病了要早走。业务部现在青黄不接的,马杰还得仰仗她们几个老资格的照顾新来的,没发作。


    三楼包房没人,马杰请她坐,许冉有点紧张。


    不一会儿李迈克进来给她倒了杯水。许冉一看到李迈克就不害怕了。


    李迈克朝她挤挤眼,意思是别怕。


    李迈克现在不做酒保了,在vip楼层做酒侍。


    楼下舞池热闹起来,她站在这儿听不到音乐,只见人们无规律地扭动四肢。方才化妆室里的女孩子们已经汇入人群,像一朵朵白色的涟漪汇入黑色的海里。


    马杰说,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在这儿也这么久了,你小琴姐走了,你什么想法,来股东部试试?


    许冉装傻充愣,“马经理,我也不认识什么人物,拉不来台子。”


    马杰知道她在装傻,也不拆穿,说,徐炀,徐总,提过你几回。


    他又凑近许冉,许冉闻到他身上浓烈的古龙水和阴干的衣物的潮味,“咱们这儿有几个能被他瞧上的,你自己心里要有数。除了koko,你是第二个。懂吗?”


    许冉不表态,低着头唯唯诺诺。说,我没那个本事的。肯定是搞错了。


    马杰冷笑,说,你还记得你之前丢过钱包的事儿不?我交给你的。


    许冉抬起头,她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徐总捡到的。就那一回,他就记得你了。”


    马杰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戳她太阳穴——现在路西法生意不好,徐炀这尊佛他是无论如何都得伺候好的,这也是邵骏辉的意思。徐炀不仅是路西法的人脉,更是邵家的人脉——去年底徐父高升至省住/建委,风光无两。


    “这是老天给你扔了个金饭碗下来。傻子才不接着。”


    许冉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遍体生寒,手臂上的寒毛都竖起来。马杰还在那儿神神叨叨,许冉忽然捂着胸口,低头,哇地一声吐了。


    马杰见状一蹦三尺高,使唤李迈克进来打扫。对话就这样暂时揭过去。


    李迈克把许冉扛回休息室,问她:“姐,你没事儿吧?不行我陪你上医院。”


    许冉摇摇头,她是装的。


    李迈克问她,老马欺负你了?


    许冉又摇摇头,说,没有。


    这件事许冉谁都没说。越有事儿她越是这样,谁都不说,面上看一切照旧。她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


    她开始失眠,有的时候睡不着就干脆爬起来看会计课本,只有在背知识点的时候,她才能找回平静,比睡觉还管用。


    要走了。一定要走了。她对自己说。


    -


    那个周末唐小勇带着妹妹和母亲来桐城看病,谢存山特意请了半天假,几人在麻子家聚餐。


    唐小勇的妹妹叫唐小玉,名字是哥哥取的,小姑娘九岁了,西瓜头,话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几个男人在厨房里张罗晚饭,许冉和小苗带着唐小玉去街上买奶茶吃蛋糕逛街。唐小玉很少来桐城,看什么都新鲜。她们给她买了一身裙子,又带她去穿水晶手链,那一阵子桐城流行这个,颜色,寓意,很多讲头。一家小铺里挤十几个女孩儿,都在埋头穿珠子。


    唐小玉虽然还是有点拘谨,但特别高兴,把手链摸了又摸。


    最后她还花自己的零花钱给妈妈挑了个漂亮的手机链,也是亮晶晶的。她说妈妈耳朵不好,把手机揣在脖子上,开震动模式,有事儿就能随时联系了。


    唐小勇说母亲的检查结果很好,医生说吃药就能解决。


    他的新工作也落妥了,在附近的化肥厂拉车,一天两趟,一趟三小时,晚上还能赶上家里的饭。


    吃了饭不久,唐家人就起身了。大伙儿一起送他们上车。


    回家刚拐过街角,许冉的电话忽然响了。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她按掉了,对方又执着地打过来。


    许冉接了。里头沉默一阵,接着听到啜泣的声音。


    “许冉。我回来了。你能来帮我开门吗。我钥匙丢了。”


    ——消失了六十多天后,万小琴回来了。


    *


    许冉预想的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万小琴被骗了。


    落地泰国后,向老板带她确实悠哉了几天,住的都是五星酒店,吃的都是豪华大餐。


    玩到第五天的时候出事了。早晨向老板说要与客户相见,约定傍晚在酒店顶楼餐厅吃饭,万小琴久等到晚上十点,向老板仍未出现,且手机接不通。房间总共定了五晚,原计划第六天向老板就要带她去见他的家人,搬去他的别墅居住。


    她语言不通,没有及时报警。当夜三点她被另一通电话吵醒。电话中的声称是中国驻泰国大使馆,说向老板牵扯进了一桩人口器官买卖组织的案子,她现在也是嫌疑人之一。


    万小琴毕竟社会经验丰富,还有些将信将疑,接着电话被转接给‘公an厅’,接线员准确地报出了她的身份证号码,户籍所在地,银行卡信息。这直接打消了她的怀疑。


    对方要求她马上入住指定酒店,并切断与外界的全部联系。只保持与他们的单线联络。


    她删除了所有社交和聊天软件,以免被犯罪集团‘监听’‘灭口’。同时要求她手机随时保持畅通,每小时都要进行汇报和联络以保证她的安全。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通过视频对万小琴进行了全方位的精神打击,为了进行‘汇报’,撇清嫌疑,万小琴无法正常睡觉,甚至不被允许拉开窗帘。他们给万小琴展示涉案的犯罪组织的‘罪行’,里面有shi体和人体器官照片。


    “你怎么发现被骗的。”许冉问她。


    万小琴洗了澡坐在许冉的书桌前吃苹果。她瘦了很多,两腮下陷,机械地咀嚼。


    许冉给她用竹席和垫被在地上摊了个地铺。


    “在那个酒店躲到大概第六天的时候,他们突然说案子有了进展,要我交取保候审金。说我涉案重大,要先交十万。等回国向派出所报到后退还。”


    万小琴扯着嘴角诡异地笑笑,“在那之前他们从没提过钱。一提钱,我突然就醒了。我答应了他们尽快筹钱,‘汇报’后从酒店后门叫了个三蹦子,到了最近的警察局。一问才知道,我已经是这个月受骗的第三个中国女人了。”


    她顿了顿,神情仿佛陷入回忆,问许冉,“你知道去警察局的路上我在想啥吗。”


    许冉摇摇头。


    “我在想判刑,把我毙了都行。要我拿十万块钱出来,想都别想。”万小琴又扯动嘴角,哑着嗓子发出类似笑的含混的声音。


    “还好。钱没转。”许冉心有余悸。


    “光是信用卡就是一屁股债了。”


    那张信用卡自然也不是向老板口中的‘副卡’。两人的消费实打实地都在万小琴名下。


    万小琴在大使馆协助下飞往深圳完成了报案,之后又去了深圳的姨妈家中避了两个月风头。


    ——她不清楚向老板这伙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而且向老板知道她几乎所有的细节。她害怕被报复。


    “在深圳我几乎没出过门。最多在城中村里面走两步。到了三月底,公安局联系我,说这伙人抓了一半,另一半跑到印尼去了。我姨妈家也挺困难,不能一直赖着,我就回来了。”


    许冉静静地听,忽然觉得万小琴好像变了一个人——具体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她从前的那种泼辣果敢忽然消失殆尽了。


    她头回在万小琴的脸上看到疲倦的神情,有些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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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小琴说,“你放心,我肯定不在你这儿老赖着。等明天我去把押金拿回来,就去另找房子。”


    许冉说,“没事儿,小琴姐,你先住着。他们人都很好的。”


    万小琴说,“久了招人烦。”


    她对她眨眨眼。


    万小琴在回到桐城后的第五天搬离了许冉的房间。


    又过了一周,她告诉许冉,她要回路西法了。


    -


    万小琴回路西法是马杰点的头。


    她走的时候与马杰闹的并不愉快,至于马杰为什么又愿意她回来,不得而知。至于为何去而复返,万小琴不作解释。


    她几乎与从前无二,人前笑起来依旧张扬妩媚。


    但只有许冉知道,她是痛苦的,她不止一次撞见过她在后门的那一排垃圾桶后头低声哭。


    她从前很少见万小琴哭。上一次还是与紫毛分手。


    万小琴回来后,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几乎没断过。有人说她是逼宫未果被大婆扫地出门的,有人说在医院的妇产科遇见过她。后来万小琴在化妆间闹过一次,把其中一个嚼舌头的人的脸抓破了,从此再没人敢惹她。


    ——她与所有人都疏远了,包括许冉。唯一一次联系是问她要去年最后一个季度的水电费。


    偶尔许冉望着自己房间的穿衣镜,会想起万小琴,想起那面被紫毛砸碎的镜子。


    但对于许冉来说,万小琴的事儿只是插曲,毕竟她自己的日子还没过安稳过明白呢。


    她从年后开始就忙得团团转,像个拙劣的杂耍演员。


    但她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只要忙起来,那种深夜走在路上的迷茫感觉就暂时消失了。


    给麻子店里帮了一段时间的忙,有天她突发奇想决定去考个初级会计职称,上网一看,考试时间就在四月底。也就是说只有一个月的复习时间了。


    她问谢存山,我还考吗。要不等明年?


    谢存山说,考,现在就考。我觉得你能行。


    谢存山说她能行,那就一定能行。


    这一个月许冉跟打了鸡血似的。白天就泡在图书馆学习,五点图书馆关门,她就回家花两三个小时处理麻子店里的杂活儿,然后再换了衣服去路西法上班。每天晚上最多就睡五个小时,中午支撑不住了就在图书馆里打个盹。


    有时候谢存山中午来陪她会儿,她就枕着他的胳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她从路西法离开的时间越来越早,马杰怨言颇多,甚至还把她叫到办公室指着鼻子骂过一顿。说要她去股东部她不去,不知好歹,不懂感恩。


    许冉发现自己好像不那么怕他了。等马杰发完了脾气,她才说,马经理,您消消气,要不您扣我工资吧。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或早或晚,一定要走了。


    ——要考试的事情她只告诉了小橙。别人可能会说她瞎折腾。


    但她知道小橙会为她高兴。


    考试的前一天小橙特地约她出来到江边散心。她送她一个小小的护身符,说是她高考之前家人给她上南岳求的,她超常发挥,考上了好学校。


    许冉诚惶诚恐地把符袋放进了钱包的最里层。


    那是个和暖明媚的春日,天是婴儿蓝,一丝杂质也没有。


    小橙说有个美国电影,讲的是一个住在假的世界里的人。她说电影里面的天也是这么蓝,


    许冉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她们沿着江岸散了很长很长的步。江滩上有好多小孩儿在放风筝,还有一只黑眼睛黑毛的小狗凑过来闻她们的裤脚。


    路过卖风筝的小摊儿,小橙看了又看。


    许冉说,要不咱们也放一个。


    小橙说,下回吧。他们卖的太贵了。下回吧。


    考试那天谢存山特意请了一天假陪她。早上他开摩托车来接她,路上他开得很稳,问她,2b铅笔带了吗,黑色水笔带了吗,橡皮带了吗。对了,最重要的,身份证呢。


    许冉圈着他的腰笑,抬头眯着眼,感受春天的风,有晚香玉和栀子的香气。


    其实她前两天一直很紧张,到了当天反而不紧张了。她背上的旧书包沉甸甸又轻飘飘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考完试他俩久违地去逛街。


    这一天不光是考试的日子,还恰巧是许冉的生日。她十九岁了。


    许冉给自己买了一双白色的球鞋,那一阵流行这种‘小白鞋’。四百多,她没给自己花过这么多钱。


    提着鞋他们又去吃四川火锅,那一阵桐城开了好几家四川火锅,每次许冉都被辣得跳脚,但过了一阵又还想去吃。谢存山一度怀疑底料里下了罂粟壳。


    吃饱喝足谢存山要买单,许冉不让,两人站在柜台前石头剪刀布,许冉赢了。服务员也是同龄小姑娘,抿着嘴直笑。


    晚上他们意犹未尽,又去看电影,看的是战狼。小苗和麻子上周就去看过了,说很带劲。


    但许冉实在太困,考完猛然松弛下来,竟然在枪林弹雨里睡了好长一觉。


    ——这天晚上许冉回到家,发现窗台上玻璃缸里一直‘冬眠’的壁虎真的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