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

作品:《转学来的冯山月

    梁阿姨小饭桌的客厅里,在一片寂静中,冯山月站起身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放出这句话后,这场复仇就算正式拉开序幕了,她要打起精神来。


    这点声响打破了凝固的氛围,桌上的人松动了,讨论声四起。


    有的人想到昔日一起吃饭的同学已经不在世间,忍不住红了眼眶。


    也有人想到同校竟然出了个偷逝者遗物的学生,露出鄙夷的神色。


    还有人和邻座小声议论,说为什么冯山月不报警。


    冯山月听见了,望着对方的眼睛回了一句:“都是高中生,我想给他一个机会,把钱包还回来,我就不追究。”


    谎话说得十分真诚。


    她去衣架前拿自己的羽绒服,慢悠悠地穿,对梁阿姨说:“我中午回学校,就不在这里午休了。”


    今天中午梁阿姨招呼王于英的时候说,有个学生去了画室,没来吃饭。


    冯山月听完后就有了猜测,再结合一些验证,她已经确定了,那个人此刻不在饭桌上。


    既然他不在,留在这里就是浪费时间,该放的话已经放出,接下来就是等着它发酵,在学校无孔不入地传开,传到那个人耳朵里,成为一根随时可能点燃的引线,令他坐立不安。


    晚自习前,冯山月还要来小饭桌吃晚饭,这个学期才刚开始,那个人不会一直不出现,否则只会显得他心虚,从而引起旁人注意。


    而且,哪怕他已经畏缩得躲着冯山月走,最终也必定会在这里现身。冯山月在决定转学之后就开始收集信息、回想线索,她已经有了一些新发现,十分笃定自己的判断。


    更何况,冯山月没有一上来就把他逼到角落,亮出底牌——那样事情就结束得太痛快了。


    现在,那个人无法确定冯山月发现了他做过的事,见过他的画。


    在他眼中,冯山月转学后最先针对的是王于英,此刻放话要找的又是一个偷了钱包的人。他没有被点名,但疑虑一旦产生就无法停下,光是思考冯山月的这个“钱包”是否另有所指,就够他耗费心神。他更要担心,如果真有一个偷了钱包的人,且那人迟迟不出现,事情会不会闹大到警方那边。


    如此一来,警方会重新调查案发当天附近的监控、走访附近的目击者吗?会捕捉到他经过案发现场的线索吗?


    这整件事在他眼中是一个由偷钱包引发的意外,却随时可能借此揭露他的罪行。


    没有发生的事最令人畏惧,不确定的未来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那柄剑落下之前,冯山月要让他受够想象的折磨。


    身旁传来座椅摩擦地板的声音,王于英跟着站起,从兜里掏钱递给梁阿姨,又对冯山月说:“我送你回去。”


    “和阿姨客气啥,那么几口饭,就当阿姨请你吃的。”梁阿姨一把将钱塞回去,不等王于英再递,她已经看向冯山月。


    她脸上不见平日的笑容,而是苦涩地皱着,语气怜爱:“你这……怎么不早点和阿姨说呢?你妈妈也是,只说你哥哥这学期不来吃饭了,没说他怎么了,也不说你转学的事。今天听说你和袁驰要来,我以为是一中学生在附近上补习班呢。阿姨粗心,还让你帮我收拾桌子,都没察觉到你不对劲……”


    冯山月知道,冯燕芳必然是不愿对外人提起儿子的死,才遮掩过去。


    她和妈妈一样,也不擅长应付这种感情充沛的劝慰,又听到梁阿姨把自己和袁驰的名字放一起,于是带点抵触地偏开头。


    可下一秒,梁阿姨走上前,用力地抱了抱她。


    她抚摸冯山月的脑袋,放轻声音:“孩子,节哀啊。”


    冯山月被她弄懵了,条件反射地抬手抵在胸前,眼睛睁大,却没使出力气推开她。


    梁阿姨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常年颠锅做饭的手臂很有力,摸她脑袋的掌心也很温暖。


    像很小的时候,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


    越是长大,冯燕芳越少拥抱她。


    妈妈很忙,冯山月和哥哥的亲子互动一般来自彼此,以拌嘴打架为主。再长大些,妈妈就不抱哥哥了,为了不被说偏心,连带着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把冯山月搂进怀里,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脸。


    哥哥死后,冯燕芳只在医院里抱着冯山月落泪过一次,护士要来找她签字,她立刻松开手,把眼泪擦掉。


    冯山月从冯燕芳那里学到不要展露软弱,不要依赖旁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谁都没有义务安抚你的情绪。


    这是冯山月在她哥死后收到的第二个拥抱。


    坚实的、坦诚的、情绪浓烈的,来自一个此前和她交流甚少,毕业后再也不会见面的中年妇女。


    屋子里,受到梁阿姨的感染,也有几个女生靠过来,想跟着做点什么,却没有梁阿姨那样的自来熟。最后她们只小声地说,节哀啊冯山月,再把她当成玻璃人似的,轻轻拍她肩膀。


    王于英在最边上,有点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原本已经做好打圆场的准备了,冯山月总是一副冷冰冰不接受好意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乖乖被梁阿姨抱住的类型。


    没想到她还真就不挣扎了。


    陆续有女生安慰完冯山月走回餐桌,从王于英身旁经过。


    王于英嘴唇跟着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她一直想对冯山月说一句节哀,可总觉得自己没有立场。


    冯山月离开的姿态堪称逃跑。


    她拎着书包,压下所有情绪,胡乱说了声谢谢,飞快地往门外走。


    直到一路走到居民楼外,被冬天的冷风一吹,鼻腔里梁阿姨身上的气息、小饭桌上的饭菜香都消失殆尽,她才缓过神来。


    脸颊还残存着埋在梁阿姨肩膀里被焐热的温度,她甩甩头,终于把多余的情绪抛却,而只关注接下来要做的事。


    今天中午,她借口来月经,找梁阿姨借卫生巾,去了二楼她的家里。


    客厅的桌上摆着很多东西,其中有小饭桌学生的花名册,记录这学期谁不再交钱吃饭,谁家里还没缴费。


    梁阿姨取卫生巾的时候,她趁机用手机给那张姓名表拍了照。


    很快她就能通过排除法找到那个人的名字。


    她现在要回四中,找机会进入汇雅楼的画室,找到他,记住他的长相。


    然而,身后响起王于英三两步下台阶的声音,又传出袁驰推门出来的动静。


    袁驰叫她全名:“冯山月!”


    听上去有些着急,和平时毫无波澜的语气完全不同。


    冯山月当然知道为什么,袁驰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她说谎的人,没有当众揭穿她已经是他仁至义尽,现在出了屋子,他肯定又要来找她刨根问底。


    冯山月没回头,王于英跟上来。


    “你要找人,我可以帮你,我在四中人脉很广。”


    冯山月没这个需求,反问:“非亲非故,你帮我做什么?”


    王于英已经开始习惯冯山月的说话方式了,刚才小饭桌上的一幕启发了她,她学梁阿姨,直截了当地说:“因为我想。”


    冯山月斜了她一眼。


    王于英把手揣进兜里,望着前方:“你就当我欠你的吧。”


    冯山月加快步伐,不打算与她同行:“杀人的是你爸,不是你,不要把我当成那种随便迁怒人的傻子。”


    明明是一句替人开解的话,她却说得像在挑衅。


    但是已经比之前要好了,王于英想,至少这次冯山月没有嗤她一声。


    她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冯山月却只想打发她走:“我寒假已经排查过你在网上的社交圈了,没有我要找的人。”


    王于英一懵,随即才想起冯山月早上说看过她的Q/Q空间,她有些不解:“谁捡了钱包也不会发在网上啊,你怎么知道没有?”


    冯山月没好气地想,又不是什么好人,她还巴不得认识那个人似的,想抓出来找她邀功啊?


    她站住脚步,看王于英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整件事里王于英唯一的用处就是拿来当幌子,冯山月十分没良心地打算用完就丢,不打算和她有更多纠葛。


    更何况,有个更不好糊弄的人正在朝这边走。


    冯山月侧头看去。


    袁驰走到两人的面前,表情严肃:“我们单独聊聊。”


    王于英还记得自己的使命,横过肩膀插在两人中间。


    却被冯山月拨开了。


    她早就计划今天中午在托管放出消息,袁驰追来是个意外,却不能阻挠她停止行动。


    比起王于英,他知道的内情更多,也会想得更多,如果不能给出让他信服的答案,谁知道他还会做什么。


    从小一起长大就是这点麻烦,冯山月可不想他给冯燕芳通风报信——尽管葬礼之后冯燕芳就不再见袁驰家的人了。


    她这么想着,对袁驰点头:“行,聊聊。”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王于英看,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轮到王于英拉下脸。


    之前还势同水火的,现在又突然能心平气和站在一起讲话了,那她之前帮冯山月拦了半天又算什么?


    这两个人都是一脸聪明相,又看起来渊源颇深,此刻甚至散发着一股“我们之间有秘密你不知道”的气场。


    这种不是一队人,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很讨厌,破坏欲在体内作祟,王于英故意站着没动,问冯山月:“是你今天放学之前对我说,他是‘烦人的东西’,让我帮你赶他走。现在不烦了?”


    冯山月一噎。


    倒不是因为骂袁驰被他知道,主要是因为这次她是背后说的,总有些不占道义。


    袁驰倒是面不改色:“她烦,但还是要和我聊聊。”


    王于英用“你找抽”的眼神瞪袁驰。


    冯山月也有些无语。


    他脸皮什么时候这么厚了?


    她把一些难听的话硬生生咽回去,看向王于英:“你不是要帮我忙吗?”


    王于英抱起胳膊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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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冯山月从兜里拿钱包,给了她两百块钱。


    王于英挑眉:“封口费?”


    冯山月把钱塞她手里:“麻烦你先走,帮我买套四中的冬季校服,M码,谢谢。”


    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


    老小区的凉亭里,冯山月坐着,袁驰在旁边靠着柱子,低头看她。


    他问:“还有半个月一模,你不考华京了?”


    华京大学每年都会进行自主招生,除了竞赛生,也会在全国各地选拔成绩突出的学生进行测试。初审过了之后,要在高考结束后去首都参加复试,评级好的,可以拿到降分录取的资格。初审的报名时间在三月,一模成绩将会是重要参考指标。


    比起靠高考裸分投档,这对常年霸榜第一的尖子生来说是条考华京的捷径。


    冯山月把书包抱在胸前,不和他对视:“不耽误。”


    袁驰见她还装傻,直接把话挑明:“你哥没有钱包,你自己知道。”


    冯山月嗯了一声:“不是钱包,是别的东西。”


    袁驰追问:“什么?”


    冯山月有些不耐烦,她在答应袁驰之后,专门说要找个地方坐下聊,就是为了趁路上这段时间想出理由来。


    但过去十二年里,她也没少动坏心思整蛊他和郑海阳,两人之间见招拆招太多次,寻常的谎言已经骗不过他了。


    现在看来,只能换一条路线——人在失去理智后就不会纠结逻辑,她要把他气走。


    冯山月抬头,瞪着袁驰:“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我考不过你,你不该高兴吗?”


    袁驰被她看得一愣,片刻后才说:“不一样。”


    这场比赛里,如果你不专心,那我赢了也是徒劳。


    心里想的后半句说不出口,他抬手摸了摸后颈,声音小了些,却很固执:“不要和偷东西的人硬碰硬。”


    寒假里的事故由他父亲而起,人总说祸从口出,小的摩擦却容易引发大的斗争。如果冯山月真的要拿回什么,求助大人,或者报警,都比她这样自己去找要安全。


    他放下手,认真地望着她。尽管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却不希望她因此出事。


    从前,爸爸总是拉着他叮嘱,要考得比冯山月好,他们老冯家也能出个读书人,不能输给她。他也总是以战胜她为目标,因此紧盯着她,越走越近。


    他和郑海阳是朋友,郑海阳和她是兄妹,唯独他和她在一起时彼此不对付。三个人中走了一个,友谊和亲缘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段针尖对麦芒的关系。


    他和她总是在跷跷板的两边,偶尔在某个瞬间,袁驰会产生离开那上面的想法,走到冯山月身边去问一句你累不累,不如休战片刻,做一会儿好朋友。


    这么想着,袁驰望向冯山月的目光更加恳切。


    在他不用探究的眼神紧盯她、用表情反驳她、用不屑的语气顶撞她时,他的脸显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观赏性。俊俏的眉眼很柔和,浑身上下散发出“我站在你这边”的友好气息。


    冯山月何时见过他这种好脸色,防御的本能让她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她把包重重地放在凉亭的圆桌上,话说出口时真的带了几分脾气。


    “我拿回我哥的东西,是我们兄妹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你是什么人,让我向你如实汇报,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转学了你还追过来,怎么,打听到消息以后要告诉我妈吗?你几岁啊,还要玩告家长这套?”


    袁驰摇摇头。


    反倒让冯山月越想越气,气他的宽宏大量,反而显出她的脾气坏。


    更气她这样骂他,他仍低头挨骂,时不时眨眨眼睛,没有一点反驳的架势。


    一个人唱独角戏有什么意思?


    冯山月往旁边的长凳上一坐:“骂你都嫌浪费口舌,没意思。你走吧。”


    凉亭里静下来,她不再说话,也不看她,重新恢复在校门口见他时漠然的表情。


    袁驰也坐下了,没挨她太近,隔了半个身子的距离。


    刚才冯山月骂他时,一股诡异而可耻的喜悦在他心里升腾,怎么都压不下去,他只好眨着眼睛尽力平复。


    在葬礼之后,她从未再因为“该死的人是他”而指责过他。


    她只是不想见他,一意把他往外推。


    刚才她再次开口骂他,脸上又有了往日那般的鲜活的情绪。


    那是他最熟悉的,和她之间的交流方式。


    他望着她,心里希望她再多骂几句。


    仿佛那样她能好受些,他也能好受些。


    可他正这样想着,冯山月却不说话了。


    她说没意思。


    袁驰坐在她身旁,望着她的侧脸,鬼使神差地问:“那怎样有意思,打我吗?”


    说完他自己也愣住了。


    冯山月飞快地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她不明所以地皱眉,脸上怒气却仍未消,她的视线落在他干净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