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黄昏将至，深灰的云层压得格外低，便显得空气中潮意更甚，地面遍布未干的水渍，鞋底踩过去，溅起朵朵水花。


    兰蔷一行人来到城隍庙。


    此时还不见危离的踪影，兰蔷遥遥望见殿中神像，忽然想起一档子事来，于是暗戳戳拉过姬千讲话。


    “昨日我来时，危离在神像后睡觉。”


    姬千脸上露出诧异之色，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睡觉？”


    危离还需要睡觉？


    兰蔷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左右环顾一圈，更小声地说：“而且他半梦半醒的，好像没醒，一起身，白雁归和章齐坤便双双倒下了。”


    她又想起昨夜危离的反常，自己也觉得困惑，“而且我同你讲，他半梦半醒时脾气特别好，不凶也不打人，看我跌倒，他还拉我起身。”


    姬千的表情越发神奇，似乎努力尝试将兰蔷的形容和他所见到的危离相匹配，可惜，二者根本不搭杆。


    “你确定你说的是危离？”


    兰蔷啧了一声，“废话，就因为是他才奇怪啊。”


    姬千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下巴，若有所思。


    危离体质特殊，他在神界和鬼界的修为都异常强大，时刻维持二者的平衡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他做到了，两百多年都平安无事。


    莫非是此次锢魂铃夺了他仙力，造成力量失衡……所以才需要额外的调养与恢复？


    至于他为何神智不清，其余人倒地昏迷，姬千就不知道原因了。


    “但他们两个都倒下了，你为何醒着？”姬千看向兰蔷，挑眉问。


    兰蔷满脸麻木：“我怎么知道。”


    姬千眼波一转，勾唇道：“你可以找机会下点药将他放倒，待他神志不清时问问他知不知道。”


    兰蔷：？


    这句话里有任何一个字是可行的吗？


    主意出得很好，下次去给别人出。


    看见她的脸色在刹那间由呆愣转向疑惑再转向不可思议，姬千噗嗤一声笑出来，罕见地露出种顽童达到目的幼稚感。


    “你们在说什么？”


    白雁归走过来，有些好奇。


    “我们在说，”兰蔷目光灼灼盯着他，“白雁归对蓝断山究竟了解多少，能不能带我们拿到金忘川。”


    她表情夸张地抬起下巴朝侧面歪了歪，“那位祖宗可糊弄不得。”


    白雁归眨眨眼，莫名有些无措，诚实地答道：“我可没法担保能够拿到，我对蓝断的了解其实……真的不多。”


    他好像的确没有承诺过。


    兰蔷又开始担心。


    万一祖宗去了也没拿到金忘川，应该不会怪罪在她的头上吧？


    不会……吗？


    很难说。


    这念头刚在她的脑海中出现，周遭就出现了一股熟悉的强大气息，由于太过出众且难以抵挡，很轻易就能被所有人感知到。


    危离颀长挺拔的身影自上空显现，正好挡在城隍庙的神像前方，好似他才是受人供奉的神灵，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寒气息。


    他半句废话也没有，甫一出现便直截了当道：“带路。”


    地上的三个哪敢有二话，两人两鬼即刻启程，朝着城池正南方而去，踏上前往蓝断山的路。


    。


    传言蓝断之山藏于云海深处，寻常仙山内含神脉，而蓝断所含却是鬼脉。因此它可下达阴府，是守护阴阳两界相安无事的环扣。


    远望蓝断山巅可见白雾缭绕，可别以为那是仙气缈缈，白雾中尽是冥府散出的阴煞，普通凡人一旦靠近，便会被瞬间撕成碎片。


    不过他们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毕竟身边有整个鬼界最不好惹的存在随行。


    兰蔷与白雁归用的是御剑之术，可日行数百里，但接近蓝断山时还是天已大亮，期间还因速度太慢而被危离嫌弃过几回，多亏姬千从中缓和才躲过一劫。


    临近山脚便要步行上山，路越走越复杂，树木丛生，蜿蜒小径几乎越分越多，像是蛛网一般走几步便有分岔口。


    兰蔷走得眼花缭乱，早已放弃观察，闷头跟着姬千走。


    她拽过白雁归，满脸都是崩溃。


    “你以前怎么来的，这路你都能记住？我算知道蓝断为何没弟子了，光记路就要用掉全身力气。”


    白雁归走得很小心：“上山的路途遍布蓝断阵法，唯有精通之人或者修为极高才可畅行无阻，我从前也是跟别人走的。”


    “跟谁？”


    白雁归却没再回答。


    好在危离和姬千的修为很能拿得出手，半点不带犹豫，径直就走到了山门之下。


    兰蔷偷偷问姬千是如何看到正确的路的。


    姬千疑惑：“不是只有一条路么？”


    “啥？这明明有八百条路！”兰蔷震惊。


    一声嗤笑从侧面传来，危离头也没回，短短一声中饱含着赤裸裸的嘲笑。


    兰蔷不敢怒也不敢言。


    即将进入蓝断仙门地界，视野内出现了几个守山弟子，穿着清一色的蓝白衣袍，十分有礼地对他们行礼之后，无情地拦住了他们。


    “抱歉，近日门中突发变故，已暂时封山，恕不接待任何来客，两位请回吧。”


    哈？封山？


    兰蔷傻眼了。


    早不封晚不封，偏偏这个时候封山！要不说门内弟子太少不是什么好事，碰上什么稍大一些的事，直接连山都封了。


    昆吾都没封过山。


    守山弟子看不见危离与姬千，于是白雁归出面询问：“山中发生何事？”


    前面两名弟子对视一眼，转回身面朝白雁归，但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旁边那个黑色斗篷的人身上。


    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连脸都全部挡住，眼睛处只留一道黑色的缝隙，从外甚至看不到眼睛的所在。


    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装束。


    其中一名弟子作揖道：“此乃蓝断门内事务，请恕在下不便告知。”


    半个字也不透露。


    “啰嗦。”


    危离冷着脸，抬手聚力，威压扩散开来，周遭骤然起风，眼看他就要将所有守山弟子一掌掀飞。


    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腕。


    姬千即刻收到危离冷意更甚的眼神，他瞬间松开手，目光却直直对上去。


    “多有得罪，但凡人宿命有数，还请您高抬贵手。”


    气氛陷入僵持，周围大风四起，浓重的鬼气轰然外溢，守山弟子不明真相，以为有厉害鬼物入侵，当即露出惊慌之色。


    风沙四起，几人迅速列阵准备御敌，剩余一人施咒朝山内发出一束流光，流星般迅疾地飞入道路尽头消失不见。


    兰蔷下意识拉过白雁归，那名发出流光的弟子突然跑来，拉着他们二人一起跑向阵列之后。


    “鬼气入侵恐有危险，我带你们进去躲避，待外面平息，你们速速离去。”


    兰蔷被那弟子抓着跑，却忍不住回头，目光还落在对峙的两只大鬼身上。


    她猛然挣开那人的手往回跑去。


    “对不住，你还是自己先躲躲吧。”


    祖宗杀人真不眨眼，万一姬千拦不住，她的罪孽就更大了。


    与她同时的还有白雁归，两人同时挣脱跑回去，留下原地猝不及防的弟子独自凌乱。


    “哎你们……”


    他也追了回去。


    危离盯着姬千，眼中越发阴沉，忍到极限的戾气出现在他的脸上，团团黑雾在掌心流连游走，已然蓄势待发。


    “区区凡人，也配让我思量。”


    周遭的狂风卷向天际，一时间飞沙走石，树木的枝叶七零八落，连天色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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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淡下来。


    “危离！”


    姬千大喝一声，掌心瞬间凝出屏障，墙一般竖起扩散而去，下一瞬便和黑红光雾撞上，气浪汹涌而出，树木花草骤然朝一个方向歪去，冷意四起。


    危离的目光越发冷冽，他似乎已经忍无可忍，手中力道缓缓加重。


    对姬千和颜悦色已经是看鬼帝的面子，如果连毫无用处的凡人也要纳入考虑范畴，未免太过荒谬。


    别得寸进尺。


    森然的鬼气汹涌而出，周遭树木的枝干缠绕着青绿色的藤蔓，根茎之上有灰白的雾缓缓攀附而上，竟有一张张鬼脸显现出来，像无数开败了的花。


    四面八方的藤蔓突然冲天而起，如网一般笼罩下来，上面的每一张鬼脸都发出尖啸，无数怨念自其中发散聚合，朝下方攻击过去！


    正在对峙的危离和姬千几乎同时抬头，看清那些鬼脸的瞬间，眼中闪过如出一辙的意外神色。


    姬千抬手将藤蔓的攻击抵挡在外，明显感觉到那些鬼脸中尖利的煞气。


    又是熟悉的气息……


    危离同样抬起手，却收回法力，径直将甩下来的藤蔓捏在了手中，对那样浓烈的怨气视若无睹，像普通藤蔓一般拿在眼前，微微敛了眉头。


    旁边的一干守门弟子却没有他们的修为，数根藤蔓裹挟着冲天煞气砸下，不费吹灰之力便破开了他们的阵法。


    砰地一声抽在地上，鬼气邪煞轰然而出，几个凡人应声朝四周飞出去，砖石的碎片飞溅。


    所有的守门弟子口中喷出鲜血，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兰蔷和白雁归被他们挡在身后，却也没能幸免，兰蔷倒飞出去磕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她头昏眼花，剧痛自全身上下出现，那瞬间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脚踝处传来瞬间收紧的力道！


    兰蔷瞳孔一缩，整具身躯都被拖拽走，她慌忙伸出手去找东西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啊啊啊什么东西啊救命啊！”


    她一边喊一边甩出符篆，横空飞来一条藤蔓缠住她的手腕，竟硬生生将符篆转了出去，飘在地上。


    兰蔷往外伸手，却无法移动分毫。


    “靠！”


    她被藤蔓狠狠拖走，转瞬便离开原地很远的距离。


    姬千见状呼吸一窒，就要飞身来救兰蔷，却一下被六七根藤蔓包围，这藤蔓的鬼气强大得令人发指，他不得不滞留原地处理。


    危离伸出手，周身鬼气溢散到围上来的藤蔓表面，那些藤蔓像是融合了他的力量一般，触到危离鬼气的部分刹那间伸出尖刺，力量越发强大。


    危离眸光一顿。


    兰蔷不受控地被拖进树林，她的身体蹭过地面上守门弟子的血液，留下淋漓的血痕蜿蜒而去。


    那藤蔓越勒越紧，几乎扎进她的皮肤。


    咚。


    天外传来一声寥远清脆的响声，几乎是同时，凝滞的空气中传来一股堪称庞大的威压，与危离的张扬桀骜不同，这威压带着上位者的沉重，让人不自觉低头臣服。


    在半空中狂舞的藤蔓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或是像撞在坚硬的墙上，一下子停在半空没了动静，而后便瘫软地落下。


    察觉到这股威压，姬千的双眸不自觉张大，朝着力量传来的方向望去，神色近乎失控。


    连危离的脸色也变了变。


    鬼帝之力。


    怎么可能？！


    兰蔷还躺在地上，她的眼睛向侧面看去，瞧见一道轻盈翩然的身影从空中落地，雪白的裙裾层层叠叠，其间夹杂着晶莹的蓝色，如湖水般流淌粼粼波光。


    她看见一张白皙淡漠的脸，额间缀着墨蓝的坠子，清冷而矜贵。


    冷如寒冰的女声自上方传来。


    “二位无故闯我蓝断，何不现身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