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志勋在放假之前给我发过一条kkt。


    “镇海的樱花开了。”


    那条消息一直停留在空空荡荡的聊天框里，我没有回复——或者说，我不敢回复。他总是给我一些惹人遐想的话语，却又从不言明自己的心意，所以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层模糊的白色窗纱，我站在屋子里面，郑志勋站在外面的阳光之下。是啊，我知道镇海的樱花开了，所以呢？你的意思到底是想要通知我樱花开得很美，还是想要邀请我一起去镇海呢？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我的内心一片坦然，甚至这样的坦然让我觉得恐慌。难道郑志勋现在开始于我而言是一个可以付出一丝丝真心和陪伴的人了吗？还是说我在用这样的方式麻痹自己，让自己脑袋沉浸在幻想和错觉编织出来的美梦里？我不知道，但必须承认的是，当他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的内心就和桌面上的手机一样，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叮。”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内心也被细细的枝条牵着飞向了空中，随着微风一摇一晃，就好像连天气都在为那个可恶的家伙求情一样。就是出于这样复杂的情感，又或者说我终于学会了勇敢地伸出手抓住主动权，我买下了从首尔到镇海的车票。


    同样是在旅途当中，同样是乘坐着一趟不会返回的列车，同样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可这一次的心境却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我吃惊于自己脱离孙施尤以后成长的速度：一个人坐车旅行没什么的，一个人休假也没什么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曾经让我恐慌到闭上眼睛不愿意直视的问题，现在看来只不过是窗外飞逝的景色，和轨道边离我远去的碎石。


    这是一场一个人的旅行，一个即使没有人赴约也没有关系的约会。在我到达镇海之前，在我离开镇海之前，郑志勋终于成为了那个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脑海，伴随着我纷乱的思绪流动的名字。我终于有了可以思念他的借口，一个理由。我甚至产生一个邪恶的想法——如果郑志勋真的没有来，那我就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坦然享受他模糊的接近而无需为自己的“渣”而愧疚的理由了。


    但是，但是，但是，等到列车广播将我指引到镇海的月台时，我才发现，两个小时的车程当中，我居然一直沉浸在对郑志勋的思念当中。思念伴随着猜忌和期待，他会来吗，或者那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话？是的，事实就是这样，我依然思念着郑志勋，他比我想象得还要更加重要，以至于一个人行走在陌生的城市时也在想他。他那双漂亮的像宝石的眼睛会说什么呢？是蒙着一层我看不清的白纱，还是在天光之下流露出明亮的反光呢？我不知道。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对郑志勋几乎一无所知，他喜欢的食物和颜色，他的家庭住址，他的电话号码。可是，这个念头有出现的时候，与此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我的内心反驳。我分享了他的心事，品尝他苦涩的眼泪，我看过他在夜晚时亮晶晶的眼睛，看过他只有望向我时才会流露处的一丝蔫坏的笑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翻飞跳舞。我和他共享胜利的喜悦，在小房间里拥抱着舔舐伤口，还有那个没有明确意义的亲吻。我阅读他的情绪，在他的内心世界里攻城掠池，还有，在他的kkt聊天框里丢垃圾表情包。这些只有我，全都只有我，这难道还不能称为知道他吗？


    我突然很想知道郑志勋的消息，但我是不会给他发kkt的，所以我拐了个弯，找到了猫猫饲养官孙施尤。


    一个语音电话直接飞了过去，那边几乎是秒接——我怀疑孙施尤一天有25个小时在拿着手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允熙啊，找我什么事情？”


    “施尤欧巴，郑志勋在干什么呀？”


    男声优的声音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给填满，就像在面包片上涂抹辣椒酱一样：“我怎么知道？还有，以后多叫我施尤欧巴啊……”


    我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所以很上道地回复：“施尤欧巴，你就看一看呗……或者你去问他。别说是我要问！”


    我的攻势把孙施尤哄成了胚胎，所以欢快地几个电话下去，施尤哥就很快速地往我的kkt里丢了一串聊天记录——


    “原来他在家里啊。”


    我绝对不想承认自己的内心涌上一股失望的情绪。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站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身边是一个行李箱，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或者事物。泪水霎时间冲出我的眼眶，在我的脸上蜿蜒纵横处一道道痕迹，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哭的，但我就是很愚蠢地对郑志勋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期待。我居然会期待他？我居然会相信他？我怎么能相信他？我甚至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背叛感——我难道正在背叛我自己吗？


    身边是明艳的春光，五月份，樱花已经接近尾声，漫天粉白簌簌掉落，就好像一场永远都不会停歇的雨。其实我不喜欢花，花粉会让我过敏，郑志勋不知道，但他还是给我发了这条消息。而我，也违背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冲动地来到了镇海。我闭上眼睛，用力擦着脸颊的湿漉，告诉自己，现在应该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再出门，单纯地享受这场旅行。


    是的，我在心里说，这只是一场我和自己的约定，所以我来了。


    漫无目的地向前，镇海包裹在花语当中，我撑着一把伞，可仍然有微风将花瓣卷起来，吹进我的衣领里，鞋面上。在有限的时间里，思考是没有尽头的，我任由自己的想象飘向远处，可是以往很容易沉浸下来的心却始终处于漂浮在水面上上下下移动的状态。


    好吧，我还是想念郑志勋。尽管他根本不在镇海，尽管他只是和以往一样对我说了一个根本不会被认真放在心上的话语，一个根本算不上约会邀请的暗示，尽管我是那个被他的话冲昏头脑来到镇海的小丑，但此时此刻，我还是思念他。情绪不会骗人，酸涩也不会骗人，我甚至生出了一个很不自己的想法。


    ——我还会原谅他。


    身边的行人穿梭来去，我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所以蹲在地上，用手捞起一大把樱花的花瓣，拍了一张照片甩在Ins上。


    @WANGWANGWANG


    “一团樱花。”[图片]


    没有带定位，很快和我Ins互关的队友们就出现在评论区，大概都是在说些夸赞的话语，还有询问我在哪里的，我故意没有回复。再次站起身子向前闲逛时，我的脚步似乎都轻盈了许多。


    果然，不久之后，我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起来。


    Liar：你在哪里？


    Liar：镇海，对不对？


    我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神清气爽地把手机息屏。


    [通话未接听]


    [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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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接听]


    我爽快地把手机关机，也顾不得地上脏，一屁股坐在花坛的边缘享受这股美妙的情绪。


    Liar：理我。


    Liar：你和朴到贤在一起？


    Liar：你敢跟他看樱花你就死定了。


    Liar：权允熙，我生气了。


    Liar：你别走，呆在原地。


    最后一条消息隔了很久才发出去，而我没有收到后面的消息，以至于，当一个浅灰色的影子映照在我的伞缘时，我压根就没抬头，只是身体往边上挪动了一寸。


    那个影子跟随着我往旁边跨了一大步，仍然停留在我的面前。


    我的语气变得不耐烦：“有病？”


    郑志勋一只手扶着我的伞缘，身体蹲下来，隔着伞看着我，就好像隔着一扇窗户看着我，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没有退去的庆幸。


    “你没走，真好。”


    面前蹲下一大坨猫的冲击力无需多言，所以，当内心想着的那个人真的出现在面前时，我的身体震惊地颤抖了一瞬。那一刻的真实想法是，难道上天真的能听懂我内心隐秘的期待，所以让郑志勋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吗？


    “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似乎问得多余，但郑志勋没有计较我的蠢问题，而是身体想要往我的伞下面钻。他的动作幅度不出意外地又抖落簌簌的樱花，让他本来又奇怪又僵硬的姿势也变得浪漫起来。


    “我本来就在镇海。”


    郑志勋的眼神坦然，我却丝毫不愿意被他的脸蒙骗——毕竟他的脸具有十足的欺骗性，我不可能再上他的当。


    “你滚，我才不信。离我的伞远点，我花粉过敏。”


    见我是真的不信，他这才无奈地晃了晃手机，展示他的车票订单：“我昨天就到镇海了。”


    我这才把自己的伞掀开一个角，让他的身体得以和我处于同一屋檐下：“那你不说？”


    “你不是没回我？”


    我冷笑：“你再说就从我的伞里滚出去。”


    郑志勋毫不客气地回击：“你花粉过敏不还是来了镇海。”


    我掀开伞，站起身体立刻就要转身走人，郑志勋背上背了个鼓鼓囊囊的斜挎包，见我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连忙上前两步攥住我的手腕。


    我抬起眼睛看他的眼睛——这似乎是我们第一次在白天之下对视，没了黑夜，没了那层似有若无的阻隔，似乎一切心事在白昼都无所遁形。而郑志勋显然和我一样意识到了这一点，握着我手腕的力度松了一些。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郑重：“权允熙，你能来镇海，我真的很开心。”


    这是难得的真情流露，我低下头，想要藏住自己脸上飞起的粉霞，下意识缓解尴尬地掏出手机想要开机，郑志勋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表情是十足的心虚和紧张。


    所以现在呈现出的画面变得非常滑稽，我的两只手分别被他的左右手抓在手心，我晃动了一下，示意他松手，可没想到郑志勋攥得更紧了。


    他咽了咽口水，声音很大，似乎是在壮胆：“权允熙！”


    我瞪大了眼睛，身体下意识地站直：“你要……干什么？”


    郑志勋的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心虚，这让我越发好奇：“能不能为了我卸载一下你的kk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