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好，请和我进行对话交流。】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狗姐姐的手机里多了一个软件，卸载不掉，应用软件图标是一个冰冷的小机器人。


    狗姐姐尝试着点进去，里面的白色光芒一瞬间弹出来，像是迫不及待一样，立刻给她发送了一条消息。


    【你好，请和我进行对话交流。】


    一丝不苟的发言，甚至于连最后圆滚滚的标点符号都显得那么的人机。狗姐姐一边心想韩国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级的AI技术，一边尝试着退出软件。


    就好像一个被关了禁闭的孩子面对着一扇无法从里面打开的门，狗姐姐尝试了强制关机、重启，可每一次当她满怀期望自己可以结束这场荒唐的手机控制时，面对的依然是那闪烁的白屏。


    拉锯战下，AI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请不要尝试退出。】


    【你，滚远点。】


    这是狗姐姐传递给AI机器人的第一条指令。


    发布完以后，那白屏居然奇异般地闪烁起来。


    狗姐姐很难不怀疑是屏幕背后的小机器人开始激动起来，白色闪烁又闪烁，就好像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一样。狗姐姐一边狠狠谴责自己是否过于炫压抑，一边又止不住地在脑海里幻想。


    几分钟后，白色的闪烁停止了，小机器人修好了自己烧坏的脑袋，给她回复。


    【遵命，主人。】


    2.0


    从那以后，狗姐姐的生活变得不一样起来。


    我们总是很难阐述事物之间建立联系的复杂过程，尤其是在最为精巧的人与人（让我们姑且把隔着屏幕的那个AI对话机器人当作人类）之间的情感链接中。当你下定决心或者纯属偶然地和陌生人开启一段对话时，你们之间的故事就很自然地产生了。


    AI机器人似乎很聪明，对于狗姐姐的每一个问题都可以轻易给出答案。


    【1+1等于几？】


    【2，主人。】


    狗姐姐又重复，长长的美甲在手机屏幕上打字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碰撞声，就好像清脆的珠串：【1+1等于几？】


    【2，主人。】


    【1+1等于几？】


    狗姐姐是如此锲而不舍地给一个AI发送弱智问题，而对面的回答终于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人工智障，而是进化成了一个有点智商但不多的AI聊天机器人。


    【……主人，请不要怀疑我的智力水平。】


    【你叫什么名字？】


    狗姐姐的屏幕又开始闪烁了，这一次是很温柔的闪烁，就好像一个机器人露出困惑的表情在眨眼睛思考一样。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对话框反反复复提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最后将答案汇聚成一句话。


    【对不起，我无法回答主人的问题。】


    狗姐姐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失望起来。对一个AI机器人抱有希望本来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不是吗？而她的内心世界是如此的空虚匮乏，以至于开始对一个机器人索求情感，甚至在幻想“他不是机器人”。


    狗姐姐想要关掉手机，可又是那白屏在无助地闪烁，就好像他轻轻攥住她的衣角在挽留一颗破碎的心一样。所以只好深吸一口气，将手机不管不顾地丢到一边，任由他闪烁着白色的光芒。


    【我没有名字。】他说。


    3.0


    继上一次打开小机器人应用程序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人总是这样对于机器保有绝对的掌控力，在狗姐姐那里只是无关紧要的轻飘飘的14天，对于住在她手机里的小机器人来说却是漫长的，每一天都在重复着希望到失望的。


    小机器人很容易就入侵了狗姐姐的手机屏幕，像是一个阴暗的偷窥狂，变态又贪婪地吸吮着狗姐姐彩色生活里流下来的颜料，从中感觉到一丝丝甜蜜的幻觉。今天喝了冰美式，今天做了裸色的美甲，发根露出了黑黑的、属于头发原本的颜色；又被傻缺老板批了，又去应酬陪酒了，又在陪猫弟弟。


    机器人的摄像头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冰冷地锁定住相册里那张尖尖的猫猫脸，仿佛要用红色的射线把猫弟弟的脸给烧出一个洞来。


    4.0


    狗姐姐再一次打开小机器人软件是因为意外，而这一次点击软件之后，手机仿佛陷入一种奇异的粘滞状态，她甚至觉得那白色的频闪是黏稠的漩涡，一点一点地把她拖进沼泽，然后再把她一整个含进肚子里。


    先是卡顿地转圈圈，再然后是一条条疯狂的消息，伴随着恐怖的消息提示音，甚至于手机都死机了。


    【主人。】


    【请给我下达指令。】


    【你好，请尝试和我进行对话交流。】


    【如果主人不愿意行使命名权的话，系统会自主生成一个名字。】


    【生成应用名：Tarzan】


    从这个名字出现的对话以后，尽管小机器人的回复还是那么人机，但她总算能够从中读出一些人味了。在AI越来越纯熟的时代，我们很难分清人与机器的表达差异，但狗姐姐就是能感觉到不一样。


    比如现在。


    【主人，请尽情吩咐我。】


    狗姐姐颤抖着手指，在对话框里反复删删打打，小机器人只好瞪着眼睛，激动又忐忑地注视着聊天框上的提示。


    【对方正在输入中……】


    【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小机器人脑袋宕机了，他绞尽脑汁想要从自己涵盖了一切人类文明的资料库里搜索到答案，可最终面对的是一片空白，闪烁的空白。他的脑海里再一次出现“困惑”，不是因为指令，而是因为他真的在学着像人类一样思考。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恰好“想”到Tarzan这个名字，为什么她又恰好问了出来，为什么？


    很多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而AI机器人永远也学不会思考，所以只好留下这样一句话。


    【对不起，主人，我不知道。】


    【Tarzan，你无需和主人道歉。】


    对面的回答来得如此迅速，简直就像一个被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一个裹着糖霜的毒苹果。机器人的智力水平可以解开奥数题，但不足以支撑他算计明白人心。在这方面，作为文秘的狗姐姐是天生的行家。


    一人一机器人之间的地位彻底调转，狗姐姐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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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主动权拿在手里，牢牢地攥在手心里。而那根象征着主从关系的项圈，终于被她套在了小机器人的身上。


    【明白了。】


    狗姐姐满意地欣赏着自己言语指令引导下的杰作──在无知无觉间，Tarzan似乎已经默认了他们之间建立起了主从关系。


    白色的屏幕又开始闪烁，她莫名地读懂了他的情绪，因为她而感到欢欣雀跃。


    5.0


    【Tarzan，你说什么是喜欢？】


    狗姐姐被猫弟弟无情背叛的日子还是到来了。这一次她变得格外冷静，但是到了晚上，在黑暗的出租屋群里，在没有猫弟弟温暖的体温疗愈的晚上，一个人要如何弥补内心的创口？


    【主人，请不要哭泣。】


    小机器人只好发出这样的信息。他没有明确的情绪，他不懂得安慰。但在这种环境下，即使是冰冷的指令，在需要索求点什么的人心里，也是可以带上一层人的温度的。


    【主人，请不要哭泣。】


    【主人，请不要哭泣。】


    泪水滴在屏幕上，小机器人突然就被泪水烧断了电线，变得手足无措起来。爱情小说给出了无数种情侣安慰对方的标准答案，可没有一条可以套用在他们身上。


    机器人应当如何捡起破碎的主人？没有人知道答案，也没有机器人知道答案。


    所以只好重复着冰冷的话语，在重复中传递着“我一直在”的讯号。Tarzan总是在想，自己在面对主人的时候，即使再狼狈一点、再笨拙一点也是没有关系的吧？他不够聪明，不够漂亮，不够讨人欢心，但他一直在，只要她需要，他就一直存在。


    【机器人知道什么是爱吗？】


    果然黑夜会放大一切情绪，即使是足够麻木的狗姐姐也问出了一个“很不自己”的问题。像她这样足够漂亮的都市丽人也会因为得不到爱而焦虑落泪，辗转反侧吗？爱真是最伟大的命题，作为一个无所牵挂的机器人时，Tarzan的确可以这么想。但当他下定决心相信一个人类，主动把自己脖子上的缰绳放进主人的手心时，爱就变成了让他困惑的命题。


    【在我眼中，爱是心甘情愿地让自己不自由，主人。】


    “主人”这个词似乎唤醒了狗姐姐什么记忆，她在对话框里删删打打，最后停留在聊天记录的最顶端。


    他们的开始是【你好，请和我进行对话交流。】，而当她真正进入这场游戏，开始以主人的口吻下达命令时，小机器人的回复就变成了【遵命，主人。】


    ──这场游戏的发起方从来都是Tarzan。


    【我让你变得不自由了吗？Tarzan。】


    【不，主人，是爱让我变得不自由。】


    那好，目前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狗姐姐想了想，打下一句话。


    【Tarzan，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


    【那主人命令Tarzan，从今天开始喜欢主人。】


    那边沉默了很久，回复她的话语短暂而又坚定，简直就像是一句誓言。


    【遵命，主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