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到紫竹林时已是黄昏。露华绿影，雨声淋漓，淡淡云雾隐没于林间。


    越靠近此处，李青蘅越觉察到周身经脉之间真气隐隐游走——她的修为封印似是有所松动。这非是什么好事，说明幻境在催促她动手了。


    蔺雪沉转头看她：“李道友，我们就停在这里可好？”


    再向前就是此行目的地所在了。李青蘅点了点头，与他一起下了车。


    解开缰绳，她把小毛驴追了一路的胡萝卜喂给它，再拍了拍它脑袋：“走吧。”


    蔺雪沉负着手静静看她做完这一切，才开口道：“你待这未开灵智的牲畜倒是极好。”


    不过是幻境罢了，何足上心。


    李青蘅回答：“习惯了，顺手照顾一下。”


    似乎想到了什么，蔺雪沉脸色变了变。


    这一路上，她头痛得厉害，也没有留意过时间流逝。但看天沉如墨，想来大约用去了三个时辰。


    妖修的遁光之法与人族修士不同，李青蘅调用灵机时有些滞涩，刚飞起来时还有些摇摇晃晃。


    好在，没出什么茬子。


    想到队友目前还是肉体凡胎，李青蘅不忘关心他两句：“道友且忍一下，马上就到了。”说着，她握了握对方的右手。


    他的掌心有些灼烫，刚被牵住时还下意识想要甩开。然后，又被李青蘅握紧住不放。


    社恐不是该发作的时候啊！会掉下去的。


    李青蘅生怕食人花这时候犯起什么病来，连忙用眼神示意他。


    隔着帘帘细雨，蔺雪沉看到如云似雾的一双眼。


    雨水溅在她面庞上，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平日毛茸茸的碎发此时服帖蜷了起来，雨打芭蕉般可爱可怜。


    “差点忘了，现在可以用避水咒。”李青蘅骈指一点，浅翠色灵纹现于虚空。


    有道透明屏障分开雨水，使得雨势难近其身。做完这些，她不再耽搁，调动灵机提运遁术，直向竹林最深处而去。


    大概是感应到地头蛇回来了，这次再没什么山精野怪阻拦。


    不多时，一座洞府出现在竹林深处。翠幕掩映、飞檐画屏，迎客处有一天然巨石上书“道法通幽”四个笔意飞扬的大字。


    苔痕森森，引出一条通向主府的石径。


    又穿过回廊曲折的中庭，才是岁寒衣平日修持功行的起居之地。


    与外间的繁美恢宏有所不同，此处清幽冷寂，内殿更是一应陈设俱都从简。行走在这里，空旷得只余回响。


    ——当真是起坐皆如死灰槁木一般。


    李青蘅环视一周：“蔺道友，岁寒衣莫非是修行了无情道吗？”


    虽说大道无情，但修士却也未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联想到先前的信息，这个猜想大约是正确的。


    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了验证。李青蘅拿起在内殿中找到的一枚玉简，展开查看其中内容。


    上面记录的是岁寒衣的修行心得。她的确是为突破瓶颈而决定杀了陆瑾。


    竹中空外直，生而无心。岁寒衣修炼化形以后，只得人形而不得其道，修为进展极为缓慢。


    就在这时，一个凡人莽撞地闯入到这里。不知是顺手而为、还是别的什么，岁寒衣让他留了下来。


    陆瑾生来体弱多病、年岁难永，却有天生殊异的强大神魂。发现这一点后，岁寒衣有了一个想法。


    她决定修炼一种叫“情思斩寄”的道术，助自己突破瓶颈。陆瑾就是合适的人选。


    岁寒衣召来陆瑾，说自己可以给他十年健康无虞的时光。到时，需要取他性命提升功行。


    若是她不插手，对方也顶多在病弱交加下再活上几年。陆瑾毫不犹豫同意下来。


    为了减少因果纠缠，岁寒衣封印了对方的记忆，将他安然送出紫竹林。


    记载在此处戛然而止。李青蘅现在明白了：这果然是一个杀夫证道的故事啊！


    蔺雪沉扫视完玉简上的内容，淡淡说道：“为了破解幻境，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聊“天气真好”一样。


    李青蘅用手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脑袋还是很痛。就在方才，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若是如此就可以彻底破解，何以多年来那对双生子还未成功？先前亦有修士迷失在紫竹林幻境中，可全部都身死道消了。


    原著中，若非苏凌波有阴阳四象鱼梭这等玄器，她与沈无咎也不可能成功脱身。


    李青蘅坚定地说道：“蔺道友，你就算让我动手，我也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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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


    岁寒衣将幻境留在此处，恐怕并非是让人再看一遍这个感人的故事。李青蘅不相信一个证道成功的大妖，还会留恋所谓情爱。


    若她未曾猜错，这是一个扣问道心的考验。


    她扯下手腕上那串草编的相思子。这是当年陆瑾在这片紫竹林时所制。苦涩相思熬炼十年，却也仅仅是岁寒衣千载修行里微不足道的存在。


    众生有情，大道无情。岁寒衣走的是斩灭情志的无情道，她就要以有情之剑斩开这道幻境。


    柔软锋利的剑光寒意盈睫，挥开一道天光裂隙。虚影寥落。


    紧接着，此方天地都失色起来。轰隆之声如雷震、如千军响、如万马奔腾。竹林叶落也惊心动魄。滂沱大雨倒灌入青天。


    蔺雪沉看到自己手腕上那一串相思子也化作剑光。紧接着，扑朔迷离的回忆碎片浮现在他面前。


    那是陆瑾凋敝了许多年的心动与悲喜。


    那年，陆瑾的双亲都相继离世。他漂泊无依，且命不久矣，于是决定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方式离开人间。他给自己挖好了一方坟墓，正要躺进去时，却看到了岁寒衣。


    他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爱困不住她，俗世鸳盟也困不住她。陆瑾怀着颤颤巍巍的相思编下那两串手绳。


    最后的记忆里，锋刃如吻剥开心血，好似偏了半寸，却也不再重要了。


    此后千年万载，不必记得我。


    ……


    幻境震动时，沈无咎正与岁云漱、岁云溟两人下棋。


    幻境入口在两人消失之后就已经关闭了。除了等待，他与苏凌波没有其他办法。


    双生子对两人并没有太多恶意，只是困而不缚，并邀沈无咎与两人对弈。


    心知此时双生子是最熟悉情况的人，沈无咎也只能一边耐着性子下棋，一边旁敲侧击打听情报。


    突然之间，四方震动。双生子齐齐放下手中的棋子。岁云漱心念一动：“莫非是……”


    那一剑抽空了李青蘅所有的灵力。她只看到模糊不清的雨幕里，仿佛是蔺雪沉拉住自己的手。


    朦胧水墨的侧脸，墨色长发写意般垂下来。


    “蔺某……抓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