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泰公公自外头匆匆进来，手上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野猫子，后头领了一个魁梧汉子，正是今日出事时值守的卫队长。


    清泰公公是太后身边第一得意人——看来太后在来之前，便已作出了行动。


    泰公公抱着那猫子，躬着身子走上前，将猫儿举起来，对太后道：


    “太后娘娘请看。”


    太后凑上前去，周围的妃嫔们也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只见清泰公公拨开猫脚上的毛，太后凝眸片刻，皱眉道：“是针？”


    泰公公恭敬道：“回太后娘娘，正是。奴才已命人搜查了现场，除了种着的荆芥外，便是这猫——一般的猫儿，闻了猫薄荷，至多也只是躁动些。可现场的猫子，脚掌肉垫里都被扎了极细的针。如此，猫儿踩在地上时，便极其疼痛，自然狂躁不安，直跳起来扑人了。”


    听完泰公公的一席话，在场不少妃嫔都捂住嘴，露出或嫌恶或震惊的神情。韩妃更是蹙眉道：


    “好毒辣的心思！”


    这时，春兰却好似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抬起头，用满含期待的眼神望着座上的皇帝与太后。


    “陛下、太后娘娘明鉴啊，我家娘娘有哮喘旧疾，有毛的猫儿狗儿等动物，向来是近不了身的。”


    萧昭仪嗤笑，“布置这些脏东西，莫非还用得着淑妃娘娘亲自上手？若有心，自然有人替她办妥。”


    此话诛心。淑妃跪在地上，抿唇不语，已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皇帝长吁一口气，“此事尚无定论，便少些莫须有的说嘴。”


    德妃也道：“淑妃照顾得再小心，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若真是有人蓄意谋害龙胎，想必陛下同太后娘娘会有处置。”


    她刻意咬重了“蓄意谋害”四个字，萧昭仪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清泰公公将那只猫儿递给了一旁的小内侍，又将身后那名锦衣侍卫让至身前，“这位便是今日值守琼华岛的卫队长。”


    因是面圣，那汉子已除了佩刀，见状上前一步，跪地回话道：


    “小人曹怀远，乃是太平行宫的三等侍卫，是乾元初年入的内禁，一直在行宫值守。”


    太后赞道：“今日事发突然，听闻你临危不乱，颇有胆色，论功当赏。”


    曹怀远撑在膝上的手不由得微微有些颤抖——自打入宫以来，他还未曾如此近地面见天颜。殿内阴翳清凉，空气中弥漫着瑞脑香清郁的气息。可他却觉得浑身发热，一颗心怦怦直跳。


    今日生变，他几乎只在瞬息间便做出了反应。那下意识的一吼，震住了如鸟兽散的三等虾们——


    曹怀远有种预感，他的翻身之日，或许就在今天。


    新帝年轻俊朗，周身却透着不怒自威的贵气。闻言，他套着碧玉扳指的手在紫檀椅上轻叩，“既然母后发话，那你往后便拨到皇城当值吧——今年秋狝，你随銮驾同往。”


    曹怀远几乎被一阵狂喜冲得晕头转向——皇城可是内宫，皇城侍卫的前途，与行宫别苑相较，简直天差地别。宫中侍卫们最向往的便是在御前当差。若能被提拔到紫垣禁宫，距离这个梦想，便是更近了一步！


    他喜不自胜，忙叩首不止，道：“卑职谢主隆恩！”


    ——内宫侍卫都是有品级的，可自称一句“卑职”了。


    额头触地的刹那，曹怀远脑海中闪过了跟在清泰公公身后进殿时，不经意瞧见的一抹倩影。


    他不敢窥看内眷，可不过惊鸿一瞥，已是姝丽无双。艳色绝世，叫人难以忘怀。


    曹怀远咬了咬牙，伏地回话道：“小人既然有幸，得了陛下与太后娘娘的恩赏。便有一事，不敢不禀。”


    皇帝同太后对视一眼，沉声道：“但说无妨。”


    “小人等皆是粗人，方才情状惊险，侍卫们已要拔刀去劈那畜生了。若非一位主子出言提醒，只恐要铸下大错。”


    皇帝与太后交换了一个略带惊讶的眼神。崔太后转了转手上盘着的迦南木佛珠，念了句佛，问道：


    “你说的，是在场的哪位小主？”


    曹怀远这才抬起头，道了句“小人冒犯”，目光在殿内快速扫视一圈，便冲着座下一位水色裙衫的丽人点了点头。


    “正是这位娘娘。”


    颂兰闻言，只是略带赧色地微偏过头，望着紫檀木凤椅上的太后，眸色澄澈而清亮。


    “嫔妾曾在慈宁宫中侍奉太后娘娘念佛，不敢忘记‘不杀生’的戒语。”


    萧昭仪嗤道：“不过是个常在，当不得‘娘娘’二字。你可谨记了，往后到紫垣城里当差，眼睛擦亮些，别尊卑不分，闹出些笑话。”


    曹怀远不卑不亢道：“小人只在行宫当差，甚少见宫中贵人，一时口误，还请娘娘恕罪。”


    崔太后捻着佛珠，对颂兰和颜道：“是个好孩子。据闻今日你也很护着梁氏的胎，只往后也顾一顾自个儿，别光顾着救人。”


    颂兰忙道：“谢太后娘娘关怀。嫔妾自小在家也是野惯了的。况且今日有宫女们和侍卫大哥们护着，嫔妾并未伤着。”


    淑妃眼角莹然，已有泪光闪过。“此事虽非臣妾所为，可臣妾毕竟受命看顾龙胎。事情水落石出以前，臣妾自请留居瀛芳榭内，无诏不出。”


    这便是要自请禁足了——


    要一层层查下去，自然需要费些工夫，不可能教众人一直在这枯等。自来到镂月开云馆，前前后后已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时近正午，天气也慢慢热起来，有些娇纵的如萧昭仪，便已垮了脸，抚着指上三寸长的护甲，露出不耐的神色。


    皇帝一挥手，准了淑妃的请求，又让余下人也各自散了。经历这么一出，众人自然没了来岛上赏紫薇花的兴致，扶着宫女的手，三三两两告退。宜贵嫔还坐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捂在胸口处。


    梁才人经历了这样的险遇，短期内轻易不能再挪动。好在镂月开云馆独占一岛，地界宽敞，便先将她安置在了一座偏殿内。


    颂兰也随着众人起身，只是低声吩咐随行的谷雨：“去瞧瞧梁才人。”


    此话落在一旁的徐贵仪耳中。徐音若抬起如宝石般闪亮的星眸朝这边望了一眼，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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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什么也没说。


    ……


    偏殿内。


    因有病人，又是夏季，室内并没燃香。冰也放得少，只一座冰鉴，放得离床远远的，送来浅浅的凉气。


    梁才人躺在床上，盖着的薄薄锦被上绣着杂金线刺的合欢，鲜亮富贵，更衬得其中昏睡的女子面容苍白如雪。绿珠守在床前，手上、颈上的伤处已上了药、缠了厚厚的绷带，仍替梁才人轻轻摇着扇，胳膊有些发抖，眼中不住垂泪。


    听到身后有动静，绿珠回过头，连忙要行礼，“奴婢见过小主。”


    这丫头现在面对颂兰，已经全然没了当初刚到钟粹宫时那股趾高气昂的劲头。蕙常在是怎样对小主，她们做奴婢的都看在眼中。


    颂兰轻吁一口气，“你伤着了就别总动了，不必做那些礼。”


    又从绿珠手中拿过那只团扇，吩咐她：“我替你看一会。你去寻宜贵嫔，请她命人换一床软和些的被子来——这刺金线的锦被，虽然奢华好看，却不如素面的舒适。”


    绿珠连连道谢，应和着去了。颂兰凝望着她匆匆跑去的背影，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


    谷雨胳膊也上了包扎，趁着这个当口，她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梁才人，有些忧心地对颂兰道：“小主……今日之事，是冲着梁小主来的么？”


    梁才人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榻边，手指蜷曲着，像想要抓住什么已流逝的东西。


    “是或不是，端看往后吧——若真是，一击不成，必然还有后招。”


    ……


    十日后，内侍监便传来了消息。此事已查证清楚，是太平行宫的一个小女官，从前便是做错了事，得罪了尚寝，这才被打发到行宫来当差。她因此心生怨怼，便捉了岛上的野猫虐/待出气。


    至于岛上的荆芥，也只是恰巧生在附近罢了——时值初夏，小草盛开絮絮紫花。行宫的司苑不知其功效，听闻伤了有孕的妃嫔，吓得跪在太后所住的宫门前不住叩首请罪，将额头都磕破了。


    “从前听我娘说，在豫州，荆芥多是乡下庄子上种在菜园里的。没想到京城地界，倒成了道旁的小花。”


    徐贵仪笑意淡淡，又抿了一口香薷饮，轻吐了吐舌头，颦眉道：“好苦！也就你能喝得下去。”


    徐音若是北方人，嗜甜口。颂兰浅浅一笑，“药食同源，随处可见的草花食材，能制成清凉败火的饮子，若用得不慎，也难免害人。”


    徐音若便也只回以略带讽意的一笑。二人目光相碰，彼此俱是了然。


    自打那天出了事，徐贵仪倒是破天荒头一回来珍珑馆坐了坐。徐氏所居的是菡仙斋，地界应当要比珍珑馆宽敞一些。只她每来，常坐上大半天工夫。或带几个络子来打，或带些甜冷饮来吃。


    偶尔，也在颂兰这里蹭吃蹭喝，譬如今日。不过徐小主嘴刁，时常这吃不惯，那也吃不惯。


    徐音若将门虎女，性格洒脱，性格亦是聪颖敏慧。二人在一处叙话，相处竟颇为投契，真有了几分闺中密友的意味。


    只一样：皇帝若来，徐音若必然远远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