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方元话音一落，办公室便陷入了一片沉默。


    而在这片沉默中，冉烟不免想起了幼时在池野书房中看到的那副字——


    “谨以热血为证，为联邦效死。”


    她总是在在意池野掩盖的那些脆弱、痛苦，却也忘了去看，看池野日复一日的训练是在为了什么而努力，看池野无数伤痕之下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太过在意让她小心翼翼，让她失去了判断。


    她想要池野没有苦痛、没有磨难就好，想要池野和她一起平淡的过好自己的生活，平安顺遂就好。


    她以为，池野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她忘了，能写出那副字的、自小被赋予天才之名的、心高气傲的池野，又怎么会甘心碌碌无为，甘心自己的心气被幻痛磨灭呢？


    拥有的多，能交换的就多。


    冉烟始终记得池野说过的这句话，而阿喀琉斯，就是那块通往池野心中乌托邦的绝佳跳板，也是积攒用以交换的本钱的绝佳途径。


    她这一刻才明白过来，池野或许，是真的想去阿喀琉斯的。


    只不过，遇到了些阻碍。


    回头看向池野，只见他在祁方元说完那些“终结苦难论”之后，脸色实在是不好看。


    冉烟轻叹一口气，伸出手，暗中扯了下池野的衣角。


    池野偏头看冉烟，冉烟立马摸出了一瓶牛奶来，插上吸管，递到了他面前。


    池野微愣片刻，接着下意识俯身，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牛奶。


    牛奶入口的那一瞬间又忽地身形一顿，看着眼前冉烟握着牛奶的那只手，池野的表情不禁复杂起来。


    他慌乱又快速的看了眼房间里的第三个人，咽下嘴里的牛奶后立即收回了身，坐直了些。


    冉烟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已经习惯在池野不舒服或者不高兴的时候给他递牛奶了：“再喝一口？”


    池野：“……不。”


    祁方元见此一时也有些茫然，他盯着冉烟的眼神里满是“我刚一脸严肃着说事儿呢你给我掏瓶奶出来喂池野喝是什么意思”的懵逼。


    快五十三岁的祁校长隐约察觉面前两个学生间的氛围有那么一丝不对。


    他轻咳一声，掰回话题：“那什么，池野，我也是在余哲那儿了解到你心理状态好了不少，才会跟你说那这些，你……”


    “你到底要说什么？”经由冉烟那么一打岔，池野神情舒缓不少，可语气依旧冷冰冰的。


    祁方元话语被打断也不生气，眉目依旧温和，甚至有些好笑：“你听不出来我在说什么吗？”


    他只是不想池野因为往事而放弃什么，这么明显的劝告，他不信池野会听不懂。


    池野：“你要是想跟我探讨人生理想什么的，等我有心情了再说。”


    祁方元闻言啧了一声，微微蹙眉：“你这小子，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尊师重道懂不懂？”


    池野有些不耐烦：“懂，您要是没事了，我们就先走？”


    祁方元：“……”


    什么倔脾气？


    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去阿喀琉斯吧，别留遗憾。”


    池野静默两秒，依旧回道：“不去。”


    祁方元看着他，往后靠在了办公椅背上。


    他思忖一阵儿后，问道：“记得我刚才跟叶渝澜说的话吗？”


    池野抬眸看他，没有回答。


    祁方元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徐徐开口道：“我跟他说，别把自己困住，这话对你来说，一样合适。”


    池野怔愣一瞬，拳头渐渐握紧，神色恹恹：“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祁方元语重心长道：“我确实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是池野，人要学会坚强一点，有些事就算再怎么逃避，也有可能会卷土重来，只有面对，才能一劳永逸。”


    池野静静的看着他，眼眸深邃，手指攥的发白。


    祁方元目光反而柔和了些，又说：“这么多年，我没看错过什么人，我知道，你是柄利剑，利剑总有出鞘的一天，你不会被埋没，或许你不记得，但我曾和你说过，你是我遇到过的最优秀的军人……”


    不是军校生，而是军人。


    “总之，不管因为什么，阿喀琉斯，你都不该错过。”


    温言暖语，是前辈不愿宝珠蒙尘的推心置腹。


    池野再怎么不识趣，这一刻也没法冷脸相向了。


    可对去阿喀琉斯的事他仍有顾虑，也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对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自觉的将目光移向了身旁的冉烟，想让她接住话头。


    冉烟对上他的眼神，一下就明白过来，立即就帮他回答了句：“他说他去。”


    池野：“？”


    “我不去。”


    冉烟看他：“不，你要去。”


    池野磨牙：“……我不去。”


    冉烟回头看向祁方元，语气强硬：“他说他要去，我也去，校长，帮我们报名吧。”


    池野拽住她的手腕，低声呵斥：“冉烟！”


    冉烟微愣，眼眸瞪大：“你凶我？”


    池野：“……”


    这是重点吗？况且——


    他很凶？


    祁方元见状不免一笑：“行了，还有一周时间呢，你们下去好好商量，商量好了，再来给我答复。”


    “嗯。”


    池野不太高兴的应付了祁方元一声，而后皱着眉起身，正打算往外走，没想到身旁的人比他动作还快。


    冉烟理也没理他，站起来绕过沙发，三五步走出了办公室，出去后还一把将门摔了回来。


    池野：“……”


    祁方元在门和池野之间来回看了两眼，感慨道：“冉小二手劲儿不小啊。”


    池野：“……………”


    他没管祁方元，转身径直出了办公室，左右张望两眼，发现冉烟早已走远了。


    他不明白，冉烟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从小到大，冉烟第一次这样对他。


    他焦躁不已。


    走到宿舍楼下，再次避开宿管阿姨，直接上了女生宿舍，来到了冉烟的宿舍门口。


    输入密码，打开门，房间漆黑一片。


    关上门，池野进屋转了一圈，发现人不在，便开始坐在沙发上等。


    一个小时过去，冉烟还是没回来。


    池野忍不住给冉烟拨了通语音，没过两秒，冉烟就给挂掉了。


    他盯着终端上被挂断的页面，久久不能回神。


    好一会儿，他才关闭终端，继续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待。


    又一个小时过去，他再次打开终端，给冉烟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在哪里，我幻痛发作了，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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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发过去的下一秒，门口智能锁的按键声便响了起来。


    门飞快被打开，又被甩上，冉烟疾步走了进来，走到了池野身边。


    她满脸担忧的打量池野一圈，见池野安安稳稳的坐在沙发上，没有半点不适，她瞬间便知道自己被耍了。


    还来不及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举动，池野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池野仰起头看她：“如果你是因为我不去阿喀琉斯才会生气，那你别生气了，我可以去。”


    他停顿一秒：“还有，我刚才在祁方元办公室对你太凶了，我道歉，别生气。”


    他反思了很久，在一片混乱的脑子里，只想到了这么两个让冉烟生气的原因。


    冉烟低垂着眼眸，任由他拉着，抿唇不语。


    池野耐心的等着。


    许久，冉烟空出的那只手烦闷的搓了把头发：“你别这样，我，我没生气，刚才……”


    抬眸对上池野的视线时，她顿住话语，又抿了抿唇：“好吧，是有点生气，但不是生你的气。”


    池野直直的盯着她：“那是在生谁的气？”


    “……没谁。”


    “那就是在生我的气。”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还不回宿舍？”


    池野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


    冉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被池野握着的手腕，没挣开。


    她抬眸飞快看了池野一眼。


    又一眼。


    才说：“我是怕你生气。”


    池野疑惑的皱起了眉，似乎早已忘了冉烟在祁方元办公室跟他唱反调，还冲他摔门而去。


    冉烟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断断续续说道：“我刚才，不听你话，还，摔门。”


    池野：“那些都没关系，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做，又为什么生气？”


    冉烟看了眼被他越捏越紧的手腕：“……你先放开我。”


    池野：“不。”


    “……”


    池野催促：“快说。”


    冉烟挪开眼神，不再看他，半响后才开了口：“我也不想那样，没控制住。”


    “为什么？”


    冉烟烦躁的一闭眼：“我就是觉得，连校长都比我了解你的想法，我有点，有点不高兴。”


    就跟当初知道骆庆明比她还早知道池野是双系异能者一样，一样的不高兴。


    连祁方元都比她了解池野的想法，连祁方元都能发现池野想去阿喀琉斯，她却发现不了。


    一想到池野是有意不跟她提这些的，她就更不高兴了。


    她一点也不喜欢她和池野之间隔着的那层避而不谈的墙纸。


    但她又知道，那墙纸能糊在他俩之间，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毕竟，她现在也是小心翼翼的在对待池野，也有很多事没跟池野提起。


    但她和池野又不一样。


    池野可以决定她的所有事，那是她送出去的权利，所以，在他们俩的相处中，池野比她更有安全感。


    她昏了头，在祁方元面前也想替池野做一次决定。


    结果惨遭池野反抗和拒绝。


    她是生气。


    气的却是自己。


    她只是想不通，想不通池野为什么什么都不跟她说。


    她到底哪里没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