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好男儿莫沾北门事

作品:《大唐协律郎

    听完张九龄这一番话,张岱也算是明白为什么张九龄称得上是开元最后一个名相了。


    虽然说张九龄有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他提出的这一观点却是非常具有政治家的襟怀和觉悟,是有着明确的想要限制公权力任性伸展的认识,与开元后期和天宝年间那些变着法子收割聚敛的人有着本质区别。


    当然张九龄这一番话也回避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如果不以利为施政之先,内外激增的这些事务将要如何去维持?


    这个问题也实在太宏大,不要说在这中古时代,哪怕在后世生产力发展已经达到极高的水平时,仍然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性问题,是社会组织形式与财富分配的一个底层问题。


    张岱对此其实也没有一个清醒的答案,但他并不排斥聚敛,只不过是将聚敛当作一种手段而非目的本身。像他所推动的飞钱,固然也是一种盘剥的手段,但却实现了资金的快速调度流通,推动了商业买卖的发展。


    做大事就要用大钱,如何合理的把钱收集起来,投入到正确的事情中去,就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事情。


    成为屹立在这一方大陆上的霸主,并不是大唐君民好大喜功,这就是大唐的命,是这皇朝从诞生伊始就踏足其上,只有向前、不容退却的路!


    道理很简单,因为你的体量庞大,并且占据着最为丰饶肥沃的土地!诸边蛮夷他们不是生来就爱吃苦,喜欢钻犄角旮旯,是因为没有办法。


    对于张九龄这一番话,张岱也只是笑言受教,但却并没有放在心里。


    眼下他们还只是谈论,意见相左也没有什么,彼此年龄和资历差距摆在这里,即便日后张岱解褐任官,也不会跟张九龄有什么直接正面的冲突。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众人议定之后便陆续起身告辞,张岱又代他爷爷将这些人一一送出去。


    “你说于河北先着一笔,是对朝中事不甚乐观?”


    待到张岱返回,张说又把他唤至面前来开口问道。他现在也算对张岱的风格习惯了解颇深,自然听出其言中深意。


    张岱闻言后便点点头,接着便说道:“杜相公虽是朝中新人,但毕竟位高权重,一时之间或需扶掖,适应之后必然还是要奖进亲信。大父相与论道则可,代之处事则难,有名无权,虽需倚重,亦应提防。


    之前中书李相公连逐数员,诚需为鉴。大父将我阿耶出于外州,自是因知我耶难能处置如此复杂朝情人事。之前纷扰的朝情,自然不会因杜相公一人入朝而有澄清。”


    张说闻言后便点点头,也是认可张岱的看法。杜暹虽然名著安西,但也没有强势到凭其一己之力便压制朝中涌动的人事纷争,起码张说这里对其就谈不上有多敬重,反而还想施加影响、稍作拿捏。


    在这样的情况下,杜暹入朝只会令朝情局势纷争更大。尤其杜暹如果想要在朝中组建自己的人事班底,必然也会牵涉到许多重要岗位的人事变迁。


    张说如今是一种有名无权、大而无当的状态,挖他的墙角、占他的位置自然是最方便的途径。


    所以就算双方会有互动和合作,但落到实际的权位上,杜暹也不会太给张说面子,只有自己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才有资格和实力去与其他宰相碰撞。


    朝中眼下人事胶着,张说在最顶层的权力斗争已经落败,就算如今稍稍挽回一些颓势,但老实说眼下也没有上桌的资格了。


    但是凭其人脉与影响力,给亲信谋求几个大州任职也是可以做到的。


    毕竟外州职位并不属于中枢权力斗争的核心,一些有前途的中高级官员也更乐意留在朝中等待机会,哪怕只担任一个闲职,对于出事外州兴趣不大。


    唐代的刺史固然限制颇多,很难在一个地方长期保有什么人事影响力,通常过不了几年便要转迁他处,没有什么特殊机缘的话,也很难获得显著的政绩。


    但如今情况就渐渐的不同了,新的时代要来临了。诸如上半年河北五州置军,各州此时兼领军使,就有了军权。今年上任的节度使,也开始兼具了营田、盐池等职权。


    早年间张说担任幽州都督时,还是只负责军事,就连要在幽州屯田就要上奏朝廷,但是如今边镇的节度使们权力就放宽了,不需要再事事上奏朝廷。


    在这样的趋势下,与其再死磕朝中那几个位置,不如趁早将剩余的政治势力向州县转移。


    诸如河北这种未来注定非常重要的地方,如果从现在就开始进行人事布局的话,等到法禁愈弛的天宝年间,无疑会积累下来大量的人事影响力,做起事来也能事半功倍。


    随着张说被罢相,张家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几年间,是不可能再在中枢有什么大的施展。如果能够趁着张说余威尚在,及时的完成政治资源的重新布局,哪怕不再是宰辅之门,也会成为非常重要的方伯之家。


    说句不好听的,若能及时作出改变的话,未来当真天下大乱,张岱都能借着家中的人事基础跑到河北去当袁绍。


    当然这打算张岱是不好跟他爷爷说,毕竟实在太大逆不道了。


    就算如今的大唐盛世仍有诸多的不协调,可如果谁说会败坏成日后那个样子,大家怕是也绝对不肯相信,不会想到他们的圣人居然是萧菩萨、隋炀帝那种天才!


    张说在听完张岱的讲述后,顿时便皱眉沉吟起来。他固然把儿子外放,那是实在受不了这货继续留在朝中丢人现眼,而且郑州也并不远,同时还非常容易出政绩。


    可是要让他把政治资源向河北等外州倾注,这转变实在是太大了,他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更何况他又不是圣人那种一言九鼎、人莫敢忤的人君,要安排谁就职州县,也得人家乐意才行啊。


    “事情仍需从长计议。”


    在沉思一番后,张说才又开口说道,接下来他思绪一转,又望着张岱说道:“渤海公方才招你何事?惠妃日前似乎先行归都,是否与此有关?”


    张岱闻言后也不隐瞒,直接将内中隐情讲述一番。


    “人心不足啊!王毛仲小事不失精明,大事偏多乱谋。他安处北衙,人莫敢争,献女御帷,是何心肠啊!”


    张说听到这话后不由得叹息一声,王毛仲虽然不是唐元功臣,但所享恩宠却是一众功臣当中无出其右者,就连张说都避其锋芒、不敢与争。


    去年封禅时,其人统摄群牧献马扈从,也展现出群牧事宜经营的有声有色,越发让圣人龙颜大悦,甚至授予其开元以来唯国丈王仁皎与名相姚宋才得享的开府之衔。


    圣人本就因北衙万骑而成事,所以对北衙军务也是十分的慎重,王毛仲只要安分守己,地位就可以说是稳若磐石。


    南衙诸将以及边将们不可能入掌北衙军事,而北衙内部也没有才干、资望胜过王毛仲之人。之前时代或还以宗室、驸马等皇亲国戚掌北门兵,但这些人作为历次政变的急先锋,也早已经被圣人排除在外。


    所以在北衙这个领域内,王毛仲几乎没有竞品,结果他却要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委实有点让人闹不明白。


    “北门兵多跋扈、难以理喻,惠妃、渤海公问计则可,但是你不要介入这些人事纷争太深。好男儿,莫沾北门事!”


    他虽然不会对张岱约束太多,但明显有问题的事情,也会加以禁止。


    张岱听到这话后自有些哭笑不得,只能说老李家家风太刁钻、大唐世风太彪悍,好男儿莫沾北门事都搞出来了。可是,如果不进这道门,又怎么能向最高权力靠近呢?玄武门唱名,那才是真好汉啊!


    当然就算张说不交代,这件事他也不会干涉太深。就算真的冲锋陷阵干倒了王毛仲,他大姨既不能捧他当太子,他也不能割了自己去给高力士当跟班。


    说完这些杂事,张说才又考校起张岱近日的课业。由于这段时间张岱并没有频频外出折腾,课业完成的倒是不错。


    讲到实际的才情,他当然没有当代这些天之骄子们出众,但他胜在积累深厚。


    在对声韵格律掌握越来越熟练的情况下,即便不能原篇大段的摘抄,也能进行巧妙的化用,比如之前打脸京兆府乡贡们的那两句截搭试。


    这种能力体现在他具体的行文答卷中,那就是凡所作诗赋几乎都有一二名句作为杂文的文眼,哪怕每篇诗赋整体格调不高,但有这么一两句文眼都能增色不少,值得人反复吟咏品味。


    “儿郎撰文手艺越发纯熟了,依此进度,来年应举若无人事邪情的刁难,及第不难!”


    在将张岱这段时间所作的诗赋都浏览一遍后,张说便一脸欣慰的笑语道。


    张岱听到这话后脸色却是微微一变,我可谢谢你乌鸦嘴,别来个好的不灵坏的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