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过道，赤灯一丈才燃起一盏，且左右交隔，虽比之迎客集更亮堂了一些，但与前方城楼内的烛火相较，可谓是微星与圆月之比，暗淡得不能再暗淡了。


    十几道风华绝代的身影，由灯火映照，在城楼门内侧的两方，各成一堆，伫立等候。


    路了绿指着前方，明眸闪闪，道：“他们都在哎，怀晓他们好像也回来了。”


    第五茗略微数了数左侧那几名高矮不一的身姿，道：“七只小鬼…”


    瞧着凛凛飞舞的袍襟与大袖，她不用仔细分辨，也知道这几人穿的是道袍，嘴角一咧，笑道：“怎么又回来了？”


    隗晎目光紧盯第五茗脚下与内城门的距离，淡淡道：“事情应该办妥了。”


    第五茗道：“怀晓动作素来麻利，我自是知晓，他能很快处理好。我是在问他为什么不在城隍庙等着？怎么又来城门了？”


    隗晎嫣然一笑，眼神却紧张，道：“来凑热闹吧。”


    第五茗：“？”


    人气浓重，灯火耀眼，神鬼入此地，不免会为其乱了心神。


    这不，第五茗还在疑惑城门有何‘热闹’可凑，那厢路了绿眼神迷离，希冀道：“还记得第一次来京都皇城的时候，上君说过，会带我们好好玩上一玩。可当时因为正在逃命，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更别说是好好瞧一眼这地方了。”


    沉吟片刻，他叹息道：“今日，可是真是好日子，好热闹啊…上君当年果真没骗我们。”


    第五茗心尖一颤，望向右侧那八道姿态不一的身影，疑惑道：“你们没来过京都皇城？”


    路了绿丧气道：“是啊，我们好歹也做了神仙，这居然是我第二回来，活得还不如一个人…”


    隗晎双拳蜷了蜷，道：“京都皇城有人帝坐镇，看守此处的仙官也非等闲之辈，哪怕是真有点什么事，也轮不到他们来。”


    他这话说的没错。


    京都皇城之内，小事是肥差，大事又岂是小仙能解决的。


    第五茗赧然抿唇，道：“今日的确是个好日子，那便择日不如撞日，让怀晓和隗七做东，带我们去好好瞧瞧吧。”


    路了绿拍手道：“好啊好啊，我要吃玉珍糕，套圈，看杂耍…我还要买一包干果子，去听小曲，对了对了，听说有许多比仙君还好看的人儿，在…在什么地方来着，算了，我和珪珖先去吃好吃的，再去找好玩的…”


    叽叽喳喳，他已经开始幻想接下来的行程了。


    这时，隗晎脚程滞后，不小心轻碰到第五茗臂膀，被回头看过来的第五茗瞧得有些紧张，故作轻松道：“怀晓长居此处，他做东说得过去，上君为何还要牵扯上我？不是上君当年许诺，要带我们去逛一逛这京都皇城吗？如今怎么变成我了？”


    第五茗扫了他几眼，回过头，继续向前，道：“我又没钱，你和怀晓都能开出一间夜不闭店的相逢铺，自是怀中有点银钱，请客的事，你帮我掏点钱，不可以吗？”


    隗晎跟了上去，笑了笑道：“可以…”


    嘴角的笑意有些明显，连带着接下来的话，他都带了点喜色，道：“我的都是上君的，上君随便拿去便是。”


    路了绿傻头傻脑，听见隗晎表心意，欢快的步子，赶紧撤回第五茗身旁，扭捏害羞道：“帝君愿意给上君所有东西，路了绿也是愿意的，待会儿买了玉珍糕，我一定把第一块给上君吃。”


    第五茗一怔，道：“好好好，我知道你们都想对我好…”


    此时，隗晎长臂，从第五茗身后绕过，指尖凝法，弹射而出，打在路了绿背上。


    路了绿猛然受力，脚下不稳，踉跄几步，率先扑进了城中灯火中，跌进了右侧的八人身影中。


    他以为是绊了脚，又觉得像是有人推了他，转瞬回身对着城楼过道内，那两抹昏暗的身影，喊道：“上君…”


    因这一动静，城门两侧的人影，齐齐转身，颔首欠身道：“上君。”


    应声，隗晎驻足于原地，独余第五茗足下未停，迎光而出，脚踏京都皇城之界，在烛辉星火的映照下，对着面前十几人，回以揖礼，灿烂笑道：“我以天下为观，以苍生事修行，俗名第五茗，姓第五，单名，茗。”


    “诸位可以唤我茗道长。”


    昏暗过道里，微不可闻，有一声长长的呼气声散开，里面的人，却迟迟没有走出来。


    外面众人怔愣片刻，相视一笑，认下了她入京都皇城的身份，纷纷改口，道：“茗道长。”


    第五茗直起身，道：“隗七和怀晓掏钱，我请你们去好好玩一圈。”


    未回头，她反手一抓，那黑暗中的人似有感应，送上了自己的手，却是未曾想，被她轻轻一拽，大力一扔，丢进了对面的人群里。


    “…”


    “…”


    “…”


    …


    左右两侧的人，尚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双肢半抬，拥了上去。


    局面混乱…


    又尴尬…


    却凑巧，打破了两侧相分的格局。


    隗晎苦笑望向第五茗。


    第五茗挑眉，张口无声道：都到这里了，你可别做胆小鬼。


    隗晎一怔，正巧有四五辆马车，在他注视下，疾驰而来。


    远远的，领头的老车夫，粗吼道：“人模人样，穿得如此端正，堵在道上做什么！！待会儿汤水洒身上，莫要来攀咬小老儿。”


    似有怨气，他道：“你们这几身好料子，小老儿可赔不起。”


    原来，是马车要出城倒污水。


    隗晎当机立断，大手一揽，把一群人推向左侧，道：“小心，躲开。”


    这一推，一堆人拥挤，把左侧耳门堵得严严实实。


    见状，领头的老车夫怒呸道：“我这马儿跑起来就不能停，特意选了夜间城门人少的时候，你们却闲得无聊，拦在这里，晦气！”


    他一边勒缰，一边呼“吁”。


    可是太近了，已经来不及了，马儿们仿佛走惯了这城楼过道，知道这里不能停下，四只蹄子，一点没有收劲儿的意思，蜂拥奔了过去。


    隗晎一愣，众人一惊，哪里还来得及埋怨，赶紧动了起来。


    入了京都皇城，仙鬼似凡人。


    幸在，他们都会点手脚功夫。


    但…


    也有疏忽锻炼的。


    京都皇城的几人似乎更习惯凡人生活，在天界几人掐手诀的时候，齐同舟和山情、水意一个滚转，闪躲到了道路旁，安在心和净枕、家厚一同拉走南泥和溪亖音，找上了前面三人。


    怀晓则大步冲向对面最远处，提点甘歌和凉离，三人在马车撞上之前，足尖轻点，飞跃而过，落于那五人身旁的大树下。


    乐正词媿身手不错，就近带走了珪光和路了绿。


    宋世平和杨战息一拉一扯，旋身而避，险险地，在车队穿过左侧耳门时，没有被殃及。


    噔噔噔…


    送污水的马车消失，众人经刚刚那一险，早忘了城门之争，相互关心着。


    第五茗与隗晎立于正门下，无事发生，对面一群人的忙碌之景，衬得他们两人有些局促。


    趁乱，第五茗再度提及道：“隗七和怀晓掏钱，我请你们去好好玩一圈…好不好？”


    走上前，她朝几人尴尬地笑了笑，道：“当…庆祝劫后余生？”


    待这提议一出口，路了绿登时忘了才发生的事，猛猛点头，即刻拉了珪光，高声商讨起买玉珍糕，大吃特吃的事宜。


    乐正词媿瞥了他们二人一眼，道：“不知进取，我们来是有正事…”


    此间嚷嚷，她盯着二人半晌，却是没有一人应她的话。


    有一丝局促，她不自然地环顾了一圈，才发现，所有人不知何时开始，竟转了态度，忙着商量今夜的去处…


    凉离和甘歌前尘不记，约上了怀晓去购名茶。


    南泥和溪亖音心大意大，找上了京都地陪六人组，准备玩尽所有好玩的项目。


    宋世平和杨战息虽还是他们兄弟二人，借着第五茗的话，二人正在争论，究竟是去书局还是去兵器铺。


    顺势就势，这一刻，除开她，其余人，其乐融融一片。


    看到此处，乐正词媿朝不远处的隗晎瞪一眼，心有郁闷，眉间竟冒出一层黑气。


    第五茗见状，把她拉到一边，道：“京都皇城布局为「上一下三」，「上一」是皇宫，周围住的也是皇亲国戚，「下三」有日灼、月影、星明三个坊区，天权便出生在日灼坊的一户书香门第。”


    乐正词媿道：“茗道长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第五茗捂嘴偷摸道：“别气别气，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不喜热闹，所以我刚刚特意问的隗七，你和天权那点事，我大概也能猜到，你无心逛夜集的话，也可去找天权瞧瞧，心中正事安定一分，便不会急躁了。”


    乐正词媿眉头轻皱，道：“谁说我在想天权星君了！”


    第五茗放下手，道：“你没有？”


    乐正词媿轻哼道：“茗道长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是来行使采访使一职，护星君在人界安危的。”


    第五茗发愣道：“不也还是来找天权的吗？”


    乐正词媿道：“和茗道长解释不通，反正我与他们不一样，不是一点银钱和好物就能收买的，再稀奇，再美好，也仅仅是过眼云烟。”


    指摘完这话，她面上的黑气淡了一些，对第五茗说话语气柔和了一点，道：“这里我经常来，茗道长方才说的那些，我也都知道，不需要你再替我去打听。”


    末了，她嘟囔道：“不需要为我，欠与他毫厘。”


    第五茗抓了一个不似重点的重点，呢喃道：“你了解此地？天权有经常下界吗？雨无伤怎么没说过呢…”


    隗晎凑上前，道：“天权这几万年来，是第一回到人界。”


    “她下来数次，是来找怀晓他们，十六次，于城门外观望，均未入城。”


    乐正词媿轻哼道：“你都知道…”


    语气阴阳怪气，不似在城门外，她此刻是一点面子也不给隗晎。


    隗晎赧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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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头道：“嗯，你们的事…都知道。”


    第五茗却正经发问道：“嗯？为什么？为什么只到城外？”


    隗晎看了乐正词媿一眼，道：“无令傍身，不敢进城。”


    提起这事，仿佛是触到了乐正词媿心中的某颗小火苗，原本冰冰冷冷的美人，竟高声温怒道：“是又怎样，你在一旁看着，我模样狼狈无措，是不是很好笑！！”


    她这一声吼，相互交谈的几波人，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望向这边。


    当年隗晎离开，若说南泥面上反应最大，那心里积压怨气最多的，便要算乐正词媿。


    她寡言少语，面冷神清，不同于甘歌，她独当一面惯了，相熟倚靠的人本就少，是以，最容易交付整颗心给亲近的人，在那些事发生后，更是肩挑重任，与凉离和甘歌分摊这寻觅几人消息的事。


    隗晎缓步靠近，一手藏于袖中，紧紧蜷握，一手掏出一袋叮铃作响的银子，举于乐正词媿面前，道：“没有…我从未有过那些想法。”


    微微垂头，他如他那副书生装扮一样，语气弱弱，道：“十六次，探得京都皇城一切大小事宜，我心生佩服。”


    “你为天权，为我们之间的情谊，今日更为茗道长，奋身向前，我都知道。”


    “乐正，难得人齐，你不用绷那么紧，一起同游，京都有好多美食可养颜驻容，你可去试试，好像比用修为巩固更为有效。”


    乐正词媿一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狐疑道：“你…你是谁？”


    其他人也跟看见什么稀奇东西一样，傻傻盯着隗晎。


    隗晎文质彬彬，道：“泰山隗七。”


    乐正词媿一缩，侧躲于第五茗身旁，道：“茗道长，你给他瞧瞧，他…他是不是生病了？”


    第五茗伸出手，正准本探上隗晎额头，手举了一半，却撤了回来，道：“他又不是人，怎么会生病。”


    手举一半，她越瞧隗晎，越觉得眼熟…


    这一副神态，更像一个会来事的文弱书生了。


    倏地，她心中惊道：学我呢？！！！


    以前，她与他们刚接触时，她便爱在这群小鬼面前，扮本子里的生人，来和他们嬉闹，打成一片。再后来，因为其他人修为不高，她就只敢赖着隗晎这一人折腾了。


    夺走隗晎手中的银袋子，第五茗将其塞入乐正词媿的手中，道：“不过，他可能是发疯了，你顺着他点，免得被传染。”


    乐正词媿捏了捏银袋子，一副打量神经病的模样，看了看隗晎，又瞧了瞧第五茗，碎步快走，挪到了凉离和甘歌身旁，松口道：“我同你们去喝茶。”


    凉离却突然拽住她，噗嗤一笑，道：“乐正，你还怕了他们不成。”


    顿了顿，他在隗晎的眼神射杀中，收敛笑意，会心道：“细细想一想，若是还在六天宫和三宫九府，隗七学了茗道长的姿态，这玩笑开得，倒也是有几分像他原来的模样。”


    甘歌搭腔道：“即不好笑，又很吓人。”


    怀晓浅笑附和道：“尤其如今，更甚。”


    南泥率先反应过来，瞠目结舌，望向隗晎，不是很理解的神情，道：“你…你不怕了吗？不与我们避嫌了吗？”


    除了怀晓几人知道隗晎一直是昔日的隗晎，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其余人皆呆愣在原地。


    须臾，隗晎把僵硬的动作收了收，恢复常态，少年老成地负手站立，畅然道：“此地，京都皇城，暂得自由。”


    第五茗轻轻侧歪脑袋，对他这幅神态很是不满，伸出手对他招了招，道：“低下头来。”


    如言，隗晎半弯腰，垂下了头。


    砰——！！


    一指崩弹，隗晎捂住脑门，模样吃疼，道：“茗道长…”


    第五茗收回手，甩了甩，道：“该罚。”


    继而，她道：“乐正，他再开你玩笑，你来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隗晎摇头笑道：“这种事很出格，我不敢经常干，也就是茗道长入了京都，我心中松懈了几分，才胡来了一通。”


    第五茗呐呐道：“幼稚…”


    弄半天，这一大阵子别扭的事，不过是隗晎和第五茗在宽解乐正词媿的情绪。


    乐正词媿怔愣半晌，回过神，又羞又恼，紧握银袋子，佯作高冷道：“不贵不买。”


    路了绿蹦跳而起，道：“我也要，不贵的玉珍糕我不买。”


    珪光提醒道：“玉珍糕就卖那个价，不可能有更贵的。”


    溪亖音一手挽南泥，一手挽怀晓，拖着两人往前走，道：“那就多多益善，把钱袋子里的银子，全给他花光！”


    于是，一群人，吵吵闹闹，结伴逛城。


    人界不同于天界清冷，也没有妖界的诡异，亦不像冥界黯淡无光。


    夜幕下，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国泰民安，盛景不散，一如人帝所期盼。


    热闹…


    热闹。


    真热闹！


    借人帝的通达，这一夜，十几“人”，玩得是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