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濯枝雨

作品:《虚鸾

    裴度的目光先落在她脸上,随后才往下移动,扫过她怀里抱着的一堆卷轴后,才点头回礼:“宫二郎君。”


    他生得高大,整个人挡住门口,只余些许光线从身后漏下来。


    未及他开口问,宫越山便先说话了:“陛下让我来史馆寻些书籍。”


    裴度低低嗯了一声,他往后退一步,侧身立在门旁。大片的光照进来,宫越山跨出屋,裴度也跟着往前走:“去年冬至日,我曾说过要请二郎君去德胜楼一聚。后来总寻不着合适的时机,此事一直悬在我心间,今日正巧遇见二郎君,不知二郎明日可得空?”


    他说话时不紧不慢的,浅色的琥珀眸子盯着人看时,总教对方觉出些疏离感。


    自从那回后,宫越山和裴度便没甚么过多交流,只不过是碰上时,偶尔寒暄两句。宫越山其实也没把裴度那时说的话太过当真,却不知裴度今日为何又提及此事。


    裴度心思太重,她拿捏不准,只回道:“明日陛下坐朝。”


    裴度问:“那后日如何?”


    “后日我还有旁的事。”


    “二郎君几时得空?”裴度轻笑一声。


    宫越山侧目盯住他,裴度今日这般坚持,属实罕见。她原先本来是想将此事敷衍过去,可现今反而动了念头,她倒要看看这裴郎君到底藏了甚么心思。于是她爽快应道:“初九。”


    “好。”


    她二人说话时,何风从外头进来,他见着宫越山,行了一礼,笑道:“陛下特意遣我过来帮忙。”


    宫越山道:“要寻的卷轴都寻着了。”她又看了裴度一眼,道,“裴郎君,我先走了。”


    “嗯。”裴度应声。


    他站在院下看着宫越山的背影,史馆院内栽了许多枣树,树荫蔽天,风过时一阵婆娑。


    待人走后,他将那青袍直史馆唤来,问:“宫二郎君要寻的是甚么书?”


    直史馆隐隐晓得些长宁城中各派的利害关系,他不愿陷入这些纷争之中,只摇头装糊涂,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裴度狭长眸子盯着他,似一片片要剜人的刀子。


    直史馆还是硬着头皮道一声不知。只听得对面的人一声笑,他旋即低头拱手:“下官实在是不晓得。”


    裴度转身往宫越山出来的那间屋子走去,他绕过一排排书架,最终在最里边那处停下。这处的卷轴明显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他打开卷轴,看着上头的字,神色一寸寸暗沉下去。


    宫越山抱着卷轴进了殿,谢时安正在那处逗弄猞猁。


    万贯颈上已经戴了一个织金绛红项圈,仰起脖颈时,十分神气。


    谢时安见宫越山来了,把万贯抱下书案,让宫越山把卷轴放过来。


    宫越山弯下身,将卷轴一叠叠放好,忽然听得对面的人出声:“二郎,你今日不高兴?”


    宫越山猛然抬头,同他目光相接。


    谢时安浓黑的眸子这般直直地盯着她看,宫越山情绪处理得十分好,纵是方才教他那一句话搅得有丝乱神,此时面上却是不显丝毫,她笑道:“陛下可是因为臣寻书怠慢了,有些恼臣了?”


    谢时安赶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不会怪罪二郎。”


    宫越山将脚边咬她裤腿万贯抱起来,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陛下安心看书罢。再过几日,看看腿伤养得如何了。”


    “嗯。”


    她低头摸着万贯的耳朵,这陛下如今还年轻,她三两句话,就能教他被自己引着走,可是待他再长大些会是如何?他方才盯着她看的那神情,她可是在旁的人眼中也看到过,那是一种勃勃的野心和不容人忤逆的强势。


    可现下,这不是首要的事。当务之急是查清宫中当年下的两道密旨到底是甚么。


    宫越山走后,何风送上来一碗莲子汤,谢时安命他放在一旁,又将笔搁在架上,随口问道:“你去史馆寻二郎时,可有甚么事?”


    何风心思细腻,细声道:“奴去时,正见二郎君同裴少卿在一处。”


    裴度?谢时安撑着下巴,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叩击在书案上,万贯又轻轻一跃,跳了上来。它探着脑袋作势要舔那碗莲子汤,谢时安眼疾手快,将它捞了回来,又拥在怀里。一人一猫对视,谢时安眼里尽是狡黠意,他在心中说,宫越山和裴度,这二人之间又有甚么干系?


    “何风。”


    一旁的何风上前。


    “你去将陆昭女官请过来。”说罢,他又嘱咐道,“这事不可惊动旁人。”


    陆昭女官进殿时,谢时安起身去迎。


    陆昭平日里远离朝政,只是负责教习世家娘子。她以为,陛下今日请她过来,是因那日马球赛的缘故。众人都以为那场马球赛后,宫中会迎进几位娘子,谁知一直没动静。


    陆昭想,陛下今日或许是想从自己这处打探些消息,不知他是瞧上了哪家的小娘子。


    谁知谢时安并未提及此事,反倒问起了她许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日我听得女官说,宫二郎君同你之前教习过的一位小娘子长得十分相像,女官可否告知这是谁家娘子?”


    陆昭盯着谢时安,眼中神色难辨。


    一旁的何风也在心中咂舌,陛下这话是甚么意思。他不敢细想。


    陆昭开口道:“那娘子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谢时安眉毛微微一挑,垂下眼,抚摸着万贯,似是有些惋惜,又问:“她家中可否有姊妹?”


    陆昭道:“并无。”


    谢时安抬起头来看向她。


    陆昭知道此话说出来陛下不会相信,还会教人误会是她在搪塞敷衍,于是坦言道:“她是河西崔氏的小娘子。”


    谢时安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原始如此。”


    陆昭女官继续说:“算算年纪,这小娘子如今应当是与陛下同岁。”她又转而道,“不过,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我如今想想,她同宫家二郎君还是不大像的。”


    谢时安没有说话。


    待陆昭出去后,谢时安又吩咐何风:“你差人去查查这河西崔氏娘子的年纪。”


    “是。”


    谢时安脑中浮现出宫越山那张脸。那日水榭中,原来陆昭是说宫越山与河西崔氏的小娘子有些相像。他对河西崔氏并不了解,只晓得在贤平年间崔氏因勾结乌然满门皆诛,此后,河西十四州陷落。


    崔氏小娘子与宫越山,谢时安听了便觉得荒诞。若不是陆昭后面说的那句话,他本会觉得这只是一句无伤大雅的“乌龙”事件。


    陆昭最后那句话,说得太刻意了,好像就是要遮掩甚么。


    *


    初九,艳阳高照。


    长宁城的春意闹至繁华时,好似在一瞬间就歇了下来。


    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绿意,还有日渐浓郁的暑意。


    宫越山着一身暗红半臂袍子,腰间系一条蹀躞带,进了德胜楼。


    她挑开竹帘,入屋。


    裴度早就在那处候着。他见着她,总是笑盈盈的:“二郎君。”


    两人相对坐着,裴度亲自替宫越山斟了一杯酒,他道:“这杯酒本该是冬至那日就赠二郎君的,谁承想,今日才奉上。”


    宫越山接过杯盏,道:“裴郎君言重了。”


    裴度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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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听说二郎君马球打得十分好,可惜那日我未能见着。”


    宫越山不知裴度心里埋着甚么事,只客气道:“若是裴郎君得闲,改日我们一道去打马球。”


    “好啊。”裴度应承道,“只是我马球打得不好,怕是教二郎君笑话。”


    宫越山低头拿住一颗绿李,不说话。


    裴度见她神情,转过话头:“听说安将军最近同户部那处有些争执。”


    宫越山听李行之说过这件事,原来京中禁军每年粮赐三十六石,春冬衣赐二十一匹。朔方军入京,同北苑禁军归为玄策军后,其廪赐却是依先前边军规定,每年粮赐十二石,春冬衣赐七匹。


    安义泌去户部那处核账,户部却说拨出的粮饷都是按京中禁军规制,甚至反过来要查安义泌呈上来的名册,说他虚报人数。


    宫越山看着他,裴度说:“户部尚书庾宣司出自毫州庾氏,禁军先前的统领,如今的玄策军长使郭福便是从毫州出来的武状元。”


    “唔。”宫越山点头。


    裴度又道:“建平元年,郭福就被御史台弹劾过冒领军饷,可到底还是没教人查出甚么来。此事或许与庾氏有些干系。如今安将军接手禁军,这笔烂账若是没理清,必然会被人拿去做文章。”


    宫越山道:“谢裴郎君好意提醒,此事我会转告安叔。”


    “嗯。”裴度盯着宫越山,饶是他平日里再克制,在这一刻也还是忍不住想从中窥探些当年那个小娘子身上的影子。许是他太过长久的注视,引起了宫越山心中的警觉,裴度收回目光,饮了口茶,问:“二郎君近来在做些甚么?”


    宫越山道:“教陛下骑射。”


    裴度道:“齐相请我给陛下讲解过《仪礼》,陛下悟性很高。前日宴饮时,叔父还说过陛下马球打得不错,二郎君是位好老师。陛下将来也必定是位明君。”


    裴度将这句话说给她听,几乎是明示她,裴氏已经表态。


    宫越山笑了一声。


    裴度跟着笑:“二郎君笑甚么?”


    宫越山说:“宫宴散后,裴郎君与我同行,我那时只以为裴郎君是个性子疏离的人。今日原晓得裴郎君这般会说话。”


    裴度说:“人的性子都是不定的,要看是在甚么人面前。我与二郎君一见如故,难免话多了些。二郎君或许今日觉得我这话说得可笑,可等你碰着了那个人的时候,便知晓了。”


    宫越山察觉到裴度话里的试探意,可他真的很古怪,只如蜻蜓点水地带过一句,又去论别的。宫越山竟被他搅得有些忐忑,她瞧不清他。裴度于她,确实有救命之恩。可有恩情又如何,现下是不是论恩情的时候。


    她不明白,裴度到底为甚么要专程过来同她说这些话。他若是真的认出她来了,这将会是她留在他手中致命的把柄。


    现今,她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打趣道:“我同裴郎君也是一见如故。”


    裴度好似十分高兴,温和地笑了笑。


    两人吃完饭,从楼上下来,走在坊中街巷时,忽听得前面一阵骚乱。


    透过三三两两的人群缝隙,宫越山见得四五名着官袍的人正拿棍棒殴打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那老者显然是习过武的,拳脚皆有章法。只是终是寡不敌众,教人一脚踹中胸口,扑到在地。


    宫越山心道不妙,快步上前,却还是慢了一步。其中一人抽出腰间长刀,一刀直直砍向这名老者的脖颈。


    围观的人哄散开来,宫越山身上被溅撒上一大滩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她好似被箭矢钉在了原地,只直直看着躺在地上的还在抽搐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