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夏乔，是被人发现在下水道的。


    那时的她不过四五岁，一个人被困下水道不知几天，一身污泥，满身青紫，不知道在这之前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对待。


    发现她的时候，她已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却死死攥着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妈妈走了，你好自为之”。


    加上逗号，不超过十个字。


    这是夏乔对她妈唯一的印象。


    被人救回后，她就失忆了，失去了被丢在下水道之前的所有记忆，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夏乔。


    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心理的正常保护手段，除此以外，她的身体没有遭受损伤。


    而警方排查了好些日子也没查出她妈是谁，她家住哪里。


    或许正如纸条上所说，她妈早就走了，早不要她了，即使再找，也是毫无意义。十几年前的通讯不像十多年后，大数据还没建立，互联网也不算大流行，一个人如果有心要藏，即便警方也无能为力。


    许多年后夏乔也曾回到现场，想找寻些关于过去的蛛丝马迹，往往无功而返。随着城中村的拆迁，过去的痕迹离她越来越远。


    或许是执念作祟，夏乔找了她那个所谓的“妈妈”很多年。为了一个人奔走四方，为了找她成为练习生，站上更大的舞台，想要通过话筒，向世界宣告自己的踪迹存在，想让那个藏在暗处的女人知道，自己即便没有她，也能过得很好。


    然她其实更想找到她，想当面问问她，为什么要抛弃她。


    至少……她不想被人丢得不明不白。


    “面好了！”


    “来啦！”


    小女孩年岁不大，看着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却跟个小大人似的，忙里忙外跑上跑下。


    夏乔看着小小的女孩非要抢过母亲的活计，稳稳地端着一大碗面，像他们走来。


    女孩穿着一件白色毛衣，毛衣的正中央钩了一个巨大的粉色猫猫头，仔细一看，才能稍微看出猫猫头HolleKitty的形状。


    这是这个时代地摊货里最为常见的款式，几乎每三个小女孩衣柜里就会有这么一件，只是这小女孩身上穿的这件有些不一样，一针一线，是人纯手工仿照地摊货钩出来的。


    于被孤儿院收养前的画面，夏乔只记得两个，一个是一家有卖大饼的面摊，一个是一件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猫猫头毛衣。


    她依稀地记得自己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穿着毛衣跑在街头巷尾，然后在温暖的小店里，吃着一个女人做好的面。吸溜吸溜，这是她关于五岁前的全部回忆。


    而眼前这件衣服上的猫猫头，正好眼睛一黑一蓝，可能是制作者不小心用错了毛线，无意间做出了这件世上独一无二的作品。


    夏乔愣了神，熟悉的小摊，熟悉的毛衣，这一对母女，究竟是谁？


    “姐姐，你一直盯着我的衣服看什么？”小女孩有些不解。


    夏乔恍惚道：“你的衣服……很好看，是你妈妈做的吗？”


    女孩高兴地点了点头，在两人面前转了个圈圈：“这是我妈妈前两天刚给我做好的新衣服哦！我也觉得很好看！”


    孟朝阳在一旁差点笑出来，明眼人都能瞧出这件毛衣制作技法拙劣，可小女孩喜欢得活蹦乱跳的模样，实在可爱。


    可夏乔却陷入了沉思。


    曾经她在进孤儿院的很多年后，凭着记忆中的片段，在城中村附近的大街小巷寻找那家五个字的面馆。只可惜那时候她还不认得字，一家一家找过去，只大概在城中村外的一家小巷里，听说在她出事的那些天，有个卖面的小摊再不来了。


    那小摊是个三十好几的中年妇女开的，便宜量大，口味中上，附近上工的、上学的都爱来这吃。


    老板娘有个与夏乔年纪相仿的女儿，只也没人问过她们的名姓。有一起摆摊的依稀记得，那曾说过要关了自己的摊子，带着女儿出国寻亲。没过多久，一对母女自此杳无音讯。


    至于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没有人知道这个所谓的老板娘带着女儿去了哪国，也没人知道她是否真的带女儿出了国门，反正一个流动的小摊消失，无人在意，也无从知晓。


    此时此刻，夏乔坐在小摊前，陷入无尽沉思。


    或许……是她们吗？


    或许……她会是这个穿着猫猫头毛衣的小女孩吗？


    “你叫什么名字？”夏乔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个问题，而后才注意到，这样是很不礼貌的一件事。


    不过女孩年纪小，天真，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落落大方地讲出了她的名字：“我叫芳芳，芳芳菲菲的芳芳。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一样。


    夏乔心中有如石坠。


    如果她不叫夏乔的话，那这件独一无二的毛衣该怎么解释？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穿过这件毛衣，也感知到这件毛衣是属于她的。


    所以……她到底是谁？到底是谁的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那个叫芳芳的小女孩摇了摇夏乔的手臂，还在问她的名字。


    “芳芳，不礼貌，快点回来。”女孩的母亲喊道。


    见此，孟朝阳也不免关切：“怎么了？一直发呆？”


    夏乔只得苦笑，她不可能告诉孟朝阳，自己是从十三年后穿越回来的人，还自以为找到了当年抛弃自己的妈妈。线索已断，还有什么好说。


    “没事，吃面吧。”


    两人刚执起筷子，就听那叫芳芳的小女孩朝人大骂：“丑八怪！滚开！！！”


    “小偷！你不要过来！”


    发生了什么？


    夏乔和孟朝阳齐齐抬头，甚至都不用抬头，就能闻到空气中传来一股难以描述的糟心味道。像是十多天未曾处理的楼下垃圾桶，又混杂着各式脏污的废水味。


    总而言之，老板娘的摊子来了个不速之客，是个约莫一米多高的“小黑人”，浑身上下脏污不堪，连带着衣服脸颊都看不清模样，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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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男女。


    这小孩站得是吊儿郎当，路过小摊，悄摸伸出手，一把摸上了摊主放在蒸笼上用来做肉夹馍的大饼。


    祂那手颇黑，只是轻轻一碰，大饼就染上了颜色。下一秒，小鬼卷着脏了的大饼跑了，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


    “死小偷！我今天绝对不会放过你的！”说着，那个叫芳芳的小女孩抄着棍子追了上去，脾性火爆，与夏乔相比，不遑多让。


    “芳芳！回来！哎呀不要追了，有车危险！”老板娘急得跟了出去，可叹她早年伤了脚，腿脚不便，追也追不得。


    此时，热心少年孟朝阳和夏乔两两相望，达成共识，搜的一下跑了出去：“阿姨放心，我去把您女儿找回来。”


    顺着“小黑人”消失的方向，两人一路追了过去，从小巷的犄角，钻到不知哪户人家的后院，又从马路的一端，钻进七拐八弯的城中村去。


    “这边！在这边！”芳芳在不远处叫道。


    那小黑人忒能跑，小身子板骨瘦如柴，哪都能钻进去，净走一些无人走的小道，边走还边咬大饼吃，在夏乔追他们追到最后，她的手中早不见白饼，只腮帮子吃得鼓鼓囊囊。


    最终，那小鬼被他们三人围在了一户错落搭建的三层棚屋内。棚屋架在半山，三面陡坡环绕，只要守住出口，祂就逃不掉了。


    奇怪的是，孟朝阳和芳芳里里外外搜了三四遍，也没找见一个鬼影。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不见了！”芳芳在棚屋外气得直跺脚。


    “这话怎么说？”夏乔问道。


    芳芳道：“这丑八怪不是第一次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好像没有妈一样，天天来我们附近的摊子偷东西，偷完了就跑，跑到这附近，立马消失不见，我跟好多人追着她打，没一次能打着，气死我了！”


    言罢，她又朝着那棚屋叫骂，吵得住在棚屋里的人出了门，向她吼回去。


    “能藏到哪呢？”夏乔顺着棚屋往后绕，踩在一条臭水沟的边上，孟朝阳不解其意，也跟了上去。


    直到他们走到臭水沟的尽头，接往从坡上住户连通汇聚的一个水泥管道。而这管道修得尤其粗壮，埋在土里，只露出其中一截，正稀稀拉拉往外流出脏水。


    夏乔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鬼使神差般，夏乔蹲下身来，往水管中看去。


    黑暗中，她只瞧见一对黑色的眼珠，和醒目的眼白。


    里面有人。


    “她在里面！”夏乔喊道。


    孟朝阳和芳芳闻讯赶了过来。而管道中的“小黑人”一脸惊惧，知道自己被发现后，舀起管道中的脏水泼出来，夏乔一没注意，就被泼得一身脏。


    “你们不要过来！”


    那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听着十分稚嫩，大概也只有四五岁的年纪。


    小女孩一边攻击一边往水管的更深处躲，不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城中村的地下管道四通八达，谁知道这么个小女孩能缩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