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昭明眼神一暗，似笑非笑问：“我自己进去么？我总要带个人吧？”


    周鸣忙上前一步：“我……”


    “周司值不行。”桑宿得想都没想。


    周鸣忿忿瞪视。


    萧昭明便道：“带两个凡人总行吧？宣首座在凡间的随身侍从也在此，总该让他们确保自己主子的安危。”


    桑宿得皱眉思忖，思来想去这理由确实也合理。


    两个凡人而已，还能突然懂得灵力怎么用，成了修炼高手么？


    在仙盟这种地方，凡人跟蝼蚁一样，敢闹事他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于是点头同意了。


    萧昭明点了蒋小江和王府府兵统领一起。


    一踏进仙盟大门，就觉得周遭灵气瞬间浓郁了起来。


    应当是有专门布置的法阵……萧昭明知道一种烧灵石的，仙盟还真是奢靡。


    走到青石台阶上，周遭泉水涓涓，雾霭清凉，奇珍异兽随处可见，毛羽如锦。行走于其中不过一炷香，便觉得神清气爽不少。


    萧昭明瞧着周遭愈发浓密的草丛和密林，突然开口问：“这位道友，仙盟到后山就没有传送法阵吗？”


    那修士不软不硬地回答：“这两日法阵在修理，暂时不能使用，只能辛苦道友亲自走一段路了。”


    “是么。”萧昭明收回目光，注视着前方的修士，“我这里有一些木牛流马，不如我们乘着过去……”


    “萧道友，仙盟内非批准法器不得使用。”


    意思就是今天她必须得自己走？


    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消耗她的灵力与心神？


    不过没走多远，萧昭明就知道原因了。


    这青石台阶的尽头，正候着一个长老。


    “曲长老。”领路的修士同他见礼。


    萧昭明定睛一看，竟是熟人。


    曲冰，和风永铭关系不错，也是剑修。


    当年她被围攻，也有他一份。


    萧昭明不由得挑了下眉，怎么当年那群人，现在不是在仙盟，就是在各家宗门当掌门长老么？


    曲长老一看见她，下意识眼瞳骤缩了下，反应了片刻才回过神。犹疑地问：


    “老夫乃是仙盟长老曲冰，听闻极北之地发生了很大的动乱，萧道友刚从那里回来，可有受伤？”


    萧昭明微一颔首：“小伤而已，劳烦挂念。”


    曲长老点点头，心里不由得嘀咕。


    他方才看见萧昭明第一眼，就莫名觉得她像明梧。


    可是她一开口，就又不像了。


    而眼前这女修，更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把剑。况且境界也不符合，只是刚入蜕神而已。


    “若是有伤，可以到仙盟后山的灵泉泡泡，疗伤效果最是佳。”曲长老随口客套了下。


    接着，他看了一眼萧昭明身后的蒋小江和府兵统领，向领路弟子使了个眼色。


    那弟子便上前，请二人到一旁亭内歇脚。


    这是要单独跟萧昭明谈话了。


    曲长老意味深长地开了口：


    “老夫候在此地是为了询问萧道友一件事：段盟主传回消息说昆山玉城掌门陷入昏迷，当时你也在场？此事与你有关吗？”


    萧昭明姿态谦逊：“我只是刚好在附近，当时宣述受了伤，我在想办法治疗他。风掌门大概是升境失败才昏过去了吧，我也就算捡了个漏。”


    升境失败？


    风永铭？


    意思就是，风永铭飞升失败了？


    曲长老和那领路的弟子都瞬间瞪大了眼。


    难以掩饰的惊诧，曲长老几乎失态，面目透出几分狰狞地问：“飞升为什么会失败……你都看见什么了？”


    难怪灵气流盘会瞬间暗下去又亮起，原来不是飞升的大能死了……是飞升失败！


    澧玉道君陨落后，修仙界最接近飞升的就是风永铭了。如果连风永铭都飞升失败……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说了，宣述受伤，我当时在他身边看护，只能感受到灵气的涨退。”萧昭明回答的滴水不漏。


    曲长老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自仙盟成立后，任何接近飞升的修士都会进入仙盟的监视范围中。


    唯独风永铭自己就是掌门，又与大家是“一伙的”，所以才没人强行监视他。


    没想到偏偏在幽都那个荒冷之地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萧道友可曾见到宣述身上带了什么有灵力的东西么？”曲长老又问。


    来了。


    绕了这么一大圈，这老狐狸其实就是想问明梧残片的事。


    “没看见。”萧昭明浅浅微笑，毫不犹疑道。


    曲长老有些不满，觉得这小丫头分明是装傻。


    可转念一想，她不过刚蜕神不久的修士，未必经得起真正的诱惑。


    于是语气一转，缓声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与小友交个底。”


    他认为萧昭明闭关七十年，没见过仙盟的大人物，初来乍到应当很是受宠若惊，于是摆出和气的姿态来，“你才刚入蜕神境，正是最想求道飞升的时候吧？然而飞升成神之难你也见到了，连风掌门也难一次成功……你可知这是为何？”


    萧昭明作洗耳恭听状：“为何？”


    曲长老眼中凶狠倏忽而过，但很快掩饰住，循循善诱道：“皆因那监仙司首座宣述手里有一样秘宝，能够控制灵气释放的急缓……小友啊，你能听懂么？”


    萧昭明在心里叹了口气。


    曲冰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明白。


    “高高在上的指点”是无法通过“和气的伪装”掩盖的。


    他既有求于她，又觉得她是晚辈，且修为低于他，拉不下脸开这个口，于是只好强行“点拨”她——说白了，威逼利诱要她替他做事。


    一把年纪了，还攥着那点长辈的架子胁迫晚辈，真是……


    萧昭明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懂。”


    曲长老：“……”


    曲长老强压下心中的不悦，急切道：“看在你是幽都亲历者的份上，老夫可以透露一点仙盟机密给你。宣述现在将那秘宝分成了四份，给了四个不同的人，摆明了是要跟修仙界彻底翻脸！


    “一旦他们联合起来掐断灵脉，天下灵气尽枯，我们仙盟尚能依靠灵石苟活一阵子，可其他人么……大家都得完！”


    萧昭明脸上依旧波澜不惊，语气淡淡：“飞升不成罢了，就算是从修士退回到凡人，也没什么……”


    “那你可曾想过，那些更换了千机体的修士？”


    萧昭明猛地一僵。“你想说什么？”


    “他们失去灵力后，法器与肉/身还能这么相安无事？”曲长老所言情真意切的，却像一把刀刺向萧昭明的心头，“还有那些患蚀脉症的修士，本来就只能靠在灵气充沛之处待着才能缓解灵根之痛，要是到时候天下灵气骤断，他们的处境将会如何？”


    他步步紧逼，声音里渐渐显露出恶意的嘲弄，“萧道友，千机体可是你师尊亲手研制的，而今天下诸多千机体中，也有一半出自你手吧？你们师徒俩这是害了他们啊！”


    萧昭明原本强硬的脸色陡然灰败，薄唇微动，又紧紧抿起来。绷直的唇角和眉梢一样痛苦。


    “但若是你能从他嘴里套出钥匙所在，那就不一样了。”曲长老简直唱戏似的，说变脸就变脸，一派慈祥之色，蛊惑道，“到时候，你就是拯救了整个修仙界的大英雄！他们都得感谢你啊。”


    萧昭明默不作声，但紧皱的眉头和攥着剑柄逐渐发白的指节，都能看出痛苦之色。


    千机体，的确是她始终没解决的一块心病。


    曲长老心知差不多了，再添了最后一把火：“老夫知道，自你师尊陨落后，你在神机门的日子不好过吧？这样，若此事成了，我做主引荐你入仙盟，到时候沈霁明见了你也要见礼——日后飞升之路，仙盟自然更是不会亏待你，你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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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会是最年轻的飞升修士——”


    这样的诱惑哪个修士听了不动心？


    要是不想得道成仙，又何必苦苦修炼呢？


    威、逼、利、诱都上了，曲长老有信心拿下萧昭明这块硬石头。


    果不其然，萧昭明纠结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带我去见宣述吧。”


    这是答应了！


    曲长老顿时大喜。至于萧昭明没有明确说出来，这倒是无关紧要，毕竟她还带着两个凡人，虽然说有一段距离，但还是要防备些许。


    于是他克制着狂喜，抬手一邀：“几位这边走，老夫有个给自己行方便的传送法阵，咱们这就过去。”


    ·


    宣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那处山洞里。只是现在洞内没什么人。


    冷风从外面钻进来，吹动几盏烧灵石的灯笼，光影明暗摇曳，孤冷寂寥。


    他仔细打量了下自己的处境，四肢仍被锁着，非是人力能挣脱的。


    看样子仙盟一时半会不打算处置他。


    他早就料到了，现在就看监仙司能跟仙盟硬刚到什么程度，若是谈得拢，自己很快就能脱身。


    若是谈不拢，那他就得多扛一阵子。


    主打一个看他小命有多硬。


    念及此，宣述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有意思，自己呼风唤雨半辈子，到头来竟是亲手把送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难得可笑，难得痛快。


    如今身陷囹圄，也没什么好恐惧的。


    这些年，他被修仙界这群掌控了天下力量的人盯着，与之周旋对抗，无数次身陷险境，却次次都转危为安。


    靠的就是自己筹谋多年布局的监仙司。


    因此他也有底气在接下来的对峙中获胜。


    更不用说这回他还有另一张底牌……宣述想起他在矿洞外嘱咐萧昭明的那句话。


    “找个机会把那个灵脉钥匙取走，拆成四份，你藏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它的位置。”


    这东西只有在萧昭明手里，他才放心。


    只要修仙界拿不到，这场豪赌，他就赢了。


    在流鸢云辇上的时候，他醒过一次，抓着周鸣问了萧昭明怎么样？


    周鸣说是萧昭明救了他。风永铭昏迷了，一直没醒。


    听闻此，宣述便知道，萧昭明一定是选择了融合那枚残片。


    她选择了重拾明梧的身份……


    但周鸣显然还不清楚，那就说明她暂时选择了隐瞒，应该是有什么打算。


    于是宣述叮嘱周鸣，跟着点萧昭明，凡事拿不准的可她指挥。


    其实昭明是否恢复身份对他来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昭明拿着这个钥匙，必然能保自己平安。


    如此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宣述比寻常凡人多活了几十年，此生苦心孤诣、机关算尽，头一次觉得……自己已经算到了尽头。


    他母亲已逝，生父则对自己痛下杀手，孤家寡人一个，亲朋好友也尽数化作一抔黄土。


    百年谋算，似乎也只是为了等待今日这么一个机会，剖出这个令全天下震慑的“要害”，将旧事彻底了结。


    即便他尘归尘，土归土，自此融入风沙消散于天地，也没什么遗憾了……


    宣述发现自己开始迷糊了，可能是失血太多导致发热，周身滚烫，眼前还一阵一阵得发黑。


    也不知道庄阁主给他治了个什么玩意……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清冷如落瓷的声音：“宣述？”


    他晕晕乎乎地想：这是烧出幻觉了么？


    接着又是一声更近的，更清晰的：“宣述？”


    还带着一丝焦急。


    宣述昏沉的头脑乍然劈过一道石破天惊的白光，猛地惊醒睁开眼，映入那张熟悉的脸——


    什么尘归尘，土归土，他还没亲口说出那份倾慕之情，怎么能就此了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