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小年，天都的冬来得比万年县的迟。许是人口多，四处都透着些暖意。


    蓝锦家早早地烧上了热炕。天都的炭火多是从周边庄子供应的，价格并不过分，蓝锦也不愿亏待自家。


    “满婶子，买菜去呀？”


    “是咧，昨儿得了武陵酒。听闻今日要封港，赶着去买些南来的时蔬，搭着鲜味，喝酒才更香啊。”


    “婶子要带修远来我家吃三鲜锅啊。里头有白菘，冬笋，炸肉皮，还有鹌鹑蛋。也极搭你家的武陵酒！”


    蓝锦拿着把大笤帚，扫后门的雪。跟挎着篮子出门的顾满年狭巷相逢，还不忘揽客。


    “得嘞！”不消蓝锦招呼，顾满年也是要去的。蓝小娘子的手艺，附近几条巷子都闻名的。


    两家人是因小秋熟络的，顾婶娘家的洛修远和小秋同岁。


    此前，有些揠苗助长的蓝锦，浑然不觉将小秋送到满是大姐姐的学堂有什么不对。


    待她回过神来，才惊觉小秋没什么同龄的玩伴。


    小秋要么围着姐姐们做小妹妹，要么在梁老夫人的膝头做孙女辈。——全家就那只新来的狮子狗比她年纪小。


    小秋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全然乐在其中。


    她年纪虽小，却学什么像什么。武学课不遗余力，案头功课也出色。


    如今，俨然成了各位夫人的心头爱，总要请“那个可爱的岳小娘子”去家里头玩，好叫自家女儿沾染上几分学霸气息。


    小秋常出入高门大户，永远不忘的是带上自家阿姐的手艺，煞有介事地宣传蓝记小馆。


    “蓝掌柜可在家？”是梁府的碧桃按时报到。


    蓝锦系上围裙，远远地应声：“哎！来得这样早！”


    “可不是，老夫人一刻都等不及，打一睁眼，就问了不下十回啦。”


    梁若虹想吃蓝记的大包子。让碧桃说，不看别的，单看蓝锦包包子的手法——


    双手如蝴蝶翻飞，搬出一盆现调的黑猪肉馅，一眨眼的功夫就掐成一个十八个褶子的大包。


    观众就能馋得流口水。


    黑猪肉包，一咬下去，肉汁就流了满嘴。肉质不是紧揪揪的，却是松软弹嫩的。


    包子皮格外暄软吸汁，每一个小孔洞都在释放香味。


    蓝锦近来新招了个白案娘子陈千，便专门支了一个小窗口，卖各种熟食点心。


    附近的住客买回去，放锅里一热，或是冷着吃，都是极好的。


    肉食有酱牛肉、烤羊肉串、炸小黄鱼儿、炸小河虾、手撕鸡......


    面食有芝麻火烧、黑猪肉包子、香辣豆腐包子、梅干菜包子......


    梁若虹唯爱黑猪肉包，力破豕肉价贱的偏见。


    蓝锦把刚蒸好的黑猪瘦肉包，还有梁老夫人自带食材特供的牛肉大葱包一一捡出来，装盒打包好，递到日日辛苦碧桃面前。


    碧桃瞧着额外多出来的小包袱，知道是蓝锦特意给自己开的小灶，笑靥如花。


    刚一回马车上，她便迫不及待地拿起大包来咬。


    一口下去，唔，是黑猪肉馅的！肉汁四溢，咸香满口，面皮暄软。


    再来一个，葱香扑鼻，肉质弹嫩，牛肉馅的也好吃！


    小秋是日日拿这美味好包当朝食的，馅儿天天不重样。


    洛修远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家里连个人影也见不着。她习以为常地跑到蓝记：“秋姐姐，你吃的什么？”


    “喏，给你。”小秋拿起一个黑猪肉包，递给洛修远。


    顾满年日日忙着酒坊生意。她每月给了蓝锦一笔钱，算是把洛修远的三餐托管在蓝记了。


    蓝锦换掉了家常衣服，一出来就瞧见两个毛绒脑袋埋头苦吃。


    她笑着跟汝月和千娘交待一声，径自出了门，去买些祭灶用的物什。


    腊月里祭灶的习俗古已有之。蓝锦入乡随俗，少不得也要凑个热闹。


    庆祝年节不在于那个节，一帮人一起做些有仪式感的事，平淡的生活也有了奔头。


    蓝锦买了粗线条绘就的灶王历，街上四处都是摆着火架子、跳请神舞的杂耍艺人。不时从口中喷出火来，赢得围观众人一片叫好。


    年前赚完最后一笔，收拾行囊好过年。蓝锦也凑趣，往笸箩里抛了几枚铜钱。


    祭灶要吃甜食。西街有家汤圆包得好，黑芝麻馅揉了猪油进去。


    煮好一咬，甜蜜浓香的黑馅料就酽酽地淌出来。


    蓝锦主要是来买这个，省得自家动手。她们吃过一回，全家都说好。


    灶王爷的甜食就买些糖瓜，粘住了他的嘴。好叫他不要有的没的都往上头去说。


    小秋把这典故记到了心里。夏日里头，她自己吃蜜糖冰碗，还不忘向灶王爷的红嘴唇上抹一圈。


    如是招来了好些小飞虫，绕着厨房久久不散。


    汝月还怕是她腌的酸豆角砸了锅，这才招来的，连着坛子给扔了。


    后来这桩悬案终于告破，姐妹几个差点笑破肚皮。


    买完这些顶要紧的，蓝锦逛到纸扎铺子里头，买一匹纸马。


    把灶君的坐骑烧了，叫他行不得路。


    瞧着利落干练的纸扎铺娘子，一身白衣飘飘乎似羽化登仙。


    蓝锦忍不住好奇多嘴：“掌柜的，你可会扎那种等身的纸人，能控制他替你干活的？”


    人家面上一肃，对蓝锦正色道：“小娘子，那是骗人的。”


    蓝锦吐了吐舌头。好罢，此间的灵异事项，可能就她一个。


    这副偷感十足的样子，却正巧让萧仁禹撞上了。


    小年的时节，他不在家，全是因为叫家里人念得头大。


    大哥不在，没人当家中的集火点。萧清珩唯恐天下不乱，日复一日地在母亲耳边大肆渲染自家亲二哥的外道行径。


    ——在家里做出厌食模样，在外头找到美味的馆子大快朵颐，还藏着不告诉她们！


    萧仁禹心中明镜似的，他这小妹不过是怕她又跑出去操练什么娘子军的事情败露，祸水东引。


    “嗳，萧郎君这一向做天都的生意？没想到离了万年县，倒总能见着你！”


    “咳......刚把万年县的别院卖了，来天都发展新生意。”


    “真巧。萧郎君上进！连小年都在外奔波。”


    蓝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俩人莫名其妙地一问一答，萧郎君就跟着她回了蓝记，手里还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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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从她手里接过去的大包小裹。


    汝月和小秋虽面上怔了一下，也接受良好——大家在万年县到底也是见过的。


    千娘有些觉得奇怪了。


    这是哪家的郎君，瞧着仪表堂堂，贵气逼人，该是哪家勋贵子弟吧？


    怎么小年时节，还来她们家小店凑热闹？


    热腾腾的盐焗鸡和梅菜扣肉端上来，一群心思各异的人就在圆桌前坐下了。


    “千娘，你也坐！我们蓝记不讲那些尊卑贵贱，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陈千将刚切好的腊肠、腊鸭搁在桌上，嘿嘿一笑，东家就是客气。此前已给了她过节银子，如今又有口福。


    她来了蓝记，不知多少熟人羡慕。


    不仅活计较从前轻省——打水涮洗都有人包圆。因着生意红火，分到的银钱也比以往多得多。


    悟雅全然混得熟了。她率先挖了一勺子八宝甜饭，这里头有双色糯米，红豆沙，莲子，红枣，甚至还有西域的葡萄干。


    甜甜糯糯的，天都很少见过这种菜色。


    蓝小娘子说这是南人的吃法。年节时尤爱吃，因它很有些风调雨顺的吉祥兆头。


    样子是圆满对称，去了核的红枣嵌了一圈，多样的食材五彩缤纷。


    小娘子做的时候她瞧见了，白花花的砂糖不要钱似的，大把大把地放。


    悟雅从小缺油水，对这种甜食爱得不行。


    萧仁禹守着一份丸子汤，喝得看不见脸。


    面前的小瓷碟上，堆满了骨头。它们分属于盐焗鸡、腊鸭......


    他还学了蓝锦的吃法，拿暄软的大白馒头夹了大片的梅菜扣肉。


    双手轻轻一挤，边缘??得焦黄发亮的扣肉，溢出了油润的汁水，瞬间叫外层的馒头吸走。


    雪白染上焦褐，二者的美味都拔高一个度。


    “吃一口肉夹馍，再喝一口冬瓜肉丸汤，鲜美又解腻。”


    蓝锦看到他的动作，一心以为他也是同道中人。


    萧仁禹深以为是。


    馒头解了大荤的油腻，肉食又弥补了馒头的清淡，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冬瓜的鲜甜就像是榫卯结构里的一块，在这场味觉盛宴里不可或缺，严丝合缝。


    他吃饭的动作虽雅致，可进食速度却很快。


    蓝锦还没吃完半个“肉夹馍”，旁边的人已经大刀阔斧地吃完了两个。


    她心中暗自吃惊，偷偷去瞧萧仁禹的小腹。


    金线滚边的黑衣下平整结实，跟他这个人一样低调。


    吃那么多还没有小肚子——羡慕！真不愧是走商的人。


    “萧郎君，你都去过哪些地方走商呀？”


    蓝锦属实有些羡慕，她一直窝在陆地上，还从未在海上生活过。


    萧仁禹的脑袋转得飞快......哪些地方呢？


    他一下子想到小妹书房里的话本子——


    “近一些的是泉南，其人喜食海物。交趾更潮腻，人人用大象驮物。天竺一带，处处都像天都寺中景象。三佛齐有好稻米......”


    蓝锦属实向往。随着萧仁禹的娓娓道来，想到了渚清沙白，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