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黄昏。


    岑照夕回到石林，但没有回到石洞，他站在高处，凝望着茫茫大海。一轮红日正在缓缓沉入大海，左前方高山巍峨，有殿堂庙宇。


    那里，就是她口中的‘巫山剑宗’。


    他虽未听说过这个剑宗，但是以想想的修为，那把剑，以及前方若隐若现的护山阵法，都让他觉得，这个门派不容小觑。


    若是人族正统宗门，岂不是对他会有很大敌意？


    自始至终，想想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晚风拂过，霞光照得他的衣衫恍若金云，额两侧碎发已干，随风清扬。天色渐晚，日沉海底，四周幽林陷入黑暗的时候，不远处，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终于来了。


    岑照夕淡淡一笑，唇角弯成很好看的弧度，从高处一跃而下，身影没入石林之中。


    ……


    想想今日来得有些迟了。


    她早几日就准备了今日要穿的衣裳，梳的发髻，但是临要走了，走觉得不够好看，于是改梳了百合髻，上面点缀着紫水晶花胜。


    然后，她重新换了一件齐胸襦裙，藕粉色的上衣，浅紫色的裙子，袖口有一圈刺绣。对了，她的绣鞋是玉色的，上面绣着合欢花。


    饶是如此，想想又对着镜子反复打量自己，她还不满意。想想的首饰并不多，她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串珍珠手链，还有一面满是灰尘的团扇，上面绘着春江花月夜。


    一阵灰尘扑面而来，想想赶紧去洗脸。


    幸好，她没有涂脂抹粉，洗过脸后不必再来一遭了。但是手指甲上涂好的颜色掉了些，想想看天色不早了，来不及再涂，慌里慌张推门而出，连柳枝篮子里的桃花酒都忘了带。


    望着远处的苍翠丛林，想想心神荡漾。


    她一路鬼鬼祟祟出了宗门，将骗鬼留下了放哨，匆匆忙忙跑到石林外的荒原上。想想放缓脚步，举起团扇，遮住了自己半边脸，露出一双灵动的眼。


    想想聘聘婷婷地朝石林走去，说不出的矫情做作。


    虽然她确实很美。


    几日不来石林，想想也没闲着，她用笔墨给岑照夕画了一张像，时时拿出来看。她知道哥哥让她过十天来，肯定是有目的的，可能，他伤愈后更好看！


    那岂不是要美得惊世骇俗？


    她当然也要给哥哥看到自己最美的一面！


    这条小径，想想走得既急迫，又缓慢，既要显得自己步态优雅，又迫不及待去见他。想想终于走到了地方，在团扇后，张头探脑。


    咦，哥哥呢？


    他不可能骗自己吧！


    此时天色已晚，朦胧夜色笼罩大地，她听到前面传来悠扬的笛声，恍若一道清泉，流入心中。


    想想循着声音，朝那边走去。


    前些时日，岑照夕与魔族激斗的时候，曾将石林里的一小片，打成断壁残乱般的废墟。较高的石头被斩断，地面上横竖摆着很多碎石块，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衣的青年，正坐在一人高的石头上吹笛。


    晚风吹来，草木沙沙作响。


    想想只看了一眼他模糊的侧颜，就转过头去。那似乎是个黑丑的胖子，虽然穿得很风流，但是不掩丑陋的本色。


    怎么会有外人呢？


    难道又是寻仇的魔族吗？


    想想心头一跳，正当此时，笛声停止了。她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正在含笑唤她的名字：“想想。”


    是哥哥！


    想想心中欢喜，但是转过身，又不见岑照夕的身影。她有些茫然地站着，那个黑丑的胖子，从石头上跃下，朝她走来。


    她警惕地抓住藏在袖中的翻海绫。


    虽然不想看那张糟糕的脸，但是对方身份可疑，万一她因为美丑之分，而被敌人痛打一顿，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所以想想忍痛盯着他。


    晚间尚未起雾，随着他的走近，想想看清了他的容颜，竟然比寇凤泽还要丑上一百万倍。他简直像是山魈和夜叉的合体，丑陋到词贫，光是看一眼，就能吓得半死！


    “啊！！！”


    想想没忍住，惊叫出声，手中的团扇骤然落地。


    她顾不得捡，当对方离自己还有四五步的时候，掉头就跑。对方在后面紧紧地追，想想慌不择路，最后被逼进了一个死角。


    “你不要过来啊！”想想惊恐万分，头上的发髻都散乱了，眼睛瞪得是这辈子最大。


    她紧紧贴着石壁，高声大喊：“哥哥，哥哥你在吗？这里有妖魔鬼怪，你没事吧！”


    天啊，岑照夕可千万不能有事吧！


    他要是被这个怪物给吃了，想想，想想就……


    她拿出翻海绫，拿出同归于尽的姿态，狠狠瞪着对方。


    不知道是不是想想的错觉，自从她喊出那句话的时候，对方就不动了。


    夜色暗了下来，想想紧紧揪住翻海绫，浑身发颤。她虽然知道不能移开视线，但是对方实在是太丑了，眼神不由自主地朝下溜。


    怪物穿着的月白色道袍，看着很眼熟。


    好像，是自己送给哥哥的成衣？


    这个猜想，让想想更为悲愤，以为岑照夕在自己没来的时候，已经被怪物给吃了。


    她流下泪来，愤怒地抬起头。


    却听怪物轻轻一叹。


    他的声音很熟悉，还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想想，你不认识我了？”


    是哥哥！


    不，这不可能！


    想想疑心自己听错了，但是声音就在眼前，这个狭隘的死角里，也没有别人。她还记得师父讲过的一些民间鬼故事，据说有些鬼怪将人吃了，就能发出他的声音。


    对，一定是这样！


    “你吃了我的哥哥！”想想满面泪痕，掀起翻海绫，恶狠狠道：“拿命来！”


    想想忽然出手，对方猝不及防，侧身闪过。她一路追击，到了之前听笛声的地方，对方都没有还手，直到想想出了一记杀招，才亮出剑来挡住。


    夜幕降临，岑照夕立在碎石堆上，看着她忽然发狂的样子，心中又是不解，又是难言的苦涩。


    他缓缓放下剑。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


    想想大口喘着气。


    她看到了‘非邪’。她知道，这把剑是有傲气的，只认自己选中的人。


    ‘非邪’认定了岑照夕，短期内，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不可能。”她摇头，自言自语，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岑照夕的耳中：“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丑陋不堪？”


    丑陋不堪？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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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剑刃上的倒影。


    想想满脸震惊，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怎么也想不到，之前风流俊逸的哥哥，变成了一个比寇凤泽还丑的丑八怪。


    她没有抬头，问：“你中毒了吗？”


    “中什么毒？”他惊愕，随即沉声道：“我已经痊愈。”


    “这就是你本来的模样？”


    “是。”


    听到这句话，想想仿佛掉入了无尽的深渊里，双手向上拼命挣扎，可是越陷越深。她徒劳无力地喊了一声‘不——’就转身狂奔离去！


    岑照夕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月光将他的倒影拉长，过了许久，才听他的自言自语：“为什么？”


    .


    想想来的时候高高兴兴，回的时候满脸泪痕，惊慌失措。


    她招呼了一声骗鬼，就继续往前跑；骗鬼看她的神情，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是她的眼神变好了，就是被她藏着的男人，变美了……


    但是骗鬼被她所擒，才不告诉她呢。


    骗鬼暗中冷笑。


    月上中天，想想一路冲回弟子舍，她运气不错，没有被别人发现，只有宋清还从练武场回来时，看到了她满面泪痕冲回了院子里，院门‘砰’一声带上。


    宋清还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系统在她的识海里道：“失恋了。呵呵，未来魔王黑化的开始。”


    宋清还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朝自己的院子走去。这个时节，樱桃已经没了，她拿了点云片糕，放到了篮子里，又带了一点茶叶，一罐子奶。


    系统：“你去做什么？社区送温暖？”


    她没有搭理系统，趁着夜色，走到了想想的院子门口。


    她叩门：“想想，你在吗？”


    院子里，一片黑暗。


    想想没有点灯。


    想想回到屋内后，就把门窗都阖上，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上，还有一些轻微的抽泣。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之前痛哭流涕，是以为岑照夕被妖怪吃了；后来流泪，难道是因为美梦破碎了吗？


    那张脸实在是太可怕，想想不敢回想，浑身打寒颤。


    她头脑嗡嗡的，没有听到叩门声，宋清还就在锲而不舍地敲。


    终于，想想听见了，但她不想让宋师姐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缓了缓，回了一句：“师姐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睡了。”


    宋清还：“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想想没有吭声，她虽然不想见人，但是一肚子的话，确实无人诉说。苗墨雪虽然是最好的朋友，可他毕竟不是女孩子。


    她起身，轻声道：“宋师姐等一下。”


    想想点燃了烛灯，又去院子里，从水缸里舀了点水，简单洗了脸，然后借着月色，将百合髻解开重新挽了一个发髻。


    她进屋换了一件月白色道袍，看这个颜色忽然心生烦躁，最后换了她平日里最不喜欢的藏蓝色外衣。


    想想忙了约有半刻钟。


    宋清还就在院门外等待。


    她拎着篮子，静静看了一会儿门前流水，系统忽然精神抖擞：“宿主，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嗯？”


    “人在伤心的时候最脆弱，宿主，你要趁机杀了她，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