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央点着火盆。


    书桌上颜料整齐摆放，水墨，水彩，甚至连油彩都有。


    宋泠心情复杂地盯着油彩多看两眼，便转移目光，手朝水墨伸去。


    “等等。”


    周先生突然放下画，走到书桌前，按住六色罐装的水彩颜料推出去。


    “加个题目，你来画春。”


    宋泠屏住呼吸，一度以为对方发现了什么时，周先生已经离开书桌。


    她低头盯着水彩颜料，微微皱眉。


    六色水彩包括：红、橙、黄、绿、紫、蓝。


    需要任何色彩，都只能自己调和，没有后世那么多区分。


    犹豫两秒，毅然打开颜料，入目全是冷色系，只区别于颜色深浅。


    宋泠看在眼中，分别是：暗绿、黄绿、黄、绿、蓝紫、蓝。


    这还是颜色正的情况下，色彩鲜明，她辨认也清晰些。


    调色……


    宋泠心里有些憋屈，更加讨厌作死的‘宋泠’。


    深呼吸，脑海努力回忆老师教调色时讲过的比例，片刻后，松开紧握的拳头，眼神坚定。


    拼一把。


    真正动起手来，宋泠动作快了许多。


    黄紫1：3调出倾向色灰，混合一定蓝色，降低饱和度模拟类白色，用来铺冷色背景。


    远景的凉亭用灰色勾勒出大体，最后才是近处的枯柳，褐色中红的效果拿不住，一律改用能拿准的蓝色来代替。


    枯树，枯枝逐渐细化，最后才是枝头点题的嫩芽，不多，零零散散两三处，瞬间就将画从冰冷的冬季捞出来。


    调色耽误了时间，宋泠停笔，已经是三个小时后。


    长时间拿笔，手指已经僵硬成型，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灵活弯曲。


    宋泠揉着手，抬眸发现书房就她自己，趁机将画上传系统。


    【恭喜您创作出作品[春柳]，系统正在评测中……】


    【评测结束，作品评级：D，奖励57积分】


    宋泠大受打击，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盯着画。


    明明这幅更用心，评测却掉了一个级，她还适合画画吗？


    ……


    “你不行，回去吧。”


    周先生拿到画，只看一眼就得出结论，漠不关心地放下画。


    “先生，这画得不是挺好的，您为什么说不行？”


    宋泠加试过程中，陆续有两人的作品被周先生看在眼里，直接领到面前来。


    说话的这位，便是湖边曾嘲笑过宋泠速写的吴恒，端着好学求问的态度，眼底的嘲笑怎么也藏不住。


    他故意的。


    周先生态度如旧，只简单地说了句，“她色彩不行。”


    “仔细一看还真是，画面看起来也不和谐，不过速写很少上颜色，可以理解。”吴恒傲慢地指点起宋泠，“同志，画画和做人一样，还是少投机取巧得好。”


    宋泠冷漠地扫一眼他的作品，是山巅白塔。


    “那你做人也不怎么样，一看心眼子多。”


    “？！”


    吴恒暴怒，“你——”


    “你以点线面的几何分割法构图，代替传统笔触，点染节奏机械化，丧失了风景美感，匠气十足。”


    “单看成果就能感觉到你画的时候单纯是想完成任务，没投入感情。”


    “很想表现自己，过度追求画面，各种景色堆砌，空白处留白成了形式主义，重点都被挤没了。”


    “一幅画而已，想这么多。”


    “你你你！你一个被淘汰得懂什么！”吴恒恼羞成怒，余光观察到周先生惊讶的表情，顿悟，“你想吸引周先生注意，不应该来打压通过的我，你说再多也不会让周先生高看你一眼，你真正该做的，是回去好好练习基本功，下次别再拿着速写的噱头来装神弄鬼。”


    “不是啊，我注意到她了。”


    周先生双眼亮晶晶地将另外一位通过的作品递给宋泠。


    “再看看这个，能看出什么来。”


    被打断的吴恒一口气憋在胸口，脸色青白交替，“不是，先生，她……”


    “你先别说话，安静点。”


    “……！”


    吴恒更气了，横眉怒目地瞪过去。


    宋泠嚣张地翻个白眼，把他忽略个彻底，认真低头看起作品。


    另一位是女同学，人看起来好小，但画很成熟。


    全画冷灰色调构建了一幅冬日里的冰湖，远处薄雾湿笔晕染出朦胧寒意，近处凉亭角下却悬挂着灯笼，烛光微弱，却透着画都能感觉到温暖。


    冰面裂纹四散，三远法构图，近景凉亭一角细腻，中景冰面叠进，远景雾气虚化，节奏感明显比刚刚那位清晰多了。


    宋泠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再看周先生，他一直在摇头。


    宋泠：“？”


    她不可能说错。


    跟着老师学习四年，其中三年除去打基础的时间，全部用于学习赏画。


    通过分析学习光影，构图，风格，并建立正确审美，宋泠花了足足三年，在后世信息爆发的互联网时代，赏析作品无数，根本不是现在文化被阉割的众人能比的。


    她不可能看错。


    周先生说：“说缺点。”


    宋泠：“……”


    “缺点，远雾面积只用了一种技法，陷入了有技术无境界的形式主义，不过这和阅历有关，这位同志还小。”


    “同一原因，因为阅历导致的细节处理有瑕疵，有些地方矾墨扩散不均。”


    “不可能，我很仔细。”女同学走到宋泠身边，伸头去看她的作品，顿时一愣。


    宋泠一改之前的尖锐，好脾气地点了两处地方，“这里。”


    “也不是你技法的问题，更多是没考虑到画纸和颜料的材质，传统宣纸对矾水耐受性有限，控制不好用量，很容易导致纸质脆化。”


    而墨很容易晕染。


    “怎么会！”女同学拿过画仔细检查，“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吴恒忍不住怀疑，“会不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自周先生通过后，这幅画只过过周先生和宋泠两人的手，周先生没必要，那只剩下宋泠一个。


    宋泠：“没文化可以多读点书。”


    “你敢做不敢认！”


    “是加热，矾水通过不断加热会发生水解，加速影响宣纸的降解过程。”


    什么水解？


    什么降解？


    吴恒听得一脑袋问号。


    宋泠用一种‘你这都不知道的’目光瞥吴恒一眼，很快就转向女同学。


    “你可以尝试添加一些胶水。”


    “你是说修复字画用到的矾胶水？那个能用来作画？”女同学下意识看向周先生。


    周先生眉眼含笑地点点头，却不解释，示意宋泠继续说。


    宋泠：“矾胶水的稳固性比矾水要好得多，既能防止墨色晕染，增强吸附力，还能增加宣纸的光泽度和防水性，像你画中的冰裂，增加矾胶水能营造出一种自然光，画面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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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更真。”


    女同学恍然，灿然一笑，“我回家就试一试，你知道具体比例吗？”


    宋泠报上她常用的效果，“这是我喜欢的自然光效果，你可以回家后自己调试看看。”


    “我会的，谢谢你。”女同学放下画，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你懂得好多，以后我遇见不懂的，可以找你交流吗？”


    “我叫郑如蔷，你可以叫我蔷薇，我能留一个你的地址吗？”


    “可以，我叫宋泠。”


    吴恒不甘心自己被忽略，用力咳嗽一声，“你也可以找我，以后我们都是周先生的学生，交流起来肯定更方便。”


    女同学有点嫌弃，婉拒了。


    吴恒还想说什么，被周先生打断，“不用了，你以后不用再来，你没通过我的考核，可以回去了。”


    晴天霹雳。


    吴恒整个人都傻了。


    “不是，先生，我不是已经过了最后考核，为什么说我没通过！”他思维发散，指着宋泠问，“是不是因为她，她就随便胡诌几句，你就让她取代我？”


    “说你的事，扯宋泠做什么。”郑如蔷护道。


    吴恒气急败坏，“她抢我位置，我问都不能问？你们也太霸道了。”


    周先生头大，“你太吵了。”


    吴恒根本没注意，继续叫屈，“这根本不公平，我辛辛苦苦拼过那么多人才争取到的位置，凭什么要我让给你！”


    “我说。”周先生大掌握住吴恒肩膀，将人九十度转向，面对面道，“你太吵了，回去吧。”


    吴恒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心里一空。


    憋着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放话道，“你会后悔的！”说完扭头抱着自己的画跑掉。


    周先生扯了扯嘴角，对小年轻有些无奈。


    郑如蔷心怀希望，“先生，那宋泠……”


    “她不行。”周先生也很可惜，看眼郑如蔷安排道，“你先回家吧，具体上课时间我会另外通知你。”


    这语气……宋泠视线偷偷在两人中间来回打量。


    郑如蔷无奈，打起精神安慰宋泠，“还有希望，千万别放弃，先生这个人对有天赋的年轻人一向很心软的，你多求求，我走啦。”


    宋泠笑笑说再见。


    求，是不可能求的。


    谁让她硬性条件不行。


    等郑如蔷离开，宋泠直白发问，“您是不是看出来了。”


    “色盲？”周先生猜。


    “是红色弱。”宋泠实话实说。


    周先生无比遗憾，“很可惜，你的画很有灵气，画风也很有自己的特色，一应知识储备看来也很充足。”


    “但是？”


    类似的好话后面，不都要跟个但是。


    “无法分辨色彩的画师，永远触不到艺术的真魂。”再一个，“你学国画的初心不对，投机取巧走不长，所以你再优秀，我也不会收你。”


    宋泠握紧拳头，指尖嵌入掌心，控制着面颊肌肉摆出笑容。


    “谢谢您的体贴，没在其他人面前说出真相，暴露我的缺陷。”


    “你还年轻。”周先生安慰道，“有机会可以重新再来。”


    宋泠收敛笑容，严肃起来。


    “余先生，自小双腿瘫痪，但凭借坚强的意志和才华，成为抗战漫画家。”


    “穆女士，听力残疾，以独特的艺术风格和坚韧的精神赢得了人们的尊敬。”


    “我还年轻，周先生你可以拒绝收我为徒，但不能否定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