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找什么？”


    “兔子洞。”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正在树下认真扒草窝的安启拍了拍手上的土，随手摘了朵花递过去。


    洛尔垂眼看着戳到手边的花，张扬艳丽，花盘成喇叭状，嘟嘟叭叭的，称作忘忧草，实则热烈又聒噪，没心亦没肺，常惹人烦扰。


    “这里是王宫，不是普兰缇克的山野草地。哪来的兔子，还有本事打洞。”


    接过示好的小喇叭，捏着梗转了圈，又别回安启头上。


    “说不准这里多年前是旷野呢，兔子挖好了洞蓄了窝，结果意外死了或者忘了，洞口被尘土掩埋，生了野草，再之后才盖了王宫。”


    安启拍死手背上刚准备下嘴的花臂蚊子，回身继续扒拉灌木丛。


    “也不是这儿。”


    安启咕哝了句，扑撸两下膝盖，震落袍子上的飞虫草籽，回身看洛尔。


    “这么大的太阳，怎么没在神庙等我？”


    “等你，等到什么时候，等你找到兔子洞？借口！如果我没有找过来，等到日薄西山，等到月亮升起，也不一定能等到你，你根本就是心落在莱诺斯主祭身上，忘了我的存在。”


    挺拔俊秀的少年劈里啪啦竹子开花似的炸完，倾身抬头，在安启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


    好狠的心！安启疼得龇牙咧嘴。她连橘子汁都没喝到，还要被咬。


    “不是我不想，问题是神庙偏殿我能进么。神明治下，竟然比王宫规矩还多，没有爵位都没有进去的资格。”


    安启捂着嘴，嘀嘀咕咕地。


    “不是你想的那样。”


    洛尔犹豫了下，如安启所料，不自觉忽视了莱诺斯的问题，转而顺着她的话去思考，去解释。


    “这些规矩从前是没有的。”


    “那就是针对我咯？”


    没完没了，处处针对，要不她走？安启下意识看了眼手腕，脸一黑。刚刚出来的及，通讯器忘了取了。


    “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比王位之争还要早一些，那时候你都还没出生，不大可能是针对你。”


    “那可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


    洛尔眉头轻蹙。


    “没什么，我们先不谈这个，帮个忙洛宝。”


    现在她没精力分心在其他事情上，等她找到安吉尔，弄清楚利刃悬在头顶的缘由再说别的。


    “好。”


    洛尔顺口应了，随即红着耳朵剜了安启一眼。


    “乱叫什么，少幼化我，我又不是那些小猫！”


    “好吧好吧，子爵大人。帮我个忙嘛！”


    洛尔掌心一热，缓缓曲起手指，紧紧握住扣在掌心的手。


    “你说。”


    “唔……”


    安启扫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又扫了眼。完了，握早了，她不会单手系发带。


    “请和我一起找兔子洞。”


    安启的手刷地一下被甩远。


    “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洛尔狠狠瞪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知道什么？洛尔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卖关子，说话说半截，是被猫吞了舌头？”


    安启嘴一抿，疼得滋滋吸气。忘了，她才是被猫吞舌头那个。


    “塞缪尔骗了你。”


    洛尔压着火，随手丢出一个雷。


    “水晶板上根本没有你的名字。”


    本以为安启会炸，没想到她只是了然地笑笑。


    “有没有可能，塞缪尔也是受害者？”


    “他算什么受害者，他——”


    洛尔蓦地瞪大了眼睛，冷汗涔涔，很快湿透了衣领。


    “大祭司……”


    洛尔倏然消音。安启收回抵在洛尔唇间的食指，无奈地摊手。


    “有些事也并不是祭司能左右的。”


    “不过无所谓啦，那时候我提出这个条件，是想探探塞缪尔的态度。”


    “我不是指这些。”


    洛尔神色彷徨，满目茫然。他猜错了，一切推测都被现实打翻。


    “你到底……”


    绿眸望进一双褐瞳，沉静的大地接住了躁动的碧波。洛尔的心瞬间落定。


    “你刚刚要我帮忙？”


    比起事实，他更相信直觉。她不是个坏的，他不能总是摇摆不定，有一点事发生都有审视她一番。


    “诶？对。”


    这么跳跃的吗？等了半天，总觉得中间缺了点什么的安启傻傻应声。


    “好，怎么帮。”


    安启过滤掉含糊不清的支线，迅速拿发带蒙住眼睛，又把左手塞回洛尔手里。


    “简单，我说方向，你带路。”


    洛尔五指嵌入安启的指缝中，收紧。


    “左……”


    “右……”


    洛尔心累，手上用力，再次把人拉回身边。她根本就是乱走，还一脸无辜，满身牛劲，一直把他往对侧扯。


    “不要和我较劲。”


    安启笑笑，露出一边虎牙，试图卖萌。


    “我就是觉得不对。”


    “你不信我，找我做什么。自己睁眼看路不会？”


    洛尔气得再次甩手。安启急忙摸索着拉上去。


    “因为我的眼睛会骗人。高度相似的造景，身体跟不上脑子，当我蒙上眼睛，感知也开始骗我，所以洛尔，拉紧我的手，别让我跑远。”


    “哼。”


    洛尔手指勾了勾，由她拉着。


    “你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却信我？”


    带个路的事儿，到底哪里值得他骗她了。安启嘴唇动了动，开口瞬间换了番说辞。


    “当然，我可是握着你的命脉呢。”


    拇指压了压，安启笑地蔫坏。


    洛尔盯着那只指尖相对，把他的手腕圈了一圈的手，眉梢一挑。


    “你要怎么判断我是不是骗你呢？”


    “如果骗我——”


    不知是不是脑门长了眼睛，蒙着眼的安启忽然凑进，鼻尖准准抵在洛尔的鼻尖上。


    “骗人的话，洛尔你的心跳会乱，就像现在。咚咚、咚、咚……”


    “咚！”


    “痛！”


    安启捂着脑门躲远，又被捏着手腕扯了回来。


    “继续，乖一点。”


    “好嘞。”


    ……


    “大概率是这里。”


    安启兴奋地踩踩。


    “嗯嗯。”


    这话他已经听了三遍……洛尔敷衍地应了声，擦了擦滑入鬓角的汗。


    “应该就在下面。”


    蒙眼的发带还没摘，安启的脚先手一步迈了出去。


    “你们在这干什么？”


    “咔。”


    “！”


    安启脚下一滑，铲飞了一大块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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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个一字马。


    被拽了个趔趄，还没来得及发飙的洛尔：“……”


    浑身一震，隔空感到了疼痛的萨缇斯：“……”


    “你还好吧？！”


    静止三秒，异口同声。


    “还……行？”


    安启迟疑着答道，就是筋好像抻开了。怎么这两人反应比她这个受害者还剧烈？


    慢吞吞站起来，安启扭了扭腰，又抬了抬腿，还行，没扯着胯。


    见她活动自如，洛尔松了口气。萨缇斯拧起的眉心也舒展开，回到那高高在上的人上人的做派，打量了眼安启，又凝眉扫了扫洛尔，操着低沉的琴音开口。


    “又在玩捉猫？”


    “被你猜对了。”


    安启扯脱了发带，懒洋洋回眸，被忽来的强光打得眯了眯眼。


    “要不要一起？”


    过午的光顽劣恣意，俏皮地跳跃在泼墨似的黑发上，吻在瑰丽的眉眼间，撒了金纸一般，刺痛了萨缇斯的眼睛。


    「要不要一起」


    “好。”


    哟，还挺配合。安启玩味地笑笑，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第一轮，我和洛尔当猫。我们会收敛自身的气息藏起来，而你蒙眼站在这，数一百个数之后可以解开缚眼的绸带来捉我们。被捉住的猫下一轮作为捉猫人，并且要答应本轮捉猫人一个合理范围之内的条件。”


    “好，明白。”


    萨缇斯微微点头。


    “喏，自己系。”


    她可不会踮脚。


    萨缇斯接过缎带系好。


    “我要开始数了。”


    “1、2、3……8、9……”


    间隔一致，声调平稳。


    安启拉着洛尔，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跑到半路还没忘把滚到脸上的汗擦掉，把外溢的“信息素”毁尸灭迹，还好还好，她今天香水喷的少。


    洛尔躲开了她的魔爪，用手帕吸干额头鼻翼的汗，四下看了看。林影深深，绿树成荫，看起来到处都可以躲。


    “我们躲——”


    身体不由自主动了起来，洛尔急忙跟了两步，以免自己被安启拖着跑。


    “躲什么，谁和他玩，让他自己在太阳下晒着吧。”


    作为安娜之死的重要嫌疑人，萨缇斯.伊万必然有参与，至于是不是主谋，共同压下闸刀的手难道还要分个轻重？和他玩，她怕是嫌自己命不够短。


    安启拉着洛尔愉快地溜了，徒留萨缇斯站在烈日下默数着：“81、82、83……”


    还没到一百。


    阳光愈烈，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前胸背脊滚滚而落，没入腰腹，滚过膝窝。萨缇斯的身体僵了僵，却没有动，只是悄悄眨了眨眼。


    梧桐的叶子飒飒响着，风捎来雨后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安启急忙捂住口鼻，把喷嚏憋了回去，憋的满脸通红，泪花直冒。


    “我都快晒冒油了，他怎么湿漉漉的。”


    信息素跟小草揉了汁，黑土淋了雨似的水淋淋，雾蒙蒙的，四处飘散，勾拉牵扯。她就着这么被拖着脚把拽了回来。


    “我什么时候能把它放开。”


    被鸟啄了好几口的洛尔斜眼看她。


    安启还在探头观望，闻言凑过去小声道：“等他走远。”


    “那别等了。”


    洛尔松手，绒毛乱糟糟的麻雀狂扇翅膀，叽叽喳喳骂骂咧咧，突然尾羽一炸，瞬间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