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璃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一件事，她很难拒绝重岚。


    花开了，打雷了，山兽打架了，他总爱兴致勃勃地邀她一起去看。


    她与重岚是一对守涯花，在修人身之前，他们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都生活在本体里，不能离开脚下的方寸土地，所以重岚如今很喜欢热闹的地方，也喜欢热闹的声音。


    看着他热忱的眼神，白璃很难拒绝他。


    他们一起去看新开的花，一起听天上轰隆隆的雷声，一起偷偷看山兽因为争夺地盘而大打出手。


    重岚开心时，眼睛里仿佛有千万星辰闪耀，璀璨耀眼。


    白璃喜欢璀璨耀眼的星星。


    她常常望着天发呆，想她来这人间一遭是为了什么。


    后来有人告诉了她答案，护佑苍生。


    重岚抓住一只蝴蝶送到她指尖，笑着看她，“蓝色的呢。”


    她喜欢蓝色的蝴蝶。


    她垂眸看向蝴蝶，许久也没有说话。


    重岚歪头看她，“怎么了？”


    “重岚，我……”


    ……我不能陪你去看花了。


    要成为神，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还有好多好多的术法要修，我不能困在这个幻境里。


    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她启唇，看着他充满星辰的眼睛，却迟迟说不出下一个字。


    重岚似乎也很疑惑，这样犹豫的白璃，跟以前很不一样。


    他不禁有些担忧，“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为什么不开心了？”


    你为什么不开心了？


    你为什么不再笑了？


    白璃，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惊觉，看向四周，四周的花草树木开始枯萎，流水倒悬，天崩地陷。


    而重岚还在单纯而担忧地看着她。


    她冲他喊：“重岚！”


    可重岚没有反应。


    她拉起重岚的手，想要带他逃离，而他的脚下仿佛生了根，深深地扎在地下，一动也不能动。


    他好似，又回到困在土里的时候。


    白璃终于后知后觉感觉到恐惧。


    她用力地想将重岚救出来，可她竟然撼动不了他一丝一毫。


    她绝望地喊他的名字，“重岚，重岚，重岚!”


    “我在。”


    她抬头，天如破布袋，破了个大口子，重岚从口子中飞身而来，拉起她的手，“这是幻境，跟我走。”


    她义无反顾地跟重岚走了。


    那一刻，她的心里终于重归一片祥和安宁。


    幽凰花蜿蜒生长，缓缓将白璃包围其中。


    重岚在魔窟外剑指他们的师父，“放她出来！”


    他们的师父名封合，是一名术法高深的上仙，同时他也临近仙人寿数的尽头。


    封合恨不成器地看着重岚，“你可知，万年了，才出了一个白璃。她若战胜了幽凰，神之骨，魔之心，她将是最好的容器，届时幽凰再现，何愁神殿不开？”


    重岚也是现在才知道，封合为求长生成神，已经与魔界梧阑合作了。


    神殿中有无尽的智慧，有最后成神的希望。许许多多渴望成神的仙人都对神殿渴盼，可神殿由子寂上神看守，他们不能窥伺，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了幽凰这里。


    重岚浑身冰冷，可剑仍死死握着，“我再说一遍，放她出来，不然我现在就让你命丧当场。”


    封合大笑，“你杀了我又如何？是幽凰囚杀她，我能如何？”


    他甚至安慰重岚，“跟我一起等吧，很快就要有结果了。”


    重岚朝着封合猛劈一剑，丝毫没留情面。


    封合面色骤变，急忙闪避，却仍是被剑气蹭到，顿时半边身子都浸在血里。


    “重岚！”封合气极，而重岚根本没理他，纵身一跃，跳进了魔窟中。


    封合目瞪口呆。


    ——


    白璃醒来时，听到了一个仿佛还在梦中的消息。


    重岚叛离仙界，成了魔。


    天界震怒，然而天界派去抓他的仙，一个也没能回来。


    神的骨，魔的心。他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魔。


    他们说他残忍暴虐，动辄杀伐。


    她听着，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重岚一直很善良，会让过路的蝴蝶在他的身上停歇，会每日靠在她的身上，絮絮叨叨地跟她谈天说地，重岚也很幼稚，会做出格的事来逗她开心……


    她养好了伤，想要去魔界，却被师父拦了下来。


    封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重岚堕魔已是事实，你便是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他不会这样做的，即便做了，也一定有他的原因。”


    封合冷笑，“白璃，你不了解重岚。”


    不，她了解重岚。


    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说她不了解重岚。


    他们生长于同一片土地，喝同一段溪水，连呼吸都缠绕在一起，年年月月。


    她不听劝阻来到了魔界，见到了重岚。


    重岚此时已经成了魔尊，空旷的魔宫他高坐在首，旁边立着魔女秋蝉月。


    秋蝉月是魔界长老之女，重岚刚到魔界时，她便兴致勃勃地去挑战，结果大败。她不气愤，倒觉得这是魔界不可多得的霸主，于是拜倒在重岚旗下，一路强推重岚登上魔尊之位。


    白璃伫立在下方，静静地看着重岚。


    重岚见白璃来了，喜出望外，连忙让秋蝉月退下，自己也走下高台，脚步飞快地来到白璃身边。


    白璃不觉得他有什么变化。


    他依旧对她笑着，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带着不自觉的撒娇，“白璃，好久不见，身子养好了吗？”


    白璃说已经好了，“你呢？”


    重岚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啊，当然没事啦。”


    白璃问：“为什么离开我？”


    重岚脸上的笑渐渐落下去，换成不常见的严肃。


    白璃看着他，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问，自那日她被师父带到幻境试炼，做了一场梦，又莫名其妙地在九重天醒来之后，就觉得一切都猝不及防地变了。


    他没有答话，而是用一种罕见的深沉的目光，沉甸甸地看着她。


    她又觉得这些都不用问。


    这一刻，二人都静了下来。


    重岚开口：“白璃，跟我走吧。”


    白璃没问为什么，只顺着说：“走去哪里？”


    重岚长叹一口气，“三千世界何其大，我可以单辟一个只有我们的小世界，不再理会这里的是是非非，只有我们两个，像从前一样，相伴到寿命终点。”


    白璃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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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地说道：“我做不到。”


    她想要成为一个神，她希望成为一个神，被所有人需要，被所有人供养，亲手护佑这个世界。


    这是她能找到的，她在这个世界的价值。


    重岚笑了，“早知道你会这样说，罢了，我也就问问。”


    他向来干净的眼睛里晃过一丝怅惋，像是白宣上的一缕灰。


    白璃独自一人回了九重天。


    银河浩大而孤独，她终于不用再望天就可以看见这些星辰。


    可她也失去了最璀璨的星星。


    然而不久之后，重岚回来了。


    他带着魔界的数万精兵一同杀到了九重天，无数仙人被他斩于剑下。


    他从天门一路砍到天宫，无人能挡。


    而就在天宫门前，他停下来了。


    天宫门前站着一众仙人，他们的师父站在最前面，手中的长剑直指他的眼睛。


    “孽徒。”


    短短二字，妄图压他半头。


    他抽剑，剑气横劈而去，骤然将那众仙人砍飞一半。


    他还欲上前砍第二剑，却听见封合唤了她的名字。


    她站在封合身后，此刻才缓缓走出来。


    “白璃！”封合又唤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稳稳地将沧炼抬起，笔直地指向他。风吹起她的白衣裳，一尘不染，干净如山巅白雪。


    她看到重岚眼眸中的光轰然碎裂，她猜到了，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如这场战争，她知道总会有，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拿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朵并蒂守涯花，为何会走到今天呢？


    重岚扬起了一个轻松率真的笑，冲她喊：“白璃，我们来打一架吧。”


    如同从前的无数日子。


    ——“白璃，我们去看花吧，刚开了一大片，可好看了！”


    ——“白璃，好亮的闪电啊，我们快去山顶看！”


    ——“白璃，那儿有妖怪打起来了，我们快去凑热闹！”


    轻快的，热烈的，一如既往的。


    白璃仿佛被诱惑，执剑向重岚冲过去。


    二人打得有来有回，就在白璃想着怎么不动声色地把重岚放走时，听见他在耳畔亲昵地轻轻说：“杀了我吧。”


    如同爱人之间的私语。


    白璃猛地睁大双眼。


    “你疯啦！”白璃淡漠的那层表皮终于被他惹得破碎，咬牙切齿地死死瞪着他。


    可他没有玩笑，仍旧温柔又有力量地引导她：“杀了我，白璃。”


    白璃瞬间如同被人夺舍，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迫使她出剑，惨白的剑光一晃，刺进了他的心脏。


    他还在笑。


    “我败了，但你赢了。”他的声音传彻整个天宫上方，在下面守着的仙人都松了一口气。


    白璃回过神来了。


    她的眼里开始破碎出光，点点的，闪烁着，依稀是泪，又好像不是。


    她就出神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好像有他们一起看过的那片璀璨的星空，心醉神迷。


    白璃突然上前抱住了他，发狠般地紧紧抱住了他。


    “为什么离开我！”


    “为什么！”


    “重岚……”她终于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