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不见经传(一)

作品:《斐然

    当年太徽等人也曾为林斐然寻医问药,却都一无所获,只能试着弥补调养,可她的灵脉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越发滞涩。


    时日渐长,再提及此事时,众人便都换了口吻,只让她安心待在三清山,勿要多想,那时她心中便明了,从此再未提过医治一事。


    她那时想,他们帮她多年,已尽情谊,她却不能不依不饶。


    林斐然当然也曾想过,若有朝一日灵脉可治,她会如何。


    狂喜?释怀?亦或是喜极而泣?


    原先不知,但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心中竟只有无边的平静。


    二人进殿后,如霰十分自然地将外袍褪下,只剩一件宽简的内袍着身,金饰当啷作响,行走间皙白之色尽显。


    他回眸看她,向长榻边微抬下颌:“去榻边坐着准备除咒。”


    月窗下有一处长榻,榻边放有一方齐平的小马扎,紫竹编织,软而韧,林斐然一看便知是为自己准备的。


    坐到马扎上,她侧目看去,只见如霰拢了拢内袍,又从柜奁中取了几枚金环缚于臂间、腕上,一头及腰雪发随意用绸缎系拢,搭在右肩,露出侧颈一抹纤长的弧度。


    “……”


    林斐然有些坐立难安,那种误闯闺阁的犹疑感再度升起,她要不要出去等等?


    思量间,如霰已然回身走来,他十分自然地盘坐榻上,声如珠玉,略带凉意:“脱衣。”


    心绪戛然而止,林斐然发了个单音:“啊?”


    如霰望着这副模样,解释道:“除咒疼痛难忍,汗流浃背,如此能清爽些——不脱也行,随你,只是记得,不……”


    林斐然立即接道:“我不会咬人的,不论多痛,我都能忍下。”


    如霰看她一眼,旋即闭上双目:“世上痛楚,不是非得忍下的,忍不了,就不忍。”


    他扔出一个药囊到她手中:“镇痛的,忍不下时就含在口中。”


    言罢,他抬起右手,林斐然自觉将左腕递到他掌下。


    “那便开始了。”


    他十指修长,肤白赛玉,指腹并压在她腕间灵脉上时,好似玉柄一般温凉细腻,轻轻一压,却如坠千斤。


    只一瞬,林斐然便感受到一阵挤压的痛楚,仿佛千斤之力俱都压在脉上一指宽处,几乎是一息之间,后背便沁出一层薄汗。


    如霰盘坐长榻,窗外是初升的明月,几缕淡淡的清光浮游而入,又在如霰无声翕合的口中化作片片光刃,莹然切入林斐然的血脉之中。


    只这一瞬,疼痛


    席卷林斐然不由得闷哼出声脖间青筋骤然暴起她下意识扣住如霰的手腕刚刚用力便立即放开只紧紧攥拳忍下。


    越来越多的清光汇聚室内甚至比月色更明它们一片又一片地砌入比剥皮抽骨更痛侵入间灵脉**顽抗它们极尽收缩张合试图如以往般吞噬这游蹿的清光。


    如霰眉头微蹙翕合的唇停下他雪睫半睁翠眸蕴光不含任何感情俯视而来。


    林斐然撑坐原地一手紧握一手攥住他的袍角唇死死闭着齿间咬着药囊但显然作用有限她的额角已被汗湿。


    他伸出一指点在她额心灵光沁入唇边吐出几串她听不懂的音节随即道:“除咒还未开始再给你一次机会衣袍要不要脱。”


    林斐然二话不说将外袍褪下只是二人手不能放开便只得任由它们堆积在臂弯处。


    在她脱衣时如霰已然闭目他凉声道:“今晚只是第一次除咒以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许多次就算忍不住也无法叫停了我不会因为痛就停下。


    现在闭目灵力游走周天。”


    林斐然依言照做。


    他于静谧中缓缓开口声音悠扬像是吟唱却又好似轻语如松花沾露、雪霭蒙蒙、春草韧摇一切都那么奇异空灵林斐然甚至听得有些飘飘然忘了砌脉之痛。


    陡然间四周灵气**倒灌席卷入周身及口鼻她仿佛从天际被拽入深海近乎溺毙而那痛感不再局限一处而是扩散至每一条筋脉。


    心比擂鼓咚然间仿佛能听见血液回流的簌簌声极痛之下她猛然睁眼。


    一条条灵脉在眼前纵横交错膨胀紧缩道道清光在其间艰难游离、痛苦穿梭仿佛随时会被吞噬。


    渐渐的砌入的清光片片汇聚凝成一柄薄刃


    顷刻间林斐然浑身颤抖再压抑不住声音齿间逸出痛呼呼吸粗重雪色药囊沁出些许薄红。


    牵一发而动全身经脉一同骤缩时而如抻到极限的筋带时而又缩至微末细如发丝周身骨头咯咯异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好似被全部打碎重组却又有什么从骨缝间幽幽逸出如同顽抗命运时的叹息。


    她强压下上涌的气血灵力游走全身抚慰那正在**的灵脉。


    除咒就好似蚂蚁搬山不过小小一个符文却要耗费百倍精力才能挪走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那清光汇成的薄刃


    终于消融灵脉末端一字咒文也逸散其间露出原本金光煜煜的脉络。


    霎时间切肤剔骨之痛尽褪一滴轻灵的水声响彻耳畔。


    再睁眼目之所见已不是交错的灵脉而是一方辽远蔚蓝的天海之境境界无尽延伸入目只有低垂的天与倒映的海。


    林斐然静静看了片刻抬步踏入脚下微澜波纹荡至远方。


    淅沥水声自足下回响她垂目看去竟见海面之下还倒站着许多个“林斐然”视线投去瞬间她们俱都凝视而来。


    波涛乍起她们一个个从海底走出如林斐然一般身如雪松眸蕴清光唯有神情举止不一。


    或笑或怒或嗔或呆有的垂眉耷眼不敢视人有的举目怒视似火燎原有的双眼愤恨含着热泪有的蹲坐一隅黯然神伤。


    一个年幼的“林斐然”从身前跑过咯咯带笑似有什么将她抱起扛坐肩头一个少年时的林斐然默然坐下无声拭剑垂下的碎发掩了她的眉眼遮住不远处传来的嬉闹之声。


    从海底走出的“她”越来越多张张面孔种种神情不断交织变换堵住通路禁她前行。


    忽而手上一坠林斐然低头看去只见那柄残破卷刃的弟子剑又重回掌中只等她提剑而上。


    照海照海是以心海相照窥见真我。


    何谓真我?


    愤怒的我良善的我勇猛的我聪慧的我是真我胆怯的我脆弱的我


    师长说若见心海真我路以剑斩弱过天关。


    诸多模样最终都倒映在林斐然平静的眼眸中她握紧手中剑薄唇微抿慢慢向前直至停驻在那低头拭剑的自己身前。


    她举起剑当啷声响。


    拭剑之人一怔停下手上动作四周各异的“她”也都静了下来她们回望而来眼中神采霎时间汇成如她一般的平静悯然——


    弟子剑被抛在一侧林斐然倾身拥住了她。


    善的恶的好的坏的强的弱的每一个都是自己又何必不接受又何必以剑斩之。


    若问世间谁能第一个全然接纳林斐然那答案定然是她自己。


    拭剑的人终于有所动作她抬起眼与林斐然相望随后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林斐然站起身环顾四周每一个她都浅笑起来幼时的林斐然笑得最为大声畅快她叉着腰大声道:“我就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林斐然你大胆地去罢!”


    她转身一指天海之境竟有了尽头那里悬着一柄朴然的弟子剑满是伤痕刃卷半面。


    林斐然先是缓步向那长剑走去步履逐渐加快最后如乘风般跑将起来所有人跟在她身后一个又一个地与她融合最后一同跃起夺剑落回水面时天海之间只余她一人。


    她执剑垂眸而视水面下唯有一个倒影一个同样平静坚韧的倒影回望着她。


    倒影率先起剑一簇星火从海底燃起须臾间席卷而过将这蔚蓝的天海境烧出一片涛涛的绯红天幕之上白云汇聚凝下颗颗雨滴轻柔安宁。


    水火交融间她闭目抬剑纵身劈向这镜海海面碎裂坠落她一同跌下回身时一滴清润的雨汇入眉心四肢百骸得以滋养流过一阵暖意。


    视界清明万物入耳她已入照海境。


    再度睁眼时天上弦月高挂梧桐树流光万物都如此清晰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向眼前人。


    如霰情况并不似她想的那么好。


    薄唇翕合额发湿濡苍白的容色衬得眼上那抹红痕越发靡艳而他身上内袍更是早已被浸出水色垂坠服帖地勾出修长劲瘦的线条他显然比她更为痛苦。


    片刻后他收了手一直低语的唇也终于闭上摇摇欲坠之时林斐然眼疾手快地抬手揪住他的双肩衣角在不碰到他的前提下为他定住身型。


    “……第一次除咒到此为止。”他睁开眼并未掩饰那沙哑的音线与倦怠的神色也不必掩饰他只是向后倚上窗台垂眸看着林斐然“方才灵力涌动你破境了?”


    林斐然口中还含着那药囊她将药囊取出眼中亮起一抹光彩少见地高声道:“我入照海境了!”


    “你心境早至只是以前灵力不足难以破境罢了。”


    如霰不再多言他抬起手房内灯火依次亮起


    他喜洁早已忍受不了这湿透的衣袍还未入屏风后便已褪下小半露出肩背处一片雪色。


    林斐然此刻满脑都是这松快的灵力她之前灵脉太过滞涩行灵时极为磕绊如今只松动些许流畅几分便衬得像大坝开闸通流而下。


    林斐然顿时觉得有些飘飘然她陡然站起身双颊通红:“尊主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蓬勃力量这就是照海境吗!”


    屏风后传来一声清浅的嗤笑只见那顺滑的雪发被他从后颈抽出短暂散出屏风外又聚拢回去。


    他开口:“这只是暂时的,去叫人放水。


    他不准备和此时因为灵力充涨而神思不清的人多言。


    “我来放,你帮我诸多,还痛成这样,我定当涌泉相报!


    “不……如霰从屏风后探出头,恰巧见到林斐然溜出去的身影,他咋舌一声,换了件干净衣袍走到桌边坐下。


    林斐然的确是涌泉相报。


    她很快便提着水回到偏殿浴房,身影飞快,动作利落,即便她知道浴房可以直接通水,却还是要亲力亲为,全然是一身牛劲没处使。


    如霰搭着二郎腿,托着下颌,看着她一趟趟来回跑,眼都转累了。


    有人醉酒,有人醉水,林斐然是醉灵力。这并不稀奇,因为她有一身极为顽强坚韧的灵脉。


    如此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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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咒文嵌下,按理,她应当无法行灵,最多只能修至心斋境,但物似其主,纵然咒文遍布,她的灵脉也硬生生从那些罅隙中冲出一条通路,由广转深,吸纳灵力,助她破境入了坐忘。


    换而言之,若说常人的灵脉像一条顺直平浅的溪流江河,那她的灵脉便是沟壑难填的深谷,那是在无数次行灵时于咒文罅隙间冲刷陷落而成。


    方才破境之时灵力倒灌入谷,暂时充盈,却无法释出,这才使她兴奋起来。


    如霰毫不怀疑,此时给林斐然一座山,她能在里面荡一整天不歇气。


    放好了水,仍觉不够,林斐然又抄起一根青竹在院中练了起来,舞得虎虎生风,如霰目不斜视走进浴房,在周身温热中闭目养神,等到他沐浴而出时,她居然还未停。


    身似惊鸿,剑比游龙,一下在屋顶,一下在院中。


    他早便知道,久久淤堵的灵脉骤然通开,再加之破境,此时身体会不自觉吸取灵气,就像干涸许久的土地汲水,不知疲倦——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不知疲倦。


    “啧,年轻气盛。


    回到寝殿,如霰刚入里间,林斐然就破门而入,酡红的双颊散着余温,净澈的眼亮如星子,里面满是真切的感激。


    如霰垂眸看她,抱臂在前,一语不发。


    两相对视之下,林斐然竟抬手灭了灯,她双手合十结印,再分开时,便有许多细碎流光从她掌心飞跃出,飘飘洒洒,像是落了一场流光雨。


    “这种耗费灵力而又华而不实的术法我居然能用了。


    流光落了满室,倒显出几分幻梦之感,如霰抬眼扫过,双唇开合,吐出今


    日第二个评价。


    “孔雀开屏。”


    这个从人族传出的词对他而言有些冒犯,他本不爱用,但此刻再没有比这贴切的形容。


    如霰本想让她出去,但转念一想,自己夜间左右也睡不着,不如逗人来得有趣。


    他走到桌边坐下,对着桌案轻抬下颌,示意她对坐:“只靠练剑,平复不了你这存不下倒不出的灵力,过来。”


    一方灵力连制的棋盘浮现案牍之上,等到林斐然坐下后,他才继续道:“会下棋吗?”


    “会一些。”


    如霰颔首:“那你执黑。”


    凝光并不困难,算是入门术法之一,但十分耗费灵力,以此为棋,不仅要定出大小,更要时时保持。


    在林斐然落下一子后,他并指跟上,初时,两人速度相当,可过了几巡,他便慢了下来,落子时竟也要细细思索。


    他向来不爱端坐,此时更甚,只斜倚窗台,腕搭案牍,低眉敛目看向棋盘,雪发在月色下俨然如银丝织就,流银泛光。


    少顷,如霰抬眼看她:“这叫会一些?”


    林斐然点头道:“我平日都在练剑,的确没怎么研究过棋,只是记忆尚好,研读过的棋谱都记在脑中,现下照本宣科罢了。”


    如霰定定看她,几息后还是开了口:“你的天资实在很好,若能在飞花会前再破一境,魁首必定非你莫属,世间第一剑也如探囊取物。


    我欲助你一臂之力,接不接,全由你。”


    言罢,他掌间凝出十数只金蝶,正绕着二人翩然飞旋。


    林斐然抬手挟过一只,簌簌金粉散下又汇聚,凝出一句——


    妖都有令,自今日起,座下第六位人族使臣即位,若有不服者,尽可来战,若胜,则取而代之。


    如霰道:“在妖界,使臣之位可比一族之长还要崇高,毕竟不是谁都能待在我身边。此话放出,来战者众——”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斐然起身,放飞指间金蝶,静望它们振翅而出,“剑自磨砺出,你的这道东风,我乘了。”


    她又转眼看去:“但我有些不解,为何帮我至此?即便我不夺魁,也仍旧能为你入谷寻物。”


    如霰倚窗仰视,明眸微睐,良久才轻声道:“物伤其类罢了,只是终不忍见明珠蒙尘,黄钟毁弃。”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直面有缺的自己,比正视他人更难(突然正经)-


    抱歉今天更晚了,因为这两天工作比较忙TT


    还有一件事,因为作者不是全职写作,白天上班,夜里码字到凌晨的作息确实有点撑不住了,所以准备调成一周五更,周一周四不更感谢在2024-07-2301:22:17~2024-07-2422:3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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