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骗子

作品:《危险生物的饲育方式

    “砰!”


    卫不染缩在狭窄的房间里,听着楼下传来的重重关门声。


    他知道,这是舅舅他们吃完晚饭出门打麻将去了。


    他阴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丝亮光。


    他已经被关了整整一个白天。


    清晨,他拿着空空如也的钱包去找了代有成。


    他试图解释了。但换来的,是代有成抓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是田金桂抄起木工尺往他身上砸。


    最后,代有成拽着他沾血的校服衣领,把他拖到楼上的房间里,从外面锁上了门。


    他听见代有成在外面跳着脚骂:


    “杂批崽,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小心思?你故意把我的药弄丢了,你以为这样你就不用干活,就可以去上学了?”


    “老子跟你说,你做梦!”


    “老子有本事让你再也读不成书!”


    代有成说到做到。


    这一整天,他都没有来开门,更没有送饭送水进来。


    顶着额头上的血口子,卫不染缩在床上,饿得一阵阵头晕。


    他没有哭着去求饶。


    他盯着房间里的窗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逃。


    但,逃到哪里去?


    他知道,村里的那几个治安联络员,都收过代有成的烟,都和代有成是“好兄弟”。他们绝对不会帮自己。


    得去镇子。


    去学校找老师?不不,不行。老师们看着自己都绕着道走,都嫌自己晦气。他们也不会帮自己。


    还能找谁……?


    难道,报警?


    对,可以找镇里的民警。


    以前的老师教过我们,这种情况可以直接去派出所找民警。


    在心里打定主意后,卫不染就一直在等,等着代有成他们出门。


    他终于等到了。


    他爬上旧木桌,推开窗户,沿着水管手脚并用地往下爬。


    他的心砰砰地跳,唯恐有人会发现自己,会有人去向代有成报信。


    由于紧张,由于害怕,往下爬的这两分钟变得格外漫长。最后脚踏到地上时,他的身体还在不住颤抖。


    他不敢多停留一分钟,甚至顾不上去洗一把带着血污的脸,迅速翻出院墙,往村口车站跑去。


    *


    卫不染虽然在镇子里读高中,对这个镇子的布局并不熟悉。


    下了公交车后,他又问了两个人,才知道派出所在哪里。


    终于摸到派出所门口时,里面只有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人在值班。


    看见那身制服,听见对方问“你怎么了”的时候,卫不染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委屈。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哭出来。


    他揉了下鼻子,开口道:


    “叔叔,我要报警。”


    “我舅舅打我,还把我关起来了。”


    *


    卫不染抱着杯热水,坐在接待室的凳子上。


    刚才那个姓蒋的警察叔叔听完他所说的,让他在这儿等会,他去隔壁打电话核实下情况。


    蒋叔叔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看到自己脸上的疤就露出那种嫌恶的目光,也没有打断自己的话。


    他还给自己倒了热水。


    卫不染将冻得通红的手指紧紧贴在了暖和的陶瓷杯上。


    自己是找对人了吧?


    他会和老师所说的一样,去找什么民政的工作人员,甚至去找法院,对吧?


    卫不染心里生起了小小的期待,和一簇簇的小火苗一样。


    过了大约半小时,叔叔回来了。


    他递给卫不染一个面包:“先吃东西。”


    卫不染眼睛亮亮的,撕开塑料包装,大口吃了起来。


    等卫不染狼吞虎咽地吃完,对方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了口茶,慢慢道:“年轻娃娃,和家里人有些小矛盾是很正常的,不能动不动就搞离家出走这一套啊。”


    卫不染:“……?”


    这人又道:“我小时候也不小心弄坏过家里的东西,还挺贵重的,被爸妈一顿揍——我当时也委屈得很啊。”


    “但亲人就是亲人,他们管教你,也是怕你犯错误,要知道他们的心是为你好的啊。”


    卫不染瞪大眼睛,拼命摇头:“不是,不是,不是那样的!”


    “我没有弄坏东西,他们不听我的,他们打我,关我——”


    对方摆摆手,脸上显出些不耐烦:


    “现在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娇气。”


    “动不动就把亲人当仇人,一点不知道感恩。”


    “卫不染,你的情况我弄清楚了——你舅舅舅妈好心收养你,管你吃住,送你读书,你就这么报答他们吗?偷东西,砸东西,然后还离家出走?”


    卫不染猛地站起来,心再次砰砰狂跳,脑海里一个声音在大喊:不对劲,不对劲!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发动机熄火声。


    他恐惧地转头看过去——


    代有成铁青着脸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以口型告诉他:“小杂批,看我这次怎么收拾你。”


    *


    卫不染被捆着手塞进了后座。


    他看见代有成在人前满脸堆笑点头称是,听见姓蒋的劝代有成“虽说孩子有错,你们也要有耐心,不能动辄就暴力。”


    他还听见代有成得意洋洋地和田金桂夸耀:


    “我和我们村老郑可是拜把兄弟,老郑又是蒋哥的大表哥——你说他相信谁?”


    “再说了,我和老郑早就说好了,他帮我搞定户口材料,算征地补偿款的时候把小杂批的人头也算进去,到时候补偿款下来,我分好处费给他——他怎么可能舍得这笔钱,怎么会让小杂批跑了。”


    卫不染的脸贴着粗糙的、带着人造皮革臭气的座椅套,听着代有成和田金桂的笑声,脸颊煞白,眼眶通红,但一滴泪都没有。


    *


    北都,异控局总部。


    时跃打着哈欠,坐在工位写报告。


    他面前的办公桌,散乱堆着诸如《西南地区丧葬习俗》《黑魔法手册》之类的二手旧书,还有装着砂砾的小瓶子、色泽奇异的小贝壳一类的摆件。


    原本宽敞的桌子,被这些东西占据了半壁江山。


    剩下的一半,则是电脑、各色文件夹、零散的票据,以及轮番出现的可乐和柠檬茶。


    这样凌乱无序、让齐局长看一次生气一次的桌面,居然也不影响时跃办公。


    他正一边喝可乐,一边对着屏幕噼里啪啦地敲打“暴食虫”的资料。


    【暴食虫幼虫,E级诡物,行动缓慢,不具备群体意识。】


    【发育后的幼虫将口器附着于宿主体内,接管宿主的消化系统,并对宿主的消化系统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根据其他类似诡物的情况推测,其虫卵应为颗粒状,并被包裹于鞘状的‘卵鞘’中。】


    【通过让宿主吞食‘卵鞘’,可暂时让幼虫口器与宿主脱离,在此期间予以击杀/收容。】


    时跃从键盘上挪开手指,拿过一旁的可乐嘬了两口,咬住了吸管。


    这是昨天将标本带回局里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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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后,他和研究员一起琢磨出来的暴食虫特征。


    按照他们的推测,要救其他受害人的命,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包裹虫卵的卵鞘。


    至于这个卵鞘到底在哪里,就得去问那个卖家了。


    也不知道老赵他们那边进度怎么样了?


    恰在此时,屏幕右下方的内部通讯系统跳出老赵发来的信息:


    【已锁定卖家位置。今晚出发。】


    时跃看了眼地址,抓起椅背上还是没来得及送去干洗的夹克,拎起放在办公室的出差专用行李箱,匆匆出了门。


    *


    卖家所在的地方名叫八角村。要从北都前往这个村落,得先坐飞机到青岩市,再转大巴去油浆镇,最后再开车去村子里。


    时跃他们一路折腾过来,终于在次日清晨7点左右,到达了这个被罩在薄雾里的偏远村落。


    路上,老赵告诉时跃和小朱:


    他们锁定的那家小网店,在卖一种叫做“塑形丸”的瘦身产品。这种产品最大的卖点,就是“狂吃不胖”,而且丝毫不影响食欲,让人“不流一滴汗,不少一口饭,轻松享有让人惊羡的好身材”。


    服下塑形丸的买家一共十五人,已就近送往各地的异控局分局。不幸中的万幸,这十五人都没有喝过酒。他们都是单纯的为了瘦身,为了不费力气地减肥而购买的“塑形丸”。


    一开始,他们还不相信这个神药会有什么副作用,一个个地闹着要离开,要发小作文控诉被限制人身自由——毕竟他们现在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就连体检报告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直到异控局给他们出示了一段“暴食虫破腹而出”的影像,这些人才老实了。


    至于这个卖家,暂时由当地刑警从旁监视。由于担心还有其他诡物,并没有让刑警贸然实施抓捕。


    时跃点点头:“我先进去。我能判断还有没有更多的诡物。”


    当他带着小朱破门而入时,屋里的人正在桌前吃早饭。


    但时跃没想到的是,那个名叫代有成的嫌疑人,瞥到后面那些端着枪的刑警后,居然立刻就吓得跪在地上,打着抖道:“我没打死他!我只是把他关起来而已!我,我,我打我外甥,这也要被抓起来吗?”


    小朱惊奇地看着对方,随后不解地望着时跃,不懂这是个什么状况。


    时跃也有些吃惊。


    但他随即冷静下来,顺着对方的话道:“人在哪里?”


    *


    时跃快步冲上二楼。


    二楼的最角落里,有一个从外面上锁的房间。


    门框处有着带血的手指印,就像是有人在被强行关进去之前,还抓住了门框奋力挣扎。


    时跃皱起眉头,开了锁。


    一开门,一个瘦小的身影弓起身体,像颗炮弹一样,用头直直朝时跃撞了过来!


    时跃身体往后一错,不费吹灰之力地避开了这次袭击。


    他左手往前一按,压住对方肩头,右手顺势一抓,擒住对方被麻绳绑住的手腕,完全制服了袭击者。


    此刻的时越已经从手上的触感察觉出:这“偷袭者”,不过是个瘦弱不堪、连挣扎都只是强弩之末的少年。


    他换了个姿势,改成用手臂圈住这人,同时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道:


    “别害怕。”


    “我们是调查员,是来帮你的。”


    对方昂起头,被碎发挡住的脸上尽是血污与青紫。


    他死死瞪着时跃,黑沉沉的眼里带着恨意,嘴唇干裂声音嘶哑:“狗屁!都是骗子!都是骗子!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