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以前从未注意过女子的手，竟是这般娇小，他轻轻一握就将她的手包裹住了。他掌心的温度传到她手上，过分的炙热让她无所适从，借着衣袖遮挡偷偷往回缩了缩。


    “冷么？”江逸侧过头来，轻声问道。明知道不合适，还是握的更紧了。男子体温天生高于女子。


    阿乔没有回答，她自然是不冷的。


    她自幼在海岛长大，沧渊只负责养活她，舒不舒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她从小就能很好的照顾自己。


    她赤脚走过十个寒冬，最冷的时候扒了几件死人衣服裹上，可他们的衣衫同样单薄，粗葛布的中间夹了些稻草。


    冻着冻着，她就习惯了，寒冬腊月里手脚不算暖和，却也不冷。


    因怕被人发现她还活着，江逸没有给她安排婢女，就连江氏带出来的小厮侍从都不得接近院子，她得自己动手穿衣洗漱烧水烧炭。


    江逸知道她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但出门前还是将她怀里的手炉拿走，塞上了他常用的一个。他打开盖子瞄了一眼，果然，她忘记加炭了。


    “江族长，”刚过拐角，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拦住了他们，行了一礼，“我家主子请族长过去一叙。”


    阿乔心中一紧，就连手上都带了几分力度，在宽大有力的手掌里攥成了拳头。


    这人她记得，是葛家的管家。


    “你先回去，我很快回来。”江逸松开手，对着管家微微颔首，“烦请带路。”


    寒冬天里，冽风浸骨，就算不惧寒冷，猛然间从温暖中离开，阿乔还是打了个冷颤。


    “知道了。”她淡淡道。


    她垂着头，小心的看着脚下的路，正如来时一般，她能自己走出来，便能自己走回去，不过是慢些罢了。


    她屏声静气，不敢错过一点声响，直至两人脚步声渐远，她才撩起帷帽，转身跟了上去。


    此处幽静偏僻，寻常谈话都是偏厅或书房，再不济也是茶楼酒馆，怎么会找巷子？


    商行鱼龙混杂，每天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就算被人看见了，随便找个借口便能蒙混过去。约在此处，便是不能让人知道。


    “沈姑娘！”


    阿乔连忙放下帷帽，转身看向喊她的人，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她却认出了来人，是奉壹。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可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少年笑的灿烂，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我对这里不熟，绕了半天也没遇见个人，只能原路返回。”


    “公子看你出门没拿手炉，怕你冷，便让我给你送来。”奉壹将手炉捧到她眼前，“我找了你好半天。”


    “多谢。”阿乔接过手炉，淡淡的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巷子，轻声道“回去罢。”


    商行连着邸店，江逸在这里租了一间库房存布，二楼是伙计休息的房间，平日里他们负责看管货物、打听行情。因江逸今日前来，二楼房间便提前腾了出来。


    阿乔解下披风，脱了帷帽，沏上两杯茶，静静的等他回来。


    事到如今，听与不听没什么分别，她原先还抱着几分渺茫的希望，现在不得不做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葛家练私兵是灭族的重罪，她不信他们一点都没察觉被盯上了。让沈宜之交不上税只是第一步，接着朝中各方势力会竭尽所能的将过错扣到沈宜之头上，弹劾的奏章会如雪花般袭来。


    雪花虽小，但一个晚上就能让天地白茫，往日的颜色都不复存在。


    阿乔起身推开窗子，风雪瞬间粗暴的涌了进来，劲风将小小的缝隙撑开，如利刃刮面，她想将窗户关上，用尽了力气也没拉上。


    啪嗒一下，风雪被阻在了窗外，窗户关上了。


    他回来了。


    阿乔理了理被风搅乱的发丝，正对着窗户并未转身，轻声问道：“回来了？顺利么？”


    “刚才的人，是葛家派来的。”江逸伸手将挡风的草席放下。邸店环境不比家宅，窗子还是漏风。


    阿乔呆在了原地，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他这么直接。


    她猛然转身抬头望向眼前的男子，不可置信道：“你是故意的？”


    她头一次觉得，江逸是这般陌生。她好像从未真正的认识过他。


    第一次初见，他是江氏族长，而她是投奔舅舅的“孤女”，虽然对她百般试探，可在没有证据前依然将她当做族人，护在家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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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翼之下；


    入山林时，敌友分明，他不离她不弃；在杨家，这份信任被延续，所以再度遇到他时，她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走。


    可后来，他刻意让她看到一切，让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无人可信、无家可归。就算放走她，她也不敢走远。


    用一个无形的囚笼，将她锁住。


    她眼神微微闪烁，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眸，害怕看到任何一点冷淡。


    可是，为了什么呢？


    “阿乔，”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小名，他一直谨遵的君子之礼被他重重摔下。


    “你不信我么？”这一声质问让她无所适从。


    他确实是故意的。不过是希望她看清事实。


    在知道她掉落悬崖的那一刻，他总觉得她不会死，理由简单到无人信服，因为她会水，她曾在水里杀了山匪数人。亦或是连自己都不愿承认，可能真的死了。


    身边的人都觉得他疯了，花这么大的代价去寻一个沈家都放弃的人，他不曾解释，也无人敢阻拦。毕竟江氏是他一手重建起来的。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便决定，要好好的保护起来。所以他没有给沈清云报信，亦不敢让别人知道她还活着。


    如果沈家真的倒了，他给她重新安排一个身份，从此以后她与沈家再无牵扯，可以简单无忧的活着，天高海阔，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再也不用回到她厌恶的高门深宅中。


    这一直是她所愿。


    “我....”阿乔低垂着脑袋，她始终说不出“我信”这两个字，哪怕是骗骗他也好。


    她突然想到，这场新政，是皇权和世家的博弈，牺牲一个小小的沈家算得了什么呢？


    沈家倒的那一天，她是不是就没用了？


    这个想法让她遍体生寒，禁不住微微颤栗，求生的本能和恐惧驱使下，她终于说出“我信你！”


    .....


    短暂的沉默后，江逸柔声道：“我带你去见你兄长。”对上她满是疑惑的双眸，他笑的温和，“也好让他们安心。”


    他确实不该擅自替她做决定，读了那么多圣人书也没能逃过心魔，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囚困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