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闹鬼

作品:《卑劣者被推上神坛

    二人哒哒的马蹄声踏破这一方静谧,天幕暗蓝,丝丝寒意沁人心神,紧闭的院门前挂着两盏灯笼,微暖的烛光透过浆纸彤彤摇晃,好似梦里的场景,让人觉得不真切。


    沈清姿搓了搓手便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门前扣响铜环。秋天的风没个定性,一会向左吹一会向右吹,这会从她背后吹来,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这股冷风很快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男子的气息,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冽松香。她顿时站的笔直,一动也不敢动。


    不一会,红缨和略技一齐冲了出来,每人手上都拿了件披风。


    “姑娘,我一直在门口守着,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真的要急死了。”红缨边说边给她系上披风。


    “我都和你说了不用急,有我家公子跟着呢,能出什么事?你看,这不是回来了嘛?”说话的是略技。


    红缨气的直跺脚“我就不该信你,下午就该跟着姑娘去的。要不是你拦着不让我走,我至于担惊受怕到现在吗?”


    “公子和沈姑娘还没用饭罢?江公子和那位江姑娘正在前厅等着二位呢!”略技巧妙的转移了话题,路过红缨身边时还不着痕迹的将她从沈清姿身边挤了出去,愣是把以机灵著称的红缨气成了小结巴,“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想出下一句话。


    沈清姿昨晚只顾着欣赏剑舞,早上随口灌了几勺白粥,中午又沉浸在莫名的伤感中,算下来一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此刻早饿的前胸贴后背,顾不得换回女装,直接小跑着去了前厅。


    食不言,寝不语,早已习惯这规矩的沈清姿到不觉有异。不似在薛望家时,白天各自忙碌、早晚饭一家人才能团聚在一起,通常是边吃边聊,说到兴起时薛大夫还喷过两次饭,逗的她和薛江氏捂嘴偷笑,宝儿什么也不懂,看见母亲和姑姑笑,他就跟着一起咯咯的笑,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沈清姿小口小口的品尝着肥鱼,这鱼应是从那条又清又浅的小河里捕的,十分鲜甜,处理掉内脏以薄姜片和精盐腌制,沸水入锅蒸上一刻钟,再淋上热油激发香味。她吃的斯文却不慢,不一会就用完了一碗鸡汤、两碗黍饭。


    刚放下碗筷,沈清姿就感受到了不寻常的压抑氛围,江逸等江笙用完饭后才缓缓开口:“昨日抓进来的贼首,下午死了。阿笙和沈姑娘这几日若要出门,多带些人罢。”


    “这群人被关在地牢里,离前院最近。我们带来的人都住在前院,江公子的意思是....”魏弈宸剑眉轻挑,说完又抿了口军户自家酿的腊酒。


    “借刀杀人混淆视听罢了。”


    沈清姿在内心叹了口气,这俩人说话就喜欢讲一半藏一半,仿佛把话讲的磊落些就显示不出二人的聪明。她只好虚心请教道:“这人死在了杨家的地牢里,若他们怀疑是我们做的,大可一一盘查。想必下午已经问过一轮了?”


    “是。阿笙和恕己一下午都在练武场,江奇和老张都受了伤,也洗去了嫌疑。我和奉壹下午都在内院,府里的奴婢皆可作证。”江逸转而看向魏弈宸,继续说道:“魏公子下午不在府里,你带来的护卫杨将军不方便查。”


    “看来魏某要自证清白了。有意思....”魏弈宸抬手拦住略技添酒,他还是赏不来这浑浊辛涩的口感。


    红缨见状悄声退下,不一会拿了壶酒来径自替魏弈宸斟上,这是杨玥为了宴客特意从京中酒楼买来备下的。杨玥不好酒,寒冬腊月里为了御寒偶尔喝点军户自酿的腊酒,加之客人极少,这侍菜的婢女一时疏忽就上了腊酒来。


    沈清姿瞟了一眼红缨,却未多言,她只当红缨是急于表现,好为日后铺路,军户生的子女既可以选择继续子承父(母)业,也能去做别的营生。人往高处走,自己和她不过十日的主仆,没理由拦着人家去攀高枝。


    她以前最不喜拜高踩低、曲意逢迎、逢场作戏,装的太累。她原以为人拼命向上爬只是为了更好的吃食、更美的首饰、更大的宅子、更多的女人,这些非她所愿,所以她一直嗤之以鼻。直到在吟水村遇见江逸,才慢慢想明白有的人渴望权势仅是为了家族不被欺压。


    正如李绣红所说,有家有国人才能有尊严的活着。从小家到家族再到国家,总得有人去守护,她做不了这样的人,也尚不理解何为责任更不愿意自我牺牲,却十分敬重这样的人。


    将杯中腊酒一饮而尽,她懒懒道:“今日吹了风有些不胜酒力,就先回去休息了。”


    江笙见状连忙牵住沈清姿的手,跟着一起往回走。沈清姿刚一回屋,就听见一声尖锐又绵长尖叫——“啊”,她从大腿处解下匕首一个箭步冲到了江笙屋里,江笙看见来人是沈清姿立马扑进了她怀里,一度惊惧到失语,直到江逸闻声赶来才虚脱的说道:“鬼.....有鬼.....我看见了他,,,他在我窗外飘。”


    关于神鬼问题沈清姿曾很认真的和沈清云讨论过,除了少女不宜的,市面上的话本他俩都有所涉猎,自然不会错过各种神鬼传奇,月钱不够时还把沈清荇拉入了坑。


    阿叔杀死的人都在一年里化作白骨一具,她认为人死就如同枯枝败叶般零落成泥,泥土是个好东西,山花乔木野草桑麦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如此也没什么不好。


    此外,假如人死后魂魄还去往另一个世界,那从女娲造人开始算起已故的、还活着的加起来得有多少人啊?这世上会不会太拥挤了些?这些魂魄挤在一起做什么呢?


    沈清云却用轮回来解释这一切:女娲娘娘捏造的是人的魂魄,拢共就捏了那么多人,这世上每天有人生有人死,人死后魂魄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再重新投胎做人。至于鬼,就是冤死之人不愿进入轮回,他们悄悄从地府逃回到人间作祟,以求伸张冤屈。只有冤仇得报,才会离去。


    对此沈清姿并不认同,但她天生嘴笨,沈清云说战死不属于个人恩怨后,她一时半刻也没琢磨出好的说词,这个话题就在他的插科打诨中不了了之了。


    沈清姿半拖半抱的将江笙挪到了床榻上,转身向红缨问道:“这府里以前可有过闹鬼的传闻?”


    红缨皱眉摇头:“这十三年来从未听过哪家闹鬼.....这宅子也干净得很....清河郡十年前被屠过城,杨将军盖宅子时还请人做过法,这宅子就只迎过喜事没办过白事呀。”又瑟缩道:“该不会....是今儿刚死的贼人.....作怪罢?”


    看到人都在,江笙显然缓和了过来,从沈清姿怀里钻了出来,却仍如幼猴抱树般扒着她的胳臂。


    “没遇过白事,也包括奴仆么?”沈清姿抬眼看向红缨继续发问。


    大宅院里的奴仆多是签了卖身契的,不签卖身契只签用工契约的也不敢放心用,犯了错被主家弄死也是常有的事,见她摇头,只好说大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这鬼找上我们便是有了天大的冤屈,不能安心的走,希望借我们之手帮它沉冤昭雪。”她又对着窗外喊道:“即是如此便不要再吓人了,把我们给吓病了,谁还给你洗刷冤屈?”


    诚然,她这番明显胡诌的话主要是为了安慰江笙,顺便给自己壮壮胆。她并非不怕,可鬼捅破了天就是吓吓人,要真能做些什么这世上早乱套了,人心可比鬼恶。


    “阿笙,沈姑娘也累了一天了,让小蝶陪你睡罢。你和沈姑娘相处多日,她何时妄言过?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不信我,你也是信她的,对不对?”江逸柔声道。他的嗓音清缓安宁,如寺庙里颂唱念打的高僧般让人镇定。


    兼之在山上接连两次她都随机应变指挥得当,算是积累了些威望。江笙听闻缓缓松开她的胳膊,转而抓向小蝶.....


    沈清姿一个眼刀向他杀去,可惜毫无杀气,如用钝刀劈柴撞了个生疼,她以往有多敬重喜爱这位江氏族长,现在就有多讨厌他,恨不得拿个东西把他嘴给堵上.....其实她也有一丢丢丢丢害怕,正想着借坡下驴晚上和阿笙做个伴呢,最好是红缨小蝶阿笙她们四人一个屋子,人越多人气越重....可她前脚刚放出豪言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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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下说害怕岂不是啪啪打脸?!


    楼梯间响起的急促脚步声让屋里众人一怔,留下红缨和小蝶三人连同管家一同退了出来。来人是府里的护卫,见众人都在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有话但说无妨。这三位都是杨将军的客人,下午的事他们也被牵涉其中,将军说了这件事实在蹊跷,还请两位公子施以援手。”


    “地牢里又死了一个,这次的凶器不是匕首,是女子用的发钗。”


    “发钗?!”几人异口同声低声道。


    “魏公子、江公子,还有.....呃,沈姑娘,可要随我去地牢里看看?”张管家问道。


    “烦请带路。”魏弈宸摆手做出请的手势。若不是他唇角那难以下压的笑勾起了沈清姿的好奇心,她断不会蹚这趟浑水。


    排排烛光将不宽大的地牢照的如同白昼,带回来的匪寇皆是束了手脚以布塞口单独关押。


    死去的那人怒目圆睁,如被烤熟的海虾般弯曲,一只成色上好的金钗刚好贯他粗壮的脖颈,血顺着钗脚一滴一滴滑到地面。


    沈清姿借了个烛台蹲下身细细端详起这还在淌血的金钗来,两面均有花样,甚是华美:


    钗梁一面牡丹一面莲花,花身饱满花瓣轻薄,花下则趴着一对肥圆可爱的螭虎,圆眼大鼻,栩栩如生;螭虎卷尾处又勾带出一朵灵芝。这钗显然被人刻意磨尖了,加上金钗分量足,用来杀人竟丝毫不逊色于飞刀箭弩。


    “这是几年前的款式,现在的首饰铺里几乎买不到了。这只簪子成色好样式繁复精美,多半是大户人家的东西。”她曾见孟氏戴过这种款式的金钗,更加华美;而金秋娘的就要粗糙上不少,金钗只单面有花样,底衬上坠着一牡丹一对螭虎和一朵灵芝,钗脚细的堪比绣花针。


    张管家闻言也端了个烛台走上前来查看,晃动的烛光映入他漆黑的眼眸,竟和地上那早无生气的眼珠一般,带着股不明的阴森,让人有些发怵。


    “张管家,方才我们都在内院,我带来的护卫也都在屋内,无一人外出,这下也算洗清了嫌疑。这牢里没有机关的痕迹,如果不是鬼做的就是人祸,看来今夜是查不明白了,不如...都先回房休息?”


    沈清姿一脸感激的望向魏弈宸,就算他们每人绕着尸体走上三十圈,也找不出更多线索,还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如果人是鬼杀的肯定要再留下点线索,要么借尸还魂诉说冤屈,要么留个物证指引他们追查下去。


    走上地牢的台阶时沈清姿感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正欲回头就感觉耳边窜来一阵温热的鼻息和蛊惑的声音:“阿乔晚上可要小心了,就怕是只厉鬼,仇人不在,就以索命为乐呢....”


    地牢阴冷,她衣裳单薄,一只耳朵被冻的通红,另一只则暖在热气里有些发烫,一冷一热的落差带着她的心一同飘忽了起来,如被风吹起的羽毛飘啊飘就是落不着地,她又急又怕,笨嘴拙舌的怔了一会才哭道:“你....你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亏你还读了那么多书,在这里吓唬小女娘....岂非君子所为?!”话尾已隐隐带出哭腔,质疑的话被她讲的毫无杀伤力。


    江逸有些看不下去,试图用最简单的逻辑推理进行反驳:“若真是厉鬼索命,何须借助匕首金钗才能杀人?在地牢里随随便便逛上一圈不就把人吓个半死?而且死者瞳孔正常,受到惊吓而死的人瞳孔收缩,这就是蓄意谋杀再用鬼来混淆视听。”


    走在末尾的张管家赶忙补充道:“沈姑娘放心,这一看就是人所为,今晚我们会多派些人巡逻,定不教贼人再得手。”


    甭管加不加人巡逻、那贼人死的多像人为,沈清姿都被成功的吓着了.....她握着匕首躺在床上不敢闭眼,生怕一闭眼就被奇怪的声音唤醒,届时一睁眼面前就吊着一只面目可憎、死状凄惨的鬼。


    她曾想过,恶鬼脸色必定都不好看,可能比面粉还白,眼珠比死鱼还浑浊呆板,目不转睛的盯着你看,誓要将生人的魂魄看走,好抢占他们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