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失踪案?谋杀案?

作品:《红色雨衣

    莎薇家在粉岭,毗邻北区公园,山清水秀,围村里住的人大多出自新界五大家族之一的彭氏。莎薇家的姓氏在围村里显得另类,房子也是。


    她家的房子没有违建,是规规矩矩的三层楼高,但外形设计却在一众方正老旧的村屋之间显得格外出挑。


    整栋房子的结构基本遵循传统村屋比例:一梯两房、三面采光,但在西南侧外墙上却有一道大面积的S形玻璃幕墙。玻璃从一楼一路蜿蜒上至三楼,不是常见的直直竖起的线条,而像一条柔和起伏的波浪,在周围灰白色的水泥墙体中间流动着,折射出昼夜不同的光线和反影。白天阳光一照,屋内屋外仿佛都被这种曲面切割成了明暗不同的段落;晚上灯光透出时,又仿佛村子里突兀长出一点现代都市的萌芽。


    这天中午,天气犹热,莎薇起床后从天水围赶去粉岭的老家。她出门前掐算好了时间,只比与阿盈约定的时间早十分钟到——去得太早,和父亲、祖父碰面聊天,难免又要争吵。


    怎知阿盈早就到了,正不远不近地隔着玻璃幕墙往里看。她身后还有另一个人——阿颖,穿着便服,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看见莎薇来,笑意不深不浅:“我现在非常之得闲,阿盈说来探你,我就一齐来咯。”


    莎薇嘴角轻动,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微笑着点了点头:“进来坐啦。”


    一进门,客厅简洁,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净。紧靠玻璃幕墙的部分是个三角形花坛,用老砖铺成,种了几株被太阳晒得发卷的菊花。


    莎薇的父亲听见开门声出来迎接,脸上保持着客气得体的笑容,有些故作轻松地说道:“两位Madam来啦?”


    阿颖笑道:“阿叔,我现在已经不是 ‘Madam’喇,可能托你女儿阿薇的福。”


    阿薇现在不再是她的下属,便直接笑着顶回去道:“哈?关我咩事。阿颖姐讲话要讲证据喎,尤其是在别人的家里。”


    “讲笑啫,”阿颖笑笑:“我都说是 ‘可能’啦, ‘可能’啫。”


    阿盈生怕莎薇撵她们走,忙笑道:“哇,阿叔,你的设计真是好靓好新潮,同周围的村屋都好不一样。感觉可以拿建筑大奖喔!而且这里的设计都好特别,还有花坛。”又递上一只提袋,里面是一包元朗老婆饼:“我家住元朗那边,也是围村。”


    “啊呀,多谢,真是客气。”莎薇父亲接过纸袋:“请坐呀,饮杯茶。”


    阿颖朝着花坛走去,盯着有些萎靡的菊花枝叶看了几秒,问道:“你们这些花,几时种下去的?”


    莎薇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哦,是旧年了,随便试下种带点花……不过最近没什么时间打理。”


    “哦。”阿颖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心理,目光又在屋里来回扫了一圈,像审视案发现场一般。


    莎薇抱臂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笑道:“阿颖姐,想找什么?不如我帮你找呀?”


    “随便看下啫。”阿颖笑道。


    阿颖和莎薇间的气氛剑拔弩张,阿盈不好久待,坐在那里略问候了问候莎薇父亲和家里老人的情况,又上楼看了两眼房子构造,就告辞。临走前阿颖借用了一下卫生间。


    “对同事的态度还是圆滑点……多包容,不要太计较。”送走两人后,莎薇的父亲劝她道。


    莎薇道:“阿爷呢?去哪了?又去找那个女人?”


    “大人的事你别管。不是你能管的。”父亲道。


    “我快三十岁了,不能管,你呢?你六十岁的人了,能管么?”


    父亲脸色发红,怒道:“我做老豆的人好声好气跟你讲话,你呢,你做女儿的,这是什么态度?”


    父女两个讲不了几句话,又要吵,这时祖父又和“那个女人”回来了。


    一进门,祖父道:“回来路上遇见阿薇的同事……阿薇回来啦?”


    莎薇站起身,叫了声“阿爷”,也去玄关换鞋子。


    “这就走啊?”祖父道:“不如晚饭——”


    莎薇抬手比了一个“七”的手势,在“那个女人”面前晃。


    “柒”在广东话里是骂人的脏话,那女人以为莎薇是骂她,刚要恼火,莎薇道:“七年呢。你找个律师问下啦!阿姨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耗费七年的 ‘青春’在一个年纪够做你老豆的老人家身上,值得咩?不如早点找下家啦!”


    那女人激动道:“我同你阿爷走到一起,不是为了拿香港身份!”


    “哦,差点忘了这个也是七年,”莎薇道:“不过我说的是你惦记的另外一件大事呀,是钱呀!七年之内你同我阿爷结不了婚你分不走钱的呀!找个做免费法律援助的律师问下啦!”


    “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没礼貌——”阿爷哆嗦着,抬手指着她,向莎薇父亲道。


    父亲还要再说什么,莎薇摔门而去。


    身后是那女人大吵大闹的号叫。


    离上夜班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她惯性地掏出手机,想给陈博言打电话,但又感到一阵一阵的厌倦。


    想了想,转而打给阿永。


    阿永接听得很快:“刚好我也想见你。”


    “哪里见?”莎薇问。


    “我家,好吗?”


    “好。”


    阿永住在大围柏傲庄,地铁上盖,楼下是崭新的“围方”商场。他住的单位朝南,高楼层,落地玻璃窗把对面的狮子山和脚下的城门河尽数拉进屋内。客厅铺着进口木地板,纹理细密,沙发则是奶白色的真皮组合,一看便知是少说也要几万元的意大利货。墙上挂着几幅看不出名堂的当代艺术画作,配着黑色画框。


    阿永引莎薇到处看,莎薇稍稍恭维几句。


    “去我那间房之前,先带你看洗手间。”他笑。


    他那间洗手间,带着浴缸,比她在天水围的卧室都大。


    玻璃干湿分离门如酒店标配,洁净无尘,最适合带女伴回来。


    他下巴往放满水铺满玫瑰花瓣的浴缸一点,冲她笑。


    莎薇垂眸笑道:“我从粉岭过来也就20分钟,你这么快就准备好了?不会是别人剩下的吧?”


    他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抵在自己身上:“你试下温度多么火热,就知道了。”


    莎薇洗过澡,头发微湿,穿着他松垮的T恤,赤脚踩在实木地板上。他不知何时拉上了客厅的窗帘,屋子里黑得像夜,只有几盏壁灯散着橙黄色的光,将她引向开着一条门缝的,他的卧室。


    莎薇笑:“做什么搞得这么黑?”


    “这样浪漫点、刺激点。”他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低沉而清晰。她甚至听见他喉咙的滚动。


    莎薇刚踏进卧室门,他从门边闪出,不多说,直接伸手揽过她,低头就吻。吻得急,手也急,像是憋了很久的饥渴。


    莎薇被他压在门上,感受到他的急切和呼吸混在一起,吻得衣裳落了一地,他们纠缠到床上,阿永像抓着什么战利品一样地吻她、压着她,借着床头微弱的夜灯,莎薇看得见他眼睛一阵阵发红。


    他足足要了她三次。做完后,莎薇起身下床拉开窗帘,抱膝坐在飘窗上点了支烟,看窗外的山水。


    阿永靠在床头,隔着一床凌乱的被褥看她。


    沉默里,他终于开口:“那晚你勾引我,同我在警署外面扑嘢,就是为了用我部电脑?”


    莎薇手一顿,烟灰差点抖在自己腿上。


    她不诧异他发现她做过的事,她诧异的是这个男的今日明明是计划好了要和她摊牌,却先要哄她上床之后才肯摊牌——他就这么好色?就这么贪?


    莎薇扭头看着他,笑道:“阿Sir,分手炮,你都要打够三次?”


    阿永自嘲地笑笑:“我中意你嘛。”


    她说:“我也是警署的一员,在编警察,看一眼内部资料,又怎样?不可以咩?”


    “这个案子你并没有权限看。”


    “你们觉得我没有。我觉得我有。”


    “我不会揭发你。因为阿颖跌落来,受益的是我。但是我希望你之后不要干预调查。”


    “我想你还是按我想要的方向调查,按失踪案。”


    “为什么?”


    她学着他刚才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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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带嘲弄:“你中意我嘛。”


    阿永脸上半分缱绻神色都不再有,仿佛刚刚不曾与她翻云覆雨:“我同你讲清讲楚,我现在接替了阿颖的位置,我就不想像阿颖一样掉下来,我要向上爬。你不要跟我抢,不要挡我的路。”


    “哦,我倒并不想挡你的路,我只是在意这宗案件。”莎薇漫不经意地应了一声,划了几下手机屏幕,音量按到最大,打开他们在警署外偷情的视频给他听:“成日对住你着制服嗰个样,我晚晚都諗住你,今晚终于捱唔住……你知唔知,我只要同你独处一室,就成身都硬嗮……”


    “你有录像,我都有。”阿永道:“我这间房,就是专门用来拍片的。”


    “我猜到了。”莎薇晃一晃手机,笑道:“但你怕身败名裂,我不怕。”


    阿永沉默着掂量了她这句话的分量,转而问她:“你为什么一定要按失踪案查。你是确定阿婆一定没死,还是确定阿婆一定已经不在人世。”


    他这么说,便是已经同意跟她做这笔交易了。


    莎薇不答,只说道:“阿颖走之后,警员里面最受梁Sir重用的就是你,以后会有其它案件交到你手上,你可以靠其它案件发达。其它案件无论你怎么查,我都不会干预。但这一件,必须听我的。”


    阿永半带无奈地笑着将手一摊:“如果你不怕案子查不出结果,我都没什么所谓。我又不是阿颖,那么傻,查别人家的案子把自己工作弄丢。”


    莎薇弯着眼睛一笑,笑得甚甜:“我早就知道你聪明醒目。”


    他忽然脸色微变,她见了,笑他道:“又起来了?我们现在像仇家一样,你还能对着我又起来?”


    阿永红着脸,面色讪讪的,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瞥她。


    莎薇笑道:“没可能啦,话都说破了,你还想怎样。”说着轻巧跳下飘窗,走去冲凉,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把头发绑起马尾。


    他出现在她身后,目光在她脖子上的吻痕停了几秒。莎薇抬手拉一拉衣领,发现盖不住,便放弃了。


    “如果你男朋友取悦不到你,你可以随时找我。”他说。


    莎薇看向镜子里,只笑不说话。


    “好笑咩?”他的手缓缓覆住她脖子,笑着做一个要攥紧的手势。


    莎薇笑道:“那晚的录像,我存了好多备份在不同地方,所以你千万盼我长命百岁,不然曝光之后你可就麻烦了。”


    阿永笑着撒了手。


    莎薇打扮停当便要出门,阿永喊她“等我一阵”。


    莎薇走来看他拉上裤链,坐在床沿套袜子。


    “我开车送你一起去上班。”


    莎薇笑道:“警署里面的人都跟狗一样,看见你载我过去,立刻就会嗅出异样喔。”


    “我开车送你到巴士换乘站那里。”


    “好,多谢。”


    两人出门,走廊的感应灯一盏盏亮起。下电梯时,电梯门上清晰地映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


    阿永说:“像我这样有钱又愿意为你使钱、模样又靓仔的单身男人不多了喔。”


    莎薇笑叹道:“是呀。”却没说别的。


    阿永主导红衣阿婆案件,继续照失踪案方向调查,自然没有任何突破。


    “潮湿的福柯式自白”没有获得任何新爆料,自然也就不能再掀起任何波澜。


    中秋佳节将至,全港进入节庆氛围,再次将穿着红色雨衣的阿婆遗忘。


    9月15日,一名有精神病记录的男子涉嫌持刀袭击亲属,到场警员警告无效后开枪,男子中枪受伤,送院后死亡。这起案件引起了警方高层的关注,并将原本用于支援山顶警署调查红衣阿婆失踪案的警力改拨至港岛东区。


    无论是民间还是警方,都默认这件事将随着时间流逝无果而终。


    如果阿婆一直没有任何音讯,在其失踪满七年之后,其近亲可以向香港高等法院申请“推定死亡令”。一旦法院发出此命令,阿婆即被视为法律上的死者。


    但偏偏又有一件事的发生,将这起案件重新引上了转列谋杀案调查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