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空自愁(七)

作品:《她自成蹊

    四下灯火如昼,晚空留有一片稀薄柔和的光。


    宴会才将将开始,顾曾已经看得眼花缭乱、头昏脑涨。都说京城里乱花渐欲迷人眼,她先前还觉得夸大其词,现下不得不真信。


    关鼎大人虽为鸿胪寺少卿,但在京城这种高官云集之地,他的官阶甚至并不够格让家中女眷来参加皇后设下的宴会。


    好在德翎郡主一向和关风遥交好,关夫人又侃侃善谈、精通美容之道,才会被特邀而来。


    顾曾浑浑噩噩跟着她们,已经数不清自己见了多少个这家的国公夫人、那家的侯夫人、那家大人的夫人,还有她们数不清的女儿女眷们。


    总而言之,脸没记住几个,名字更是没留下多少印象。


    不过她倒是意外地发现关夫人和关风遥的人缘极好,在众高门贵女中混得风生水起,尤其是关风遥,不论哪家的小娘子看她皆是笑盈盈的,不但愿意多跟她说上两句话,还总是一脸恳切地邀她一起玩。


    没多久顾曾就遭不住了,好在她在京城没有熟人,也不怎么开口说话,头上还一直戴着个幂篱遮着脸,在众女齐聚的花团锦绣中鲜少被留意到。


    她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无趣,既不好酒,也不善音律舞韵,索性只安静地趺坐在一旁,听着身侧几位小娘子醉醺醺地对诗。


    几炷香的玩乐过后,众人的酒令都行了好几轮,顾曾还端坐在侧。宽大的幂篱遮住了她大半身躯,巧妙地掩盖住了她不知所措的惶然。


    直到宴会过半,她眼前一花,终于有“麻烦”主动找上了门。


    一娴雅姝丽的女子来到她对面,醉醺醺笑道:“这位娘子,你可是阿遥口中的顾表姐?”


    “褚姐姐,你醉了,非来招惹我表姐做什么?”关风遥随后而来,扶住这女子摇摇欲坠的身躯,望向顾曾的眼神还带着几分畏惧和心虚。


    顾曾对她笑道:“阿遥,我不吃人的,别害怕。”


    关风遥明显一惊,脚下细碎交叠,连退了好几步:“那那那你们聊,我不打扰。”


    直至她一溜烟跑个没影,顾曾这才来得及打量面前的陌生女子,见此人虽醉意不浅,举手投足却甚是娴雅,不必多说,又是一位高门贵女。


    此女从裙至鞋袜皆是古朴的湛青色,鬓发高绾、头束玉冠,膝上还搁置了一把黑漆木白马尾做的拂尘,竟是个女冠。[1]


    三言两语之下,这女子自报了家门,是西南巡抚褚家的千金——褚念筠。


    二人对过年纪,褚念筠比顾曾还大上几岁,都是在一众刚过及笄之年的小丫头里格格不入的“老人”。


    不过褚念筠自称已在玉真观修道三年,不受礼教困扰,也无人催她婚嫁,自由自在,潇洒得很。


    至于修道的缘由为何,她并没细讲,顾曾也不便多问。


    褚念筠道:“我看娘子端坐于此大半个时辰,身姿挺拔,如松如竹,阿遥赞你像个侠客,我本来不信,见到真人这才信了。”


    顾曾颇为诧异,想不到还能从关风遥嘴里听到关于自己的好话。


    褚念筠醉得面色嫣红,活像一株开得极盛的芍药,笑道:“顾娘子可否有意同我们‘南音’诗社的姐妹们行令对诗?”


    “我?”顾曾忙摆手,“不去不去。”


    她自打见过姜祐珣后便一直杯弓蛇影,看谁都像居心叵测的暗探,这位凭空冒出来的褚念筠突然相邀,更是可疑。


    只是顾曾有个特质,一般情况下来说,她怕什么便会来什么。


    果然,拒绝的话刚说出口,诗社的一群小娘子便在褚念筠的招呼下亲切地围了过来:“顾娘子来嘛——”


    顾曾觉得自己活像进了盘丝洞的唐僧,不容推辞地被她们架走,千红万艳争相于她身旁竞开,教她简直不知该看哪一个。


    “好吧……”不就是作诗么,她虽然没什么文学天赋,但也不至于三两句就露了怯。


    不过仅过片刻,她就发觉是自己多虑了。


    这群小娘子对于作诗显然也没什么敬畏之心,嘴里嚼着时鲜瓜果,边闲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着诗句。顾曾不需要怎么动脑都能对答如流,甚至还能分出心思留意几人在聊什么。


    这南音诗社共九人,以褚念筠为首,都是些家乡在南方的小娘子,这才取名为“南音”。


    出身淮南、人缘超群的关风遥也是其中一员,只是她此刻正忙着和德翎郡主比射艺,没来和诗社的其余几人联对子。


    褚念筠笑盈盈同顾曾解释:“我们这诗社不过是仿着十余年前‘九城飞花’组了个草台班子,供姐妹们聚在一起玩闹的,称不上是真诗社,顾娘子你可别笑话我们。”


    顾曾连道“不敢”,挑了挑眉:“‘九城飞花’是什么?”


    正巧此时路过个不知哪家的夫人,像听到什么晦气的东西一样,责备地瞪来一双死鱼眼,哑声道:“褚家娘子,你又在胡言乱语了。你们这些个小娘子啊,不想着学些女诫,成日里净说些陛下不爱听的禁词,啧……可是要家中长辈操碎了心唷。”


    几位娘子互相吐吐舌头,全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顾曾看得有趣,见那夫人还欲再说些什么礼教,远处却忽然传来几声悠扬清脆的磬音,声声响起,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宫门处。


    众人霎时收敛了欢声笑语,放下手中杯盏,端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敬意,纷纷稽首行礼。


    顾曾心知来人定不简单,也跟着照做。


    不一会儿,一阵香风伴随着几声女子的婉转笑音扑面而来,眼前依稀有几道倩影站定。


    挑着琉璃灯盏、打着珠帘帷帐的宫人鱼贯雁行而来,众人皆端得方正,无人敢大声逾矩,适才还喧嚣鼎沸的宴会一息之间就成了潭死水,朝里面丢个石子都溅不出多少水花。


    寂然无声间,传信宫人提起一口气,捏着嗓子正要高唱,珍珠帷帘却“哗啦”一响,其后探出个身姿灵动的小姑娘来。


    但见她肤若凝雪,虽年岁尚浅,眉目却已明艳如春半桃花,眼睛乌圆灵动,比任何奇珍异宝都来得璀璨。


    莫说那些个不正经的世家公子,顾曾也被此番姿色晃得失神一瞬。


    这小姑娘咯咯娇笑两声,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极为动听,说道:“大家怎得都这么拘谨?母后,你快让诸位郎君娘子们免礼罢,如此站着不出声,人要闷出病来的。”


    珠帘后一个女子浅浅叹了口气,语气满是慈爱:“你呀你,真是心急到一刻都等不了,便依我们小琳琅,诸位快免礼。”


    众人应声起身,却仍不敢妄为,待到皇后娘娘携着几位老王妃和长公主落座,宫人布好帷帘,宴会这才随着一阵悠扬的丝竹音再次喧腾起来。


    那貌若娇花的小公主活泛异常,在宴会上到处乱窜,身后的老宫人追得大汗淋漓,口中不住劝阻道:“哎哟琳琅殿下,您慢点跑,老奴实在是跟不上了!”


    褚念筠见顾曾的视线被她吸引,附在她耳边笑道:“那是琳琅殿下,单名一个‘礿’字,皇子中行六,今年年初将将满十五。”


    顾曾默默颔首,原来这便是大昭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姜礿的名号她是有所耳闻的,这位小公主逢人便笑,自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惜她生母早逝,年幼便过继到了皇后膝下,此后被皇后宠得愈发骄矜无度。


    “听说陛下要指程二公子做她的驸马呢。”褚念筠又补充道,“哦对,我倒忘问了,顾娘子刚来京城不久,可见过我们小容与?若是来看了今日的马毬赛,一人进了七球的那位年轻公子便是了。”


    顾曾敷衍地抬了抬唇角,自认不是很想知道和程彧有关的事,但大抵是京城太无趣,人人都喜欢聊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连入了道门的褚念筠也不例外。


    “程二公子啊……”她挤出一个违心的笑容,眸中平静无澜,“听说过,不认识。”


    褚念筠拆开一块角黍,轻轻咬了一口,随口道:“既然是‘听说’,那约莫也不是什么好话,他那口碑之差堪称世间罕有。可是依我看,容与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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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好孩子,为人正直又讲义气,改日我介绍你二人相识,你亲眼见过就知他是怎样的人了。”


    顾曾附和笑了两声:“对,得亲眼见过才行。”


    若不是今日刚“亲眼见过”程彧此人的荒唐行径,她还说不定真就信了褚念筠这番鬼话,心下一阵冷笑。


    若程容与能称得上是正人君子,那她觉得自己可以母仪天下。


    “只可惜了阿遥……”褚念筠惋惜地看向远处玩得不亦乐乎的关风遥,叹了口气,“一腔真情怕终是错付了。”


    诗社里有个胡姓娘子探出身子,游目四顾了一圈,失落地低哼了一声:“那程二有什么好的,依我看,阿遥离了他才是要紧事,总不能在一个人身上倾尽所有,到最后落得像你一样皈依道门的下场。”


    顾曾恍惚间猜到了什么,原来褚念筠竟是因为爱而不得才选择去做女冠的么?也不知是哪个没眼光的负心汉……


    诗社几人的关系极好,褚念筠并未因胡娘子戳她痛处就见恼,反而笑吟吟地出言回讥:“在我们胡娘子心里,程二当然不好啦,程家世子才好得很——不过姐姐劝你一句,芳心暗许没什么所谓,可别真非他不嫁,否则若是命格不够贵重,怕是都捱不到出嫁那天。”


    众女笑成一团,胡娘子面红耳赤:“褚姐姐你胡说!我对程家世子何曾有过那种意思?我、我只是仰慕其才情罢了……”


    这位胡娘子文采斐然,人也甚是傲气,顾曾没料到就连她也对程容与这位兄长赞不绝口。


    先前在渭城,她已对程家世子多有耳闻,世人赞其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才子,说他崇儒重道、笃学慎行,为人又甚是谦和恭谨,年纪轻轻便高中进士科的探花郎,如今更是御史台的中流砥柱。


    总之,天花乱坠夸了一大通后,她犹记得那说书先生大笔一挥,将程彣列为了“大昭俊贤榜”榜首,与之相对的,便是他那位列“大昭纨绔榜”第一的弟弟。


    如今一想倒觉有趣,这程家的祖坟难道一半冒青烟、一半冒黑烟么?


    另一位小姑娘打趣道:“京城那么多才情卓越的郎君,怎么胡姐姐只钟情程家世子的诗,我瞧着邓公子、方公子等人的诗都不错。”


    “你懂什么?”胡娘子冷哼一声别开头,“他们只不过是附庸风雅的俗人罢了,怎比得过当年艳绝世人的‘京城双璧’?”


    顾曾正要问“京城双璧”是谁,先前劝她们多读女诫的那位夫人又来了,依旧瞪着双死鱼眼:“哎哟姑娘们,慎言、慎言!你们私底下说着玩也就罢了,也不看看今儿这是什么场合?皇后娘娘就在边上听着,你们这好好的却又提起萧淩那个逆贼之后,可不许再说了。”


    众人相觑不语,都憋着一口笑。顾曾也不必问了,这位夫人的大嗓门已经回答了她心中疑惑——所谓京城双璧,想必指的便是程彣和那位名为“萧淩”的逆贼之后。


    萧淩……


    巧了,这次顾曾是知道的。昭毅右将军、她阿爹的副将萧仕临就这么一个儿子,她绝不会忘记他的名字。


    褚念筠见她出神,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当年程家世子与萧家世子情谊笃深,二人是一般的年纪,又同样才华出众,程世子精吟诗作赋、萧世子擅舞剑作画,时人称二人为京城双璧……”


    后面的事情不用她说,顾曾也便知道了。


    京城双璧早在十四年前就不复存在,二人的命运也是迥然,一半升为天上月,一半沦作辇下尘。


    萧仕临于西南战败,被朝廷以谋逆之罪论处,萧家成年男子皆被抄斩、女眷没入官奴,而年仅十三岁的萧淩被判了流放西南,没多久就死在了那烟瘴之地,与他的父亲一同埋骨青山。


    令人意想不到,时至今日,那场大战仍是京城人的大忌,连宣之于口都成了要被苛责的罪行,“萧淩”之名和其人也像怨灵一样被永远封存在了某座不知名的山中,终岁经年不见天日。


    褚念筠幽幽叹了口气,惋惜间甚至带着几分痛惜:“其实,萧家世子又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