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贺老太爷却不再搭理姜如初,他老人家似乎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人,扭头看向还在继续看书的某人。


    姜如初只得摸摸鼻子。


    贺老太爷不开口,静静的打量着还在旁若无人的看书的周长济,见他的神情专注到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一般。


    贺老太爷灰白的胡子终于抖了抖,神情古怪的开口道:


    “三日之期早已过去,老夫若是不开口,你这小子便不打算停下来不成?”


    周长济这才顺势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他显然早已准备好,从容不迫的拱手一礼:


    “谢贺老宽容晚辈一日。”


    多这一日功夫,以周长济的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自然是又记住了许多的孤本古籍。


    从贺老太爷进门到现在,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早已一目十行,刚好将手中这本书的最后剩下的一部分记了下来。


    贺老太爷眼神怪异的将周长济上下打量了一遍,周氏家族的子弟一向通文达礼,进退有度,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厚脸皮”的。


    他神情不明的“嗯”了一声,却赞道:“倒是个好学的。”


    “早闻周风如的嫡子有过目不忘之能,就这几日功夫,你约莫就将老夫这里的孤本都记下来不少吧?”


    贺老太爷摸了摸胡子,一脸了然之色。


    周长济面无异色,难得谦虚道:“贺老此言令晚辈惶恐,过目不忘不敢当,晚辈只是看书比别人快一些罢了。”


    这还是贺老问话,周长济才破天荒的说了这么长一段谦逊的话。


    谁知贺老太爷却偏偏不吃这一套。


    他顿时收回目光,摆了摆手,“你家的仆从早在外头等候多时,走吧走吧。”


    他最不喜听这些故作姿态的话,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


    周长济神色一顿,却还是恭敬的抬手一礼:“既如此,晚辈拜别贺老。”


    周长济行完礼一抬头,目光却不自觉的落在前方层层林立的书架上,眼神似乎还有几分不尽之意。


    在贺老跟周长济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那头的两人早已眼神来往了无数次。


    怎的没有早点叫我?祖父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贺知书俊眉乱飞,眼神在自家祖父的身上转悠。


    姜如初深吸一口气,用力的瞪了他一眼: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在这里打瞌睡,你自己不听。


    她比了一个手势:等会儿你祖父将我赶出去,你可得为我说情。


    我打瞌睡,他赶你做什么?贺知书挑眉装傻。


    姜如初看着他不说话,眼神如刀,对面的人只能投降,拍了拍胸脯:


    有我在,别怕。


    贺知书给了自家师妹一个安抚的眼神,用口型说道:不用担心,其实我祖父挺喜欢你的。


    若是祖父不喜欢一个人,断无可能开口指点。


    他老人家这些年最不喜欢的就是多管闲事,方才听到祖父开口指点姜师妹,贺知书在一旁都十分的惊讶。


    姜如初看懂他的口型,顿时有一些莫名,贺老太爷对她态度是不错,但顶多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客气而已,她倒是没发现老太爷有何处表现喜欢她的意思。


    姜如初一脸疑问。


    这时,贺老太爷突然扭头过来,正好看到贺知书神情夸张的模样。


    他的眉头顿时一扬:“臭小子,又在背后说祖父的坏话呢?”


    贺知书迅速收回表情,瞪大眼睛嘟囔道:“哪有!祖父你可别冤枉孙儿,孙儿刚睡醒,正迷糊呢。”


    说着,他走到南面的雕花窗前,一边打哈欠,一边故作埋怨的说道:


    “此处整日关门闭窗的,闷死了,孙儿我得吹吹风,清醒一下......”


    说着,贺知书手上动作迅速,使劲一推便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了一个较大的弧度,窗外便是贺府前院的小花园。


    暮色将合,微风徐徐,远处天边的晚霞只剩些许金色的光芒。


    窗户一打开,一阵清风便猛的涌了进来,屋内的几人瞬间神色一明。


    而这一阵风吹进来,也顿时将姜如初抄写好的一叠手稿吹了起来,飘飘洒洒,像下雪一般飞得到处都是。


    “师兄!”姜如初低呼一声,赶忙去捡。


    而其中有几张,却摇摇晃晃的飘了出去,落在正往外走的周长济脚下。


    周长济动作一顿,面无表情的准备绕开脚下的手稿从旁边过去,却下意识的往地上看了一眼。


    然而就是下意识的一眼,周长济的身形却瞬间定格在原地,眼神愣住。


    “竟然是你......”


    这熟悉的字迹,她就是姜如初!


    他特地去说文会找她……没想到她竟和贺知书混到了一处,难怪有传言说近日贺知书总是同一个小女郎同进同出。


    原来是她。


    周长济的表情几经变化。


    他望向对面那个正在地上捡手稿的女郎,神情是难得一见的意外。


    只见那女郎一张小脸有些蜡黄,五官倒是生得秀气,却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褐色短衫以及半裙,脚上的布鞋也没有任何绣花样式。


    她瘦弱纤细的身子蹲在地上,一张一张的将手稿捡回来,神色心疼。


    有几张落到书案下的有些够不着,她便歪着脑袋,伸长了手去捞,整个人歪七八扭的,这才将手稿捡回。


    姿态粗鄙,不堪入目,毫无仪态可言。


    周长济迅速收回目光,似乎不忍直视,他的视线移到自己脚边的那张手稿上,眼中中还是透出几分难以置信。


    他缓缓俯身拾起,看着手中这篇熟悉的字迹,一如以往的笔锋。


    笔墨精熟,遒劲潇洒。


    古人常说字如其人,见字如见人,但若不是前两日这女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抄写的这些手稿,他根本就不会相信她能写出这手字。


    若是在说文会上迎面相逢,他也绝对认不出来。


    姜如初将地上的手稿都一一的捡了回来,数了数还差两张,抬眼到处寻找,这才看到对面那少年郎手中还有两张。


    “这是我的。”


    姜如初走过去,毫不客气的将手伸到周长济的面前,有些冷漠的说道。


    周长济没有动作,他明显看出她眼底的漠然,一个出身贫苦的女郎,面对他这样的世家公子却完全没有原本该有的畏惧或者是谄媚之色。


    她完全没有平民百姓见到贵人那种惯有的卑微姿态。


    倒是有几分配得上那一手不驯的字。


    周长济终于明白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为何会莫名其妙的有熟悉之感,他居高临的审视着姜如初。


    “那首诗是你写的,对吗?”


    周长济声音低沉,开始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