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初今日要上门为自己退婚。


    她已经在霍府的院子里干站了一天,回廊里来来往往的许多人,没有一个下人用正眼瞧她。


    作为当地百年世族的霍家,其府邸宽阔且华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飞檐翘角,无一处不精致。


    而姜如初身穿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上没有一根像样的珠钗,整个人瘦得脱了相,一副十分穷酸的模样站在廊下,看着就和这府邸格格不入。


    但她将薄背挺得笔直,面上也是一片从容淡定。


    廊下时不时有一两个衣着精丽的侍女走过,她们虽然是奴仆,但穿戴齐整,步履闲适,一看就是日子富足。


    这里的所有,都是姜如初曾经熟悉的一切......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她前世所熟悉的一切。


    上一世,她曾经是这座宅邸的女主人……


    夜幕即将降临,回廊那头终于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一个满头珠翠的老妇人气定神闲的走过来,隔着老远,不善的眼神就已经落在了姜如初的身上。


    这个老妇人便是她前世那位夫君,霍衍舟的乳母,南壁国以孝为大,在这霍府中,她的地位远胜一般的嬷嬷。


    前世,姜如初挟恩以迫,强行嫁到霍府之后不受霍府众人的待见,见这位嬷嬷的次数,比见霍夫人和霍衍舟的都多。


    霍嬷嬷的身旁还跟着两个同样一脸打量神色的年轻侍女,刚一走近,其中一个侍女就语气不善的朝她扬声质问道:


    “你就是那个自称与我家大郎君有婚约的小女郎?”


    一行几人站在台阶上,皆居高临下的望着姜如初,冷漠的表情齐齐的表明了一个意思:不信。


    姜如初敛眉低头,不慌不忙的回答了一句:“正是。”


    另一个侍女当即嗤笑一声,提声呵斥道:“又是一个想来攀附咱们霍府的......是你自己走,还是嬷嬷等会儿叫小厮进来把你拖走?”


    又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女郎。


    他们家大郎君才华出众,样貌和气质俱不凡,可谓万一挑一。


    三岁能诗,五岁能赋,十岁考过秀才......而他今年不过十六岁就即将去参加乡试,要是这一次再中,他就是霍家近几代中最年轻的举人,最有前途的子弟。


    近年以来,上门想要跟霍家结亲的人家都快要将门槛踏破,而那些时不时就以各种缘由出现在霍府的女郎更是不计其数。


    但像眼前这女郎一般大胆且借口如此拙劣的,倒是头一个。


    看着眼前一脸鄙夷的两个侍女,和中间的那个话都懒得跟她说的妇人,姜如初毫无辩解的意思。


    她只是淡淡的说道:


    “我想几位是误会了,姜氏对攀附你们霍家没有任何的兴趣,我是来退婚的。”


    霍衍舟未来的前程有多么的不可预估,作为他前世的夫人,姜如初比谁都更清楚。但前世她得到的教训是多么的深刻,让她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自量力,最终只会是自食其果。


    此言一出,顿时让面前的三人表情怪异起来。


    “你说什么?退......退婚?”中间那老妇人冷漠的神态再也维持不住,有些不可思议的提高音量道。


    如果说这小女郎是想来攀附霍家,那她口中的婚约十有八九是假的。但此刻她说自己是来退婚的,这一下,却让面前的几人都不敢确定了。


    霍嬷嬷一脸狐疑,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了一遍姜如初,再次确认道:


    “你说你是来跟我们霍家退婚的?姜家......可是本地的那个姜家?你声称和我家大郎有婚约,可拿得出什么凭证?”


    她的话刚说完,后面的一个侍女就脸色难看的凑到她的耳边小声低语道:“嬷嬷,我看这女郎不像是容易打发的,你别上她的当,她定是故意诈你的。”


    侍女的话虽然小声,但姜如初离得不远,也听了一个大概。


    她抬眼细看了这侍女一眼,发现这女郎还颇有几分眼熟,姜如初仔细想了一下,这才想起一件事来。


    她嫁给霍衍舟后的第二年,不受宠的事情已经是府里上下皆知,甚至连府中的侍女们都在看她的笑话。正是这一年,便曾有一个侍女趁着守夜,大半夜的想爬霍衍舟的床,最后被霍衍舟的母亲让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这俏生生的小脸,可不就是那个爬床无果、下场凄惨的侍女。


    姜如初的眼神里瞬间浮现出一丝自嘲之意,想要跟霍衍舟扯上关系,落到个被乱棍打死的下场,倒也不算稀奇。


    侍女的话很管用,她刚说完,霍嬷嬷看着姜如初的眼神瞬间就犀利了起来,她正想开口,就被姜如初毫不客气的出声打断:


    “嬷嬷,您若是不想耽误正事,最好不要自行做主,还是请霍家后宅能主事的人过来吧。”


    “我既然敢说出婚约之事,自是有信物在手,这个事只有霍家主母心知肚明,你去请示一下霍夫人,跟她说有一位姓姜的故人上门,她自然便都明白了。”


    霍嬷嬷听姜如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还言之凿凿的说自己手里有信物,再听她提起霍夫人,这一下,嬷嬷表面上虽然不信,心里却也至少信了五分了。


    “你有何信物?”旁边的侍女却质问道。


    姜如初的眉头微微一皱,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就这看似平静的一眼,竟然让站立上方的侍女情不自禁的退后一步。


    她虽然衣着寒酸,但在这一刻周身的气势陡然不同,竟有让人不敢小觑的感觉。她这副姿态,让对面的霍嬷嬷都忍不住愣了一下,心里竟一下就信了大半。


    姜如初一脸淡漠的说道:“我所说之事不是你们这些下人可以过问的,若是不想惹祸上身,几位最好还是去请示一下崔家主母吧。”


    见廊下的这个小女郎的话说得如此笃定,虽然衣着寒酸,但神态自若,说不准还真有什么来头,霍嬷嬷好歹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当即便老脸一凛。


    她收起一脸的狐疑,语气沉吟道:“你这小女郎且等着,老身这就去给你请示夫人,要是你敢在霍府胡诌,谅你也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说完,霍嬷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带着两个侍女,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刚才的对话吸引了附近不少的下人,侍女们纷纷一脸好奇的躲在一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盯着姜如初小声的窃窃私语。


    夜色已经彻底的黯淡了下来,霍府的院子里也挂起了红灯笼,廊下灯火通明。


    姜如初心里知道,霍夫人肯定是不会来见她的。


    果然,半个时辰以后,霍嬷嬷就一个人脸色难看的来到了姜如初的面前。


    她在第一时间斥退了周围所有看热闹的下人,并且厉声呵斥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处。


    这一次,她眼神复杂的仔仔细细的将姜如初上下打量了一遍,还左右的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听到以后,她才压低声音道:


    “夫人让老身传话......你有何要求,尽管说来。”


    霍夫人果然是一个聪明人,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姜如初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只要霍夫人退还姜家的庚帖和信物,我便将贵府的信物退还,至于其他的......”


    想到自己若是什么都不求,估计霍家还以为她有什么图谋,姜如初顿了顿便接着说道:


    “......至于其他的,给我五百两银子,我便再无所求。”


    五百两不多不少,对于霍府这样的人家来说,刚好能让他们拿得出,又足以打消他们的疑虑。


    霍家就是一座富贵牢笼,这一世,她决心不再走以前的老路。大家互相退还信物,各自撇清干系,这才是姜如初想要的结果。


    听到姜如初干脆的说出愿意归还信物,霍嬷嬷原本还有一些不信,但在听到她要五百两银子之后,心下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五百两就愿意舍弃霍家这泼天的富贵,姜氏果然是没落了,族中的女郎眼皮子竟然这般浅。


    霍嬷嬷顿时神色有些轻视,再次压低声音确认道:


    “姜女郎,你确定你只要五百两银子?这不是一件小事,可需要请示一下你族中的长辈?”


    这是怕她做不了主,担心给了银钱之后,她家中又有其他的人跑来霍府攀扯。


    族中的长辈......想起家中还殷切的等着跟霍府攀上亲家的母亲,姜如初当即面无表情的说道:


    “家中已无什么说得上话的长辈,我自己的亲事,自己便可以做主。”


    霍嬷嬷一听,以为她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一颗心当即完完全全的放了下来,她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


    “行,这点事不用回禀主母,老身自己便可以做主,你把我家主母当年的信物交予我吧。”


    听说面前的小女郎是一个孤女,霍嬷嬷已经认定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还不明白嫁到霍家意味着什么,竟然只要五百两银子就可以买断。


    趁着这小女郎不懂,她当然想要第一时间拿回自家的信物,以绝后患。


    不过姜如初可不是傻子,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一脸淡定的说道:“嬷嬷不用急,等你们霍家退还了我家的信物,我自然就把霍夫人的信物还给你们。”


    这女郎,莫不是还以为他们霍家会拿着她信物相胁不成?


    霍嬷嬷闻言当即一脸薄怒,她正想说话,远处就突兀的插入一道淡漠的少年声:


    “这女郎怎么会有我母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