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顺着破碎的骑士之盾滴落。


    第十三名骑士轰然倒地，盔甲碎裂，甲面上的许执面孔崩塌，露出一层空洞的铁壳——没有灵魂的容器。


    审判已破，地狱短暂沉默。


    一瞬间，整个礼堂都安静了下来，连红毯上升腾的热息都断绝。空气仿佛冻结，碎裂的玻璃静止在半空，像一场崩坏的雪。


    沈玦喘着气，手边的骑士盾还在簌簌颤抖，却察觉到——


    某种更深的东西，被放了出来。


    那一刻，教堂陷落。


    不是从地基开始，而是从穹顶尖端。


    精致血腥的壁画无声崩裂，信众座椅自动焚毁，红地毯有如浮尸翻滚，一具具许执的面孔在血浆中涨裂、扭曲、分化，爬满整个礼堂地板。


    古堡露出了真面目——它不是建筑，是内脏，是少年充满羞耻、悔恨、嫉妒与哀号，但空荡荡的胸腔。


    黑色液体自墙壁渗出，像血管炸裂；穹顶的烛火变为溃烂的眼球，一颗颗砰然炸开，溅得全场满是腥臭的“火”。墙皮剥落，露出下方层层叠叠的血肉纹理，像翻卷的肠褶。烛台从天花板上坠落，变作滴着黑油的脓包；窗框坍陷，渗出无声蠕动的指节状触须。


    这一刻剥皮露骨，露出它从未掩饰、只等待揭露的真实形态：


    ——这座古堡是一个活体地狱。


    所有盔甲碎裂后的十三骑士融入地面，如同审判失效的旧机制，被更残酷的机制吞噬。


    礼堂成为了胃囊，缓慢震颤着将“罪人”与“控诉者”一并消化。


    “这里是许执的肚子……”沈玦有点恶寒于现在的所处，“那大门是他的肚脐眼？我们之前出去的时候。呃……好恶心。”


    她徒手将盾上上翻的金属掰下来，带着点厌恶地说：“来，把他肚子划穿。”


    划穿之后呢？


    其实沈玦也没有细想，她猜测副本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


    现在为止，几乎所有的进度都来自对话的推进。


    无论是她和副本许执的交互，还是面对少年许执的讽刺时的反嗤——所有的副本进度，都是靠挑破他们的心理进行对话走的……


    暴力破关应该是行不通的。


    “如果这个副本的结束，就是被罪恶所行的所谓审判终结，那我接受。可若是审判……他又有何资格呢？”


    沈玦正说着，空间却突然波动起来。


    风停了。


    教堂之上，一道无声的亮光从崩塌的穹顶垂落，仿佛连地狱也在一瞬间屏息。


    下一秒，血肉扭曲的穹顶崩塌，黑红的天幕被撕开，一尊巨大的骑士半身像破开灰沉沉的天幕，探出。


    那是白梨舟。


    她面容无比清晰，银白的盔甲覆盖至肩，披风如晨曦薄云，神圣庄重。


    她没有表情，却带着天命般的安宁与不可亵渎的威压。


    金光从她身后泻下，一寸寸洗亮地狱的教堂：锈迹斑斑的尖顶被光照穿，血雾弥漫的走道被风吹散，腐化的神像归于无形，滴血的穹顶也一瞬间被平复成石质。


    整个地狱，像因她的降临，进入了短暂的净化——但很快，又故态复萌。


    沈玦站在她，咬住嘴角低笑了一声：“……可真是讽刺，这就是地狱许执所理解的‘有权审判’吗。”


    她抬眼看着高处那尊女骑士像，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许执，你连审判都需要他人代行。”沈玦声音轻，尾音带着毫不在乎的懒意。


    她抬眼看着怔忪的副本许执，说道：“这地狱里所有‘好的东西’，全都从你记忆里的白梨舟拷来的。”


    “骑士精神也是赝品。”沈玦冷笑一声，“你至死都活在她的影子里。”


    地面颤动，地毯塌陷，一片黑影如泉水倒流般从地下涌起。


    枝蔓状的肉质蠕动从深处生长——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纠缠着血管和骨枝的爬藤，一点点将一个人形扶出地面。


    那是“少年许执”。


    他没有脚，只有两条像是藤蔓般的意志之柱支撑起他病态清瘦的上身，脸上保持着少年时的模样，瞳仁深陷，手指嵌着红线的余迹。


    他一仰头，看到了白梨舟。


    “……我不是……你恨不恨我。”他的声音像被火烫过，嘶哑断裂，“你……你回来看我了？”


    白梨舟毫无波动地看着他。


    许执目光灼热，近乎哀求，又带着某种破碎的渴望，“你还记得我，是不是？”


    沈玦一凝——这个白梨舟，是地狱之外的白梨舟……


    白梨舟一动不动，神像般凝视他许久，最终低头开口：


    “我们总是把对同性的爱当作嫉妒，把对异性的嫉妒当□□。”


    她的语气平静，几乎无悲无喜，却像冰锥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少年许执脸上的神情在扭曲，但白梨舟话锋一转，轻轻道：“不过……我确实，是爱过你的。”


    “我早就晓得你的卑劣。”


    那一瞬，他的眼睛睁大，眼神里像是猛地涌进整个天穹的星光。


    他低低笑了，哭一样地笑，像几乎用尽了他仅有的一丝希望：


    “那——我们……可以重新来过吗？我可以为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急切。


    “我……”少年许执低声，“是你求我。你说你没有路了。你相信我的，哪怕死亡都托付我。”


    “可你为何没有再来找我？”他声音变得尖锐，“你不是说你会成为我的骑士吗？你不是说，你会带我逃？”


    他在哭。


    “我以为你背叛了我。我以为你骗我。你知道我那一晚站在玫瑰园，等到月落，你都没有来。”


    白梨舟轻声道：“你为什么以为我没有来？”


    沈玦望着这一幕，只觉一阵恶寒。


    白梨舟的眼神却对上了她。


    “沈玦——你还不知道，爱一个卑劣者，也会使自己变得卑劣。爱上有罪者，也会沾染他的罪。”


    她眼神重新睁开，像神在黎明前审视全域罪孽。


    她不再是受害者，不再是爱人，也不再是殉道者。


    她是净化者。


    【副本修正中。执行者已就位。】


    【执行者来自副本……】


    【白梨舟意志已加载】


    【如果没有人再投入，那么故事应该终结，过去应该掩埋。】


    【目标：清除扭曲地狱·清除投射体·重构副本结构】


    金光瞬间灌满整个空间，少年许执终于发出一声近乎兽类的哀嚎。


    沈玦却突然意识到，白梨舟是脱离副本的一个存在——她被系统收编了，跳脱出她人间的悲惨命运，凌驾于地狱之上。


    可她又有些犹疑，这个白梨舟是真实的白梨舟吗。


    金光如审判之焰，沿着白梨舟巨像的双瞳灼灼洒落，精准地照射在少年许执身上。


    他尖叫，身体因光灼而崩裂，血肉未溅出，却如被抽离根须的植物，迅速干涸、塌陷，连那根支撑他的蠕动之藤都在挣扎中被光线逐段烧断，痛苦地挣扎、扭动，仿佛要抓住过去那段未竟的、未曾完成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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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而后，那束金光——那把神剑，带着超越副本逻辑的系统威压，直指副本许执的胸膛。


    沈玦一瞬怔住。


    “——执行者已就位。”


    “清除对象：投射体·副本许执。”


    系统音落下的那一秒，副本许执像是被全场拉出轮廓，光芒锁定的猎物。


    他没有挣扎，只静静站着，似乎终于接受了这场命运的纠偏。


    那一刻，他像少年许执，又不像任何人。


    白梨舟缓缓举起剑，眼神无悲无喜：“你杀死了她的同胞。”


    沈玦忽然动了，几乎不假思索地站到他前方，一手抓住副本许执的手腕，一手高高举起那柄还带着斑驳血迹的骑士之盾。


    “住手。”


    她声音不高，却像是在嘲讽整个副本的逻辑。


    “你要杀他——为什么？”


    “因为他杀了我‘同胞’？可那是‘我’。”沈玦冷笑，“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就接受你来替我报仇？”


    她语速平稳，字字锋利：“他是投射体，是从你而生，也从少年许执而生的混合物。他刚刚才拥有自己的意识。他连什么是罪都还没学会。”


    “你现在杀他，不过是杀死一段刚刚苏醒的、没有原罪的魂灵。”


    “而你呢？”沈玦忽然收起语调，轻轻一笑，“你现在倒真像极了地狱。”


    白梨舟剑势不动，却微微垂眸。


    沈玦继续逼近，语气近乎残酷：“你说他是投射体，是混乱，是错误。可你自己呢？你不是早就跳出副本，被系统收编成了净化者？你已经不属于这个副本，也不再是那个白梨舟。”


    “你没有资格审判他。”


    白梨舟终于开口，声音平淡：“他并不无辜。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


    沈玦冷笑：“那你所谓的‘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定义的？他是混乱系统里挣扎出的第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你以为他是生来就知道什么是罪？他甚至没有过去——”


    “你说他该死。可谁来定义这个‘该’？”


    “所以你要杀他？杀死你自己真正的延续？”


    【副本意志偏移检测中……】


    【警告：执行者出现逻辑纠偏。】


    白梨舟剑势一顿。那一刻，她眼中终于闪过一点波澜。


    沈玦上前一步，将副本许执护在身后，声音一字一顿：“他不是我最重要的人，也不算我爱的人。但在这个副本里，这个地狱里，他是最接近‘人’的存在。”


    “如果你以‘净化’之名审判他，那这不是正义，是私刑。”


    “如果不是在审判他的罪，而是在审判他的存在本身——那不再是正义，而是……私人化的暴力。”


    白梨舟静了很久。


    剑上的光芒渐渐收敛，她终于轻声说出一句话：


    “……你说得对。”


    “我确实……没有资格。”


    她声音很轻，但像风拂过整个副本的脊梁骨，摇撼地狱。


    “不过，”她又补了一句，“你为他求情的样子，很像过去的我。”


    她垂眸，视线落在副本许执的眼睛里，低语般开口：


    “无知是你的罪——”


    “也是你的奖励。”


    话音落下，白梨舟缓缓将剑收起，化作光芒离开。


    “唯一有资格的人是你。”


    系统随之提示：


    【副本清算倒计时开启。】


    【最终审判权限，转交宿主：沈玦。】


    【副本许执保留——观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