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橙在工位上啃乳酪卷的时候，才知道苟明伟和赵建平一起被派去送材料了。西北的一个小镇，是京云科技的对点扶贫村。


    前两天当地大雪，进村子的路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通车，大概有五十多公里的路要全部依靠步行，材料要得急，只能他们自己人去送。


    喻橙听得格外解气，又下意识觉得像是贺清辞的手笔。


    念头跳出的一瞬，她连忙命令自己打住，贺清辞哪有那么闲。


    但能让苟明伟和赵建平吃些苦头，她可太开心了。


    文霞凑过来，“这个乳酪卷这么好吃？你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啊？哈哈哈哈……是很好吃。”喻橙又抿了口热乎乎的橙汁，肉桂的香气在舌尖漫开，美食就是可以治愈心情。


    可一想到之后还要再面对这两个人，工作交集不可避免，喻橙又认真思考起应对的办法。


    很显然，她已经得罪了苟明伟。之后的绩效考核和年终竞聘，他肯定要为难她。


    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思前想后，喻橙能想到的唯一破局之法就是眼前的品宣活动。她需要全力以赴完成这次方案的落地，做出让所有人看得见的效果。


    她要把自己放在最亮眼的地方，不给苟明伟任何使阴招的机会。到时候如果苟明伟还敢故意给她打低分，她就有充分的理由向公司投诉。


    这份孤注一掷的勇气让喻橙更加专注和高效，直到临近下班，梁觅的消息跳进来。


    【我的橙，今天不加班了吧？】


    喻橙弯眼笑。


    【不加了】


    【吃火锅去】


    梁觅：【好嘞，准备下班】


    喻橙：【皮卡丘冲啊啊啊.jpg】


    香气四溢的川味火锅，蒸腾的雾气模糊了玻璃窗，梁觅把一碟麻辣牛肉倒进翻滚的红锅中。


    “感谢火锅救我狗命，我最近真的是加班要加吐了。你说之前公司出那个什么加班补偿，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堵嘴。”梁觅用筷子尖在香油碟里画着圈，“就这，我们总监居然还在群里发鸡汤，说什么‘凌晨三点的月光最美''，有个段子怎么说的来着——”


    “从前车马很慢，一辈子遇不到一个神经病，现在科技发达了，窝在自己被窝里都能被千里之外的憨批气得脑壳疼。”


    喻橙眼睛笑弯，抿了口啤酒，小麦混着酒精的香气在舌尖蔓开，大脑瞬间勾起不太美好的回忆。


    那天在酒店醒来之后，她暗暗发誓，今后滴酒不沾的。


    梁觅一眼将她看穿，“多大点事儿，你不就是说了几句没有轻重的胡话，又不是和他滚了一夜床单。”


    “……”


    “不过滚了也没关系。贺总那品相——”梁觅微顿，“睡了不亏。”


    喻橙：“。”


    “嗳，”梁觅凑近一点，“你最近去公司健身房没有？”


    “你觉得我最近是像有时间去健身房的？”


    “那你可亏大了，技术部新来的那两个实习生超帅，妥妥钻石男大。我去看过一回，竟然还是珍贵薄肌。"


    “薄肌？”喻橙狐疑，“男大都已经在公司健身房露成这样了？”


    “。”


    两人相处久了，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喻橙略感吃惊地张大嘴巴，“是上周才过来实习的吧。”


    梁觅心虚地点点头，眉眼又染上兴奋，“你知道弟弟有多香吗？”


    喻橙：“……但你之前说要找个医生的。”


    "哦，先解决生理需求，再考虑精神需求。"


    “……”


    *


    “时隔六年都还是同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秦颂宜被火锅烫得舌尖发麻，她是那种又爱又菜的性格，吃太能吃辣，却点了最辣的锅底。


    贺清随同样是个吃辣的废物，但又不得不给大小姐当饭搭子，不停地斯哈斯哈，“要你这么说，咱哥这回是认真的？”


    “什么叫这回事认真的，他长这么大第一回认真好嘛，贺清随，你这话可不能在我小嫂子面前乱说，把人气跑了，咱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小嫂子？”


    “喻橙啊。”


    这两天秦颂宜已经打听清楚了，她这位未来的小嫂子叫喻橙，是京云科技市场部的员工。


    难怪她哥非要来这个破公司当什么CMO，当初所有人都不理解，现在一切终于可以解释。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打着工作的名义来接近白月光，啧啧，她怎么一直没发现，她哥是这么闷骚的人。


    贺清随帮她煮东西的时间里，秦颂宜的脑子里已经上演了八百部无脑偶像剧和不可描述的办公室恋情。


    “还没好吗？”


    “好像没火了。”


    贺清随找来火锅店的服务员，一顿折腾，店长非常抱歉地告诉他们，燃气设备出问题了，要等厂家的师傅来维修。


    秦颂宜正吃得上头，一听这话，觉得天都塌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继续吃了？”


    店长非常抱歉，“要不这样，您先在旁边稍等一下，一有位置，我马上就给两位安排。”


    秦颂宜噘起嘴巴，不高兴。


    尤其满场都是鲜香麻辣的味道，她肚子里的馋虫在疯狂扭动。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屏幕上亮着“贺清辞”的名字。


    过段时间就是秦家老爷子的生日，这几天不少亲朋旧故都送来贺礼，有些直接送到了贺清辞那里。


    贺清辞不想回老宅再被爷爷数落，让秦颂宜帮忙送过去，算是她将功补过。


    秦颂宜接起电话，贺清辞说他已经到了，就在门口。


    “你要不要进来一起吃点？”


    “我不吃火锅，你自己出来取。”


    秦颂宜噘噘嘴，要不是她的零花钱全靠贺清辞日常接济，她才不要受他的压迫。上周末的时候贺清辞还在电话里凶巴巴地训她，让她不要在爷爷面前乱说话。


    秦颂宜戳了戳旁边的贺清随。


    贺清随：“干嘛？”


    “哥到了，你去……我去——”


    贺清随拧眉，“到底咱俩谁去？”


    “不是不是，你看那边。”隔着鼎沸的嘈杂声和腾腾热气，秦颂宜看到了喻橙。


    “是不是我小嫂子？”


    “你哪个嫂子？”


    “喻橙啊。”


    “秦颂宜。”听筒里冷不丁响起贺清辞的声音。


    秦颂宜被吓一跳，才想起来电话还一直通着，“哦哦哦，那我出来嘛，你等一下……”


    “我给你送进来。”


    秦颂宜：“？”


    贺清辞走进火锅店的一瞬间，眉头就皱起。


    他不喜欢这种味道过重的食物，上一次吃火锅还是十几年前的事。秦颂宜远远冲他招手，隔着一室的喧嚣热闹，贺清辞看到了正在和梁觅吃火锅的喻橙。


    她穿一件米白色毛衣，身前系着店里的红色围裙，过肩的长发用一个毛茸茸的抓夹抓起，整个人透着放松柔软。


    *


    喻橙正和梁觅在聊最近一部热播古偶剧，冷不丁两个人走过来，站在她们桌边就不走了。


    喻橙转过头，相貌出众的一男一女，以及他们身后一身笔挺西装、和这个火锅店格格不入的贺清辞。


    喻橙脑内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又转头看向梁觅。


    两人视线相交，都流露出一点打工人的抗拒。


    好不容易吃顿火锅放松一下，结果遇到老板？


    喻橙不得不挂上打工人的招牌微笑，“贺总，您……”


    贺清辞轻咳一声，“没事，路过。”


    喻橙：“……？”


    “看到你们在吃火锅，过来打个招呼。”


    胡诌出这句话的时候，贺清辞也在检视自己。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旁的秦颂宜望着天花板眨眨眼，难怪贺清辞在电话里提醒她不要乱说话。她以为两人早已经旧情复燃，和着是她哥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几乎没有停顿，秦颂宜咧开笑，“嫂……sorry，打扰啦。你们好，我叫秦颂宜，是贺清辞的堂妹。他是贺清随，是贺清辞的表弟。”


    喻橙却已经晕了，什么辞什么随，表哥表妹表弟的。


    等等，这是贺清辞的妹妹？


    其实在秦颂宜开口说话的时候，喻橙就认出她来了，那晚在云筑别墅，等在贺清辞家门口的那个女孩。


    原来，不是贺清辞的相亲对象啊。


    喻橙没想到自己会闹出这样的乌龙，再看向秦颂宜的时候，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


    “你好，你们……”


    “哦，是这样的，我们那桌的燃气出问题了，就想问问……”秦颂宜还没把“拼桌”两个字说出来，就被贺清辞从喻橙面前拽开。


    “别这么没有礼貌。”贺清辞低声训斥。


    秦颂宜：你倒是有礼貌，可惜没老婆。


    贺清辞看向喻橙，又换了不一样的音色，明显温和许多。


    “不用管她，你们慢慢吃。”


    “要不……一起吧。”喻橙身边，半天没说话的梁觅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喻橙诧异地转过头，用眼神和梁觅交流：你确定？


    梁觅：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还是你老板。


    喻橙：“……”


    很快，服务员加了三副碗筷，重新上了锅底。虽然秦颂宜一再说没关系，但喻橙知道，贺清辞是多少有些洁癖的。


    四人位忽然坐了五个人，空间变得逼仄起来。喻橙和梁觅坐在一边，秦颂宜和贺清随坐在一边，过道加了一把椅子，是贺清辞的位置。


    他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衬衫雪白如新，坐在这充满烟火气的火锅店里，像是来普度众生的。


    喻橙一边戳着碗里的花生碎，一边想，贺清辞大概这辈子都没坐过过道吧。


    她不自觉地笑起来，再抬头时，就触上贺清辞幽幽的视线。


    喻橙：“……”


    贺清辞面前的蘸碟里只有一点寡淡的芹菜碎，喻橙知道他口味清淡，却没想到六年不见，清淡到了这种程度。


    这是火锅诶，这种蘸碟真的好吃吗？


    贺清辞也正在看喻橙的蘸碟，花花绿绿的大半碗，几乎将打料台上所有的东西都加了一遍。


    这样真的会好吃？


    “贺总。”


    “嗯。”


    “你是不是……不常吃火锅啊？”


    还没等贺清辞开口，旁边的贺清随先抢了话，“何止是不爱吃，是根本就不吃。我哥觉得这东西又麻又辣，吃完还一身味儿。”


    贺清辞：“……”


    贺清随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人倏然的低气压，“颂宜说你是宜城人？”


    喻橙不知道秦颂宜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点点头。


    贺清随：“那麻烦了，你俩以后吃不到一块去。嘶——”


    低头，贺清随就看到自己崭新雪白的球鞋上被秦颂宜踩出一个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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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碗里满满当当的麻辣牛肉，是贺清辞夹的。


    “哥，我不爱吃……”


    “别浪费。”


    “……”


    手机屏幕亮起，是秦颂宜发的消息：【傻狗，你可闭嘴吧】


    对面，梁觅也在和喻橙暗戳戳发消息。


    【橙子，要不我先撤？】


    喻橙：【[微笑]】


    喻橙：【你不是说和这张脸吃饭是福利吗？】


    梁觅：【我可能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喻橙：【……】


    不多时，梁觅果然找了个借口先撤了。喻橙身边的位置空下来，她正要问秦颂宜要不要坐过来，秦颂宜却先一步开口建议：“哥，你坐在橙橙姐旁边吧。”


    喻橙：“。”


    贺清辞挪了过来，一并带着他寡淡的蘸料。喻橙有用余光偷偷观察过，从开始到现在，贺清辞只吃了一片鱼片、两块冬瓜和若干青菜，而且全是从中间的清汤锅捞出来。


    他果然是不爱吃火锅。


    对面，贺清随端起一碗香菜肉丸，喻橙还没来得及阻止，大少爷直接从十五厘米的高度丢了下去，滚烫的红汤瞬间飞溅。


    喻橙下意识往后躲，贺清辞却同时抬手挡在了她面前，手背、表盘、衬衫和西装袖口，无一幸免。


    秦颂宜：“贺清随！”


    贺清随也傻眼了。


    对面，喻橙已经抓住了贺清辞的手，冷白调的皮肤上点点红油。


    喻橙皱眉，“快去用冷水冲一下，不然等下要起泡。”


    她光顾着着急，全然没有注意到其他三人异样的目光。


    秦颂宜满眼八卦。


    贺清随一脸不解。


    贺清辞偏眸看向身边的姑娘，隔着薄薄的镜片，目光深静。


    喻橙抬眼，对上贺清辞的视线，红艳艳的唇微张，周围嘈嘈杂杂，她听见贺清辞轻嗯一声，继而说了声好。


    *


    贺清辞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喻橙还等在外面。


    “怎么样？没事吧？”


    “没关系，小事。”


    喻橙往他手背上瞄了一眼，还是有些懊恼，“刚才……谢谢。”


    如果不是为了帮她挡那一下，贺清辞不会被溅到。眼下手背是冲干净了，但衬衫和西装的袖口都还脏着。


    “要不，咱们就吃到这里？”


    “饱了？”


    喻橙其实差不多了，她原本就和梁觅已经吃了好一会儿。


    她点头。


    贺清辞：“行。”


    “不过秦小姐和……”


    “他们已经走了。”


    “啊？”


    贺清辞刚刚在洗手间收到了秦颂宜的消息，说她还要去老宅送东西，去晚了会打扰爷爷休息，就先和贺清随撤了。


    很完美的理由。


    那点“故意”的小心思真当他看不出来么？


    贺清辞看了眼腕表，“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外面走一百多米就是地铁，我坐……”


    “顺路。”


    “哦。”


    *


    火锅店距离喻橙住的地方不远，地铁也就统共三站。喻橙在车上接了个电话，是外公打来的。外公说京北最近要变天，叮嘱她一定要多加衣服，照顾好自己。


    “你和你外公的感情很好？”贺清辞微顿，“抱歉，不是故意偷听。”


    “啊？没关系。”喻橙点头，“是很好，我是我外公带大的。”


    提到外公，她眼底带着温和柔软的笑意。


    “那我和你差不多。”


    “贺总，你……”


    “我是爷爷一手带大的。”


    喻橙想到白天在贺清辞办公室听到的那通电话。


    难怪他说他父亲并没怎么教过他。


    片刻，车子驶进老旧的小区，车窗外被零星雨滴打湿。


    降温的前兆。


    贺清辞将车子停在单元门口，又从储物箱里拿出一把雨伞。


    喻橙：“不用，几步路，我跑过去就好。”


    贺清辞却坚持。


    喻橙不得不接过雨伞，“那谢谢，我明天带到公司还您。”


    “几楼？”


    “嗯？”后知后觉，喻橙报了个数，“503。”


    “好。下次你再喝醉，我就知道把人送哪儿了。”


    “……”喻橙微窘，垂眼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那我下车了，今晚……谢谢您。”


    “不用。”车子里亮着软黄的灯，贺清辞话停一息，“周末愉快。”


    “周末……愉快。”


    喻橙下车，将黑色的折叠伞撑开，走了几步，又忽然转过身朝贺清辞挥挥手。


    隔着前挡风玻璃，贺清辞冲她点头。喻橙恍惚看到了他眼底淡淡的笑意。


    贺清辞迟迟没有离开，看着喻橙进了单元门，抬手熄灭引擎。


    他不着急回去，想要一个人安静会儿。


    有些事情没太想清楚。


    他需要一点时间，理一下。


    半晌，贺清辞降下车窗，夜风卷着小雨飘进来，五楼那一片屋子的灯还黑着。


    视线收回，余光瞥见一个发旧的小熊，躺在副驾驶的角落里


    是喻橙的钥匙扣。


    贺清辞俯身捡起来，依稀记得，六年前这个钥匙扣她就随身带着。


    可见是很重要的东西。


    柔软的小熊被握住，片刻，贺清辞推开车门，大步朝单元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