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渐渐似乎已经变成了真理，前几日，皇陵突然飘出五色祥云，又有风户洞的人饿极出去挖些冬日的野菜树根，挖出了一块云纹玉璧，上书古篆元兴魏，百世传。


    又有大魏现任皇帝突然有一天，下了封为君书，这虽然不是罪己诏，但已经和罪己诏没什么差别了。


    许多人都在想，无非是差一个名分，差一个时机，那就是上元祭天那日。


    但大魏暗流涌动，依然有人拒绝这种变化，大魏治国近两百年，刨除去张垂云时期垂云宗统领时期，再减掉魏清帝的一百来年，世家统治大魏仅三十来年左右，这三十年中，说是慕容，公孙氏并立，但大部分世家，均已慕容氏马首是瞻，公孙氏仅控制了内廷以及小部分城池。


    自江州城庆结束，慕容氏坍塌，公孙氏才掌权不到一年。公孙棠无法忍受，人一旦当上万人之上，再往下走是不可能的。只能朝前一直走。


    况且公孙氏上下全族近千人，犹如一艘大船，若是退，公孙氏内部就会先乱。只能争，只能斗。


    公孙氏的家学是占卜，算盘，铜钱，签筒，梅花易数，筮竹，奇门遁甲。各人擅长不一。


    但公孙棠不靠那些，他靠星图。这是当年，先祖从琅嬛仙府中拿到的。


    他已年近不惑，面对少年郎，他不会小瞧，他稳得住，风浪越大，越要稳得住。要首先保证公孙氏全族的齐心，寻求外援。


    再没有比四大门派更好的外援了。


    无非就是割舍，让利。


    九州近半曾经都是垂云宗的，如今，垂云宗不也只留了青州，时局变换，顺势而为。方能长久。


    他是用星图卜过这次的事情，但很奇怪，和慕容氏那次的如出一辙，紫薇星亮得可怕，下方文曲武曲明灭闪烁。铜钱也试过，天地否。


    上卦为天下卦为地。


    都是大凶之下蕴藏转机。


    他和慕容庭不一样，如果说慕容庭是虎，那他就是蛇，他很稳，公孙家是内廷起家，那里远比外面凶险，几乎人人都是口腹蜜剑，要蛰伏，要等对方露出破绽，如毒蛇一般伺机咬住，死死不松口。


    公孙棠轻叹，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筵席佳肴由美貌婢女垂首端上，燕六望了望距他两座之遥的公孙棠，不小心看到旁边的柳铮，立刻脸色差差地垂头看自己桌案上的酒樽。


    柳铮讥笑，她是四大门派中下一任亲传弟子中唯一的女子。长得弱柳扶风，两眉蹙蹙弯，杏眼盈盈媚，相貌十分古典，不似其他幽州女子那般。


    但幽州的女子，无论长什么模样，骨子都一样的强势，好斗，爽利。反倒是那位……柳铮也脸色臭臭地看向令狐邈，她平等地讨厌所有长得漂亮的男人。


    对面令狐邈脸色也不太好，他本来想自己出门，师父非不放心，还喊了其他两堂看着他，其他三门派可都是自己出来的，就他！跟了两个人！


    想到这，脸色臭臭地饮下一杯薄酒，转头看向张之蘅。


    他十分不喜欢张之蘅，但出门时，师父说让他听垂云宗的。


    张之蘅的剑似清月一样，霜寒冷冽，长得也似那把剑，他把它放在桌面，盘坐着，一条腿屈起，自斟自饮。


    他相貌清俊，唯独却长了一双桃花眼，但盯着人时，这个人如幽州陨铁一样，尽是寒意。


    他抬头看了一眼斜对角的燕六，面无表情挑衅，稍稍举起杯，一饮而尽。


    燕六弹了一下酒樽，青铜器发出轻鸣。


    他暗暗后悔，应该让小张来这里，小张的面皮做的十分好，旁人一定看不出来，他真的很想杀了张之蘅。


    一共五人，他们还在等一位。


    但显然，那位不够重要，因此酒菜先上了，但没人吃，大家都在饮酒。


    燕六是肯定不吃的，柳铮也不会吃，令狐邈不爱沧州口味，张之蘅好酒，公孙棠也只能等。


    不等也没办法，他作为主人之前已经举杯相邀三次，还没人动筷。


    但突然，门口飘然而至一位男人，如同飘落的秋叶，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将将好地落在门口，可这男人却长了一张俊美如玉的仙君面容，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缓缓坐在最尾席位，那张空桌上，开口道：“江州，赵椿和。”


    燕六看那几个人神色各异，咳了咳，心中打了个寒颤，燕宫音要是知道他改姓……算了，倒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燕椿和姗姗来迟，他本来也不想来，他最近已找到一些关于平等的趣味，只恨不得日日同元青在房内厮混。


    真真消磨志气，不过他不要志气，他只要赵元青，但赵元青听到徒弟那边有刺客，迅速推开他跑掉了，气得他来这里找些事情做。


    公孙棠迅速回神，他有些诧异，但笑着应酬道：“大名鼎鼎的七珞阁主，久仰久仰。”他没起身，七珞阁主不足以让他起身。


    燕椿和饮了杯酒，抬眼笑道：“公孙棠，你这样可拿不下大魏。”


    公孙棠沉眉看向令狐邈，他不着痕迹地摇摇头，令狐邈依然穿了一身白衣，面若好女。他开口介绍道：“公孙棠，上月，七珞阁已经易主了。”


    公孙棠面色微变，不再开口说话。


    张之蘅抬眼瞥过，问道：“你从前不是姓燕？”


    燕椿和笑意加深：“我现在随妻姓，我家那位姓赵。”他仿佛就等着人问似的。燕六有点没脸看，深吸一口气，又痛饮一杯。


    令狐邈也抬眼问：“你今日来这里，是以什么身份呢？”


    这回燕椿和叹了口气，他挥退旁边侍候的婢女，这人离他太近了，万一这里有小人回头认识元青，她误会怎么办？


    “我来，是来通知诸位一事。”


    燕椿和撑着下巴讲道：“慕容庭会出现在祭天仪式上。”


    此话说完，燕六脸色一绿，大侄子这是什么意思？


    谁又招他了？


    室内寂静，乐舞均停，公孙棠挥退乐姬舞姬，今日，他们等的并不是这位赵椿和，但他的消息，很有意思。


    等人都离开后，公孙棠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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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公子……似乎消息似乎很灵通？”


    燕椿和心中暗暗满意，又有些可惜，如此识趣的人……


    “我从前是江州人，自然不喜慕容氏。如今虽随妻四处游荡，但也想略尽一分绵力。”他自谦地讲。


    张之蘅看向燕六。


    燕六笑嘻嘻说道：“我管不了他，我母亲十分爱重他，伤他可不行。”


    这事，说起来和燕宫音有关系，当年燕宫音满九州找燕椿和的生父，打的名义就是自己寻找负心汉。


    他们从前还略带些十分浅薄的亲缘，订过亲，众人也就从未起疑，所有人以为燕宫音爱他成痴，最后是她杀了那一对有情人，把孩子掳走。


    燕宫音这许些年也从未解释过。


    而且，这位赵椿和样貌实在同他父亲有些像。


    因此，实际上燕椿和顶了墨卿的身份，燕六则顶了燕椿和的身份。因此，燕六说燕宫音爱重这位“赵椿和”倒也合理。


    后来他大些，在燕宫音的帮助下，前些年在江州成立了七珞阁。


    只是不知他何时成的亲。


    张之蘅垂头，略想了一下，饮下最后的酒起身提剑离开。令狐邈见他一走，自己也起身离去，只是路过燕椿和时，轻瞥了一眼。


    柳铮和燕六同时起身，燕六一见她心就慌，他对女子怜意重，从前误惹了柳铮的朋友，但还是硬着头皮笑了笑，暗暗看向燕椿和。


    燕椿和也起身，朝柳铮说道：“改日再杀他，今日先借我一用。”


    柳铮转头望向燕六，伸手缓缓在脖子上一横，做出斩首的模样。燕六一想今日无事了，也不在意，立刻笑嘻嘻摇头晃脑地走在燕椿和身边，二人也离去。


    公孙棠见她也要走，连忙起身喊住柳铮。


    “柳真人，柳真人留步——”


    柳铮回头率先开口：“公孙棠，你的东西只够给垂云宗和分花门，到我这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公孙棠顿住，笑着说道：“柳真人，不谈那些，不谈那些，我前日占卜，无意间卜到一个人的下落，不知道柳真人感不感兴趣？”


    柳铮的脸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变得空白。


    ——


    已经宵禁的夜，长街无人，燕六气急败坏低声怒骂：“燕椿和，你给我讲清楚，你今天作甚！”


    燕椿和无辜笑笑：“六哥，你觉不觉得，太不平衡了。”


    燕六短暂沉默后问他：“你不怕玩脱？”


    他望着清幽长街，低促短笑了一声。


    “六哥，我很生气。我气她，也气她那徒弟。是她说她永远不会生我气的，我给了她绳子，给她拴着我的机会，可她非要追求平等的关系，非要拿爱养着我，非要选择更麻烦，但对我更好的方式，不肯委屈我一点，那她就得忍着我的反复试探，我说过的，直到我死的那天，我才会信她爱我。”


    “我不会玩脱，我从不拿她开玩笑，但她说了，别的都随我，我是最重要的，她永远不会生我气，我想试试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