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


    陆青衍是抱着宋闻溪回来的，短短一夜时间发生了这么一大堆事，几个弟子也骇然心惊。


    “师尊。”


    “师尊，发生何事？”


    弟子们还在懵逼地问询，陆青衍的脸色却更沉一分：“向文书。”他说完将怀中的人更抱紧几分，回了卧房。


    蓦然被点名的向文书一下子明白了意思，拱手示意：“弟子去拿医药箱。”


    向文书是陆青衍的第三个弟子，是医剑双修，剑术一般但医术卓绝。梵宇和容央分别是大弟子和二弟子，两人都只修剑，但造诣都不错。还有名小弟子，杨婉兮，自小体弱多病，并未练成剑，但对法器一类算得上了解。


    杨婉兮坐着轮椅从房里出来，见此场面骇得咳了两声，虚弱道：“师姐，师兄，咳咳，发生了何事？”


    容央赶紧上前给她挡住风：“师妹，你怎么出来了，这外面风大，你小心再病了。”


    杨婉兮捂着嘴又咳了起来，似是要把肺咳出来，面色更苍白几分。


    容央扶着轮椅把，转了个方向，往屋里推：“师妹，我先推你进房间，我慢慢跟你说。”


    梵宇见状，打着哈哈：“三师弟，你赶紧去给师娘看看，师尊今日好生吓人。”


    平日里的陆青衍只是说威严、疏离，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望其项背，站在顶峰的天之骄子，修界天才。


    今日的陆青衍周遭气压低得吓人，如果有条河在他旁边，怕是也要冻着一条冰河。


    他们还是有些发怵。


    但向文书是个傻的，看不出来：“是吗？那我得赶紧去拿药箱，许是师尊也受了伤，脸色才不好。”


    他偏头看向梵宇，笑嘻嘻道：“师兄既然无事，陪我一道吧。”


    师兄有事，师兄要先走了。


    梵宇打着退堂鼓，却被向文书夺了鼓锤，拉着他拿了药箱一齐往房间里跑。


    卧房内。


    宋闻溪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卷翘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垂下阴影，不安地颤动着。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褥，指尖被压得发白。


    陆青衍坐在床沿，脸色阴沉沉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人，不断向她额间输入灵力，却都被排斥出来。


    向文书提着医药箱被梵宇推着进来，他反应迟钝，又是个榆木脑袋。


    他说话慢吞吞的：“师尊，我先给师娘看看。”


    陆青衍轻轻“嗯”了声，给他挪开个位置，古井不波的眸子仍旧贴在宋闻溪的身上。


    向文书半跪在床边，掐出一道灵力探入她的脉间，阖着眼皮，一丝不苟。半晌，他着急忙慌地开口道：“师娘魂魄受损，缺了一魂和一魄，恐危及性命，必须尽快找回来。”


    陆青衍垂着眸子，素白的手指将宋闻溪额间的碎发撩到一旁，又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


    向文书不紧不慢继续道：“师娘应是受了惊吓，神魂不稳，才叫歹人钻了空子。”


    他从医药箱拿出银针，在几处重要穴位扎了一针：“我先为师娘稳住神魂，稍后便能醒，但仍须尽快找回丢失的一魂一魄，否则只能永远陷入沉睡，剩下的六魂二魄也会慢慢消散。”


    修真界素来有转世之说，只要神魂聚在，并且完整，死后多少年自会转世。但是，一旦魂飞魄散，便再无生还可能。


    陆青衍心中了然，缓声道：“文书，辛苦了，在魂魄找回之前，得辛苦你照看一下了。”


    向文书点点头，坚定道：“弟子定当竭尽全力。”


    陆青衍又看向梵宇，梵宇立马原地立正：“师尊，可是要弟子做什么事？上刀山下火海，弟子都万死不辞。”


    他冷声道：“去将婉兮寻来。”


    梵宇立马消了气焰，耷拉着脑袋：“遵命。”


    向文书取回银针，关起医药箱起身：“师尊，弟子先行告退，配制稳住神魂的药。”


    陆青衍目光落回宋闻溪的脸上，轻飘飘地回了句：“去吧。”


    苍白的面色与那日躺在他怀里煞白的脸重合，血色弥漫，心尖随之一颤。他下意识伸出手指去探宋闻溪的鼻息，微弱的呼吸好似安心的良药，平复他剧烈的心跳。


    “一百年三个月零六日，我终于等到你了，”陆青衍一寸一寸，一点一点，慢慢端详着她的脸，竭力压平语调：“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眸光似水，不知在这张脸上游走过多少遍。他缓缓凑近，在唇角落下一吻，温热的气息急促而没有规律。


    半日后，容央推着杨婉兮前来，病恹恹的人坐在特制的轮椅上，好似随时都要断气。不算太凉的天气，她披着一件大氅，柔软的毛围着白皙的脖颈。


    容央瞥了眼床榻上安静得悄无声息的人，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师尊，师娘她……”


    杨婉兮纤弱的手指白得发光，在垂在身侧的手背上轻轻敲了敲，身后的人随即噤了声。她喁喁细语：“师娘的情况我已知晓，我已制好一盏引魂灯，以便师尊寻找魂魄。”


    说着，她拿出一盏琉璃灯，流光四溢，美丽且易碎，递上前。


    陆青衍接过引魂灯：“婉兮辛苦你了。”


    杨婉兮轻咳两声，含着笑意：“能帮到师尊便好。”


    梵宇和容央于剑术一道有天赋，有造诣，因而以大比之名拜入陆青衍门下。向文书是药人出身，早些年被主家虐待，各种药都往他身上使，因此伤了脑子，反应迟钝，但于医术一道却兴趣斐然，被陆青衍看中，收入门下。杨婉兮与他差不多，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困于家宅，到了年龄就要被家里人急着嫁出去，逃婚途中被陆青衍所救，她便想要以微薄的法器制作能力报答，故也跟在他身边。


    他这四个徒弟为人坦诚，忠厚善良，也算得上是陪伴他多年，说是师徒，更似亲人。


    杨婉兮又继续交代引魂灯的用法：“此灯需要以魂魄本体的血为引，灵力维持运转，时间越久，身体与魂魄的联系便越弱。”


    她有些担心地扫了宋闻溪和陆青衍一眼：“师尊还需尽快找到，此法尤其消耗灵力。”


    陆青衍颔首：“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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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耗灵力其实不算什么，只要能找回她的魂魄，看她活得好好的，废去一身修为也无悔。


    待她二人走后，向文书端着药碗过来：“师尊，药熬好了。”


    青瓷碗放在床边的案台上，深色的药汤晃荡着，应当很苦吧。他记得宋闻溪是一个连茶水都要嫌苦的人。


    陆青衍端起药碗，凑到唇畔轻抿一口，微微皱眉，果然很苦。他将宋闻溪扶起，已经恢复一点血色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前，杂乱的发丝拂过脖颈，痒丝丝的。


    他环抱着宋闻溪，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稍稍让她张开些嘴，捏着药碗慢慢慢慢地灌下。


    不知是弄疼了，还是药太苦了，怀里的人眉毛都快皱在一起，整张脸都写着“抗拒”两个字。


    陆青衍半垂着眼，漾起一点笑意：“文书，你今日带蜜饯了吗？”


    向文书摸不着头脑，师尊不是不爱吃甜的吗，但还是乖乖交出一块裹着糖霜的蜜饯。


    陆青衍没瞧他，拾起蜜饯喂到宋闻溪的唇侧，尝到甜味，皱巴巴的眉心才微微舒展。


    “改日再给你买。”


    这句话应是对向文书说的吧，平日里无情无欲的高冷师尊要给他买糖？


    向文书受宠若惊，连带着说话也结结巴巴：“不不不必了，师尊，弟子的就就就是师尊的。”


    他一紧张眼神就开始乱飘，瞥见陆青衍手腕上的伤口，关心道：“师尊，你的手……”


    陆青衍视线扫过，密密麻麻的血洞结了痂：“不碍事。”


    向文书又仔细瞧了一番：“我观师尊灵脉似乎有些紊乱，是不是受了内伤？”


    陆青衍淡淡地看他一眼：“你也辛苦了，先回去吧，我的伤不打紧。”


    “哦哦。”


    陆青衍说什么，向文书便听什么，他拿起空药碗抬步就走。


    房间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宋闻溪睡了许久，睁开眼不知是梦是真，她走在一片林子里，幽深静寂的林子，四周草木茂盛，飞鸟鸣叫飞过树顶。


    “溪溪。”


    一道温柔的女声唤道。


    宋闻溪更加快了脚步，走啊走啊，走了好久，终于见到声音的来源——挼蓝色的一袭长裙勾勒出纤细的腰线，飘带随风飞扬，女人带着笑，如同绽放的鸢尾花，瑰丽而摄人心魄。


    的确很美。


    “你是谁？”宋闻溪轻轻问道。


    女人笑意嫣然，缓步走上前将她拥进怀里，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


    上来便被一个陌生人抱着，按理说第一反应应是推开、挣扎，可宋闻溪却不想，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感到的只有安心。


    这香气是有些熟悉的，她幼时好像在哪闻到过。


    宋闻溪坚持问：“你是谁？”


    女人热泪盈眶，目光柔和落在她白净的脸上：“你受苦了，这么多年。”


    她顿了顿，回答道：“我是你的母亲，绀宁。”


    原主的母亲？


    绀宁摇摇头，郑重道：“也是你的母亲。”